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风儿我是沙
2022-10-29路秀儒
路秀儒
炮兵旅要调到北疆的小道消息一传开,整个营区就炸开了锅。
这支部队当年从朝鲜战场上撤下来后,就一直部署在舜阳市城郊的几个点位上,从前期的炮兵师到后来的炮兵旅,压根儿就没挪过窝。舜阳市虽然是一个不大的内陆城市,经济不算太发达,但人杰地灵,不仅幸福指数高,而且拥军工作做得好,又是个地级市,对驻军官兵还是蛮有吸引力的。近些年来,旅里的干部几乎都是在驻地找对象成的家,不少人早早在市里买了房子,而像过去那样,从老家或别的地方随调过来的家属越来越少,夫妻分居两地的干部更是凤毛麟角。干部转业,多数把安置地也选在了舜阳市。可以说,部队官兵与这座城市有着越来越亲密的联系。“故土”难离,大家都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部队真要一下子调到数千公里之外的北疆,对多数家庭来讲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面对可能的部队调防,男人们表现得还算克制,而女人们真有些坐不住了。
“梅姐,听我家那口子说部队可能要往北疆那边调,真的假的呀?”冬梅刚进办公室,叶晓桐就急匆匆地找上门来。
望着挺着大肚子、心事重重的小叶,冬梅赶紧招呼她坐下。
叶晓桐是冬梅的同事,是市人民医院儿科的护士长,丈夫崔大军在炮兵旅当副营长,他们这桩姻缘就是冬梅给牵下的。冬梅现在是儿科主任,又是炮兵旅方锐旅长的妻子,有了这几层关系,叶晓桐对冬梅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生活中有什么难事、堵心的事也乐意找她聊一聊。
“噢,这事啊!是有这方面的传说,可哪知道是真是假呀!”冬梅边穿白大褂边说。
“姐夫就没有给您吹吹枕边风?”叶晓桐试探着问。
“我家老方那个人啊,你也不是不了解,一根筋!凡与‘公’字沾边的事,咱就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休想从他嘴里抠出半个字儿。所以啊,部队上的事儿我几乎不问,即便是非问不可的我也不会轻易向他张口的。有时我就在想啊,这方锐是不是从渣滓洞里爬出来的呀!”冬梅说着竟咯咯笑了起来。
听那语气,看那神情,冬梅哪是在抱怨,分明是在为自己的丈夫自豪呢,真够“凡尔赛”的。
而此时此刻的叶晓桐,心里乱糟糟的,可没有往常那个情致赔上笑脸,抑或再恭维上几句旅长大人,她没搭冬梅的话,而是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好了,别想三想四的了,赶快去工作吧!”冬梅边系着白大褂的扣子边对叶晓桐说。
叶晓桐一手托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按着沙发扶手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忧心忡忡地说:“无风不起浪,我看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部队真要调到北疆,我家这日子该咋过呀!”
“晓桐,这老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别担那个心、熬那个神了。真要有那一天呀,咱也要坚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冬梅走到叶晓桐跟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
不过冬梅说这些话时,心里明显地感到底气不足。冬梅心想:我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叶晓桐大儿子才两岁多一点,老二马上就要呱呱坠地,她妈妈去世早,爸爸身体又不怎么好,还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婆家在大西北农村根本指望不上,面对这样的家庭境况,她的压力是一句两句安慰的话就能化解了的?可冬梅转念又想:我不这样劝她,难道要和她一起唉声叹气、乱发牢骚?
“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实在不行,我就让大军转业!”叶晓桐扔下一句无奈抑或赌气的话,拖着沉重的身子蔫蔫地走了。
望着小叶的背影,冬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谁让咱嫁给军人了呢!
