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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水鸟世界

2022-10-29杨福迅

山东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白骨黑水妈妈

杨福迅

我家旁边从高密东南乡奔向东北乡的胶河是一条名河,上游诞生了春秋名相晏婴,下游是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故乡。逶迤的身段,宽敞的胸怀,孕育了葳蕤的水草,穿梭的鱼虾。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白鹭在蓝天下悠闲地翩飞,翠鸟从芦苇梢闪电般掠过,䴙䴘潜入水中紧张地追鱼,白骨顶浮出水面安详地游弋,黑水鸡趴在岸边懒懒地日浴,平和的气氛混合着氤氲的水汽弥漫两岸。连续近两年观录探寻,我看到这条生命之河里裸露着大自然的残酷,流淌着暖暖的亲情,传送着浪漫的爱情,掩藏着见不得鸟的罪恶,回荡着儿女被抛弃的哀鸣。一个个漩涡犹如发散着磁力的天眼,把我吸入了这个美丽而混沌的水鸟世界。

黑水鸡

2020年7月27日上午,骄阳当头,蝉鸣噪耳。我头戴宽沿帽,身穿防晒衣抱着相机在河边逡巡,两眼雷达一样向上扫描着杨树、柳树的枝枝叶叶,寻觅躲在绿荫中还没拍过的鸟儿。一低头,猛然发现前面伸向水面的枯树干上站着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黑色大鸟。按捺住“怦怦”的心跳,我顺过长镜头,调准焦距,屏住呼吸,“刷刷刷”连续按动着快门。

在相机上放大,这鸟就来到了眼前。黑身两侧间插白色的羽毛,黄绿的脚共有四个爪,后弯的一个比较短,前伸的三个出奇地细长,仿佛神话中妖魔的长爪,腿的上部戴两个鲜红色的装饰箍。嘴的基部与额甲连在一起呈现橘红色,尖端变成黄色,艳如女人涂抹的唇膏,诱惑你瞄了一眼又一眼。

我正端详得入神,一只嘴巴、背部黑褐色,脖子和腹部灰白色的水鸟游到了树干下。小灰鸟仰面朝天,大黑鸟俯身望水,通过眼神、声音默契地交流着。幼鸟的暴露也许让母亲感到了不安,它“噗通”跳下水去,边回头“呃呃呃”召唤着,边向河中的芦苇丛游去。甩向我的尾向上高翘着,两团白斑花一样绽放在蓝色的水面上。

回到家里查阅资料得知,我遇到的是黑水鸡,鹤形目秧鸡科鸟类,中型涉禽。儿时我居住的小村四面环河,聒噪的褐色苇莺、身披黑白条纹的沙锥、望穿秋水的黄池鹭飞来穿去,从没见过黑水鸡的影子。对生命的好奇,把我一次次引到河边。

季节掉进了深冬。夜幕下的旷野,乌云压向大地,被挤扁了的北风怒吼着裹挟密箭一样的雪花“飕飕”地斜射而下。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几摄氏度,记忆中三十多年没这么冷了,躲在暖气楼房中的我尚且感到寒气逼人,没有家的黑水鸡怎么样了?它们在哪里呢?书上说黑水鸡到北纬23°以南越冬,高密地处北纬36°,理论上不属于黑水鸡的越冬地。亲眼看过才能放心,天一放晴,我裹上厚衣服就冲出了门。

室外清冷透骨。生硬的西北风刷得脸木疼,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明亮的太阳散发不出一丝热量,成了悬挂在空中的摆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手脚并用蹬上河堤,我急切地张望,远处青色的冰面上散布着一簇一簇密密麻麻的黑点,走近认出竟然全是黑水鸡,约有几百只。靠近河的北岸仅存一个直径几十米的水面,大群的黑水鸡不停地在里面游弋,周围的冰沿上也聚集了一圈,或许这是它们最后的活动中心。

枯死的芦苇丢失了灵魂,僵立着瑟瑟发抖。一只黑水鸡在光滑的冰面上一次又一次奋力跳跃,企图用喙啄到头顶褐色的芦叶和芦花。一列列长长的脚趾印从河里趔趔趄趄爬到岸上,在雪地上写下了无助的生命冒险觅食的艰辛。

