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格式“A 什么B”的否定类型、焦点及其话语功能

◎姚舒淇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 上海 200233）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A 什么B”格式用法较多，本文所考察的是回应格式的“A 什么B”，“A 和B”要么能上一话轮中找到原型，要么是对他人动作、行为等的总结，例如：

（1）小胡说：“我知道。你要发话，我就把贺经理抢回来。”杨清民苦笑：“你抢什么抢？你以为咱们是帮会火并呢？我去找找老于。那小子也真敢拍马屁啊。就忙着戴上头罩走了。”（《作家文摘》1997）

（2）A：别吃瓜了，来，请你吃火锅

B：我减肥呢，吃什么火锅！（BCC-微博）

（3）“……吃完了饭往外走的时候，那些服务小姐光是傻呵呵地看着你，连一句话都没有。你说就这样的服务质量能拢住客吗？”“你操什么心？”罗桂香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领导。”（李武迅《红尘世界评论》）

例（1）例（2）中“抢什么抢”“吃什么火锅”的“抢”和“吃火锅”都可以在上一话轮中找到原型，例（3）中“操什么心”的“操心”则是对发话者所言所行的总结。其中，“A”和“B”有两种情况，一是两者是同形的形式，如例（1）画线部分“抢什么抢”是由同形的动词“抢”构成的，二是“A”和“B”是不同形，“AB”通常是离合词或述宾短语，通过插入“什么”构成“A 什么B”，如例（2）、例（3）中画线部分“吃什么火锅”“操什么心”，就是在“吃火锅”“操心”中插入“什么”构成的。例（1）中“抢什么抢”并不是询问抢的原因，例（2）中“吃什么火锅”，也并不是询问火锅的种类，例（3）中“操什么心”也不是询问操心的内容，三者都是用“A 什么B”格式来表达自己否定的态度和立场，说明“A 什么B”格式已经规约化。

关于该格式，学界前辈已经有了一些研究成果，如朱军&盛新华（2002）、王新华（2003）、吴丹华（2010）等人对“什么”前后同形的“A 什么B”格式进行考察，王海峰（2003）对二字复合词中插入“什么”的“A 什么B”格式进行考察，考察能够进入该格式的“A”和“B”，并且都认为该类格式表达否定含义，具有强烈主观性。关于“A 什么B”作回应格式具有否定义已经得到了众多学者的认可，本文在前人的基础上，借鉴互动语言学和篇章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考察作为回应格式“A 什么B”的否定类型、否定焦点，并考察其话语功能。

本文语料主要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北京大学语料库（CCL），部分语料为笔者自拟或改编。具体出处在文中均有标注。

二、“A 什么B”否定类型和使用环境

（一）回应格式“A 什么B”在话轮中的位置

“A 什么B”作为否定性的回应格式，可以出现在回应话轮的话轮之首、话轮之中、话轮之后，以及独立充当话轮。例如：

（4）同学们：“老师们也太苛刻了吧！”

老师：“吵什么吵，你们还发牢骚，我们为了谁，都高三了，一点没个紧张劲儿，离7 月7 日还有几天？”（《人民日报》1994）

（5）A:“去不去游泳？”

B:“天这么冷，游什么泳。”（自拟）

（6）段莉娜的父亲怒睁老眼，直着脖子嚷道：“打这臭小子还是客气的，要是老子手里有枪，那还不一枪蹦了这狗日的。”

康伟业的几个副经理一听这话，气得一跳三尺高……说：“哪里来的老家伙！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熄火，搞什么搞？青天白日的……”（池莉《来来往往》）

（7）康利贞对着雪倩的背影莫测高深地奸笑了一下。康仁龙爬起来，怒道：“你笑什么笑！”（杜文和《聊斋先生》）

上述的四句例句，分别对应“A 什么B”在话轮中的四个位置，例（4）处于话轮之首，引导后续句；例（5）处于话轮之后，对先导句进行补充；例（6）处于话轮之中；例（7）单独充当话轮，对听话者动作、行为的否定。

（二）“A 什么B”的否定方式与否定焦点

互动语言学认为，语言发生在社会互动中，这需要我们将语言置于特定的互动场景中。“A 什么B”作为回应格式，依赖于具有听说双方的会话语境，其“否定”的实现需要在互动的语境中完成。根据“A”和“B”在形式上与前一话语的联系，可以将“A 什么B”的否定分为引述性否定和非引述性否定。

1.引述性否定

引述性否定是指说话者通过引述交际对象话语中的全部或部分来进行否定，“A 什么B”格式通常选择交际对象话语中原有部分按照顺序拼接组成新的内容来引述否定，例如：

（8）“再跟他谈谈！”妈妈说。林小枫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儿，“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谈什么谈！”（王海鸰《中国式离婚》）

（9）“喝完药，这金叶子就是你的。”……韩晓月高高兴兴捧起碗就要喝，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地猛摇头，“不成，这样我太吃亏了！”“吃亏？吃什么亏！”（苏浣儿《小气千金》）