冬梅晚上下班回家,偌大的房子里依然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老公方锐下连蹲点有半个月没进家门了。冬梅一个人懒的做饭,中午在单位吃得也算扎实,晚上垫巴了点零食和水果就打发了。她看了会儿电视,又翻了会儿杂志,觉得无聊,就下楼到大院的花园里去散步。
也可能是天还早,人们都在家里吃晚饭,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影。其实,这是冬梅最希望的。作为旅长夫人,大家在花园里跟她碰面不可能不跟她打招呼,她也不能不一一回话并赔上笑脸。这一来一往,对双方来说都挺不自在的。就因为这,她很少到花园里来散步。今天她一个人坐在家里实在觉得闷得慌,才走出来透透气的。
冬梅往花园深处走着,突然传来了女人清脆的说话声。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了近前凉亭下坐着的两个背影。冬梅怕打搅了人家的谈话聊天,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这部队一往大北边调,咱们不都守活寡啦?”一个大嗓门的女人颇为不满地说。
“可不是吗!那边冰天雪地的,脑袋被驴踢了的才会拖家带口跟着过去遭罪呢!”另一个女人附和着。
“你说部队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一直好好的,干嘛没事找事非往北疆调?说来说去啊,这当官的就是不想让人过安生的日子!”大嗓门的女人音量更高了。
“唉——真留恋现在的小日子儿,虽然男人很忙,不能天天陪着咱,但至少一周能见上几次面,暖两次被窝,抽空还能帮家里干点活,就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也总觉得他就在身边,落一个心里踏实!”另一个女人长叹了口气……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刺耳。冬梅不忍再听下去了,转身回走。可没走出几步,她又折回来,径直朝凉亭走去。
“我说二位妹子,咱话可不能这么说,国家养的兵啊,就是准备打仗的,不是过舒坦日子的。部队真要调动,那指定是军事需要,咱也许看不懂但一定要看得开,满嘴牢骚怪话的影响可不好!”冬梅走到两个女人面前不愠不火地说。
两个女人见是旅长夫人,慌忙站起来,尴尬地看着冬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妹子,咱们都是军嫂,虽不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进了军营的门就是部队的人,咱无条件地支持丈夫,积极自觉地支持部队才是正理儿!”冬梅看两人没什么反应,便接着开导说。
听冬梅那口气,就像给她的医生护士们上政治课。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一言不发。
“嫂子,再见!”片刻的沉默之后,两个女人突然并敷衍地跟冬梅打了声招呼,相互拉着手有些狼狈地走了。
冬梅对这两个年轻女人只是眼熟,又是晚上,对不上号是谁家的媳妇。但她看得出来,她俩并没有买她的账,只是碍于旅长夫人的身份不好说什么罢了,说不定心里在嘲讽她唱高调,骂她耍官太太威风呢。
冬梅全没了散步的心情,她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就往家走去。快到家门口时,她碰上了同样是一个人转悠的旅政委楚天河的爱人罗雅莉。
“冬主任,是您啊!您散步去啦!”罗雅莉显得有些欣喜。
“是啊,罗校长。你也要去走走?”冬梅连忙打招呼说。
罗雅莉是市一所中学的副校长,随老公从外地调过来还不到半年,冬梅跟她一起吃过饭,但平时交往不多。
“罗校长,听说咱们旅要往北疆调,有这事吗?”冬梅有点急不可耐地问罗雅莉。
“听我们家老楚说有这事。怎么,方旅长没给您透过?我看啊,部队这一调动对您来说或许是好事,离老家更近了吧?”罗雅莉说。
“嘁,是近了那么一点儿,但部队要去的北疆,离我们老家还远着呢!”冬梅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我倒是喜欢往北边走,夏天凉快。”冬梅补充道。
“梅姐,部队真要往北疆调,你要跟着过去?”罗雅莉试探着问。
“过去,指定过去!为什么不跟着过去?部队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谁让咱嫁给军人了呢!”冬梅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这些军嫂呀,就得以实际行动支持男人,支持部队!”罗雅莉同样态度鲜明,掷地有声。
两位旅首长夫人想到了一起,说到了一块儿,越聊越投机,越说兴致越高,她们在大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聊了一个话题又一个话题,甚至约定到北疆后结伴出行,撒着欢的去领略和享受那迷人的“北国风光”。
回到家,冬梅一看表,呀,十点半多了。这几年她随部队的作息时间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平常这个点早就入睡了。她赶紧洗漱之后上床,可兴致勃勃的大脑总是平静不下来,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才迷糊过去。
几天后,冬梅晚上下班回家,在家门口遇上了从办公区结伴走来的丈夫和旅政委楚天河。谢天谢地!看来方锐这次马拉松式的蹲点活动总算结束了。
“嫂子,恭喜啊!”楚政委走过来突然对冬梅说。
“恭喜?”冬梅一怔,不解地问:“楚政委,何喜之有啊?”
