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2022-10-29叶剑秀
叶剑秀
顾丽萍想起晚上要见到安晨阳,心就怦怦跳,她的心事隐藏很长时间了。她给自己壮胆:今晚要主动对他说出来,无论结果怎样,不能再错过难得的机会了。
饭局依然是安晨阳安排的。他在高三时是班长,一呼百应,如今做企业,有自己的公司,拥有半个亿的资产,时不时召集一帮同学聚一聚,已是习惯了。
人还没到齐。顾丽萍感觉这是个好时机,免得一会儿醉意醺醺,误了自己的大事。人在乙醇浸蚀后说话往往不靠谱,言不由衷。
顾丽萍拉安晨阳到客厅一角,省略了所有的矜持和客套:我有话给你说。我想出本画册,给我的绘画艺术做个了结。需要一笔钱,求你帮忙。
安晨阳的神情露出一丝敬仰,或者是赞许:画了这么多年,是该出一本了。顾丽萍挪开对视的目光:本来想在电话上说,又觉得不妥,显得没礼貌和不尊重,还是当面说的好。
安晨阳点头:你我不用客气。你也不容易,画作虽有名气也没卖多少钱,知道你手头单薄。
顾丽萍怅叹一声:我找不来别人,只能求你了。
大约需要多少钱?安晨阳问。
七八万吧。我能筹集一万多,剩下的是个大窟窿。
安晨阳点了一支烟,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顾丽萍不好意思起来:这事不能太为难,多少都是情,能出多少是多少,不足的我再想办法。
安晨阳优雅地摁灭烟头:这样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给你六万。
顾丽萍眼里噙满感动:我就知道你会帮我。要不我给你打个借条?
安晨阳挥一下手:不用,自家的生意,还能拿得出,不是借,是赞助。同学几十个,就算你有点出息,推一把也是我的荣幸和自豪。
顾丽萍说:我给出版社谈过了,要出尽快,这钱用得急。
没问题,微信上给个账号,我明天就转给你。画册出来,别忘了赠送我一本,要签上你的大名哦。
顾丽萍喜泣而笑。
安晨阳转过话头问:姑娘大二是吧?
大三了。
时光飞快啊,转眼我们都四十大几了。那一位还没音讯?
离了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带孩子也够辛苦的。
好在姑娘优秀,还有画画的爱好,虽说日子紧巴点,但也不失落。
......
男男女女该来的都来了。有人吆喝过来:你俩躲在角落里谈情说爱啊,也不顾个场合,这酒还喝不喝了?
一阵子哄堂大笑,把偌大的客厅撑得满满的。
顾丽萍显然有些兴奋,故意坐在安晨阳身边,一改过去沉稳儒雅的风格,拍着桌子嗔怪道:说几句悄悄话也嫉妒,都把乌鸦嘴给我闭上啊。
有人起哄:秘密私聊,暗藏玄机呀。有啥不可示人的?