这群黑精灵为什么没有迁徙呢?新出生的亚成鸟太多,不具备长途飞行的能力?还是判断像往年那样仍是暖冬,自信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我们人类已经改变了这世界太多太多。

有的黑水鸡动作呆滞,察觉人走近也不惊飞,而是踉跄着挪开。有的单腿立在冰面上,头伸进翅膀里,站成一个雕塑。最揪心的一幕摆在稀疏的枯苇丛中:几只黑水鸡腹部紧贴冷硬的冰面,僵硬的脖子弯曲进翅膀底下,头永远也抽不出来了。

生命进化过程中残酷的自然选择。

我回家切了一些大白菜帮子,用塑料袋提着急步返回河边。欣慰的是冰上和岸边,有人投放了南瓜、玉米等食物,不少黑水鸡正在低头急啄。

2021年3月6日,时令走过惊蛰,天气向暖,万物萌动。我来到河边,“众里寻他千百度”,仅有几只黑水鸡在默默地游动。去年冬天的大部队呢?飞走了还是……我不敢往下想。

五月初的芦苇飘出了修长的绿叶,一对黑水鸡满怀憧憬忙碌搭建新家。它俩把几根枯芦苇用嘴折断交叉横在水面上,从周围叼来一根根树枝、一段段草茎横七竖八地堆在上面,形成了一个直径和高二三十厘米的圆形巢基,最后在里面垫上苇叶和干草,一个简陋的水面小高层就落成了。“咯咯咯……”新娘子开心地仰天长鸣,好像一串闪闪的珍珠抛撒在清丽的河面上。邻居夜鹭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它在默默地等待。瞅见黑水鸡夫妇先后外出,夜鹭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用嘴扯起一根苇秆就往自己家里拖。大家都在一条河里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生儿育女的时间凑到一块了,树枝、苇秆属于紧俏货,在严酷的生存压力下,人的道德水准也是一降再降,何况是鸟呢?

孕育生命奇迹的繁殖期来临了,夫妻轮流值班孵化。这活看似惬意,实则非常辛苦,要不时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用嘴挨个拨动一遍,让每个蛋都均匀地接收到来自父母的温度。丈夫外出野餐很长时间了还望不见踪影,妻子在窝里站卧不安,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它机警地转头侦查了一番,四周静悄悄地,没发现什么异常,迅疾站起无声地滑进了水里。

它失算了。

岸边高高的白杨树杈上托着一个圆滚滚的喜鹊窝。里面的准妈妈消耗了大量的营养,扎煞着的羽毛失去了光泽,像大病初愈无心梳理的少妇,急需蛋白质来滋养。黑水鸡探头探脑地游了一会儿,突然停住,尾巴一竖就钻入了水下。急不可耐的喜鹊打开黑白分明的双翅俯冲直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高层上。大而椭圆的蛋让这只喜鹊费尽了周折。紧张的它边抬头张望边低头拼命张开两片喙夹蛋,反复20多次总算含住了。

黑水鸡运气不错,在水里逮到了一条巴掌长的鲫鱼,来不及吞下就摇头摆尾向回游。爬上巢刚趴下就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它一脸懵懂地站起来,低头数了数,1、2、3、4,怎么少了一个?抬头又瞧了瞧四周,仍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满腹狐疑地重新坐了回去。

20天左右的日夜照料,这对夫妇的付出收到了回报,三只湿淋淋的小家伙相继破壳而出。黑色的绒羽,白色的嘴尖,鲜红色的嘴基和额甲,大黑眼泡子鼓在光秃秃的脑袋两侧,可谓又丑又呆又萌。还有一个蛋始终不见动静,等了半天的妈妈仍不甘心,用嘴敲了敲,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丝毫回应。

娘不嫌儿丑。妈妈看到孩子们粘结成一缕一缕的细毛已蓬松伸展,“呃呃呃”叫着,慢慢走出巢下到了水里,回头继续轻声召唤着。三只小雏鸡先后站起来,尖声尖气地答应着,推推搡搡爬出巢外,一只接一只漂浮在水面上,只剩下那只灰白色的蛋孤零零地弃在了巢中。

