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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纪录片《无名者》看王兵的影像语言

2022-10-31刘宪标孙敏

声屏世界 2022年10期
关键词:王兵长镜头纪录片

□ 刘宪标 孙敏

《无名者》是由王兵导演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全片片长共92分钟,成片历时三年左右,开始于2006年,完成于2009年,同年在巴黎桑塔画廊首映。拍摄契机为王兵在构思其他剧情片的工作间隙外出寻景,偶然路过河北省与内蒙古交界处的一个山区里的废弃村庄,发现了《无名者》的主人公并感到奇异,继而进行跟踪拍摄。《无名者》先后在法国巴黎、中国大陆、中国台北、日本、澳洲、瑞士等地展映,并于2015年获得日内瓦黑色电影节青年陪审团奖提名。导演用92分钟的时间以“旁观者”的角度拍摄了一位老人离群索居的洞穴生活,表现了他做饭、吃饭、睡觉、劳作的简单日常。他的生活中没有农村和城市的影子,仿佛是荒原或某个落满尘埃的星球。对旁观者来说,他是一个绝望的存在,也是生命的倔强与坚强。《无名者》是一部以“直接电影”方式拍摄的纪录片,“直接电影”是一种采用不干涉、不影响被拍摄者的“旁观者”式的电影手法。影片大量运用长镜头跟拍,这一拍摄手法更加凸显了王兵影像语言中的真实性和连续性。本文将通过对影片的分析去论述王兵的影像语言,以此来探讨现代纪录片的创作理念。

“旁观者”式的观察方式

直接电影成型于20世纪初期的美国,是一种提倡只观察不干预的拍摄理念,是一种属于现场拍摄、非虚构的电影类型。该理念要求使用轻型的摄影机和录音机,诚实记录事件实际发生的状况,采用被拍摄的原始声音。直接电影早期从让·鲁什的真实电影流派(受吉加·维尔托夫的《真实电影》和罗伯特·弗拉哈迪的启发)发展分化而来,后由美国的罗伯特·德鲁和理查德·利科克(以他们为代表的纪录片导演)提出:“摄影机永远是旁观者,不干涉、不影响事件的过程,永远只作静观默察式的记录;不需要采访,拒绝重演,不用灯光,没有解说,排斥一切可能破坏生活原生态的主观介入。”直接电影对导演的要求,概括为核心词汇就是“观察者”和“旁观者”。

《无名者》的影像语言表明这是一部直接电影式(也指观察型)纪录片。王兵将镜头对准了大众视觉平时不会过多停留的无名者和荒凉之地,从视听语言来看,王兵恪守了“旁观者”的信条,拍摄过程中只有客观记录,整部影片没有对话与解说。王兵导演摄像机中的无名者离观者的距离很近,打破了常人的视觉停留习惯。在影片中可以看到老人处于离群索居的状态,他生活的所有方面都由自己构成,他离开了集体生活在洞穴里,现代社会与科技与他毫无联系。整个画面中只充斥着一个人,这种真实而独特的视觉观感更容易使人聚焦和感受,正所谓“追寻真实,趋近客观始终是直接电影,同时也是纪录片不该放弃的理想”。

影片画面的冲击力不仅仅包括无名者生活上的与众不同,还包括了无名者这位非常态对象隐含在大众昨日的记忆中。仿佛前不久还存在的、熟悉的人,如今却被隔离在大众谈论之外的世界。

直接电影追求开放性,一切诠释的主动权都留给观众。《无名者》的美学上近乎原始,给人一种纯粹与赤裸的审美体验,王兵将解说留白交由观者自己诠释。纵观全片,这部纪录片似乎只有真实世界的叙事和内容,但王兵用这种固有结构打破了人们习以为常的感知。无名者生活与集体生活的反差引起了人的猎奇心理,将一些社会普遍不赞同的、不喜爱的、不推崇的生活画面呈现在观众眼前,例如无名者生活的黄土洞穴内杂乱肮脏、蚊虫横行,吃饭器具很少清洗等。

直接电影式纪录片在影片剪辑上大多力求再现被拍摄者的自然、真实、客观的剪辑,但又要融入叙述逻辑。譬如,在《无名者》中有大量空镜头夹杂其中,这些空镜头没有意义也不带动情节发展,只是单纯地插入情节中,由受众自己感受体会这些空镜头的意味。由于直接电影式纪录片叙事的平淡无华,使得这种剪辑方式在“直接电影”式纪录片中极为常见。

