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与小 生与死:两战期间英国文学作品中的动物意象探析
2022-10-27王轶
王 轶
在浩瀚无垠的文学作品中,有众多极具特色且广为流传的文学主题,以“动物”描写为主题并体现其深刻意象的文学作品便是这诸多主题中的焦点之一。例如:美国小说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1851)、美国女作家埃莉诺·阿特金森的《忠犬巴比》(,2019)、英国现代作家威廉·戈尔丁的《蝇王》(,1954)、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飞蛾之死》(,1942)、英国小说家乔治·奥威尔的《射象》(,1950)、日本作家椋鸠十的《阿尔卑斯的猛犬》(アルプスの獰猛な犬たち,2009)、中国作家鲁迅的《狗·猫·鼠》(1926)和沈石溪的《红奶羊》(2010)等,都给众多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人耳目一新且回味绵长。
两战期间,伴随着海上霸权的减弱和综合实力的衰退,英国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通货膨胀和社会动荡等境况,颠沛流离的人们内心困苦不安。在如此迷离彷徨的社会背景下,敏锐的文学家们开始不断地尝试不同的主题,在文学作品中探寻并阐释生命的意义。回顾英国两战期间关于“动物”主题的经典文学作品,尽管很多作家在对该主题的叙写各具特色,但是能够深度挖掘其动物意象且与其作品主题“完美契合”的作家并不是很多。其中,弗吉尼亚·伍尔夫和乔治·奥威尔便是这些作家中卓异出众的两位代表。复杂的两战期间的时代背景让原本两个原生家庭、文化背景、生活经历、创作目的、写作特点等各不相同的人,选择了同一条路:利用自己创作的文学作品来表达他们内心对自由平等和人性解放的渴望,以及对当时混乱的社会秩序和暴力的国家机器的挑战与反抗。借助他们的作品,如伍尔夫的《飞蛾之死》和奥威尔的《射象》,梳理两战期间英国文学作品的动物主题及其意象,可以发现,虽然文章的主题描述的是“小”昆虫与“大”动物,伍尔芙和奥威尔却分别透过他们对动物的“生”与“死”的描写体现了“死亡”是战争的重要主题,映现了两战期间人们对生命及社会的看法与观点,并借助动物意象的力量将自己的思想得以充分表达。
一
二
被誉为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先驱者的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不仅是一位优秀的文学理论家和批评家,更是英国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伍尔夫的原生家庭是一个重组家庭,父母在结婚前都曾有过婚姻,因此她家庭的成员和结构都相当复杂。但是,富裕的家境给她提供了丰富的家藏书籍,博学的父亲和显赫的家世渊源让她接触到了当时众多的学者名流,在这样的影响和熏陶之下,因英国上层家庭重男轻女的偏见导致从未上过学的伍尔夫却饱读诗书,具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卓越的文化修养和细腻敏感的性格。伍尔夫一生都在与她的精神疾病做斗争,反复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游走,于1941年怀揣碎石步入河中,终结了自己凄美的一生。或许正是因为她一直游走于“优雅与癫狂之间”,伍尔夫通过多部作品探讨了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本质,表达了她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的抉择。她的作品主题描写鲜明、视角转换自如、象征手法精妙、行文设计独特,彰显了她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深厚功底和创造力。
伍尔夫对在她房间的窗户前飞舞至死的翼底黄飞蛾的辨识,准确地体现了她的人生观以及她对生命真实性的看法。翼底黄飞蛾是蝴蝶和飞蛾的“杂交产物”“中间介质”,它既有着飞蛾双翼的“枯灰色”,又有着蝴蝶翼梢的“流苏”,且“活得心满意足”。在伍尔夫眼中,既没有飞蛾的阴翳、也没有蝴蝶的炫耀的翼底黄飞蛾,中性且中庸,恰恰是我们人类自己;而翼底黄飞蛾这短暂的生命体验却揭示了人类生存的真相,人类的最终结局必然是死亡。为了能够更好地衬托并成就翼底黄飞蛾的映射意象,伍尔夫着重描述了生机盎然的窗外世界:清凉舒适的微风、腾空跃起的白嘴黑鸦、广袤的丘陵、翻整好的土地、炊烟缭绕的房屋和勃勃生机的农田,显示出人类对生命的无限畅想与渴望以及对生命的赞颂与珍惜。当“浮生在世”“只有一天生命”,但仍“尽情惬意享受着人生”的翼底黄飞蛾从窗台的一个方格飞到另一个方格时,就像人类在生活中总是拼命努力或是挣扎去获取自己内心中的渴求,而这一个个方格,于“它”便是蜘蛛网一般的死亡之地,于“人”又恰恰寓意这人世间的诸多障碍与磨难,飞不出方格的“它”尽管身体里仿佛充满了一种无穷的力量,却屡次挣扎也最终逃不出这框架与世俗,让人心生怜悯却又无可奈何。
三