夏天,给了所有生命源源不断的能量。八月,幼鸟的嘴巴变成了坚硬的黑褐色,背和翅膀覆了灰色的飞羽,两侧和尾部白羽初现,标志着应该离开妈妈了。

活在生命的长河里,就只有努力地向前游动。这是宿命,也是使命。

白骨顶

这片水域数量最多的白骨顶,在成长的道路上竟是步步惊心。

作为秧鸡科骨顶属鸟类,40厘米的身材油亮缎黑,唯坚硬高挺的嘴和前额连成一片白,纯净似玉,对比鲜明,很远就能认出来。既然称鸡,自然长爪,白骨顶似乎有意向鸭靠拢,黄腿下四个青白色的爪上长有不相接的片状蹼,大而有力,擅长划水。平日的主食为水生植物的嫩芽、叶、根、茎等,尽管它能清晰地看到水中游曳的鱼虾,只有想打牙祭时才下潜追逐。

最美人间四月天。高堤杨柳飘绿,漫野桃花爆红,蝴蝶上下追舞,蜜蜂嗡嗡乱飞。流水似绸柔动,清凉明澈,芦苇、水柳捧出鲜嫩的枝叶,丰盈的大河情绪饱满,左顾右盼。我们的主角白骨顶没有辜负这难得的时光,在展示爱情的舞台上一个个闪亮登场了。

白骨顶和人一样实行一夫一妻制,不过仅限繁殖季节,平时各过各的小日子。快看,一位帅哥发现了美女,急切地呼唤着追了过去。

漂到美女身边,帅哥的表现很绅士,它静静地停在美女前面,两眼默默地凝视着。再硬的心也能被这柔情融化,美女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帅哥趁机靠近,将自己的白嘴巴抵在对方的白嘴巴上,美女陶醉了。小帅哥大胆进攻,从脖子开始,环游着吻了美女一圈。故作矜持的美女抵挡不住热辣辣的诱惑,情不自禁地做出回应。

关系既定,解决住房是首要任务。野生动物的巢穴充分利用天然资源,经济环保,不会耗光几代人的积蓄。白骨顶的巢和黑水鸡很相似,也是用苇秆、树枝、水草等堆砌而成。爱情在五月进入了收获季节,拥有妻子身份的雌鸟以1天1枚的速度生产。妻子外出觅食时,丈夫接班孵蛋。20天左右的精心侍候,迎来了小白骨顶陆续破壳而出的时刻。

生命的诞生总能带给我们满满的感动和惊喜。小不点从黑暗的包裹中伸出头,眼里闪烁着新奇、不安、紧张和期待。陌生的世界会怎样对待这个脆弱的闯入者?

与长大后黑白严肃的面貌相比,儿时的小白可谓绚丽多彩:身披黑色绒羽,顶着稀疏绒毛的大脑袋呈现鲜嫩的肉红色,脖子周围簇拥着橘黄的细毛,上眼眶描为淡淡的紫蓝色,嘴巴涂成粉红色,与硬朗的父母相比,妥妥一个小鲜肉。四个月后,小白才能拥有和父母一样清爽的气质。前提是它们能够熬过鸟生中决定命运的120天。

白骨顶抚养孩子如同神秘的大自然,温情而决绝。

白骨顶属于早成鸟,出壳当天就能下水。小白用自己身上血淋淋的鲜血证明,人世间所谓赢在起跑线上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伪命题。同窝出生的兄弟姐妹,能够飞上天的不到一半。凶猛的天敌、神秘的疾病、突然的意外,随时会无情地带走它们的生命,而最让它们无法接受的是父母不可理喻的偏心。

白骨顶一窝能产10只蛋左右,在鸟类算是高产。抚养,成了白骨顶夫妻最棘手的难题,有的妈妈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孩子送人。相邻的老白家已经下了三个蛋了,大意的夫妻前后离巢觅食,机不可失的白妈妈匆忙溜进去产下了自己的蛋。同类卵寄生,接近四成的白骨顶认为减轻了自己的养育负担。

绝大多数鸟有准确控制雏鸟出壳的本领。不同时间产下的蛋,也可以让小鸟在一两天内出齐,便于集中抚养。小白的出生却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即先产的蛋先孵化、先出壳,间隔最长甚至达到10天。第一个站起来的小白,没有竞争,自然得到了父母全部的呵护,身体长得很快。随着弟弟妹妹接二连三地挤进这个大家庭,再能干的父母也手忙脚乱了。“大的爱,小的宠,生在中间没人疼”,是我们父母在生育多的年代苦涩而真实的写照。殊途同归,远在河中的白骨顶,竟然和人类做出了相似的抉择。

