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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实用主义的两篇访谈①

2022-10-31苏珊哈克等王洪光

哲学分析 2022年1期
关键词:实用主义哲学分析

[美]苏珊·哈克等 王洪光/译

一、实用主义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首先我想说,要全面地回答这些问题,至少要写一本有实质内容的书。所以,接下来只能是非常简明、非常有选择性的回 答。

当代实用主义(pragmatism)的许多内容看起来与原始版本有很大的不同。美国实用主义从早期到现在的发展有连续性吗?实用主义的历史教给我们什 么?

你所说的实用主义“原始版本”来源于19世纪70年代初,皮尔士(C.S. Peirce)和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形而上学俱乐部”的讨论。核心思想是皮尔士提出的实用主义准则,它将概念的意义与概念的真正应用所产生的实用的(pragmatic)、实际的(practical)、来自经验的(experiential)后果联系起来。但是,皮尔士在《如何使我们的观念清楚明白》中发表这些观点时,并没有使用“实用的”或“实用主义”这两个词。因此,最终不是皮尔士,而是詹姆斯通过《哲学的概念和实际效果》将实用主义介绍给哲学界。詹姆斯和皮尔士对实用主义准则的解释有显著差别,他们的实用主义也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 向。

始于皮尔士和詹姆斯的古典实用主义传统,在约翰·杜威(John Dewey)和乔治·赫伯特·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的著作中延续;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些新实用主义,则可以在英国人F.C.S.席勒(F. C. S. Schiller)和意大利人乔凡尼·巴比尼(Giovanni Papini)的著作中找到预见,不过,他们都没有太意识到皮尔士的贡献,并且都热衷于更激进的詹姆斯的观 点。

古典实用主义是一个传统,而不是一个学派。老牌实用主义者是一群拥有不同背景、不同兴趣和不同想法的人:受过化学训练的皮尔士通过康德进入哲学;而受过医学训练的詹姆斯,则受到了英国经验主义者的影响;杜威是在经历了一段黑格尔时期之后,才形成了他的实用主义或者“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同样,皮尔士主要对逻辑学、符号学、探究理论和科学哲学感兴趣;詹姆斯则更关注宗教、伦理学和心灵哲学;杜威的广泛兴趣包括了教育哲学和政治哲 学。

尽管如此,老牌实用主义者都赞同(某种版本的)实用主义准则,更重要的是都赞同一些关键主题、偏好和态 度:

1.厌恶咬文嚼字,主张通过“实际的”或“实用的”后果来解释意义的方 法。

2.主张随着我们知识的增长,意义会发生转移和变 化。

3.不愿以先验的方式做哲学,主张把哲学理解为关于世界,而不是关于概念或语 言。

4.厌恶教条主义,主张一种坚定而彻底的可错 论。

5.摒弃虚假的二分法,强调连续 性。

6.关注语言和探究的社会特 征。

7.愿意借鉴科学成果,特别是认真对待演化理 论。

8.承认偶然性,承认概率(chance)在宇宙和人世之事(human affairs)中的作 用。

老牌实用主义者的著作广博而丰富多彩,不仅在哲学领域,而且在科学、文学、教育等领域都有广泛的吸引力。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实用主义对法律思维的影响,小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 Jr.)发展了丰富的法律实用主义,他是形而上学俱乐部的创办人之一,后来又成为美国最高法院法 官。

“经验”“语言”或“社会实践”,这里面哪个词能表达后期实用主义的核心动 机?

