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传记出版:时代洪流中泛起的人性浪花
2022-10-28王宏波
王宏波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回顾现代传记一百多年的历史,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传记无论是从品类还是反映个体、群体、时代的广度与深度,都得到了空前发展。新时期以来,极具亮眼的是平民传记写作出版逐渐兴起。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凡人总比英雄更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总量。”平民传记得以较多出版,折射出平凡普通人在社会历史中的话语权的提高,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时代的进步与社会的变迁。
“草根文化”热与“平民偶像”的涌现
自改革开放以来,思想的解放、意识观念的革新、科学技术的进步,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导致社会大众的道德观念、价值审美、爱好趣味等发生了深刻变化,社会文化呈现出复杂化、多样化的发展趋势,其中的一个典型即“草根文化”的盛行。在这种社会文化背景之下,社会普通大众不仅仅只是主流文化的接受者,还逐渐成为某些社会文化的创造者与传播者。“草根”(grass roots)一词始于19世纪的美国,在淘金狂潮中,据说山脉土壤表层草根生长茂盛的地方,下面就蕴藏着黄金。后来“草根”一词引入社会学领域,赋予了其“基层民众”的内涵。
伴随着20世纪90年代中国急速推进的市场化改革,农村生产力发展引发富余劳动力进城打工潮,国企改革,乡镇企业、民企涌现,城市化进程加快,社会群体在财富、教育、文化等方面开始拉开差距,社会阶层的分化更加明显。在城市这样一个物质、文化、娱乐消费高度集中的空间,由于大众传媒如电视娱乐节目的推动,特别是BBS、博客、视频网站等具有填补“媒介鸿沟”作用的新媒体的出现,使得此前在大众文化中隐而未见的基层群体以草根的方式“登场”。
“草根”含有基层群众的意思,表示平民化、大众化的事物。“草根文化”,属于一种在一定时期内由一些特殊的群体在生活中形成的一种特殊的文化潮流。由平民形成的文化现象,自然会带有平民化、大众化、广泛性以及娱乐性等特点,易被社会大多数人所接受。平民化是其基本特质。出身“草根”而能取得“明星”般的成功,满足了90年代以来社会大众的“民间”想象,被认为是一种民间社会/公民社会的胜利,也取代或改写了底层、大众、百姓等集体性的描述概念,特别是平民的“草根精神”(如奋斗、梦想、纯朴、善良等)日益成为榜样或理想他者,给人们带来对更多成功机会的想象。在这种情势下,由于电视与网络等新媒体的发展与推动,促使“秀”时代全面到来,造就了无数“草根”明星与平民偶像,从“我酷故我在”的标新立异(明星),到“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的平民姿态(“草根”)。人们开始乐意于承认偶像也是普通人,或者跃跃欲试,走到台前,秀上一把,展现自我的风采。
“个人史”书写热
在“草根文化”热的背景下,在写作与出版领域,普通大众开始登上舞台,展现自我。20世纪90年代,我国开始出现了私人化写作或个人化写作热,其中,就有“个人史”书写。美国在1998年出现“第一新闻夫人”凯瑟琳·格雷汉姆的《个人史》;2002年,日本新潮社出版了《自己的书——2001年的记录》,完全是一个普通人对自己日常生活情况的记录,据报道两个月销售了30 万本,而在日本近些年来每年自费出版的4万种图书中,“个人史”能占到30%左右。自2004年前后,我国图书市场也开始出现“个人史”写作,如杨绛的《我们仨》、王蒙的《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陈四益的《臆说前辈》、余秋雨的《借我一生》、吴冠中的《我负丹青——吴冠中自传》、郭宝昌的《郭宝昌自述》、聂华苓的《三生三世》、徐星的《剩下的都是自己》、周国平的“心灵自传”《岁月与性情》、杜高的《再见昨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温故》系列等。据说,被称为2006年网上最走红的“个人史”是林灰的《在路上》(1977—2006)。这些虽多是名家或知识分子的个人历史的书写,甚至有人认为“个人史”的突然流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文化原因,主要是商业需求的促成,但这种“个人史”不同于以往的传记,也与成功人士回忆自己成功经历的励志类图书不一样,它们多是以一些历史上有特殊经历的人物或自说自话,或言说他人他事。每个人就是历史的一个角落,无数个边角拼凑起来,可以为历史留下珍贵的侧影。由此,我国逐渐开启了“个人史”书写的时代,有越来越多的“个人史”作品被写作、出版。