“反正是大喜事,您就准备请客吧!”望着一脸疑云的冬梅,楚政委竟卖起了关子。
“净拿你嫂子开涮,想吃我做的菜就直说吧!”冬梅故作责怪说。
“嫂子,不是跟您开玩笑,咱们旅马上要调到您的老家新州市啦!您说,对您来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楚政委有些羡慕地说。
“不是说部队要往北疆走吗,怎么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要把部队‘拦’在新州?”冬梅半信半疑,冲着楚政委风趣地说。
“不信,您问旅长。”楚政委冲方锐扬了扬下巴。
冬梅把目光转向方锐。方锐冲冬梅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说:“政委说得没错,炮兵旅就要到你老家安营扎寨了!”
“会有这等好事?太不可思议了!老天爷怎么这么眷顾我呀!”一向稳重有余的冬梅高兴得蹦了个高。
冬梅跟方锐是在读大学期间相识、相恋的。当时方锐在解放军炮兵学院,冬梅在省医学院,两个学院都在东北一个省城的南郊,算是邻居,是一次联谊活动把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大学毕业后,两人天各一方,方锐分到驻舜阳市的炮兵师,当了一名炮兵排长,冬梅分到老家新州市人民医院,当了一名儿科医生。毕业后两人虽相距遥远,但地理上的距离并没有拉开感情上的距离,三年后他们手拉手步入婚姻殿堂,并很快有了爱情的结晶。
对分居两地的军人夫妻来讲,爱情是甜蜜的,而生活往往是苦涩的。方锐在部队,一年到头战备训练忙得没完没了,有时连休个囫囵假都很难。冬梅每年休探亲假到部队看望方锐没问题,问题是一个假期下来跟方锐相聚不了几天,经常是自己或带着儿子苦守空房。这还不算什么,尤其让冬梅难以忍受的是,她这个在东北土生土长的弱女子,实在是受不了舜阳的酷暑。有一年,她凑合方锐的时间,在夏天休了次探亲假,结果热得大病一场,从此再也不敢夏天来舜阳了。
可两个人总是这么分居着也不是个办法。冬梅的父母一再督促女儿调到方锐身边,他们怕“夜长梦多”。方锐更是盼着夫妻早日团聚,但他不想勉强冬梅,这除了怕妻子夏天吃苦遭罪,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说不上自己在部队能干多久。有一次,他只是半开玩笑地对冬梅说,舜阳这地儿既不是在赤道上,又不在是青藏高原,哪有那么可怕?或许你适应了就不想走了。冬梅听了默不作声。
作为“老疙瘩”的冬梅,结婚后一直住在娘家,什么心也不用操,没觉出夫妻分居两地有多苦,反倒觉得有几分浪漫。可眼看着儿子就要上学了,她担心儿子长期远离父亲不利于学习和成长,她也清楚方锐一天到晚忙得要命,生活上也需要照顾,意识到再这样分居下去未免太自私了。她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牙一咬、脚一跺:调!
然而,来到舜阳十几年了,冬梅对这里的夏天仍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一个暑季下来,她会脱层皮,体重要掉个十来斤。对冬梅来说,过夏无异于“过关”。所以她总有一个念想:退休后回老家定居。去年儿子考大学,她一再动员他报考东北的大学,结果子遂母愿,考进了妈妈的母校——省医学院。
现在回老家的机会来了,并且是在十几年后以旅长夫人的身份“荣归故里”,冬梅怎不喜出望外、激动万分呢?
