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新闻专业主义的理论困境与重塑

□ 陆徐筱

新闻专业主义是一种独立于任何权威之外的新闻从业理念，是大众传媒理念、价值观、操作方法的整个体系，带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和反权威精神。它要求记者以客观、真实、准确的态度去报道新闻，挖掘事实的真相，把事实的原生态展现在受众面前。其最重要的特点是相信新闻媒体可以客观的立场报道新闻，不受主观情绪与外部的干扰。新闻专业主义是新闻从业人员的新闻生产理念，同时赋予了其职业合法性。新闻专业主义是理想的新闻业的职业标准、态度和行为，它的诞生对于规范与引导新闻业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数字新闻时代的到来

随着数字技术的蓬勃发展，我国的新闻行业也步入了数字化时代。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7.60亿，较2020年12月增长1712万，占网民整体的75.2%。据相关调查统计，以纸媒（0.68%）、电视（6.56%）为代表的传统媒体衰落程度超乎想象，而微信群（75.25%）、抖音（39.02%）、今日头条（26.61%）以及微博（20.03%）等数字媒体已成为人们获取新闻信息的主要途径。

在微信群等基于关系与社交网络搭建的平台作为新闻传递的媒体，其所传递的新闻往往是由对情感的调动与感染程度决定其传播效果的，这与传统新闻有较大不同。数字新闻从业者为了良好的传播效果，势必会加强与受众之间的情感联系，其对“客观”“专业主义”等概念的理解，难免与奉新闻专业主义为圭臬的传统新闻学体系有较大的不同。同时，当下的新闻从业者较为普遍地认为数字技术在新闻生产实践和新闻业的结构转型中扮演的角色是生态性的，数字化进程所改变的不仅仅是新闻和新闻业的外部形态，更有其内在运转的逻辑和机理。在数字技术所形成的全新的行业生态下，依托于传统媒体形态被建构的新闻从业理念的合理性受到了冲击，新闻专业主义的存在价值受到了质疑，新闻专业主义的理论内涵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破坏。可以说，数字技术直接动摇了传统新闻业的专业根基。

新闻专业主义的当下困境

主体泛化：专业性的缺失。自19世纪90年代开始，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记者这个职业的社会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其从业者的素质也更高。据《新闻从业者》（The Journalist）一刊于1900年发表的一篇内容记载：“现在雇佣大学生是通用标准，随着越来越多的雅士取代浪子加入记者行业，报纸的报道质量有所提高，新闻从业人员的道德水平和地位也得到上升。”这些变化既得益于大众报刊的影响力的扩大，也离不开逐步形成的新闻职业惯例对记者行为的约束。而在新闻专业主义正式形成并成为新闻从业者的从业理念和操作规范后，作为新闻产出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新闻从业者的职业素质也都得到了一定的保证。

而进入到数字新闻时代，新闻生产领域有一大特点——专业新闻生产边界日趋消弭，用户生成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与职业生成内容（Occupationally-generated Content）激烈争夺受众市场。“UGC能迅速形成传播链条，以‘众包’等形式为‘今日头条’等新闻搬运平台提供大量的原生内容，再经过平台用户的转发和推广，进一步扩散其视频内容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数字技术给予了用户生产、传播新闻的权利，原本由少数接受新闻专业主义职业教育的记者、编辑“垄断”新闻生产的局面被打破，越来越多的非专业人员、机构参与到新闻生产过程中来。这些由非专业新闻生产者生产出来的内容也被广泛传播，甚至因为不需保证内容的客观性而传播得比专业新闻机构生产的新闻更加广泛。有悖于新闻专业主义要求的“新闻”能够取得更好的传播效果，不仅刺激了其他非专业新闻生产机构的模仿，还挑战了专业新闻生产者坚守的新闻专业主义的合理性。