顾丽萍捏起一粒花生米掷过去:既是悄悄话,就得保密。你们想听,还不够格。
有人调侃:画家风情万种,当众私约老总,够上头条喽。
顾丽萍自知斗不过这些风月场上的老手,只得偃旗息鼓,挥手一句:一边凉快去吧。
那晚的酒喝开了,可能是因为顾丽萍的缘故。平时她不怎么喝酒,那晚俨然成了宴席主角,酒杯仿若她手中的画笔,在每个人脸上涂来涂去,喝到最后,个个面目全非了。
散场的时候满世界漂浮起来。春夜,大街上流动着荷尔蒙的气息,柔情的暖风吹在一张张微醺的脸上,仿佛栽种下多情的火苗,个个激情澎湃,豪情万丈。街上的霓虹灯恍若催情剂,一闪一闪就把人的欲望煽燃出来了。大伙儿都没尽兴,摇晃着、嘶叫着要去找个地方一展歌喉。似乎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话也说得不留余地,谁若不去,连猪狗马牛的词都用上了。
安晨阳是清醒的,但扛不住情谊似海的同学情。都是奔五的人了,终日被日子压抑得像一群绵羊,酒意让他们回到了青春期,偶尔疯癫一把也算找回点当年的意气风发。去就去吧,佛都拜了,不差再烧三炷香。
顾丽萍清楚地记得,那晚安晨阳唱的是《朋友别哭》,浑厚的男中音充满磁性,比原唱差不到哪儿去,听得人似乎更加懂得友情的珍贵。在大伙儿的掌声怂恿下,顾丽萍勉强唱了一首《情深似海》。她很用情,也想唱好,但味道还是差了点,这不是她的强项,听得一拨人上蹿下跳。
第二天安晨阳一直没有回音。顾丽萍一天没有出门,这符合她的常态,但似乎和平时的淡泊与慵懒不同,仿佛在等待中变得焦躁不安。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神经兮兮地在屋里闷了一天,无论是到阳台转悠,还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俯卧,都会把手机拿在手里。偶尔也会给无关紧要的人打个不疼不痒的电话,以此证明手机是在正常使用状态。她实在不好意思催问,毕竟是祈求别人的施舍,又是那么大的数额,终究不是一兜萝卜白菜的事。
晚饭吃得简约而潦草,顺手把碗一推,倒在沙发上哄自己睡觉。顾丽萍开始沉静下来,捋一捋事情的前后脉络,忽然意识到有些荒诞和不可思议。安晨阳当场答应得挺利索,或许就是面子上的顾及,为维护对方的自尊不受伤害,缓和一下尴尬的窘态,纯属应酬上的场面话,是自己太当真了。做企业搞公司也绝非容易,哪一块钱都沾着血汗,几万块钱,说给就给了?她和安晨阳说到底就是同学之谊、朋友之情,仅凭这单薄的交情,人家就要慷慨相助?自己除了能作几幅画,还能帮到人家什么呢?
顾丽萍往深处想,忽然有了另一种猜想和揣度。他是不是故意拖延和吊人胃口,暗示自己做出其他方面的回报?当这个龌龊的想法从心里蹦出来,即刻就被自己否决了。安晨阳的为人不容她无端猜疑,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丁点圆滑。高考那年,安晨阳父亲突然暴病,母亲在去医院的路上又遭车祸,家里的天就塌了。高考前夕,安晨阳被迫辍学,一个优异的学子被上天无情地摁在了苦难的境地。殡葬安晨阳父母的简单仪式上,同班同学大都去了,张华芳哭得死去活来,以实际行动宣示了她和安晨阳的恋爱关系。安晨阳选择了从军之路,退伍回来后就和张华芳结了婚。张华芳大学学的是商业管理,两口子在商场打拼,打造出了另一番人生风景。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尽管红尘千变万化,但无论从为人处世、品质修养哪个角度看,安晨阳算得上一个少有的男人,完美得几近无可挑剔,吐出一口唾沫就能砸出一个义字来。他骨子里没有劣质基因,绝不会冒出非分之想,弄脏了自己的名声。
只能有另一种可能了。资金周转不通畅,暂时的障碍,等缓过一口气,才能兑现承诺。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需要时间的等待,顾丽萍还是有足够的耐心的。
夜被白天沉淀,每一个夜晚都会制造出无限的情调和欢愉,对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来说,更多的则是无端的落寞和伤感。顾丽萍找出高中时同学的合影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浓浓的情愫扑面而来,虽然有点青涩和懵懂,却是岁月留下的最纯洁的影迹。