军令如山。兵贵神速。部队说动就动,满院子里都是忙碌着的身影,营区内外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军车。方锐每天都是忙到凌晨才回家,冬梅连跟他唠个嗑的机会都没有。
方锐和楚天河都是有心人,他们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练兵机会,每个行动、每个步骤、每个环节都像打仗一样,精心谋划、周密组织、科学实施,部署调整完成得相当出色,前来检查指导的战区陆军首长非常满意。
部队走了,但老婆孩子没法一起跟着走,有些愿意随调的家属还要等段时间,那边毕竟是个闲置多年的老营区,宿舍需要整修,生活设施需要升级,并且家属工作安排、子女上学也需要联系地方政府。
冬梅仍像往常一样在医院里忙碌着,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日夜惦念着方锐什么时候能把自己调回新州。她甚至已经跟院长、书记打了招呼,让院里早考虑接她班的人,别等到调令下来了走不开。
冬梅是个特别喜欢清静的人,但自打部队调走后,她突然感受到了营区的冷清、自家的清冷。在过去,即便方锐下部队,打到家里找他的电话也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常让她心烦。而现在,冬梅坐在家里会时不时地瞥上一眼躺在茶几上睡大觉的电话机。几次在厨房里做着饭,突然听到客厅的电话铃声,赶快放下手中的家什跑出来接听,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一瞅那个懒惰的电话机子还在那里安静地睡着呢。
不过,这个周六的晚上有些反常,不知什么原因,冬梅家的座机铃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先是楚政委的夫人罗雅莉打来的,她想约冬梅找个双休日再请上两天假去新州慰问丈夫。冬梅说还是过段时间吧,现在别去给他们添乱了。刚放下罗雅莉的电话,叶晓桐的电话又打来了,说完公事,就没完没了地吐槽起了家事,满满的负能量,聊到半截被冬梅给“喝住”了。刚摆脱了叶晓桐,在北京工作的大哥电话打过来了,说了半天才切入正题,中心意思就是督促她早点调回老家,说父母年龄大了,身体都不算好,需要她这个“小棉袄”陪在身边。跟大哥通完话没过几分钟,座机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她估计是方锐的电话,这个大忙人有一个星期没往家里打电话了。
方锐当旅参谋长的时候曾给冬梅“约法三章”:没有极特殊的事,不要随意给他打电话。冬梅倒是挺自觉,尤其在方锐上班时间和下部队期间从不主动联系他,等电话、盼电话成了冬梅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冬梅拿起话筒正想跟丈夫撒个娇、逗个趣,一听声音不对劲儿,赶紧用手捂住了话筒。
“嫂子,我是旅政治工作部主任小隋,隋东亮。我想给您汇报一下您工作调动的事,您方便吗?”对方落落大方地说。
“没事,没事,隋主任,您请讲,您请讲!”冬梅一听说自己工作调动的事,心里瞬间乐开了花,连忙回应说。
“嫂子,是这样,咱们旅调到新州市,地方领导对随调家属的工作安排问题特别重视,要求对口部门和单位腾出最合适的位置。旅长、政委考虑到新州市虽是个地级市,但经济和财政上都有不少的困难,安置随调家属不要提过高的要求,也不要一股脑地压给地方,可分步实施,先向基层干部的家属倾斜,旅领导的家属最后再说。但地方领导知道您是新州人,又是省市拔尖人才,特别提出要优先安排您。他们明确地告诉旅里,由您选定是回市人民医院还是安排到市卫健委机关。如果回医院,是当儿科主任还是当副院长也任您选。这个事我还没给旅长汇报,想先听听您的意见,以便提出建议。”隋主任字斟句酌,生怕冬梅听不明白或误解其意。
“谢谢!谢谢家乡领导。我没有更高的想法和要求,能重新回到市人民医院当个普通的儿科医生就很满足了。”冬梅诚恳地说。
“好的嫂子,您的意见我听明白了。谢谢!”隋主任如释重负地说。
第二天晚上,冬梅终于盼来了老公的电话。
“这位以旅为家、乐不思妻的旅长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打电话来了?”冬梅调侃道。
“部队刚过来,需要研究和落实的事儿啊,一筐摞着一筐,可累惨哥哥我了。妹妹,你可够狠的,不心疼咱也就罢了,还站在一边说风凉话,真不厚道!”方锐回敬说。
“我知……道!人家不是想你了吗!”冬梅撒娇说。
“这还差不多!好了,言归正题。交给你一个任务。”方锐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任务?啥任务?不会是让我去抓特务吧?”冬梅笑嘻嘻地说。