直接电影式纪录片是记录理念中极为重要的一种,约翰·伯格说过:“观看先于言语。”观看即视觉的动作行为,视觉语言在一部影片中的作用与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而王兵此部纪录片的视听语言在表达内容的同时吸引着观者去思考。“如果影像具备的新语言用在别的方面,那么,通过使用它就会发挥出一种新的力量。在这一范围内,人们就可以开始更确切地在词语难达其意的领域内界定自身的经验。观看先于言语,不仅是个人的经验,还包括关于我们与过去之关系的本质性的历史经验:也就是说,求索给予生活以意义的经验以及尝试理解历史,以使我们能在其中成为创造者的经验。”

王兵在这部影片中是旁观者,他不参与、不互动,只诚实地记录他看到的一切,却又尽显拍摄的深入、靠近与熟悉,他以他的“观看之道”去呈现这部纪录片的视觉美学。王兵对直接电影式影像语言的运用,除了可以给观众带来客观真实的观看感受和诠释的主动权,还可以为其他拍摄者提供思路。历史上直接电影的代表作还有许多,例如梅索兄弟的《推销员》和罗伯特·德鲁的《初选》。

长镜头电影美学

《无名者》中的长镜头影像语言,指的是一种拍摄手法。长镜头是相对短镜头而言的,指较长(一般长于10秒钟)的单一镜头,使用长镜头对一个场景、一个被记录对象进行连续性拍摄,从而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镜头段落。长镜头主要有三种美学特征:影像具有连续的时空感、完整的内容表现和真实性。

从电影艺术形成的历史看,长镜头这种拍摄手法早已出现,但早期的长镜头仅仅是长时间、机械地记录一个场面,还不能称之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段。20世纪中叶,长镜头才发展为一种新的美学观念、美学因素。它作为电影理论和创作流派,公开向经典的蒙太奇理论挑战,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有安德烈·巴赞等,他的“影像本体论”是长镜头系统论述的源头。巴赞认为影片中的长镜头能够使影像时空与现实时空得到完整统一,从而起到再现物质现实的效果。长镜头理论自开创以来常与纪实类电影进行搭档,长镜头在其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电影语言的形象符号是一种凭借本能对现实物物像进行视觉读解的语义系统。长镜头下的物像作为主观符号能够呈现丰富的下意识的、非理性的表意内涵。

在王兵的这部纪录片中,采用了大量长而稳定的跟踪拍摄镜头,这些长镜头使得画面时空具有了连续性,影像连续性的存在非常容易给观众带来沉浸式的主观体验,激起观众的心理感受。无名老人随着时间行进与他生存的环境进行了互动,这种互动依托于长镜头进行表现,让影像更具真实感,似乎能够吸引观众去体验另一个人的日常生活。譬如无名老人在荒野中前行,画面中的无名老人一步一步缓慢地向远方走去;譬如无名老人的一日三餐,从煮食物到吃饭的过程,盛饭器皿的破旧,食物来源于老人自己的耕种,调味品是一包看不出模样的咸菜等,这些生活内容通过长镜头事无巨细且连贯地展现出来。这些生活细节的写实更能使观众具有身临其境之感,也使影像表达更加真实完整。巴赞提倡的影像本体论基于现实主义视角,将影像的本质与物质现实相统一,认为长镜头是最能体现现实的多义性与暧昧性的镜头语言,强调在不进行主观介入的长镜头中最能呈现出表现对象的真实、空间时间的真实以及叙事结构的真实,从而创造可再现世界原貌的“完整电影”的神话。

在《无名者》的长镜头画面中,除了真实连续的视觉语言表现,还包含了漫长和相对寂静的听觉语言,听觉语言的特点因依托于长镜头而更加明显。

听觉作为一种人类接收信息、判断方位和影响心理的重要感觉,在纪录片中的不同呈现可以极大地改变观众的感受。《无名者》的背景音无疑是相对寂静的,加上长镜头的大量运用,这种相对寂静的特点被极度放大,使得人们更加关注影片的内容本身,带领观众走入一种类似心流的小世界中。这种相对的寂静既让观众好奇还会引发深入性的思考,在一个严密编织的影像故事中自然感悟。王兵对于此片中声音的设计不是单纯的“寂静”,这些偶尔迸发出的生命之音是一个离群索居者存在的痕迹,是一个人类生存下去的最基础的原始之音。在现代科技社会中,这些相对原始的活动对于唤醒人们去思考生活本来的意义具有独特的作用。