在我看来,古典实用主义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极具价值的哲学资源,它也是常常领先于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宝 库。

古典实用主义如此多样而丰富,不可能用一个词就概括。然而遗憾的是,最近的新实用主义——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的准后现代主义大杂烩、罗伯特·布兰顿(Robert Brandom)自我标榜的“分析的”实用主义,以及理查德·波斯纳(Richard Posner)的法律实用主义——都既不那么丰富,也不那么令人满意。并且,它们招致的恰恰是古典实用主义所抗拒的那种“一言以蔽之”的总 结。

罗蒂对他所接受训练的分析哲学感到幻灭,于是递给了我们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万花筒,这些想法具有共同的怀疑论内核——实际上是对真理、实在、证据等观念的全盘否定——转而支持一种社会约定成为其唯一支柱的哲学(或者更恰当地称之为“反哲学”)。可以说,至少这与老牌实用主义者的观点大相径庭,因为皮尔士、詹姆斯、杜威等人尽管有所不同,但他们对罗蒂恰恰不抱好感的概念都给出了自己的理 解。

也许是抓住了戴维森纲领(Davidson program)的失败和罗蒂的去世所提供的机会,布兰顿试图将实用主义重新设定为一种新的分析哲学风格。其结果是对“意义即使用”这一旧观念的翻新,特点是他对“社会实践”赋予词语意义的阐述,有时近乎不可理解地复杂。这种解释意义的方法与实用主义有一定相似之处,但更多是与后期维特根斯坦、威尔弗里德·塞拉斯(Wilfrid Sellars)等人的工作有关。布兰顿的做法没有能利用皮尔士关于意义增长的洞见,或是米德关于心灵和语言演变的洞见,而是把语言哲学作为哲学事业的核心,或者也许是全部,就这点而言,它是典型的分析哲学,与古典实用主义完全不 同。

前联邦法官理查德·波斯纳(Richard Posner)对“分析的法哲学”及其主要竞争对手——当代高度政治化的“批判的法律理论”——的失败感到失望,他提出了一种法哲学,避开对法官法律决定的任何一般性理论约束,法官自己的判断除外。他还将实用主义视为反理论的。不过,霍姆斯写过,我们的“理论太少,而不是太多”意味着我们对法律制度如何产生、演变和发挥作用的理解还太少。卡多佐(Cardozo)法官和杜威等其他法律实用主义者也提出过这一观 点。

威廉·詹姆斯将实用主义理解为“主要是一种解决形而上学争论的方法”。实用主义者在“解决”当前“分析—欧陆”哲学的争议方面能发挥什么积极作 用?

我不知道詹姆斯在哪里说过这句话,不过,就像你引文所指出的,老牌实用主义者们从未像实证主义者那样对形而上学怀有敌意。

按照皮尔士和詹姆斯的观点,实用主义准则不仅可以用来说明某些传统的形而上学争论在实用主义看来是无意义的,还可以用来解决合理的、实质的形而上学问题。事实上,所有老牌实用主义者对形而上学都做出过重要贡献:例如,皮尔士的“极端经院实在论”、范畴、泛爱论(agapism)和偶成论(tychism)等;詹姆斯的“多元化的宇宙”以及他对心灵哲学中立一元论的预见;杜威对经验和自然的探 索。

然而,所有这一切与分析/欧陆之分歧的关联并不直截了当。首先,这种竞争比古典实用主义距今更近。另外,关于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对立的谈论带有歧义:它主要是指做哲学的方式在欧洲和英美逐渐演变并最终显著分化;但也指对美国的哲学系应该教哪种哲学的竞争——这不再是个真正的问题,因为分析哲学在大多数哲学系中占主导地 位。

不过,实用主义者对于弥合两者之间的明显鸿沟可以发挥不小的作用——不是通过解决一些形而上学问题,而是通过表明如何将两者的核心价值结合起来:分析阵营非常重视的精确和清晰,欧陆哲学所渴望的深刻、广博以及与人世之事的关联。这些价值的确处于张力之中,但我所列出的古典实用主义态度揭示了,老牌实用主义者都以各种方式、或多或少成功地同时做到了——他们给我们的哲学既关注世界(而非关注我们自身和我们的概念),又兼备刚柔相济的心智精 华。

二、从分析哲学到更丰富、更灵活的实用主义

让我们从您的个人小传开始吧,您是如何进入哲学领域的,哪些哲学家对您的想法有所贡献并且仍然存在持续的影 响?