例（8）中通过选择引述妈妈话语中的“谈”，与“什么”一起构成“谈什么谈”，来表达对妈妈所说的“跟他谈谈”进行否定，表明自己的态度“没必要谈”；例（9）中通过选择引述上文中的“吃亏”，与“什么”一起构成“吃什么亏”对上文的观点进行否定，表明说话者韩晓月觉得自己吃亏的观点进行否定，认为喝一碗药得一片金叶子是不吃亏的。

2.非引述性否定

当“A”“B”不是经过引述进入“A 什么B”格式，而是说话者对受话者此前行为、动作、状态等的概括描写时，我们称之为非引述性否定。发话者对受话者先前的某种行为、状态等感到不满或不赞同，因而产生否定意向，从而主观上选择一个词或词语对其进行概括，而后与“A 什么B”格式结合，表达自己否定的立场。例如：

（10）刘：诶，看见那个飞来的星星没有？你说话呀。

余：你着什么急呀！什么也看不清。就看一月亮，还模模糊糊的。（电影电视《编辑部的故事》）

（11）……妻子在拼命地割着稻。每次她都如此拼命。虽然我无法了解老泰山，但对妻子是最了解不过了。她是想自己多干一点，使我少受苦和累。 ……不料老泰山远远吆喝：“你急什么急!就不能割慢一点!”（《读者》合订本）

例（10）中画线部分“着什么急”，“着急”是余对刘询问、催促行为的概括，随后进入“A 什么B”格式，表达余对刘催促行为的不赞同，表明自己否定的态度和立场，让刘不要着急、不要催促；例（11）“急”是老泰山对妻子拼命割草行为的概括，随后进入“A 什么B”格式中，表达老泰山对妻子拼命割草该行为的不赞同，表明自己否定的态度，希望妻子割慢点。

3.“A 什么B”的否定焦点

理论上，说话者可以根据交际需要，对前一说话人话语中的任一部分表示不满或不赞同，也可以对受话者先前行为、动作的部分或全部表示不满，说话者可以根据交际需要选择进入“A 什么B”格式中“A、B”，使其成为自己的否定焦点。例如：

（12）甲：昨天跟你一起看电影的女人挺漂亮的嘛！乙a：看什么电影？我昨天在家呆了一天。（BCC-微博）乙b ：女人什么女人？那是个男生，头发长了点而已。（自拟）

乙c：漂亮什么漂亮？你是没看到正脸。（改编）

例（12）中说话者根据自己的交际需要，在甲的话语中选择了不同的成分进行引述，与“什么”构成回应格式，从而对不同对象进行否定，使其成为自己的否定焦点，乙a选择“看电影”进入“A什么B”格式，从而否定“看电影”这件事，说明自己没有看电影；乙b 选择“女人”进入“A什么B”格式，从而对甲的说法进行否定，说明和自己看电影的是个男生；乙c 选择引述“漂亮”进入“A 什么B”格式，从而对甲认为女人漂亮的观点进行否定。

（13）（考试成绩公布，小明考了98 分，放学后唱着歌蹦蹦跳跳的，看见妈妈在等，跑了过去）

同学a（正在看书）：唱什么歌！吵死了。

同学b：骄傲什么骄傲，还有考100 分的呢。

妈妈：跑什么跑，小心摔跤了。（自拟）

例（13）中说话者根据自己的交际需要，选择不同的否定焦点。同学a 正在看书，所以对小明“唱歌”这个行为不满，因而选择“唱歌”作为自己否定的焦点，用“唱什么歌”表达对小明“唱歌”这个行为的否定；同学b 将小明“唱着歌蹦蹦跳跳”的行为概括为“骄傲”，选择“骄傲”作为自己的否定焦点，运用“骄傲什么骄傲”来表达对小明考到好成绩后，骄傲的状态的不赞同；妈妈关心小明，担心其因为跑而摔跤，因此选择“跑”这个动作为自己否定的焦点，用“跑什么跑”来表达对小明“跑”这个动作的不赞同。

三、“A 什么B”的话语功能

（一）语篇衔接功能

王长武（2014）重复先述话语并表达某种态度认识的语言形式具有连接上下文、构建语篇的功能，即再现上一话轮情境中的某些元素并使之成为下一轮话语的起点。“A 什么B”格式或通过引述交际对象的话语中某一部分进入格式，或通过选择或概括受话者先前的动作、行为、状态等进入格式，通过再现上一话轮中的某些元素，使得语义连贯，照应前后，具有衔接语篇的作用。试比较：