“别逗了,是正事儿。旅参谋部副参谋长史智胜的岳父岳母从乡下到舜阳来帮着照顾家,可来了没几天岳父就出现头晕。一开始没太当回事,但有一天老人突然摔倒了。家人赶忙带他到你们医院检查,做CT一查是脑部肿瘤,需要做手术。史智胜的妻子担心你们医院技术不保险,吵着闹着让史智胜回去,带着老人到省城大医院去做手术。史智胜现在手头有紧急任务,别人又无法接手,这边他实在走不开。史智胜也打听了省城几家大医院,一时半会儿都排不上床位。这个一向有主见的硬汉也变得六神无主起来,满嘴是泡,工作起来老分神。我看呀,这事非你出马不可了。具体怎么办,不用我教你,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老婆,拜托您啦 !”方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喂,喂!这个臭东西,下达完任务就没下文了,真是的!难道还怕我跟你讲价钱?”冬梅拿着话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冬梅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就琢磨着怎么完成方锐交给的任务。
人命关天,重任在肩,冬梅不敢迟疑。她起身简单换了件衣服就走出家门,边打听边来到了史副参谋长的家。
一家人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听冬梅说完来意,大家才有了些许笑容。史智胜的媳妇和岳母不停地向冬梅致谢,老太太就像盼来了大救星,紧紧地拉着冬梅的手不放,看那架势,生怕人家撒手不管了似的。
“现在医疗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过去许多不治之症在当下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脑部手术虽然复杂一些,但成功率已经很高了,不要太担心。从片子上看,情况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我明天就去找我们医院脑外科邱主任,他可是全省知名的脑外科专家,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冬梅边看CT片子边说。
“嫂子,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史智胜媳妇望着冬梅,眼泪都下来了。
“妹子,客气什么呀!谁家还没个难事?咱们是军嫂,男人都在忙部队上的事,很难都顾得上家,大家互相帮一帮还不是应该的!”冬梅轻轻拍着史智胜媳妇的后背深情地说。
第二天上午,冬梅查完房、布置完工作,就急急忙忙地去找脑外科邱主任。邱主任看完病历和CT片子,对冬梅说:“情况还好。从片子上看,基本可以确定是良性的,并且位置比较有利,手术难度并不算大。既然您冬主任这么关注,病人又是军人家属,就是再忙这个手术我也要亲自做。这样吧,让病人马上来住院,准备三天后手术。”
“那太好了!我替病人家属和我家那口子谢谢您!”听了邱主任的话,冬梅总算松了口气,跟邱主任挥了挥手兴冲冲地走了。
史副参谋长岳父的手术非常顺利,术后恢复得也很快,关键是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一家人对方锐和冬梅感激得不得了。史智胜专门打电话给冬梅千恩万谢,后又安排媳妇和岳母带着礼品登门当面向冬梅道谢。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冬梅就没敢让她们进家门。
方锐又有好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整个人就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后来听罗雅莉讲,方锐参加上级组织的集训去了,她家楚天河一个人在家顶着,压力可大了。冬梅心想,就你心疼男人!
这天晚饭后,冬梅心里正嘀咕着方锐眼下在哪呢,方锐的电话来了。冬梅心想:嘿,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让冬梅意想不到的是,老公一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说:“老婆,谢谢您!”
“谢谢我?谢我什么?”冬梅被方锐这没头没脑的“谢谢”搞怔了。
“史智胜领衔搞的课题,获大奖啦!在军委陆军最近组织的集训活动中,咱们旅受到了陆军首长的点名表扬。要不是你帮史智胜解了后顾之忧,他能集中精力搞课题吗?咱们旅能受到表扬吗?您说,我该不该谢谢您这个大功臣?”冬梅从来没有感受到方锐这么兴奋,也从来没有享受过丈夫这么高抬的“轿子”。
“嘁,都‘咱们旅’了,还跟我这么客气,这又见外了不是?”冬梅故作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她说归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颇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也是啊!看来我这境界还需要提升哩!”方锐同样显现的一本正经。
“好了,好了!用你的话说,言归正题,书归正传,说说什么时候能把我调过去!”冬梅嚷嚷着说。
“快了,快了,回来后听隋东亮说用不了半个月了。可以收拾的东西,你尽管收拾好了。”方锐用肯定的语气回应说。
“我要回家喽!我要回老家喽!”冬梅俨然像个孩子,兴奋得喊起来。
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冬梅正在卫生间洗漱,家里的电话铃响了。
冬梅心想:都这么晚了,谁的电话呀?不会是儿子有什么急事吧?