我本科的学位来自牛津大学,专业是“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但我在选择这一专业时并不清楚哲学是什么,主要是因为对政治学和经济学感兴趣。当学位课程结束时,我的政治学导师鼓励我去读政治学研究生。但那时候,我已经确定哲学将是我的终身兴趣。所以我选择了哲学专业:先在牛津拿了副博士(B.Phil),然后在剑桥拿了博 士。

我的第一个哲学导师是简·奥斯汀(Jane Austin),她是J. L.奥斯汀的遗孀;后来我又跟随吉尔伯特·赖尔(Gilbert Ryle)学习柏拉图,跟随迈克尔·达米特(Michael Dummett)学习逻辑学,跟随菲利帕·福特(Philippa Foot)学习伦理学,跟随大卫·皮尔斯(David Pears)学习语言哲学,等 等。

在剑桥,我在蒂莫西·斯迈利(Timothy Smiley)的指导下撰写博士论文,伊丽莎白·安斯康姆(Elizabeth Anscombe)和伊恩·哈金(Ian Hacking)的出现,尤其让我获益匪浅。安斯康姆不曾是我的老师,但她教导我的方式是到我们隶属的女子学院吃午餐,如果她看到我在,便会说一些完全离谱儿的话,比如“关于科学哲学从来没有什么有趣的著作”之类。我对此提出抗议,她便回应,如此往复。我患上了消化不良,但学到了很 多!

但最重要的影响来自我的阅读:当然有老牌实用主义者——皮尔士、詹姆斯、杜威、乔治·赫伯特·米德和小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但也有很多其他人:比如,柏拉图、约翰·洛克(John Locke)、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和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而且也不全是哲学家:数学家W·K·克利福德(W.K. Clifford)、物理学家珀西·布里奇曼(Percy Bridgman)、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还有许多小说家,都在我这里留下了印 记。

您受到过“欧陆”哲学家的影响 吗?

我觉得没有,因为我对这个传统阅读甚少。不过,也许你注意到了,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哲学应该既追求清晰又追求深刻,既追求精确又追求广博。当然,问题是要把这两者结合起 来。

您解决过逻辑哲学、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等领域的问题。您最初在分析哲学界因为《变异逻辑》和《逻辑哲学》这两本书而声名鹊起,但如今您的著作与主流分析哲学的共同点比与古典实用主义的要少。您最近的文章《世界以及我们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写到您思想的逐渐演变。可以谈谈早期和后期的哈克吗?就像谈论早期和后期的维特根斯坦那 样。

你的问题最后一部分,让人觉得我好像从支持一个足球队转为支持另一个了!完全不是那回事。一开始,我是按照老师教的以及周围人做的方式做哲学,但渐渐地,随着我的成熟,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式。这种方式确实受到古典实用主义的启发,从第一本书《变异逻辑》开始,我的工作就一直有实用主义元素,而且从未丧失分析哲学所关注的清晰和严谨,也从未失去我早期对消除歧义的兴 趣。

你的问题还让人觉得,似乎分析哲学是整体而单一的方法。其实不然,在这个“大帐篷”下,有些人关注自然语言,有些人关注形式的、整编的语言,还有些人并不关注语言,而是关注概念。比如,想一想弗雷格与奥斯汀,或者斯特劳森与蒯因有多么不 同。

另外,你还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自我标榜的“分析”哲学这些年来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离它的辉煌时代已经很远了。至少可以说,过去对语言小心翼翼的关注,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如今,“新分析哲学”被分拆成许多极小的细分领域,它对哲学史和现实生活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忽视,而是彻底地充满敌意。到目前为止,它常常沾染上唯科学主义(scientism),而且还常常是形式主义的,没有任何真正的严谨性:有精心设计的装置,但基础却不牢靠。事实上,如今自我标榜的“分析”哲学,有时不过是假装严谨的态度、对编号的论题和无用的定义的喜好,以及某种自我印象。我把这种“分析”哲学看作一种正在消亡的范式。可惜,这种范式在体制上根深蒂固,已经成为“名牌”哲学系和学术期刊的工作方 式。

您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远离了分析哲学的主流?您后来的工作中还有这种方法的元素 吗?