在社会、文化的融合度与包容度不断提高的时代背景下,普通民众个体希望回顾、反思的意识日益提升,这些诉求为“个人史”出版提供了契机,而写作与出版“个人史”热的背后,是社会大众对历史真相的渴求和个人意识的苏醒。“个人史”的内容具有人性化与生活化,是个体的生命历史,有血有肉,独立成章。个人史的主角是公民,是历史主角自己动手书写自己理解的历史,有人人皆史官、人人有权书写之意,凸显的是公民的主体责任性与公民主体至上性。每个人都可以书写一部关于自身发展历程的历史。“个人史”书写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标志着历史观由集体主义的整体历史观向个人主义的局部历史观转型。
人类的传记始于他传,后有自传。由他传到自传,是传记发展的基本历程。他传是传记家族的主体,而自传则是部分。他传多而自传少的局面,主要是由国民个性所拥有的自由度决定的。因为他传是被动的,传主一般没有自主权,往往是由别人来论断的,而自传起源于对自我的纪念本能,是个体意识觉醒以后的产物。“个人史”表达的是个人认知的历史,既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自己的时代,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显然视野更为宽阔。传记与“个人史”,在“他传”上是不同的,在“自传”上是交叉的。“个人史”概念相比于自传,更具史学色彩,更具开放度,更具可信度。总的来说,是否有这样一条发展轨迹:由他传而自传,由自传而“个人史”书写?“个人史”的提出,为人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人为本位” 的平民立传
历来为普通人立传的难得一见,从平民百姓小人物的视角来书写个人与时代的历史,只有到了新的历史时期才变成可能。公民社会伴随着市场经济兴起,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后呈现出新的发展高潮,表现出越来越成熟的特征。随着时代的发展,国家逐步向现代公民国家转型,在这个转型过程中,中国通向公民社会的发展步伐加快,国民的主体性越来越强,“公民是国家的主人”的意识逐渐增强,进入文本世界的人会越来越多,传记的发展也越来越繁荣。著名学者、传记研究专家朱东润认为,上至伟人、政治家、文学家,下至普通的平民百姓,都可作为传记文学的传主;一个普通百姓的命运,同样可以折射出时代的精神和民族的品格。时代的变迁,个人力量的加强,人类自我解放进程的加快,“个人史”的大量出现,促使“人为本位”历史研究视野的提出。精英可以立传,平民也可以立传。传记书写对象的扩大化,使平民百姓有机会书写自我的历史;一个人的生平可以反映一个时代、一个领域的历史。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历史,也同时见证了大家共同的历史。平民传记就是普通公民的历史;平民传记即由平民书写、记录平民历史的传记。当代中国已出现平民传记书写出版热。
平民传记的出版,即普通人物传记的出版是新时期以来传记出版的新亮点。普通人物传记出版在2000年之前数量不多,有代表性的如《小学教育家陶淑范》(张天来、张朝阳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李方舟传》(朱东润著,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一百个人的十年》(冯骥才著,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一个平民百姓的回忆录》(喻明达著,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树与林同在》(刘心武著,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版),等等。2000年以后,普通人物传记出版数量大增,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了遇罗文著《我家》;北京出版社2004年4月启动策划出版专写草根人生的“人生中国丛书”,明确打出“给普遍百姓立传”的旗号,四五月间首批推出的《每天拥抱死亡》《向天而歌》《布衣人生》《记忆与印象》《只要你做》等,每本书首印万册且基本发行完,其中《英语神厨》发货量近4 万册。北京出版集团营销策划部主任张淑芳说,名人自然有名人的优势,但名人被粉饰的东西也太多,普通人的传记更真实也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当然这个普通人也不是毫无特点,而是有执着、健康、阳光的一面。另外还有如《上海的红颜遗事》(陈丹燕著,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凡人画传(全三册)》(曾璜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河北大学出版社策划、翻译、出版外国平民传记“平民传记丛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出版吕途采写的从“50后”到“90 后”共34 位普通中国女工所思所想的生命故事的《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等。据北京开卷数据分析,传记类图书市场在大批名人传记上榜的同时,传记类图书呈现出平民化的倾向,如2006年传记类畅销书前30 名图书中有两本书是关于“普通人”的,即《中国男孩洪战辉》和《中国女孩文花枝》。