白骨顶隐藏着一个家族的秘密:在我们眼里貌似都一个模样的小家伙,出生越晚身上的颜色越鲜亮,并且逐个递增。通常的经验认为,刚刚孵化的小鸟非常脆弱,缺乏自保能力,颜色应尽量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避免被天敌发现。小白的特立独行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些貌似合理的结论。

大自然对生命的设计,周密而巧妙,不会浪费一点心思。小白出生几天后,黄毛会逐渐变黑,红色慢慢暗淡,父母却总是喜欢颜色靓丽的孩子,满足它们的各种要求。在大鸟眼中,颜色鲜艳的孩子意味着出生不久,应该得到额外的帮助。寄生的小白通常毛发灰暗,一看就是后娘养的。白骨顶陷于了群体互害恐惧症,总是担心喂养了别家的孩子。白宝宝艳丽的毛色暗含一种信号:我是亲生的,需要额外照顾。头颈的颜色竟成了向父母“争宠”的资本!

10只小鸟全部亮相。面对一群你争我夺的幼崽,白骨顶开始执行一项非常罕见的家规:夫妻对子女分工负责,各管一半。它俩分别挑选一只颜色鲜艳、性情安静的宝宝留在身边,剩下的孩子只好跟随着父亲或母亲见机行事。分工不分家,从远处望,依旧是热热闹闹一家人。一个小白看到妈妈嘴里含着嫩绿的金鱼藻叶,拼命地扇动幼翅,嘴里“唧唧”乞叫。妈妈把食物递给妹妹,转身就向它劈头盖脸地啄去。“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门打这不长眼的。”抚养期是白骨顶全家最脆弱的时候,发出动静的小白很容易暴露位置,召来猎物。忍痛割爱里面,包含着湿淋淋的无奈、心酸、泪水,还有希望。能把三四个孩子拉扯大,就算完成了一年的使命,这是大自然理智的选择。任何一个物种后代都全部成活,继续繁衍,对其他物种则是一场灾难。当年我们的计划生育,出发点没有问题,只是缺乏充分、科学的论证,一刀切出了无穷后患。

在我的眼里,白骨顶是非常称职的父母。站在巢边照看孩子的它们看到我用一个长长的黑圆筒在瞄准,机警地跳下了水,“嘎嘎嘎”召唤着孩子们躲进了河心的水柳丛里。一只凤头醍醐无意游到了它们的队伍边,爸爸扑棱着双翅,挺直脖子,“嘎嘎”大叫着向对方凶猛地撞去,惊起水花一片。一溜垂钓者端坐河边,它们视若无物,好像明白这些人的眼里只盯水下的鱼。

爸妈用有齿的喙频繁地啄断软滑的青苔和鲜绿的水草,耐心地递进依偎在身边的小嘴里。进步快的宝宝善于模仿,头快速地一歪一扭,软嫩的嘴尖夹起了鸟生的第一次收获和信心。教学在继续。头向下伸,尾巴撅在上面,这是捞取水草;头猛然一抬一压,紧闭双翅腾空竖起,“刷”地一个猛子扎到水下,这是追鱼的标准动作。蛋白质的补充,顿时滋生了小白挑战这个世界的底气。

健壮的身体,聪灵的智慧,是白骨顶历经多轮淘汰沉淀下来的优质基因,也是所有生命进化的方向。四个月后,换上黑色新羽的大白尝试着独自去探索未知的苇丛,踏着活力四射的长河扇翅奋飞,在蔚蓝的天空下划出一道顽强向上的轨迹。

䴙 䴘

一个毛绒绒的圆东西悠悠漂浮水面,我想当然认为是小水鸭。䴙䴘,繁杂冷僻的两团黑影,恍若从上古的长河里缓缓游来。唐人张蠙站在水边兴致勃勃地吟诵:“四面湖光绝路歧,䴙䴘飞处暮钟时。渔舟不用悬帆席,归去乘风插柳枝。”