我至少已经部分地回答这个问题了。这是个渐进的过程,主要由我自己的哲学的发展和阅读所推动,但部分原因是我对主流的堕落感到沮 丧。

我可以大致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开始认真阅读老牌实用主义者,不依靠摘录和二手资料的。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当时我在英国华威大学任教),在读蒯因的《语词和对象》时,我对他随意驳斥皮尔士的真理学说而感到震惊。于是,我去图书馆把《皮尔士文选》全部八卷都借出来了,然后便开始阅 读。

大约有六个星期,没有人知道我的消息。我从书房出来后就说:“天呐,我刚发现了一座金矿!”皮尔士的头脑确实非比寻常,发现这样一位哲学家真是大开眼界:他既广博,又深刻;他用真实的、有人情味的行文,而不是用专业哲学的呆板语言写作;他可以同时拥有关于科学史和哲学史的百科全书式的知识;他还有如此多惊人又新颖的见解。除此以外,他还跟分析哲学的英雄们一样严谨,但是要广博得多。他对虚假二分法的摒弃让我立刻产生了共鸣,并很快意识到他的新术语的重要性:使他能够突破旧的、错误的假 设。

之后,我开始认真阅读詹姆斯。我发现,他虽然没有皮尔士那般逻辑理性(logical noûs),但他的文笔不仅格外温暖迷人,对人性及其怪癖也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力。然后我又尝试阅读杜威:尽管长篇大论,有时满是令人抓狂的含混与歧义,但他有真正广阔的视野和令人钦佩的探讨“人的问题”的意愿。乔治·赫伯特·米德一开始读起来比较艰难,他的行文有时令人几乎难以理解,但最终证明,阅读他是非常有价值的,他提供了对人类思想及其演化根源的重要见 解。

再后来,我对法哲学感兴趣,便转向阅读小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他起初令人生畏,我不得不坚持下去,边读边学习法学的微妙之处。此外,我还发现他被许多评论者严重误读了。最终,他也成为我的一个最重要的智识伙 伴。

总之,我在老牌实用主义者那里发现了一个比之前遇到的都更丰富的思想宝库——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向他们学 习。

您可以多谈谈吗?尤其从老牌实用主义者那里学到了什 么。

好,我来试试。但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接受一个想法,并不是因为它是实用主义的,而是因为我发现,老牌实用主义者的态度、想法和方法对我思考事情有帮助。也就是 说:

1. 例如,我从皮尔士对可错论(fallibilism)和“对知识真实存在的高度信任”的结合中,学到不要将教条主义和怀疑论想象成仅有的可能性;从他对“实在的”(real)的意义的反思中,我为自己的形而上学方法学到了宝贵的经验;我开始意识到,我像他一样,始终都在寻找连续性;通过反思他的许多新术语和他对意义增长的思考,我意识到逻辑形式主义的局限性和概念创新的重要性;而且,(最近)我理解了他如何将哲学看作是依据经验的(empirical),但却依赖于密切关注日常经验,而不是科学所追求的不寻常的(recherche)经验,为什么哲学看起来可以,但实际上却不能是纯粹先验 的。

2. 例如,我从詹姆斯不因循守旧的反思中,学到一种不同的看待伦理学(以及后来看待法律)的方式,并在思考哲学与文学的关系时得到了帮助。正如你在我的《产生影响的差异》一文中所看到的,我从他对个体的重要性的辩护中学到了很多,包括如何抵制占据美国学术界的群体思 维。

3. 例如,我从杜威那里,学到一种有关科学探究与日常探究的连续性的思维方式,以及更多伦理学知识。当然,我还学到他对所有实用主义者都避而远之的虚假二分法的精彩表述:“站不住脚的二元论”。他对我思考教育、思考民主概念的不稳定及其被专制政权的滥用,甚至思考艺术都有帮 助。

4. 我对心灵和语言的思考,极大地得益于早期米德虽然表达笨拙,但非常充满洞见的工 作。

5. 我认为法律是一个不断发展的人类制度,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于霍姆斯的影 响。

您欣赏罗蒂吗?他也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您的实用主义与罗蒂的有何不 同?