前者讲述了大学生洪战辉依靠自己的双手支撑整个家庭的重担完成学业的感人事迹,后者描述的是导游文花枝忠于职守舍生忘死保护游客的动人故事。两本书的主人公原本都是不为人知的普通人,但由于其感人事迹迅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图书获得了很好的社会效应。据媒体报道,平民回忆录正在成为一种风尚,并且带动起了一个包括中华姓氏文化、家族谱系修订为内容的大产业市场。平民回忆录的题材以商人创业、军旅生涯、革命历程、苦难追忆和怀旧情怀为主,相关市场出书诉求较为强烈,如北京家史家谱传记书店每个月有超过60 本平民回忆录出版,出版需求源源不断,每年仅此一项的营业额就能突破500万元。平民回忆录主要用于赠送亲朋好友和家族保存,一方面可以让小人物的人生也同样可以用铅字的形式得以永存;另一方面也起到“民间修史”的作用。历史是需要多样性记录的,不仅仅需要官方的、国家的大历史视野,还需要民间的、个人的小历史视野,这些民间的小历史或许能成为将来研究这个时代有益的补充。
另外,近些年图书市场还逐渐流行起“平民史”。所谓“平民史”指作者并非史界大家、文化名人,甚至不是职业作家,但这些记录个人、家族记忆的图书凭借着独特的视角、接地气的叙事,引发了读者的兴趣。如2013年以来出版的许燕吉的《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姜淑梅的《穷时候,乱时候》、沈博爱的《蹉跎坡旧事》、饶平如的《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杨凯麟的《祖父的六抽小柜》等。其中有的还创下不俗的销量和口碑,如《我是落花生的女儿》《穷时候,乱时候》均有8 万册左右的销量;特别是《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出版当年销量达9 万多册,先后获得了《新京报》2013年度好书、2013年度“中国最美的书”、新浪中国好书榜2013年度最感动图书、2013 凤凰读书年度典藏书、第5 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诸多奖项,至2021年5月《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纪念修订版)》出版已销售50 万册。学者钱茂伟曾撰文指出:“由于各种原因,小历史书写尤其是平民历史的书写,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所忽视的。我国有传记、家谱、村志编纂的传统,但它们多是着眼于‘大历史’视野。”“平民历史”题材图书的涌现,为读者打开了另一种历史视野,无意间呈现了官方历史缺乏的鲜活细节。
平民传记的出版,从传播渠道来说,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出版社公开出版的平民传记,如北京出版社推出的“人生中国丛书”;一是由商业文化公司策划推出的;再者是网络上传播的平民传记。据调查,普通人传记的出版,主要是通过商业文化公司的小批量来出版,其次是通过网络来传播,而以商业利润为导向的正规出版社则不太关注平民传记的出版。据不完全统计,仅北京一地,专业从事自传类图书出版策划的公司至少有二三十家之多。
平民传记的产生和发展,除了时代进步使得普通人能够得以书写个人历史外,还与出版业的发展密切相关,特别是新媒体、新的出版渠道,为平民传记的成长与发展创造了条件。首先,是出版社面向市场,策划的主动性加强。不少出版社已经关注到了平民传记选题策划与出版的潜在价值,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继《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出版8年后,又于2021年9月推出了饶平如的自传《平生记》;再如团结出版社将为普通人立传作为重要版块之一,出版有以北大保安身份考上北大中文系的甘相伟的《站着上北大》、呼唤爱与关怀的《人生没有假如——一个“渐冻人”的悟与行》、“芭蕾女孩”李月的《汶川废墟上的芭蕾女孩自述:我心永舞》等一个个鲜活的草根传奇,还于2012年12月25日上线华语出版第一家多媒体人物传记视听平台“人物传记音视网”,该平台既关注风云世界著名人物非凡精彩的命运故事,也为草根人物的平凡人生与坎坷经历提供了一个极具人文关怀的演示平台。其次,商业文化公司即民营书商也敏锐地嗅到出版商机。如北京时代弄潮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在2008年10月首创“个人出书、家族出书”模式,帮助普通人编辑出版个人文集、自传、回忆录、家族画册、家史、家谱等,2011年又开办了全国首家“家谱传记书店”;2012年29 岁的《天津日报》记者孟佳辞职创办了天津市首家为普通人撰写回忆录的“百味年华”文化传媒公司,她坚信“随着社会物质生活的富足,人们对个人经历和价值体验日益关注。很多人重视自己的人生记忆,留给家人和朋友一本个人自传,其珍贵价值远胜其他形式的礼物”。一年后,公司已经为普通人做好了9 本书,实现了收支平衡。再者,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利用网络平台开发传记出版的现象。