这小东西因体形短圆得外号“水葫芦”,古称“野凫,似鸭而小”,以黑褐色为主,羽毛松软如丝,身披光泽,长有鸭一样适合划水的蹼掌,嘴直而尖,黄眼睛,尾特短。我国共发现五种:体型娇小的小䴙䴘,头顶枕部羽毛向后延伸的凤头䴙䴘,头顶两侧各一簇耸羽的角䴙䴘,头颈为黑色的黑颈䴙䴘,颈前和胸部为红色的赤颈䴙䴘。物以稀为贵,后三种均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这小精灵非常娇羞胆怯,往往镜头刚扫过去,取景框的画面中已无影无踪,只剩水波微微荡漾。你稍稍失落的时候,它又在几十米外冒出来,边回头看你边慢条斯理地游远。我没有料到,平素低调的䴙䴘,恋爱过程却是那样的浪漫而狂野。

生机勃勃的5月拥着热烈的阳光走进大河。朦胧的水雾,招摇的蒲草,诱发了一个躁动的季节。帅哥和美女从相识、相知到确定终身会给周围的观众演绎一首技惊四座的爱情圆舞曲,节奏时而单调忧郁,时而舒缓悠扬,时而激昂热烈。领舞的凤头䴙䴘整套动作编排复杂夸张,难度系数大,观赏性强,不愧为水上芭蕾明星。

音乐起。一只帅哥心急火燎地游来逛去,嘴里“呃呃呃”低叫着,两只眼睛溜溜地四下打望。突然,它停顿下来,伸直长脖子,屏住呼吸,眼睛紧盯前方:哇,美女出没!脚下加大划水的动作,满脸兴奋地凑了上去,迎面的美女也暗含期待。互相打量完毕,用嘴梳理羽毛的比赛就开始了。帅哥梳理一下,美女紧跟着梳理一下,这个梳理哪个部位,那个就梳理哪个部位,尽情向情人展示自己的健美。外表相中,需要上动作了。它们从水中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前胸拥在一起,羽冠高竖,点头、摇头频频,动作默契,心领神会。正当你要鼓掌叫好的时候,它们的身体一齐转向,脖子直伸头弯向前,翅膀向后张开,两只蹼脚以每秒8步的高频交替踩水,施展开水上漂的独门绝技肩并肩向前急奔,“啪啪啪”的声音后面打起两行雪白的浪花,把演出气氛推向高潮。女主角对伴舞的男生飞了个媚眼,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帅哥心有灵犀,用更优雅的动作证明了自己的潜水技术。不一会儿,帅哥美女嘴含一缕黄绿色黑藻重返舞台。它们绷直身体,脚尖点水相互靠近,相互炫耀自己的收获。看到小帅哥成果丰硕,美女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的水草不经意滑掉了。小帅哥不失时机地凑上前,将修长的黑藻温柔地顺进美女的嘴里。这束水草是热烈的玫瑰,是真爱的信物,是实力的保证。激情过后,这对恋人慢慢冷静下来,一前一后在河面上巡视,讨论着营造洞房的场所。

和黑水鸡将巢基用苇秆“锚”住不同,䴙䴘的巢是用柔软的水草搭建的漂浮巢,随水起伏,甚至可以随波逐流。雌鸟一窝产蛋4~5枚,两鸟轮流坐巢孵化。如果周围有动静,它们不拼死护窝,而是瞬间溜得无影无踪。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生存妙招,䴙䴘离开时,已用水草将蛋遮盖得严严实实。20多天的辛勤守护,幼鸟终于啄壳而出。刚见天日的幼鸟非常娇小,和我们的大拇指差不多。鸟小本领大,䴙䴘也属于早成鸟,绒毛干后即可跃入水中。

小䴙䴘雏鸟的嘴巴红色鲜嫩,身上纵布着一条条黑白的绒毛条纹,像非洲草原上的小斑马,萌萌的,可爱极了。小家伙还善于撒娇,在水里呆够了,就从尾部爬到妈妈的背上“骑大马”,躲在翅膀底下安全温暖舒适,还可以免费旅游观光。守在旁边的爸爸不辞辛苦地频频扎猛子,为孩子们“挣奶粉钱”。

2021年8月8日,我清晨六点多就带着相机来到了胶河。浩瀚的水面上只有妈妈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水里觅食,爸爸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连续两个小时守望,河中的小不点再次向我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母爱。