不得不承认,她曾经对安晨阳有过青春期的躁动和幻想。不只是她,全班大多女生都有,全被张华芳的执着和勇气浇灭。张华芳有眼光、有福气,那全是人家的造化。
正在顾丽萍睡意蒙眬的时候,安晨阳的电话来了。顾丽萍一下子坐起来,拉起身边的毛毯披在身上,很恭敬地正了正身子,轻轻地点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噪音。安晨阳的语调充满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忙起来把正事给忘了。我现在有个应酬还没结束,一会儿我给财务人员安排,明天让她务必办理。
不急,不急。
不过这事我想了想,这样似乎有点不妥,应该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顾丽萍还没来得感激,就被突然陡转的话锋弄得云里雾里。
你看是这样啊。安晨阳说:我给你赞助几万块钱,也属正常,但也有诸多不便。为消除别人的误解,最好找个同学见证一下这件事,在家庭和同学之间不留疑虑,免得节外生枝,惹出是非来。
听了安晨阳的解释,顾丽萍轻叹一口气:这样更好,还是你做事考虑周全。
找谁合适呢?安晨阳问。
顾丽萍随口说:谁都合适,这种好事哪个都乐意帮忙,又不是让他们出钱。
安晨阳说:那就张晓国吧。他是个科级干部,做事沉稳,不那么张扬。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就这么定了。
顾丽萍冲完澡,身心清爽许多,刚刚坐到床上,安晨阳电话又来了:给张晓国说过了,他满口应承。明天钱转给他,他再转给你。画册要出得精美一些,如果钱不够,你可以再给我说。到了这年龄,挣钱就是多办称心事,同学一场是缘分。晚安,画家。
晚安。
安晨阳的话略带酒意,明显有几分兴然。顾丽萍毫无睡意,回味着安晨阳的话,仿佛带着一缕余香,走进原生态的山间,看到一股清澈的溪流,叮咚作响。坦诚、率真、淳厚,在充满异质杂味的当下,弥足珍贵。
没想到事情在张晓国身上出岔了。
本来答应得妥妥的,第二天张晓国却反悔了。
张晓国的担忧和疑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张晓国有一套严谨的逻辑思维。他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钱?直接转不就得了,干么还要经我倒腾一手?张晓国在单位做人事工作,终日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心理动向,社会关系学和人际轨道的演化与嬗变,那一套拗口的理论玩得溜熟,稍加分析,便发现了其中的微妙和深奥。自己无意中成为了二人的中转枢纽,自己充当了什么角色?快递小哥,外卖兄弟?庸俗点说,或许是个灯泡。那要我照亮什么?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箱操作,照亮了还有什么意义。这是个骑瞎驴的游戏,自己就是那个愚蠢的驴,等哪天安晨阳的后院失火了,自己就由驴变为羊,替罪的羔羊。安晨阳不愧是商界精英,够精明的,一句话就把我变成了鬼。哪天他妻子张华芳找上门问我钱做什么用了,我浑身是嘴能掰扯清楚?闹到节骨眼上,顾丽萍撇开前因后果,咬定是我给他的钱,组织上这一关过不去,老婆这道坎至少要脱层皮。这事传扬开去,流布官场和市井的角角落落,我跳进黄河也只能屈死了。张晓国眼前起了一团浑浊的迷雾,隔着这层雾,隐约看到一个画面:多年来在官场里练就得如鱼得水,顷刻变成了晾晒在大街上的一条死目鱼,开始发臭、腐烂,被人唾弃。
张晓国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碎汗,后背却透着一股寒气。后悔自己一时荒唐,嘴一秃噜就应承下来。
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安晨阳唯恐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一手就是简单的洗白。
张晓国正在犹豫犯难,老婆回来了。
张晓国的老婆在阳光街道办事处当主任,终日就是一个忙,难得按时按点回家。刚进门,她就闻到了张晓国身上散发的晦气味道。