不,我一点儿都不欣赏罗蒂!事实上,我也许是罗蒂最有力的批评者——甚至在他的讣告中也这样提到 过!

在我看来,罗蒂是在“实用主义”这一严重误导的标签下,提出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后现代思想大杂烩。皮尔士大概是美国有史以来最棒的哲学家,却被罗蒂斥为对实用主义的唯一贡献就是给它起了个名字的“疯癫的三件套狂人”(whacked-out triadomaniac);我在哲学短剧《“我们实用主义者……”:皮尔士与罗蒂的对话》中表明,皮尔士和罗蒂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存在分歧,而且皮尔士的想法目前来看更 好。

罗蒂甚至连他自称最崇拜的杜威也不懂。罗蒂向我们不断提出的东西,假如杜威知道了,就会认为是荒谬虚假二分法:真理要么,要么只是你能抵御所有会话式反驳的东西;哲学要么是科学的婢女,要么不过是另一种文学体裁;等等。总之,我已经在《证据与探究》中指出,并且在《在丰饶中憔悴》中详细地论证了,整个罗蒂哲学都感染了一种有毒的“非此即彼主义”(This-or-Nothingism)。

所以,请不要把我跟罗蒂混为一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我经常说我的工作受到古典实用主义的启发,但我并不怎么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实用主义者。然而,罗蒂很快就认领了这个标签,但他所提供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能被认作实用主义。除了都感到哲学的分析范式已经陷入困境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共同之 处。

简而言之,我们之间的深刻分歧包括 了:

1. 我认为哲学是一种探究;罗蒂却否认这一点,他声称哲学是一种文学体裁、只是“一种写 作”。

2. 我认为认识论和形而上学是哲学的核心和关键部分(并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它们);罗蒂却声称它们是不合法的,应该完全抛弃,而不是取而代 之。

3. 我认为存在客观真理这样的东西;罗蒂却吹嘘他“不大用得上”这个概 念。

4. 我认为证据的好坏是有客观标准的,并花了很多年阐明这些标准;罗蒂却声称证据好坏的标准只不过是社会约 定。

我总是有些不解,为什么罗蒂的思想无可救药地混乱,却变得如此出名。也许是因为他写得比通常那种生硬的分析风格更好;也许是因为他人脉广并且在名牌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弗吉尼亚大学、斯坦福大学)立足;也许是因为许多人同情他的左翼思想。或者,也许他真正最想要的只是出名,而不是解决问题。但我相信,当那段时期的哲学史被写下时,他将至多只是一个脚注。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实用主义者,他只是一个绑架了这个名称的 人!

您曾经写过,实在是复杂的,而且我们关于实在的知识不可避免是不完整的。您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化的宇宙(pluralistic universe)之中。您可以做进一步解释 吗?

我的形而上学理论——纯真实在论(Innocent Realism)——其实说的是,世界是一个多元化的宇宙,并且非常复杂。它的内容不止于此,在《世界以及我们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中被如下概 述:

我的纯真实在论始于这样的想法:有许多东西(规律、类、我们的心智状态和心智过程,等等)虽然确定是实在的,但却不是存在的殊相(existent particulars)。“实在的”意味着既不“独立于我们”,也不“独立于我们的心灵”,而更像是“独立于你、我或任何人关于它的信 念”。

