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灯火与村庄无关
2022-10-28毕亮
毕 亮
庭院
秋去冬来,走在路上
过往的庭院应该有一炉火
燃烧的颜色在雪后
就不再单一。也算不上缤纷
这样一个远方的村庄,土著者
也不过五六十年,繁衍三代
而我,三十几岁才来此地
开疆拓土从来不属于我
种几畦菜蔬,从邻居院中
移栽一架葡萄
来年还会有扁豆,待花开葡萄成荫
远方的灯火与村庄无关
远方的灯火与村庄无关
灯在夜里亮起,不分城与村
还有城中村,比如英买里
被灯火围着的二十四条巷道
都有过我或他们的足迹
在灯光下走过,在阳光下走过
有雨,就穿雨而过吧
四百八十户人家,都能敲门而入
躲雨避风,还能温饱空腹
走过的时间里苍耳渐硬
灯火未熄,寒风吹落叶
故人在远行,明朝白露更寒凉
村记
九月一日,夜宿四巷十三号
置身于一亩二分地的院子
坐在炕上听他们聊天,眼前的植物
都是我的邻居:
有枣树一,杏树二,桑树二
有葡萄一架,紫槐若干,花草若干
此外,院中还有鸽舍一,馕坑一,灶台一
九月六日,夜宿六巷二十一号
院中有杏树一,苍天可挡阳
杏树下有枣树一,纠缠着生长
枣树上有黄杏,杏树上有青枣
有爬山虎一藤,有花草若干……
九月七日,夜宿六巷五号
主人家卖馕为生,穿过狭长过道
我们坐在八分地的院中,记下:
房舍十一间,有樱桃树一
有枣树一,有核桃树一,有灶台
有苹果树一,果挂欲坠
有葡萄三架,浓荫翠绿
……
睡梦中,有鸡鸣狗吠
仿若是千里之外生我的村庄
每月有十三天,我在村中住
走巷串户,他们成了我的乡亲
往往敲门而入。将院门留在身后
十月
十月的最后一天
我还在村里。清晨下过的雪
融化殆尽,有风
也吹不起落叶。湿润的不仅是
荒芜的果园和拔地而起的楼群
收拾好储藏间里的铁皮炉子
是该架上火了——煤还在路上
十月的最后一天
我如迟到的学生,推开教室的门
火焰的眼神穿透铁皮
冒出热气都聚在眼镜片
瞬间的模糊堆积成暂时的沉默
两个故乡
三十三岁最后一天
入户。走在英买里村的树下
正午,阳光穿过枫树宽大的叶片
也会经过新疆杨狭长的斑驳
许多年前的这一天
还在童庄的深秋
从柳树刺槐苦楝下一跑而过
晚上会梦见黄昏滚过的铁环
铁环和铁环在黑暗中相遇
英买里的暮色是一条铺满重逢的捷径
放缓脚步,只为让路于三个滚铁环的男孩
在英买里,我不是陌生人
——我是村庄的青年
在童庄,我不是陌生人
——我是村庄的孩子
下雪的事
从夜里走来的风和雪,都还没停
此时,一个下午的光
隔空投射。走远的人亦步亦趋
也会在栅栏外驻足
想想落雪前的扁豆
和移居到室内的花草
如果大雪封门,请备好
木柴,粮食和酒
引燃的一炉火——取暖,也温酒
总有一些雪,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融化
还有一些雪,经过春夏,还是雪
也有些人,终究没熬得过一场接一场的雪
明月
明月在空。月下空无一人
夜读树影沧桑
鸽群归舍后余留哨音盘旋
还有些呼喊在巷中前行
穿越邻居们的墙抵达孩童耳边止步
我们看着月光,隔着一扇窗
两两相望,有劈过的木柴
码在院门两侧,缝隙里有风
裹挟月色一闪而过
芦苇
湖边有芦苇。芦苇脚下是水
水里有草,有鱼,有淤泥
一个废弃的池塘
杂草四围,钓鱼之人
面孔专注于水的浮动
而皱纹的由来在雨水间
流淌。被典籍记载的一滴雨
渗入泥土,等待春天鲜艳生动
透明
如果往事透过枝叶
沿途的蛛丝马迹在雨水里
透明。我们将生活于全新的
历史中。石头和石头之间
活着的昆虫用意念
拯救幸存者,大风中
透明一闪而逝,钻进乡村
丝绸般缠绕家长里短
月光背面
草色如霜,如雪
一轮明月映照
揭开月光背面
有人日出而作,耕田以为食
时间的快慢都是确定的
无需关心,晴雨自有定数
沿田边往前,种瓜点豆
说闲逸也闲逸,只是搬迁的邻居
满院茅草,如月光洗过
天黑之前
还有几里路要走,天黑了下来
穿村而过的小河
流水潺潺。晚归的羊群
偶尔会有马牛
沿着芦苇丛缓慢靠近梦的起点
这是在昭苏。特克斯河流过的地方
河岔纷纭,赶路的人
有鸟从头顶飞过,往更深的夜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