一看老婆就是个有阅历、有故事的女人,不但思维敏锐,人也精致利落。当初,本科毕业的张晓国,在单位是个吃香的抢手男,之所以被当时还是打字员的老婆迅速拿下,是因为她那双多情的眼睛。老婆的丹凤眼里时时处处流淌着智慧,说话做事妩媚里透着干练。把自己自身的资源优势发挥利用到极致,通晓在什么点上以柔克刚,什么事上以刚制柔。结婚有了孩子,张晓国才发现,老婆是多功能新型轿车,他这个新手司机根本驾驭不了。既然驾驭不了,就少去触碰、管控,免得新手上路,酿成大祸,惨痛的血淋淋的教训太多了。老婆也不傻,起初像一头娇美的小鹿,知道在什么人设里走台步、摆造型,甚至撒欢一样地矫情,撞到谁怀里谁都会乱了心性。乱中取利,老婆谙熟典籍秘笈,这不是一般人能历练出来的。后来老婆成了单位这个大桌上的招牌菜,身旁不乏手里攥着筷子的人,谁都想叨一口,但又怕身上强硬的锋刺,伤破喉管。老婆提升很快,如今是正科,高他半格,比他有实际权力。张晓国身上的男人锋芒被无奈的现实抹平,想法很中庸,开始崇奉那句至理名言: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有一个默默忍让的男人。宽容和仁慈不是懦弱,是一种美德。无论多么华丽开屏的鸟,终究还是归巢的时候多。
包容、守候,慢慢演绎成了遵从和依赖的习惯。
张晓国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老婆。
老婆果然站位高,有深度,一出口,就显出了不凡的气度。
我给你说,这一池浑水可是蹚不得。你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的?如果是光明正大挣来的钱,为何不敢自己名正言顺地转?假若这钱来路不明,是非法收入,那就是赃款,一旦经了你的手,就像一条吐信的蛇缠住了你,等执法部门查上门来,我可救不了你。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别没头没脑地惹这晦气,到头来弄得一身腥臊,里外不是人,因为他们不值。我可是正在关键的节点上,你千万不要给我捅出娄子来。
老婆得到真实可靠的消息,最近可能要升迁,正在考核阶段。
张晓国像做错事的孩子,不住地点头:我现在就拒绝他。
老婆脸上的愠色还没退去,把桌子敲得嘣嘣响:像这种事压根就不能拖,要干净、利索、彻底地回绝。桌子上粉红色的手机响了。老婆抓起电话,轻扬一下秀发,脸色的阴霾瞬间消散:嗯,好的,我马上到,等我。
老婆拿起包起身,临出门又撂一句:领导约见,晚上有急事要碰头。老规矩,晚了我就不回来了,别等我。啥时候才能长大,不让我为你操心呢!人的名声就是人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张晓国听着楼道里咯噔咯噔渐远的敲击声,握紧拳头狠狠擂在沙发上。
安晨阳打电话说:张晓国不愿帮忙,就不指望他了。
顾丽萍一听有些疑惑:他怎么说的?
安晨阳淡笑一声:屁大的事,懒得和臭斯文的人八卦。我又找了丁克,这小子不会拖泥带水,做事嘎嘣脆。
顾丽萍舒了一口气。
安晨阳说:今天上午转给丁克,他很快就会转给你。
朝阳夕落,一天过去,有人感觉很漫长,有人感觉很短暂。顾丽萍待在家不停地看手机,最终也没等来任何信息。他不便催问安晨阳,更不便多问丁克。
又捱一天,日子犹如匆忙流淌的溪水,跌入一汪深潭里,平静无浪。
顾丽萍沉静不下来,心里漾着烦躁的波皱。她总感觉这事不实落,唯恐再生出蹊跷,最终按捺不住煎熬,打通了安晨阳的电话。
钱收到了吧?感谢的话先打住。我有事,正在给几个客商敬酒。安晨阳正要挂电话,顾丽萍抢过话头说:还没收到。
啊?这小子明明是收到了呀。我一会儿再问问咋回事。
本来是不该焦急的,可在虚幻的等待中,顾丽萍的心神飘忽不定。好似眼前吊着一串黄橙橙的果实,在风里摇来摆去,看似触手可及,可怎么也抓不到手里。
都在忙日子,谁还没个紧要事,哪个能像自己这么悠闲呢。这么多天都等了,哪还在乎这三两天。顾丽萍给自己寻到了宽慰的借口,焦躁不安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安晨阳电话来了:这小子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不会是出啥幺蛾子了吧?
