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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地船学形式与功能研究

2022-11-01康厚良杨玉婷

今古文创 2022年30期
关键词:学童太湖渔船

◎康厚良 杨玉婷

(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 江苏 苏州 215104)

吴地,大致在今天的苏南太湖流域、浙北地区和皖南地区。太湖流域指以太湖及其支流所形成的一个地理空间,包括江苏省苏南地区、上海市的大部分、浙江省的嘉兴和湖州二市及杭州市的一部分。太湖流域湖泊众多,河网密布,历来盛产各种淡水鱼类,滋养着众多的渔民。部分富裕起来的渔民在太湖中,通过“船学”的方式,对孩子进行相应的文化教育。

船学,是一种由民间个体发起、筹资,在渔船上开展教学的教育形式。船学由来已久,这种办学形式从诞生到解放初期一直承担着太湖渔民孩子的文化教育(直到1954年太湖渔民管辖区内创办了震泽县渔民小学,船学才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为了探明船学的相关功能作用,本文将围绕船学的起源、办学规模和形式办学相关功能等进行研究。

一、船学办学的载体——大渔船

太湖流域渔民以船为家,泊无定所,以捕鱼为生。船是渔民的生命,也是他们开展一切的载体。在太湖中,开展捕捞作业的渔船不仅有大渔船、北洋船,还有江苏北部和山东迁徙来的小网船。在几种渔船中北洋船是清嘉庆、道光年间由海洋渔船演变而来,因其入湖时间较晚不在讨论范围内。大渔船是太湖土著渔船,其船体长25米,宽5米,落舱深3米,载重能达三十吨到六十吨,全船共有13个船舱,舱内可供成人直立行走,甲板与船舱有木梯相连,甲板上捕鱼劳作,不会对舱内产生影响。小网船船体短小,空间较小,载重一般在十吨以内,无法满足多人在船上起居生活。通过太湖流域内渔船的分析可知,能满足船上办学需求的渔船只有大渔船。这在明朝孙子度《戈船诗》中得以印证:“……谁知五湖中,渔乐乃过此。宽如数亩宫,曲房不见水……亦有童子师,书声到水市。”

大渔船的船体大小是否在后期加以改动,才形成现在的尺寸呢?清代金友理《太湖备考》卷十六,杂记云:其船形身长八丈四五尺,面梁阔一丈五六尺,落舱深丈许。通过与现存古船比对,相关记载与现存船只的尺寸、结构一致,表明古法造船一直沿用至今。

二、船学的开办年代

太湖中的大渔船古称罛船,又名六桅船,直到清末增置一根梢桅,六桅船变为了七桅船,一直沿用至今。在我国最早记录太湖渔具的《渔具十五首并序》及《和添渔具五篇》,由晚唐诗人、农学家陆龟蒙所撰写,但是诗中没有提及罛船。晚唐没有罛船的记载,同时也没有查询到船学的相关记录,于是,我们从此时期的教育入手,梳理不同时期的相关办学模式,以寻找船学形成的相关线索。

北宋初年,承五代战乱之后,官学衰微,人才匮乏,“故饶有学识者,则设帐授徒,富于经济者,则开馆延师”,私人讲学成为一时风气,而书院便应这一需要开始兴起。太湖流域在南宋时期才逐渐定型市镇社会的城乡混合形态,伴随着人口的增加,居民结构的多样化,市镇教育也日趋发达。澉浦学由监镇徐之纪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创立;青龙镇学在镇东北,由监镇赵彦启敔始建;震泽镇学始建于宝祐(1253—1258年)初;上海镇最初由邑人唐时措、唐时拱“市韩氏屋立文昌宫”,咸淳(1256—1274年)中,“请监镇董楷作古修堂,为诸生肄习之所,因称镇学”。相对于镇学,这个时期民间的教育也在蓬勃发展,甚至在一些草市也有私塾、冬学等教育活动。此时的私塾大多属于启蒙教育阶段,而冬学是根据家业生产的特点,在冬季农闲时节开展的教育活动,这也是农村孩子受教育的主要形式。

在元朝建立之初,蒙古族以其强大的军事实力推行游牧文化,冲击着中原文化,废除科举制,大批以教书为生的士大夫“失业”,“以学为上”的价值观念被严重颠覆,读书人的地位被贬低;另一方面,一大批士大夫为了传承文化的命脉,不得不将文化下移,宗族教育与乡校书院逐渐兴盛起来,大量有识之士以私人传学方式自觉充当起文化传人的角色。文化的下移,以为太湖流域的船学开办创造了可能。