在王兵的影像语言中,运用长镜头进行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表现,不只体现在这部影片中,还体现在王兵的其他纪录片作品当中,譬如王兵的另一部纪录片《铁西区》,有学者写道:“静默鼓励人们相信观察性语言,而不是试图用言语欺骗观众。这种无声逻辑强大,因为它通过观众解读静默来产生共鸣。静默有一种内在的感觉,通常观众会通过静默重现对可观察世界中所见事物的理解和认知。”

叙述结构的时间性

《无名者》的结构语言是以时间为线索的,影片叙述了在昼夜更替、四季轮转中无名者的生活内容和状态:无名者的生存地点显然是特殊的——一片荒芜之地。人类是群居动物,是社会性的集合体,纪录片中的无名者呈现出的是一种被普世价值不能接受的生活状态,但其生活规律又满足了人类生存的基本需要。独居老人是物质贫困者,但他并没有逃脱这种生活的强烈意愿,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此不讨论是被动还是主动选择)。

纪录片的叙述结构一般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阶梯递进式结构,第二种是中心串联式结构,第三种是板块并列式。而从多个角度看,纪录片的叙述结构划分则更为复杂一些,不同的叙事方式和时空安排都会导致叙述结构划分不同。在本文中,着重分析《无名者》的叙述结构语言。纪录片的叙述结构合理能够保证影片内容的完整性,使观众在观看影片时感受到影片的客观性和内在逻辑。就纪录片的结构语言来说,有效运用可以提升纪录片的视觉效果。

结构语言对一部纪录片来说至关重要,是拍摄者的底层逻辑立足之处。结构语言是一部影片的骨架,贯穿首尾,撑起包裹其上的血肉,体现了影片导演的叙述思维与哲思。导演的结构语言立足于自己的文化背景和个体经历,不同的导演对于影像底层逻辑和叙述思维是不会完全相同的。这在哲学解释学中被称为“法的偏见”。因为任何一个观察者、一个人,都处在一定的历史和文化之中,都是有局限性的。历史中的人和理性无法摆脱“偏见”,也就是说,“偏见”作为观察者的视野局限,它是合法的存在,正是它揭示了人在历史中的真正状态。

《无名者》的时间叙述语言(递进式叙述结构),主要是依据事件的发展顺序来推动情节的行进,是大多数纪录片通常采用的叙述结构。但与平常的递进式叙述结构不同的是,王兵在《无名者》中还设计了四季交替。这一叙述语言的采用,使得影片中的时间具有了流动感和循环感,使叙事内容更加完整。对于纪录片来说,采用此种叙述语言可以很直接地将故事内容呈现给观众,更加突出其中的重点内容,逻辑顺序的完整性有助于观众理解整个纪录片的内容。

《无名者》的结构语言设计即时间叙述思维,具有条理性和真实生活的时空感,以季节和一天的变化为逻辑,开篇由冬季开始,依次历经春、夏两季,最后以秋季收尾。这种结构语言运用在影片之中,可以给观众带来清晰的变化感,可以相对完整地展现无名老人独自生活的细节。譬如无名老人的食物来源,是由自己在四季中的不同劳动解决的;譬如无名老人面对四季天气中的风霜雨雪时采取的应对措施,不同的洞穴巩固手段等。时间对所有人都具有公平性,四季的轮替让观众更能沉浸到无名老人的生活画面中去。时间叙述这种结构语言与王兵采用的其他影像语言(直接电影、长镜头、听觉设计等)交相呼应,形成了一部具有真实性、连续的时空感且事件相对完整的纪录片。

王兵的这种时间叙述语言,还应用在他的另一部纪录片作品《铁西区》中。《铁西区》中有关“铁”的影像,展现了金属在时间影响下的变化。“铁”的变化过程同时代表了许多其他含义,譬如社会变迁、经济转型等。总之,王兵在影片中对时间性的运用,是他的代表性叙述语言。

结语

《无名者》是一部观察型纪录片,无疑也是一部值得探究的纪录片,王兵对影像语言的选择正契合了纪录片的特质。按美国影像语言学者比尔尼克尔斯的观点,纪录片可以分成六种类型,其中观察型纪录片的特点是放弃旁白,放弃表演,导演成了“墙壁上的苍蝇”,只作壁上观,进行不干预拍摄。王兵运用的直接电影、长镜头等影像语言很清晰地展现了这种“观察感”。王兵的作品不仅展现了他的思考和对中国社会的观察,同时也展现了中国纪录片的发展水平和影像美学的追求。研究王兵的影像语言,对中国当下纪录片的创作是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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