哪会这么巧,再等等吧,或许明天就转过来了。你先忙吧。顾丽萍放下电话,失落地躺在床上,心里一团乱糟。
顾丽萍下意识地想到了丁克。对丁克的印象就是个鬼精灵,上学时文科较差,理科拔尖,稀奇古怪的难题到他手里就像削苹果,曾获过全省数理化竞赛大奖。高考时因为偏科,走了个农大二本,学的是水产专业,毕业后工作好像是分在农业局。家属没有正式工作,丁克在海鲜市场搞个摊位,跟自己的特长挂边,也给妻子找了个职业。这几年海鲜市场不景气,尤其疫情以后更加萧条。孩子正在读大学,是生活中一笔极大的开支。顾丽萍和丁克几乎没有过交往,在安晨阳组织的同学聚会上见过几面,虽然还那么机灵,实话讲,生活的捉襟见肘,多少还是能看出有几分寒酸。据说安晨阳在生意上没少帮衬丁克,他对安晨阳感恩戴德,两人是那种袍哥义弟的手足情谊。
丁克那儿不可能会出现什么闪失和差错的。顾丽萍想着想着坦然入梦。
丁克这几天确实很忙,忙得焦头烂额。
接到安晨阳转过来的那笔钱,丁克更忙了,忙到心累。他正在构思一部与水产海鲜毫不沾边的生活剧,捯饬好了比在水腥味里傻等生意来钱更快。
安晨阳的微信和电话看到了,丁克没顾上回,他的心思沉浸在曼妙唯美的情节中,还没回过神来。转钱就是手指一点的事,不用太着急,拖延几天也误不了大事,没准就把一出好戏拖出来了。
再好的编剧和导演,也离不开演员。就好像一位讲课精彩的老师,没学生聆听和鼓掌,这课讲起来乏味,根本就没法讲下去。
丁克躺在木制沙发上,叫来妻子坐在他身旁,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编织的剧情。初中没念完的妻子听了半天,觉得拐弯抹角的太深奥,拦住话头说:你管人家怎么着呢,让你转你就转过去多省事。芝麻大的事,帮个忙犯着伤脑筋。安哥对咱不薄,你可别动歪心思啊。
这傻娘儿们,就是个倒腾海鲜的水货。丁克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我自己来吧。
妻子站起身,丁克伸手拉住不让动。
丁克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安哥,实在对不起,误事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
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不通情理的娘儿们,又打又闹翻天了。
妻子猛一愣,一脸惊愕,眉头一拧,捶打过来。
丁克急忙抬手示意。安哥,我只顾在家灭火救灾,把正事耽误了。
到底出了啥事?