冬梅心里忽然一紧,赶紧丢下洗漱用具,一路小跑地到客厅接电话。
电话不是儿子打来的,是儿子他爸。冬梅挺失望的,儿子好长时间没往家里打电话了。冬梅给他打电话,他又嫌烦。这点似乎也遗传了方锐的基因。
“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晚了又打电话。”冬梅早就习惯了方锐不怎么往家里打电话,这电话打得频了点她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是有个急事。这回还得请您出马解决。”方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事啊?不会是谁家的老人又病了吧?”冬梅关切地问。
“这回倒不是哪个人身体上有毛病了,而是有人思想上生病啦!是这样的,二营营长丛林虎的媳妇受不了两地分居,又不愿意调到新州,非要逼着小丛年底转业,甚至放话说不转业就离婚。我早就听人调侃说,这丛林虎,训练场上是只猛虎,而在老婆面前是只病猫。这不,老婆一闹腾他就扛不住了,晚上来办公室找我,强烈要求年底转业,说家里太困难了。这个丛林虎是集团军培养的训练典型,是难得的炮兵人才,转业走了太可惜了。家里困难!可哪个军人家庭没困难呀?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都没说动他,症结恐怕还是在他媳妇身上。没办法,又只好请您出山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您想想办法做做他媳妇的工作,争取让她改变态度。这事儿就拜托您啦!”方锐恳切地说。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试试吧。”冬梅答应道。
“老婆大人辛苦!敬礼!”一向严肃的方锐,跟冬梅难得有这种“油腔滑调”。
冬梅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考虑来考虑去,就是想不出这工作究竟该怎么个做法。她知道,居高临下、单刀直入不会有好的效果,大道理谁都懂。她忘不掉那天晚上在营区花园里与那两个女人“交锋”的场面,那滋味就像高高抡起的大锤砸在棉絮里,想起来就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最近,冬梅正忙着筹划一个“儿科医生进幼儿园”的公益活动,就是从儿科医生的视角来看幼儿园如何培养幼儿良好的生活和卫生习惯。对这个活动,市卫健部门和教育部门都挺支持,认为很有创意。冬梅准备等这个活动有着落后,再静下心来完成老公交给的“光荣任务”。
一天,冬梅查完房后对科里在场的几个人说:“‘儿科医生进幼儿园’活动,院领导让咱们按计划展开。大家都在自己的‘百度’里好好搜索一下,看看哪个幼儿园作为第一个互动对象更合适。”
“嘁,还用得着‘百度’‘千度’的呀!琛河区实验幼儿园就非常合适。主任,您知道这个幼儿园的园长是谁吗?”冬梅话音还没落地儿,快言快语的叶晓桐就跟上了。
“园长您认识?”冬梅问。
“嘁,何止认识,我跟园长陈一丹的关系还不一般呢!她的老公您知道是谁吗?就是我家大军的顶头上司,二营营长丛林虎。”叶晓桐非常得意地说。
“啊!是她呀!这么巧!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冬梅兴奋地说,“咱就这么定了,第一站就选琛河区实验幼儿园!晓桐,你负责联系陈西丹。”
“拜托,主任大人,不是陈西丹,是陈一丹。”叶晓桐纠正说。
那天,“儿科医生进幼儿园”活动在琛河区实验幼儿园搞得相当成功,幼师、儿医、家长三方互动,有听有看,有问有答,有分有合,场面异常火爆。市电视台对活动进行了现场专题采访。
根据冬梅的建议,记者在采访陈一丹的尾声,来了个特别“爆料”:“陈一丹园长不仅是一位辛勤的园丁,还是一名光荣的军嫂,一个充满孝心的好儿媳,多年来她一直细心照料摔伤导致瘫痪的婆婆,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沉重的担子,丈夫胸前挂满的军功章也有她的一半!把祖国的花朵交给这么优秀的园长,咱们家长放心!”