如2008年左右网络出现了《我的10年》《我的童年》等征文活动,2009年出现了适合个人书写出版平民传记的“凡人大传”网站,北京回忆久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2011年创办“回忆久久”网站来专门帮助“记述老年人心路历程”,等等。还有一点,即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老年人群体造就了一个潜在的巨大市场,也就是“银发经济”及相关产业开发。这些年针对老年人的保健、养生、旅游等传统项目已被开发深耕,而满足老年人的精神需求的新商机则被文化创意公司捕捉到,因为中国的老年人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有两个方面特别突出:一个是强烈的倾诉欲望,而由于子女都特别忙,或不跟老人住在一起,因此他们很难跟子女有深层次的交流;另一个是他们喜欢回忆,多沉浸在“想当年、从前、年轻的时候……”的回想与复述中。“银发经济”催生代写行业,部分文化公司因此开辟了代写回忆录、定制个人传记的业务,有不少书稿得以正式出版。另外,得益于新的印刷技术与工艺的推进,如印客(IN 客)能帮助“草根”出书梦想成真,即以互联网为沟通、联系渠道,把网民所写的、画的、摘录的文字和图片变成具有永久保存价值的个性化印刷品。“一本起印,随到随印”,普通人只需花几十元就能印一本书,印几本就支付几本的印刷费用。同时,印出来的书可以在网站平台销售。如“乐猫印客网”就打出“人人可出书,个个是作家”的口号,除帮助将个人网上博客转换为图书制品以外,还提供个人自传、亲子日记、写真等出版服务。再如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2月15日上线了文化生活类个性定制按需印刷的“时光流影”平台,提供“沉淀时光,跃然纸上”的“时光书”等服务,已有411.6 万位用户在时光流影留下自己的故事。可以说,这种“按需印刷”的“印客”的出现,表明了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日新月异,大众文化开始打破精英文化的垄断地位,普通百姓制作出版个人回忆录或传记更加容易、便捷。
平民传记进入历史
平民传记以自传为多,大凡有识字者只要主观上有写回忆录与自传的意愿,均可实现愿望,因为出版传播的门槛越来越低。从目前来看,平民传记的内容质量可谓参差不齐。据分析,平民传记表现出如下几个倾向:一是写个人经历的为多,挖掘内心世界的不多;二是多写的是台面上的内容,私生活涉及的少,对涉及个人隐私而意义重大的事情多有回避,因此有的内容可信性存疑;三是偏文学传记的为多,而具有史学意义的传记少;四是写个人特殊时期、困难时期的篇幅多,忆苦的文字多,显得不够均衡。这些方面的不足,需要写作者端正书写个人历史的态度,留存历史,存真为要;也需要出版传播环节提高要求,甄别把关,让真正有历史与文学价值的普通人物传记出得来,立得住,真正进入历史。
中国人历来都讲究“三不朽”(即“三立”:立功、立德、立言),对回忆录或出版个人生平传记的热衷就是“不朽”情结的表现,即便是一个平凡的人,也希望能够将自己一生的经历和思想以文字的形式流传下去,能够被后世记住。一本个人回忆录,就是一个人的私人历史。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人群都有讲述自己过去的权利,这是社会进步和开放的表现。为“小人物”树碑立传,让更多的普通人物诉诸出版的力量来展示生平事迹,增加了历史挖掘的角度,展示了当代中国丰富的状貌,增强了当代中国鲜活的生命力。学者全展认为:平民传记看似微不足道,却于不经意间折射出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历史;平民传记诉说小人物的艰难困苦,赞颂小人物的美德懿行,同时也不回避小人物的缺憾与丑陋,具有名人传记不可取代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此外,平民传记多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环境中刻画人物形象,不仅使读者获得了亲切感,也赋予了人物更大的社会概括力与普遍性。正如冯骥才在《一百个人的十年》的前言中所说:“我有意记录普通人的经历,因为只有底层小百姓的真实才是生活本质的真实;我关心的只是普通百姓的心灵历程,因为只有人民的经历才是时代的真正经历。”
对于立传的主体平民传主来说,为何要写作出版一本普通人的传记呢?《大时代中一小我》的作者王楚平在“自序”中设问:“我非时代英雄,也非明星大鳄,要不要写自传,写了有何意义?”他说:“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梳理个人的经历感悟,佐证时代的雪泥鸿爪,弥补社会档案的空白与缺失,探寻用有限的生命成本创造无限的生命价值之路径,为后人提供史鉴,这应该是有益无害的事情。”可以看出,作者立传的目的不是要张扬自己的辉煌,不是要为子孙树立典范或传承得失,而是要“佐证时代”“弥补缺失”“提供史鉴”(民间的),即是要以应证着一代人的个体的历史(成长史、生存史)为后来社会提供一部民间的“信史”,以弥补正史可能忽略的空白和不足,把正史无法完成和未能体现的具象生存状态保存在历史的空间里。对于新世纪以来的平民传记出版,有其新的特质与意义。正如全展所分析,平民传记作品较充分地反映出平民百姓身上所具有的刚健自强、贵和宽容、珍视生命、忧国爱家等平民精神,这些精神与民族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平民传记以真实和平民化的视角,通过普通人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人生故事,弘扬真善美,讴歌民族精神,从而记录普通中国人的历史,唱响中华民族底层构建者的生命之歌,必将引来平民百姓广泛关注人生意义、关注文学、关注生命、关注自己,这正是平民传记的文化价值之所在。