（14）甲：别吃瓜了，来，请你去吃火锅。

乙：我减肥呢，吃什么火锅。（BCC-微博）

丙：我减肥呢。（改编）

例（14）中乙选取了甲话语中的“吃火锅”作为否定对象，并使之重复出现在话轮中， “吃什么火锅”间接再现了前述话语“吃火锅”，使双方紧紧围绕“吃火锅”这一事展开，“吃火锅”作为乙所选择的否定焦点，引起甲的注意，从而对甲所说的内容做出回应。在回应话轮“吃什么火锅，我减肥呢”中，对于甲、乙来说“吃火锅”是旧信息，但是“吃什么火锅”所表达的“拒绝吃火锅”的否定立场又成为新信息，使上下两轮话轮围绕“吃火锅”这个信息点展开，由旧信息“吃火锅”引出新信息“减肥”，从而使得上下两轮话轮关联起来，前后照应，衔接了整段对话。与之相比丙的回答由于缺少“吃什么火锅”，因而对话缺少连贯性，虽然依托语境，也能从丙的回答中得出“拒绝吃火锅”的立场，但依赖于思维的转换和推导。

（二）话题调控

刘丹青、徐烈炯（1998）认为说话人最想让听话人注意而做出强调的部分就是焦点。前文我们提到说话人可以主动选择否定的对象“A、B”进入回应格式“A 什么B”，成为自己的否定焦点。“A 什么B”对否定焦点的选择和表达可以看作是会话过程中的话题调控。说话人可以用回应格式“A 什么B”处理前一轮话轮中的信息，对交际双方谈论的话题进行调整和控制，将上一轮话轮中未被对方关注的内容，导入新一轮的话轮中，作为谈论的主题，从而使得会话得以有序进行。试比较：

（15）甲：别吃瓜了，来，请你去吃火锅。

乙a：吃什么火锅，我减肥呢。（BCC-微博）

乙b：吃什么瓜，我在查资料呢。（改编）

汉语中，句子末尾通常是句子自然焦点的所在，越靠近句末的信息内容越新（刘丹青、徐烈炯1998 ）。因而就甲而言，甲希望受话者关注的点是在句子末端“吃火锅”上，乙a 针对甲的焦点“吃火锅”，用“吃什么火锅”来表达自己不赞同，从而引入新信息“减肥”。但同时也可以根据交际需要，选择自己所希望对方关注的内容，从而把握会话主题。如乙b 将“吃瓜”这个甲并没有特别关注的内容，再次提出，导入新一轮的内容，从而对“吃瓜”这个内容进行否定，引入新消息“我在查资料”，从而起到对所谈话题的调控作用。

（三）立场表达功能

“立场”是一个语义范畴，说话人话语表达的某种情感、态度等，这些语义都是通过“立场表达”这一言语行为实现的。立场表达在特定的互动语境中，根据交际需要，选择合适的词汇、语法形式等反映出个人的立场，表明对当前交际环境中某一事物、行为等的看法、态度、情感倾向。立场表达通常具有主观性、评价性和互动性，及说话者对对方话语、行为等的主观判断和评价。由于回应格式“A 什么B”通常是对受话者的言语、行为、态度等做出否定性回应，因而回应格式“A 什么B”具有立场表达功能，而且通常表达的是负面立场，根据负面程度，还可以分为劝阻、拒绝、反驳、斥责等。例如：

（16）朱开山说：“砸得对！砸得好！不砸他不长记性！下回出这种事儿，你们还去砸，连房子一块儿砸！”又训斥传文道，“做生意哪能见利忘义呀！这叫啥？叫缺德，缺八辈子德！”

潘五爷说：“兄弟，跟孩子发什么火呀！坐，喝茶！”（高满堂《闯关东》）

（17）A：“走走走！去喝酒。”

B：“喝什么酒，一会我还要开车呢。”

（18）司机小陈有一次问他：“人家当领导的，要什么有什么，你这么寒碜，不觉得吃亏吗？”汪洋湖回答说：“吃什么亏，我从没有‘红眼病’，也没有攀比心理，不论是当官，还是做人，要的是正道，是问心无愧！”（《人民日报》2001-06-26）

（19）这时一个人叫喊：“老陆！……”叫的人瘦长微驼，从一节车皮跑到另一节车皮，再跑回来。呵斥驴的嗓门又出来：“张粹生，乱跑什么乱跑？！上车！……”（严歌苓《陆犯焉识》）

例（16）中潘五爷对朱开山对孩子“发火”的行为不认同，因而用“发什么火”对其进行劝阻；例（17）B 用“喝什么酒”对A 所说“去喝酒”行否定，表达自己对“喝酒”的拒绝；例（18）汪胡洋对司机小陈的观点不认同，因而用“吃什么亏”进行反驳，表明自己的立场；例（19）说话者对张粹生“跑来跑去”的行为进行否定，因而进行了“呵斥”，表达了自己立场。

四、结语

本文对回应格式 “A 什么B”进行考察，借鉴互动语言学和篇章语言学的视角，考察该格式的否定类型、否定焦点以及其话语功能。本文认为该格式的否定分为引述类否定和非引述类否定，可以出现回应话轮的话轮之首、话轮之中、话轮之后以及独立充当话轮。回应格式“A 什么B”在语篇中能够起到语篇衔接、话轮调控的作用，同时，具有立场表达功能，表达说话者劝阻、拒绝、反驳、斥责等负面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