作为英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和社会评论家之一,奥威尔不仅是20世纪英国最著名的政治语言小说家,还开创了其独特的融作品的艺术性和政治的尖锐性于一体的写作风格。出生于英国殖民地印度的奥威尔,幼年便随母亲回英国定居。和伍尔夫的优厚家境、在家自学不同,奥威尔的家境并不宽裕,只能为他选择一个二流的寄宿学校。尽管在少年时期,奥威尔凭借个人实力以优异的成绩和公费生的身份就读于伊顿公学,但他的贫穷背景依旧使他备受歧视和孤立,无法被身处上层阶级的同学们所接纳,却也使他逐渐显露出内心自我冲突和外向自我嘲讽的特质。借助文学作品的创作,奥威尔以其犀利的观察力、判断力和预见力审视并书写着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针砭时事,并积极主动对外发声,抨击帝国主义、殖民统治和极权主义等。他的文笔兼具“光芒”与“锋芒”的特质,文字清晰准确、优雅流畅、朴素简洁、深刻入骨、意象明晰,已成为现代英语政治写作文体的典范。
尤其是在两战期间,奥威尔的政治信念愈发清晰,他不再隐晦地表达自己对时事和彼时意识形态的不满,而是在作品中诚实恳切地直接表达这种对社会不公的强烈意识与批判。奥威尔在两战期间创作颇丰,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就是《射象》,情结铺垫架构合理,自我嘲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文字的过度渲染和写作技巧的卖弄,完美地呈现出奥威尔晚期的写作功力。《射象》不仅是一篇奥威尔的自传体小说,详尽透彻地描述了奥威尔早期的心路历程,还真实映现出他的心理冲突及其忠诚度分裂的切实感受,并揭示了他当时的政治挣扎以及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憎恨与厌恶。
在《射象》中,奥威尔选取了大象这个身形庞大的动物作为文章的主题,既是对现实事件的真实反映,又蕴含他本身想要赋予大象这个动物的生动意象。现存世界上最大的陆地栖息群居性哺乳动物大象,在东方文明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因其力大无穷却性情温和且能负重远行,被视作吉祥和力量的象征。在印度的文化里,大象被奉为神明,叫做印度象头神,是财富与智慧的神,象征着力量、权力和纯洁,印度人更是把大象当作强壮、长寿、智慧的化身。虽然亚洲象在东南亚被当作搬运的工具,但依旧受到当地人的膜拜。在缅甸的传统文化里,大象也被看成是吉祥和力量的象征,处处看到与大象相关的艺术作品,20缅元货币上还印有亚洲象的图案,由此可见大象在当地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奥威尔选取大象作为映射全文意象的本体,在大量使用了比喻、讽刺、悖论、动觉形象、听觉形象和视觉形象等言语形式的基础上,助力读者产生愈加真实的画面感并引起共鸣。
奥威尔反复变化且看似混乱矛盾的描述视角,为大象塑造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形象,因此,也影响到了人们对于大象本体及其意象的理解。例如,一种解释认为,大象在文中显现的是它的原型意象,代表了“缅甸的传统文化”,也是大英帝国的殖民障碍。大英帝国要求作为殖民代表的国家机器在经济和文化上都要摧毁缅甸,让缅甸人能够俯首帖耳、服从管制,而大象的死亡仪式却标志着缅甸对殖民者的顽强抵抗和传统文化带来的巨大精神力量:警察向大象发射了五颗子弹,但却无法将其立刻击杀,也意味着大英帝国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对大象意象的另一种解释是,大象寓指了“一个知识分子”,他挣脱了锁链,逃离了他的马夫,暗示着知识革命的爆发。他就像卡夫卡笔下的“饥饿艺术家”一样,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以唤醒普通人对形势的严重性的认识。然而,从开始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是整个事件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他们对大象暴动的反应是漠不关心、不以为意,对大象的处境视若无睹、听而不闻,这本身就显示了对知识分子的排斥和疏远。和“饥饿艺术家”相比,大象最后的结局也一样:前者是笼子里的艺术家正在死去,而人们却来来往往,欣赏着这一幕,无关痛痒;后者是大象正在死去,一种“集体的好奇心”将冷漠的人群聚集在死亡结果上,大象最终也无法将这种“集体的好奇心”转化为“集体意识和力量”,与现实奋起反抗。
四
两战期间,英国的作家们运用动物本体及其意象撰写的文学作品,在助力他们直抒己见的同时,亦给读者以启迪。伍尔夫笔下的飞蛾虽“小”却可以绚烂辉煌地飞舞到僵硬,就如同人类在浩瀚的宇宙中虽渺小不已且终将逝去,却也总在执着地追求着自己生存的意义。奥威尔故事里的大象虽体型“庞大”、凶悍发飙却也在子弹的射杀下静止不动,就像奥威尔预见的那样,帝国主义终将灭亡,人们终会平等、和平地安居乐业。“大”与“小”、“生”与“死”是两战期间文学创作中永恒的话题,在动物意象的映射下,动物们鲜活的形象跃然纸上,生命形式多种多样、各自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