“这样不合适吧,岂不成了替我们幼儿园和我本人做广告了?”陈一丹颇为不安地对现场录节目的记者说。
站在一旁的冬梅见状,赶紧走过去拉了拉陈一丹,小声说:“咱听记者同志的安排。这怎么是做广告呢?这是在向社会传递正能量!”
几天后,冬梅去看产后的叶晓桐,一见面她就兴奋地跟冬梅说:“陈一丹这下子成‘网红’了!专题报道一出来,她就喧宾夺主成了人们关注的热点,网友们纷纷点赞留言,表达对这位辛勤园丁、模范儿媳、优秀军嫂的敬意,期待分享她的感人故事。听说市妇联、市教委还准备做深入的挖掘和宣传呢!”
“我听说了。不过,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呀!”冬梅笑着说。
陈一丹的家庭状况是叶晓桐告诉冬梅的,冬梅觉得陈一丹太不容易了,很了不起。所以冬梅前后跟陈一丹接触了好几次,还专门到过她家里看望她的婆婆,但从没提丛林虎转业不转业的事。那天方锐打来电话,夸奖冬梅的工作见效了,说丛林虎的媳妇态度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逼着丛林虎转业变成了要求他在部队好好干下去。冬梅听了并没有一丝成就感、兴奋感,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炮兵旅调往新州快三个月了。一天上午,医院裴院长打电话叫冬梅到他的办公室。见到冬梅,裴院长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客气得让冬梅很不自在。
“冬主任,你随时可以办调走的手续了。祝贺你!”裴院长笑着说,“你是省市拔尖人才,是咱们医院的台柱子,从内心讲我是不同意放你走的。但是支持部队建设,也是我这个当院长的责任呀,所以舍不得放也得放啊!”
“谢谢院长的关照,也感谢这么多年医院对我的培养。”冬梅颇为动情地说。
“儿科主任的位置暂时先空着,如果哪一天你想回来了,我们随时欢迎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裴院长站起来走到冬梅跟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
冬梅极力地想控制自己,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毕竟她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从一名普通的儿科医生成长为多次受到省市表彰的优秀科主任,度过了人生最值得骄傲的美好时光。
晚上十点多,冬梅估计方锐一天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了,就破例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调动的手续可以办了。
“那太好了,你那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不过,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啊,一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样子。是舍不得舜阳了,还是身体生病了?”方锐关切地问。
“没有啊,只是今天有点累了。”冬梅连忙掩饰说。
“那就赶紧休息吧。按你的作息时间是该睡了。”方锐笑着说。
这晚,冬梅彻底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满脑子全是这些年经历的人和事,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又一幕……
冬梅在床上不停地“翻烧饼”,头昏沉沉的。打开床头的台灯,看看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以往,这是她睡得最香的时候。
冬梅迷迷糊糊之中,听到门铃不停地在响,还伴有急促的敲门声。她慌忙打开台灯,一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多了。
冬梅赶紧下床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去门口。门外有女人在喊:“嫂子,我是政治工作部干事王景晨的妻子何小丽,我家孩子生病了!”
冬梅一听孩子生病了,赶紧打开家门。见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一个孩子,旁边还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
“赶快进家。”冬梅一把把抱着孩子的何小丽拽进家门,阿姨慌忙跟着进屋把门关上。
“嫂子,赶快救救我的儿子吧。夜里他突然又吐又拉,浑身烧得烫人,连呼吸都不正常了。我知道您是儿科医生,实在没有办法就找您来了。”何小丽边哭边说。
冬梅用手一摸孩子的额头,是够烫的,估计得有39度多。
“你们别着急,我先给孩子吃退烧药。”冬梅边说边打开橱柜拿药。平时,冬梅家里准备了不少儿童日常用药,以备谁家孩子生病找来时急用。
“嫂子,孩子这是怎么啦?”何小丽焦急地问冬梅。
“可能是急性肠炎。等孩子吃了退烧药,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冬梅边忙边说。
冬梅给孩子喂完退烧药,就开上自己的车,拉着老少三人直奔市人民医院急诊室。
挂号、化验、取药、找护士输液,冬梅都是一路小跑。
孩子输上液,大家才松了口气。何小丽和那位阿姨都催着冬梅赶紧回家休息。这时,冬梅才发现,这位何小丽不就是那天营区花园里的那个大嗓门女人吗?