随水漂荡的䴙䴘渺小无助,撞进眼里就是一大两小三个黑点。我架好长焦相机,边拍照边紧盯它们的一举一动。

两个小家伙很乖,大鸟不在身边就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二宝很爱撒娇,妈妈一回来就贴过去粘,转到尾后就往背上爬。妈妈可能自己带娃太累了,也可能想让孩子早点独立,猛然在水里竖起了身子,把二宝甩了下来,然后将嘴插进翅膀里休息,不再理会。

“妈妈今天怎么了?”小鸟无法理解大鸟郁闷的心情,随口嘀咕了几句,谁知惹出了妈妈满肚子的无名火。它一个旱地拔葱猛地从水里蹿起来,歪着身子伸直脖子作势要啄向不服气的二宝。老大吓得浮在水面上低着头,自知惹祸的二宝恐惧地看着骤然翻脸的妈妈。

妈妈当然舍不得伤害自己仅有的两个孩子。身体和心情都平静下来后,它意识到刚才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便打起精神,边“咯咯咯”叫唤着,边向前慢慢游去:“孩子们,跟我走,捉鱼给你们吃。”或许做妈妈的都懂得,没有什么比美食能更快地调剂好孩子的心情了。

游了不一会儿,妈妈的神情一下子绷紧了,脖子不再悠闲地向上弯曲,而是向前伸直,眼睛盯住了水下。

“难道它能看到水下的鱼?”因为水浑浊不透明,我颇为怀疑。

然而,小䴙䴘的眼神不是我们可以看透的。只见它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消半分钟,就从十几米外冒了出来,嘴里多了一条麦穗鱼。妈妈快活地向孩子们游去,两条划水的腿也从尾后露了出来。它把鱼举向老大,老大伸嘴接过。麦穗鱼的宽窄长短正合适,老大很熟练地把鱼头顺向自己的喉咙,一仰脖吞了下去。见孩子吃得开心,小䴙䴘一低头又消失了。

小䴙䴘的捕鱼效率大出我的意外!不大一会儿,它吃力地叼着一条还头尾乱摆的噘嘴鲢浮出了水面。大概它想向孩子们炫耀一下这条大鱼,稍一分神,噘嘴鲢头尾一摆,差点挣脱。它不敢怠慢,低头将鱼摁进水中咬死。这条噘嘴鲢有一虎口长,背上前胸竖着又长又硬的鳍,老大费尽全力也只吞进半截。小䴙䴘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次次从水中捞出孩子吐出的鱼重喂。最后,小䴙䴘自己也没咽下去,只得遗憾甩掉。可怜这鱼白送了性命。

最爱还是小麦穗。小䴙䴘第三次潜水,又一条麦穗鱼嘴到擒来。二宝似乎还没从刚才挨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不张口接食。小哥俩并排浮在水面上,面对美味的诱惑,表情木然。妈妈有些伤心,扭头向一边游去,两个小家伙情知不妙,连忙尾随。妈妈扭过头来,把鱼伸向二宝,二宝张口等着。不知是二宝动作不积极还是犟脾气又犯了,小䴙䴘把嘴缩了回去。犹豫了一会儿,妈妈第三次把鱼送到二宝嘴边,可是孩子脾气似乎也上来了,就是不开口。小䴙䴘干脆自己一口吞了下去。

三分钟的时间,小䴙䴘连捕三鱼。有这么能干的妈妈,难怪两个孩子一点也不争食,甚至敢耍小脾气不吃饭。

在一边目不转睛的我,被小䴙䴘一家温馨的氛围,有个性的表现逗乐了。

正是:䴙䴘出没风波里,可怜天下父母心。

灵巧的鸟是由笨拙的恐龙演化而来。一只有想法的恐龙,不甘终生被束缚在土地上,神往那自由自在的天空。不知经历多少代疯狂的尝试,强忍同类的嘲笑和讥讽,飞翔的基因日复一日在体内聚集。终有一天,前肢化为了能够驾驭空气的双翅。生命诞生于水。或许为了感恩和报答,一群群飞得最高的鸟又降落水中。它们能上天,能游泳,能潜水,能登陆,可谓水陆空三栖,把生存空间拓展到想象之外,让自诩能改天换地的我们也望而兴叹。面对大自然锻造的精灵,肃立河边的我,只有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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