由名人而凡人,由精英而大众,是中国传记形态发展的基本趋势。平民传记是平民历史的文本化呈现,是现实生活中人的故事的文本化。平民传记或平民个人史的价值是由“人为本位”理念决定的。所谓人为本位,就是以人为中心,展开全新的历史思考。人为本位,使个人也成为历史观察单位。“人为本位”视野的提出,是当代社会个人力量发展的结果。时代发展使人们有这样愿景:每个公民有书写自己历史的权利,每个平凡的人都有讲述自己故事的权利,人人都有立传的资格。因此,平民写传记不仅具有个人意义,而且更具有社会历史意义,因为文本本身有一定的权威性,有一定的精神力量,凡人的故事进入文本,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从关注名人到关注普通人,从对传主的仰视到与传主的心灵对话,“以人为本,关注心灵”逐渐成为社会的共识。当代传记呈现出主体化与平民化的趋势,传记的主体化,将出现更多的个人史;传记的平民化,将出现由精英而向凡人的转移。平民写传记,意味着历史书写话语权力的开放,普通人真正成为叙事主体。可以说,平民写作出版自传,是社会进步与进一步开放的标志。历史潮流浩浩荡荡,众生被挟裹着奔涌,或沉入河床,或拍至岸边,历来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立功立业者被彰显,而新时期以来,平民传记或平民个人史被书写,实乃时代洪流中泛起的人性浪花,温馨而亮眼。
注释:
[1]艾君:《改革开放30年,“草根文化”补充了主流文化》,中国网 china.com.cn,2008年12月22日[2016年1月20日],http://www.china.com.cn/economic/zhuanti/ggkf30/2008-12/22/content_16988507.html。
[2]张慧瑜:《“草根”的文化功能——以王宝强、草根达人为例》,《艺术评论》2011年第9 期。
[3]吕绍刚:《从雷锋到周杰伦:30年偶像之变》,新华网,2008年11月23日。
[4][5][6]孙红:《图书市场流行“个人史”》,《北京晨报》2004年8月12日。
[7]钱茂伟:《公众史学视野下的个人史书写》,《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 期。
[8]张翠侠:《传记书:从明星效应到细节致胜》,《中国图书商报》2004年11月19日。
[9]朱健桦、黄知才:《增长回落 结构生变:近年传记类图书市场分析》,《中国新闻出版报·读周刊》2007年5月18日。
[10]陈杰:《一本平民回忆录里的“市场经”》,《北京商报》2012年2月2日。
[11]楚昕:《记录家族记忆增添鲜活细节,“平民史”图书渐流行》,《太原日报》2014年4月1日。
[12]钱茂伟:《当代中国平民传记出版现状调查》,钱茂伟的博客2013年5月7日[2021年12月13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ade78b0101fbya.html。
[13]牧人:《为平民立传,帮百姓出书:草根传记类图书出版一瞥》,《出版参考》2015年第8 期。
[14]张竞艳:《团结社“一网打尽”人物传记》,《出版人》2013年第4 期。
[15]孟佳:《记录人生的“百味年华”》,《现代营销·经营版》2014年第2 期。
[16]夏燕:《“印客”:草根出书梦想成真》,《观察与思考》2007年第21 期。
[17]张昊远:《史学的人文关怀与平民传记》,《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3年第3 期。
[18]《为普通人定制个人传记 出版价值引热议》,2012年3月4日[2021年12月13日],百道网,https://www.bookdao.com/article/35641/。
[19]全展:《被“遮蔽的历史”的发掘——平民传记文学三题》,《荆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7 卷第2 期。
[20]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21]王浩洪:《个体与时代的“非虚构”纪实——读王楚平〈大时代中一小我〉》,《长江丛刊》2020年11月第31 期。
[22]全展:《民族精神·民间立场·平民化视角——新世纪平民传记综论》,《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 6 期。
[23]钱茂伟:《时代呼唤中国传记史学研究》,《人文杂志》2013年第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