到明朝时,孙子度《戈船诗》中描述了罛船渔民在太湖中作业、生活和孩子学习的场景,引发诗人无限的遐想。大渔船渔民居住在船上,在太湖深水区,与外界交流较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也被士大夫所关注,表明相关现象在此时期已经普及盛行。

通过船学在大渔船上办学的特点,查阅大渔船的相关记录,结合相应朝代太湖流域的文化传播特征,最终,可以确定船学的形成时间是在元代。

三、船学的办学形式与功能

(一)船学的办学基础

大渔船作业规律为:“白浪滔天、奔涛如驶之时,商民船只不敢行,而罛船则乘风牵网,纵浪自如;若风恬浪静,行舟利涉,罛船则帖伏不能动”。大渔船作业虽然受制于天气,但捕捞能力特别强,不仅能捕到大鱼,“长鱼几人搏,尺许无足齿”(明孙子度《戈船诗》),而且捕获量也惊人,“峭帆六七道,破浪而行,曳巨网于船尾,获鱼多至千头”(《吴县志》卷七十九,杂记二),“黄梅白雨太湖棱,锦鬣银刀牵满罾,盼取湖东贩船至,量鱼论斗不论秤”(清朱彝尊《太湖四瓜船竹枝词》,《曝书亭全集》第二十一卷,古今诗)。据太湖最后一艘七桅古渔船的船主蒋乾元回忆,其与他船合作,曾经一网捕获银鱼3600公斤。

大渔船捕捞作业是在恶劣的环境中进行,其捕捞能力强,所以大渔船渔民虽然辛苦,但是收入可观,经济基础处于渔民群体的顶端。由于大船空间大、稳定性好、捕鱼作业不影响舱内活动,并且收益较高,为船学的开展提供了保障。小网船渔民能否出资让孩子到大渔船上求学呢?大渔船因其船体又长又宽,吃水深,渔业生产范围以太湖主体水域为主,主要分布在西太湖地区。小网船由于船体小,行驶机动灵活,对作业的水域要求不高,但其抗风抗浪性能差,所以他们主要在东太湖地区以及太湖的支流和沿滩地带作业。在流域内大渔船与小网船,由于作业方式的差异,作业区域不同,渔民间往来较少,两者间很少有交集,所以,小网船不仅没有开办船学的基础条件,而且也不可能将孩子送上大船求学。

(二)船学组织形式

船学采用的是寄宿制,教师和学生的生活起居都在船上,吃住由学生家长轮流负责,被称为“供学”。船学是由家中有适龄男童,并在渔民中有一定威望的家长(被称为“引头人”)发起,与区域内有适龄男童的渔家联系,组建一个“学习班”。组班要求:年龄在十四五岁的男童,生活起居能自理,家中能分摊相应的学费和承担师生的起居;船学开班学生人数不固定,一般12人到16人不等,人数过少学费负担过重,人数过多船舱又容不下。船学学制一年,农历正月廿一开学,到十二月二十日一学年结束,期间六月“歇夏”一个月,一般一年学习时间不超过300天,学习天数除以学童人数就是每家“供学”的天数,如遇到不能整除的将余数去掉,轮到年终,轮满为止。

组建好班级,“引头人”就要聘请一位适应水上生活的教书先生上船教学。上船教书先生的酬金,较私塾先生的酬金丰厚得多,私塾先生启蒙教学的年费用在500文左右,“船人生子仍课以书,具束脩延师,白金必三四镒”(《吴县志》卷七十九,杂记二)。在计量单位中,一镒24两,三四镒计算下来,12人一班收三镒学费分摊到每名学童为6两,16人一班收四镒学费分摊到每名学童也是6两。学费与陈先生的调查一致:除供学外,每个学童一年还要付6块大洋(约合2石米钱)。组建完班级,聘请好先生,供学从“引头人”的渔船开始,被称为“头船”,各渔船的学童就集中在这里,其余渔家以抓阄的形式来排定顺序,供学最后一天,将师生送到下一家供学船上,依序进行,直至岁末。