实在世界只有一个,但纯真实在论延续下去。这个唯一的实在世界是一个多元化的宇宙,它格外多姿多彩,同时又是统一的。这个世界当中属于“我们”的部分,也就是人类所居住的地球,只是浩瀚宇宙的一个角落,也许其本身也只是多重宇宙中的一个。在这个角落里,除了有种类繁多的自然的事物、类、事件、现象和规律等,还有其界限几乎难以想象的人类的信念、希望和恐惧等,还有错综复杂的人造物,物理的和心智的,理智的和想象的:物理的人造制品;社会制度;诸如语言、记号系统、概念和理论等理智的构造物;诸如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艺术品、戏剧、诗歌和小说,还有想象的地点、人物和它们引出的场景等想象的创造 物。

纯真实在论就是这样与法哲学和文学哲学联系起来的,法律是最重要的社会人造物,文学是至关重要的想象人造 物。

我还写 道:

就像我们创造出的种类繁多的人造物,我们的思想和观念使世界的这一部分比其他部分更加非比寻常地复杂。而且,虽然一切都锚定在自然实在之中——在我们大脑的结构和运转中,在建筑、书籍、船只等等的物理质料中——但并不是说一切最终都可以用物理学解释。纯真实在论者认为,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物理的,当然也受制于物理定律;尽管如此,一个被设想完成了的物理学远不足以使我们理解这个世 界。

您还写道,我们的信念内容不能用物理学来解释,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是文化的。这是否意味着您同意罗蒂的观点,即真理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不是被发现 的?

让我再说一遍:绝对不是!这又是一个严重的误 解。

相信某件事,这是对言语行为和非言语行为的一系列复杂处置,它们在我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的物理结构中实现。但信念的内容则取决于我们语言共同体的词语与世界之中的事物、事件之间的关系。比如,使人产生“老虎危险”这一信念的,是文化上的东西,而使“老虎危险”为真的,是老虎危险这件 事。

显然,这并不像罗蒂所说的那样,真理是被我们制造出来的,而不是被发现的。我在《证据与探究》第九章中其实已经就这方面详细地批评了罗蒂。这并不是否认一些真理——例如法律真理——确实由人们所做的事情造成,但即使这样的真理,它们一旦被造出来,就是可以被发现 的。

您还写过关于经济学哲学的文章。可以谈谈 吗?

我与经济学史学家罗伯特·L.海尔布隆纳(Robert L. Heilbroner)通信多年,这是我对经济学哲学产生兴趣的开端。经济学哲学无论如何都是我在《理性地捍卫科学》中提出的更大的科学哲学项目的一部分:是我受邀与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斯蒂芬·温伯格(Steven Weinberg)在一个主题为“自然科学知道什么,以及它们如何知道?”的小组会议上同台发言促成了这个项 目。

您对文学哲学的兴趣 呢?

我一直广泛地阅读英语文学,最终意识到最喜欢的那些小说本质上都是认识论的,这是我对文学哲学产生兴趣的开端。例如,在《生活和文学中理想的理智诚实》中,我阐述了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的精彩小说《众生之路》可以教给我们关于虚伪、自欺和虚假探究的一些重要真 理。

但是,我说小说有时会比学术文章更好地表达人性的微妙之处,这当然不是像罗蒂所说的“哲学只是文学的一个分支”,也不是说“真理是一种幻觉”:相差甚远!这也不是在暗示“哲学比文学次要”或者反之亦然,我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说 法。

一些分析哲学传统的美国哲学家现在似乎有实用主义倾向。这种趋势的原因是什 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想。但我猜想,也许你注意到了罗伯特·布兰顿所谓的“分析的实用主义”令人惊讶的流行。然而,它其实主要是对后期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思想的发展。之所以吸引分析哲学家,正是因为它不是真正的实用主义,而是一种让分析哲学家感到比实用主义者更熟悉、更分析的东西。或许布兰顿的著作中令人难以应付的晦涩,也有助于吸引一大批博士生们无休止地争辩他的意 思!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朝着真正的实用主义发展的趋势。美国的专业哲学仍然由新分析学派主导,对古典实用主义传统的兴趣仍然只是一小部分人的领域。未来可能有这种趋势吗?我猜不出来,也没有人能猜得出来。不过,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相信这种趋势会在近期出 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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