何小丽这时也回过神来了,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咱们在花园里见过。我们年轻人说话不着调,您多包涵啊!”
“妹子,咱们都是女人,又都是军嫂,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冬梅大度地宽慰说。
冬梅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了。还好,躺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一睁眼快八点了。她简单洗了把脸,顾不上吃东西,换上衣服,开上车就往单位赶。
几天来,何小丽抱着孩子站在门口那种焦急、慌张与无助的画面,总是在冬梅眼前晃来晃去。有天夜里,冬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天下着大雨,叶晓桐领着儿子、抱着女儿在楼下不停地哭喊。她打开家里的窗子对着叶晓桐大喊“赶紧上楼”,可无论怎么喊叶晓桐就是听不到。她赶紧出门准备下楼去喊她,可就是找不到楼梯口,急得团团乱转,呜呜大哭。她突然惊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在怦怦直跳,泪滴还挂在脸上,额头湿漉漉的都是汗。坐在床上,冬梅发呆了好长时间。
最近,冬梅总是心事重重的,很想和陈一丹说说话,又怕她太忙。周日,方锐一个转业多年的老部下回农村老家给冬梅捎来不少水果和蔬菜。冬梅一个人吃不了,晚上就精选了一些带给陈一丹。冬梅跟陈一丹一见面,就说起何小丽孩子夜间生病的事,不停地感慨一些军嫂实在太难了。
“一丹,既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靠不上,咱军嫂们何不来个‘抱团取暖’!我考虑好多天了,觉得应该成立一个炮兵旅军嫂互助小组,谁家有比较大的困难时,会有人出面组织帮扶。同时,建立一个军嫂微信群,谁家有需求就在群里吆喝一声,大家能帮的就帮一下。比如,谁家老人或孩子突然生病了,就可以在群里先咨询一下;谁家遇急事需要有人临时帮着照看一下孩子,就可以在群里呼唤一下;另外,还可以在群里拼个车、搭个车什么的,在咱们营区附近打车太难了。”
“嫂子,您这个提议太棒了,我举双手支持!”陈一丹说着真举起了双手。
冬梅一拍大腿:“那好,咱就这么办!”有了陈一丹的认可与支持,冬梅立马信心爆棚了。
没出几天的工夫,炮兵旅军嫂互助小组成立了,冬梅自告奋勇当起了组长。军嫂微信群也建立起来了,群主是何小丽。
冬梅很快发现,这个群,不仅为军嫂们有事寻求帮助架起了桥梁,更重要的是可以变成一个传播正能量的平台。冬梅多次在群里发布卫生防病知识、育儿窍门,同时还动员几位比较有经验的军嫂轮流谈持家教子的体会,大家还围绕某个话题进行互动,群里每天晚上都热闹得不得了。自从建了这个群后,军嫂们在院内院外见了面也比以往亲热多了。
除了在群里交流,冬梅还准备在营区花园里搞个“军嫂角”,组织军嫂们定期定时碰个面。她想,面对面总比背靠背好。大家交流多了,心里就敞亮了,遇事就不容易钻死牛角尖;大家交往多了,感情就变深了,互相之间有事帮把手就更自觉也更自然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冬梅仍然像往常一样到舜阳市人民医院儿科上班,就像压根儿没有工作调动这档子事儿。裴院长和冬梅打过几次照面,谁也不提办手续的事儿。裴院长或许不便问冬梅什么时候走,生怕冬梅误会了要撵她走;或许他认定冬梅舍不得舜阳、舍不得舜院,已经改主意不走了,他不是有话在先吗。
罗雅莉调新州了,炮兵旅陆陆续续有家属调过去,但数量并不是太多。舜阳的教育质量在本省是排前几名的,新州可比不了,据说这是许多家属不愿随调的一个重要原因。
方锐打电话问冬梅什么时间到新州报到,冬梅说这边还需要她,等等再说吧。
打这之后,方锐就再也没跟冬梅提调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