(三)船学的教学内容

船学的“教室”设置在大渔船中部最宽敞的“大舱”内,该舱长约3米,宽约5米,舱内可供成人直立行走。“教室”内,靠“前梁头板”上放一张方桌,方桌上供奉着孔子塑像或画像和“天地君亲师”神位。课程体系沿用私塾的课程体系略加调整,以便更加适应学生的学习需求。船学学制一年,第二年的办学又得由“引头人”重新联络,组织愿意供学的渔民建班,这样导致生源极不稳定,学童的年龄结构和学习层次差距较大。所以,在一个班中有不同年龄段和不同基础的学童,教师将对所有的学童进行分层教学,既有启蒙教育又有提升教学。对初入学的学童(一年头学童)教方块字、读识字课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二年头的学童教《大学》《中庸》《论语》等;也有三年头的学童,不过人数较少,解放时期统计,仅有1人读过三年船学。

船学上午念书、背书和教新课,下午学写字和珠算等。练字先从描红开始,再到写方块字,最后到临帖;珠算从背口诀开始,打小九九、大九九,再演算加减乘除、斤两法等,以满足日后生计所需。

(四)船学的办学规模

船学是在大渔船中开展的教学活动,只要对太湖中大渔船数量进行统计,就能对船学的办学规模进行估算。清代金友理《太湖备考》卷十六,杂记中记载:“其住宿无定所,风止则下锚湖中,三大桅常竖不眠。其每年编号烙印,各在所属县,分苏属四十八只,常属五十二只。”大渔船船型大,投资也大,且不能在湖湾浅滩作业,制约了大船的发展,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区域内有大渔船100艘。抗日战争期间,日寇先后三次烧毁大渔船28艘,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全域有大渔船96艘。现有的记录表明,在太湖流域大渔船的保有量在一百艘左右。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太湖流域每年只开办一二所船学,能读书的只有二三十人,大部分孩子是不读书的。1935年统计,曾经在太湖船学上从事过教学的先生仅有5人,年龄都偏大,其中一位年龄已达七十二岁。结合从业人员、开班人数和学制等因素,太湖船学办学规模相对较小,但是,结合大渔船保有量和船学的办学特点,男童入学人数与大渔船规模比值仍然较高。

(五)船学的功能作用

太湖流域的渔民对于自己的孩子在船学中的学习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一个儿子读两年书,学会记账、算账和立字据,就达到他们的预期教育目标了。渔民对孩子的教育以现实需求出发,培养目的仅为满足日后渔业生产生活所需,没有读书致仕、齐家治国等远大理想,“虽有桑大夫,差科未扰是”(明孙子度《戈船诗》),这也是船学得以长期保持的主要原因。一名曾经在湖上教学的教师1935年所作的一篇考察文章写到:太湖中所谓受教育者,读过的书是背得出的,但不认识,比较用心一点还能认识有渔业相关的常用字,如鱼、网、水。船学仍然摆脱不了传统教学的死记硬背的特性,加上学习目标简单化,最终导致学生掌握知识技能有限,教育的功能也没有得到彰显,但是为以后的渔业生产打下了基础。

在太湖流域中,大渔船捕鱼作业是以群体合作的形式开展,“其捕鱼联四船为一带,两船牵大绳前导以驱石,两船牵网随之。”(清金友理《太湖备考》卷十六,杂记)。除了以群体形式捕鱼作业外,在传统社会中,大渔船渔民每年定期举行祭祀庙会,祭祀期间,以“带”为单位,每一“带”祭祀一个昼夜(据《太湖镇志》记载)。凝聚在一起的大渔船渔民,构建了强有力的水上社区凝聚力,形成了相应的关联组织——本地帮,不仅能进行高效的渔业生产,还能抵御湖中的匪患,使渔民获得归属感,并建立了相应的水上秩序,他们的关系可追溯到孩童时期。群体是同伴关系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常常是儿童出于共同的兴趣或相同的环境自发形成,也可以是正式建立的,如学校中的班级。同伴关系既是儿童社会性发展的主要内容,也是社会性发展的重要背景,直接影响儿童的社会性发展。因此,船学不仅是提供、接受教育的场所,也是学童们建立同伴关系的重要地方,为日后的渔业生产生活、构建水上秩序打下基础。

四、结语

船学是太湖流域大渔船上开办的教学形式。它是随着民间办学兴盛、文化下移,较为富裕的大渔船渔民为满足孩子文化教育需要,自发组织而形成的。办学所用的大渔船不仅空间大能满足办学场地所需,其在深湖区终年不上岸,只能在大风浪中才能捕捞作业的特性,使得教学与渔业生产能完美共融。船学不仅是孩童学习知识文化的重要形式,也是学童们建立同伴关系的主要场所,更是文化之邦的一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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