唉。还不是因为这笔钱嘛。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见钱眼开。也怪我多嘴,给她提了一句,听说你给顾姐赞助这笔钱,不知道哪来的邪气,母老虎似的冲我发火,不依不饶的。说我混得猪狗不如,谁也能看起。能给顾姐六万,就不能给咱两万?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弄个生意也不怎么挣钱,靠我的工资总是紧紧巴巴的。她娘家也是底子薄,兄弟三十大几勉强找个对象,挤干了亲朋好友弄套房子,可彩礼这一关过不去,没彩礼这婚事就得黄,我这当姐夫的也是无能为力。这臭娘儿们天天逼,我简直要疯了。知道有了这笔钱,像着魔似的抓狂,寻死觅活的。哥你说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咋找这么一个女人。不说了,我尽快给顾姐转过去。
丁克不等安晨阳回话,挂了电话。
妻子横瞪着眼,怒道:我咋不通情理,我咋成母老虎了?啥婚礼彩礼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没影儿事,我却落个里外不是人。
丁克狡黠地指着妻子,憋着没笑出声来:别急,还有戏。
手机果然响了。安晨阳的声音:我给你说丁克,顾丽萍这钱用得急,你先给她转过去。你的事我再想办法,先安抚好弟妹,我答应给你们解决两万。
哥,你,你这是救我于水火啊。
丁克挂了电话,干咳两声坐起身,一脸的成就感:成了,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给。男人啊,一旦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就像被人捏住命脉死穴,再精明的人也会就范的。
妻子黑丧着脸麻木地坐着:这没脸没皮讹诈来的钱,不厚道,我不喜欢。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没要,是他愿意给的。一个有钱的商人,一个才艺俱佳的单身女人,几万块钱说给就给了,为何要经别人转手?我傻啊,鬼才信这是同学情呢。既然借路绕行,就得雁过拔毛。
顾丽萍终于拿到了钱。
该怎样答谢一下安晨阳呢?顾丽萍盘算来掂量去,想不出合适的方法和形式以示酬谢。她想到过给安晨阳买个礼物,比如高档手表、真皮腰带什么的,想想不免有点庸俗,再说拿人家给的钱消费,多少有点拿老张的拳头捣老张眼窝的虚情假意。她设想过约安晨阳去一个僻静而有诗意的地方,二人在轻扬舒缓的轻音乐声中,品一杯红酒,聊一阕心事,诗情画意中酬谢关爱之恩。这似乎更加不妥,一个不大的城市,万一被熟人撞见或窥到,浪漫的答谢就会成为长着翅膀的绯闻。
最终决定,等画册出来以后,再做选择。眼下口头谢承总该有的。
顾丽萍电话上说:钱转过来了,今天已经收到,知道你也不容易,四万已经不少了,不足的我再想办法,这是给我帮了大忙啊。
安晨阳一听,惊问:四万?六万怎么变成四万了?
我收到的是四万。
安晨阳说:你稍等,我核实一下。
顾丽萍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头嗡嗡地有点眩晕。
安晨阳叫来财务科的小窦,询问怎么回事,小窦反复强调是六万,有转账记录。
安晨阳额头上凸起青筋,把电话打给了丁克: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说先给顾丽萍转过去吗?你那部分随后再说,你怎么先斩后做,直接克扣下来呢?
安哥,还没顾上给你说呢,为这事又干起来了。这臭娘儿们一口咬定既然安哥答应了,就先拿回娘家救急。我拗不过啊,再拗下去非出事不可。我算把脸丢尽了,以后头钻裤裆里没脸见人了。要不今晚我施点家法逼她还回来!
安晨阳好大时候没有说话。
安哥,你说咋办吧,我听你的,咱弟兄的感情比天大,哪怕给这娘们弄伤残了,也要钱逼回来。
你就算了吧。安晨阳撂下电话,重重地呼出一口闷气,缓缓地坐下来:小窦,你去再给顾丽萍转两万,直接转。
小窦点点头,低声说:这事嫂子知道了。
安晨阳一仰头:她怎么知道的?
上午嫂子过来聊天,问到财务支出情况,我不小心说走嘴了。
安晨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
小窦打个激灵,低头怯懦懦地杵在哪儿。
要怪怪自己,对小窦发啥火啊。
安晨阳听见妻子声音的时候,人已经款步眼前了。张华芳面带微笑,轻声说:这本来是件简单直接的事,你却自找麻烦。绕来绕去,把自己绕雾里了吧?
安晨阳低头不语。
张华芳转身对小窦说:没事,你去给顾姐转钱吧,一开始就该是这样。
安晨阳双手端住下巴,直愣愣往窗外看去。张华芳倚在身边,不瘟不火地说:这样也好,钱孔方正,最照人心。每张钱上都印着防伪标志,可总有人喜欢在钱上动心思、做手脚。我看你应该再请一回这帮同学。
安晨阳思忖片刻,嗖地站起身,与妻子相望,仿佛悟出其中的含义:我是该再请一顿,就今晚吧,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晚餐。
我也去,别忘了叫上顾姐。张华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