真理难寻：事件疲于反转。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社会环境越发复杂，一个新闻事件往往牵扯到复杂的背景，其发生的原因与背后的真相难以探寻，真相变得叠层化、复杂化。这也是调查新闻兴起的重要原因，单次的简单报道往往不能反映事实全貌，只有持续跟进、不断深入才符合新闻专业主义的客观性要求。但是，“随着对政治、经济等核心领域报道及对不同政治观点的深入理解，新闻记者更加倾向于采纳一种卷入型、参与型、解读型的作业方式，其作为独立观察者的认知遭到了挑战”。而与此同时，在智能手机等移动终端的影响下，人们的注意力已经变成稀缺资源，在“这信息丰富的世界里，唯一稀缺的是人们的注意力。”他们更乐于接受碎片化的新闻内容，而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持续关注某一新闻事件的连续报道。而新闻生产机构作为面向市场的单位，自然会投其所好，减少对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调查性新闻的支持。更可怕的是，真相变得不可寻。“在数据主义的视角下，真实性正在向抽象化真实变迁。数据是将无数的事相、情感、兴趣、特征进行量化后形成的，它们归属于不同的标签下，这些标签形成某一类属的信息流。”

平台换代：社交媒体影响。新闻专业主义的诞生依托于便士报的迅速发展。除了专门为政党发言的党报外，大部分报刊的利润来源主要是受众订阅与广告收入两个方面。其中广告收入的多少与报刊的受众数量密切相关，为了争取更多的受众，获得更多的订阅，吸引更多的广告投放，获得更多的利润，扩大报刊的受众群体是必不可少的。为此，大众报刊上的新闻必须坚持客观公正的准则，保持中立的姿态，不偏袒事件的任何一方。最重要的是，新闻专业主义是保护报刊及其从业者免受外部干涉的重要保障。

在数字新闻业蓬勃发展、传统新闻业江河日下的当下，人们获取新闻的平台已经不再是纸媒，而是微信群、微博等社交媒体。如今的网络社会是分众的，是圈层化的，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小圈子，而多数“圈子是以情感、利益、兴趣等维系的具有特定关系模式的人群聚合”。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网友”，只有符合该社交圈子普遍认同的新闻才会在这里传播。可见，新闻专业主义强调的客观属性已不再那么重要，是否能够引发圈子讨论，是否符合这里的价值观念，是否满足了社交媒体用户“介入”的需求反而更加重要。

受众选择：后真相的挑战。自“后真相”获得2016年牛津词典年度词汇后，其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能贴切地描述当今社会的一种典型状态，即“客观陈述的事实往往不如诉诸情感和煽动信仰更容易影响民意”。“在拥有了几乎与机构媒体等同的信息传播权力后，数字新闻用户对信息的需求也全面超越了公开、透明、知情等传统认知维度，而进一步上升到‘该怎么办’的行动层面。”在后真相时代，能够唤起人们广泛关注的，往往不是冰冷冷的事实真相，而是那些可以广泛引起受众共情、激发激烈讨论的内容。人们关心的不是准确无误的事实，而是关心陈述是否有诚意，是否有温度，是否符合人之常情。而人们的需求严重影响了新闻生产的流程，以往作为参考标准的客观中立的媒介形象被流动的情感和自我立场取代。后真相不仅冲击了新闻专业主义客观、真实的基本原则，也挑战了人们对于新闻的基本认知，更是通过新闻的社群化传播影响了良性社会的构建。

新闻专业主义的未来转变

自我适应：丰富专业理论内涵。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数字新闻业蓬勃发展，数字时代的新闻也与传媒时代的新闻有了较大的不同。新闻的生产者不再局限于传媒行业从业者，更多的新兴媒体记者与非专业的新闻内容产出者加入到新闻生产的队列中来。新闻内容也不再以纯文字的形式出现，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短视频、H5、音频广泛应用，新闻的表达形式更加丰富多样，更多的VR、AR新闻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中。当然，受众需求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由于“圈子”的存在和社会环境的稳定，人们对话题的需求渐渐变大，对硬新闻的需求虽然未见得变少，但其在社交媒体上的传播远不如人们喜闻乐见的软新闻广泛。这反映在新闻专业主义上，是客观性要求地位的下降和“介入性”需求的强势崛起。综合上述种种变化，新闻专业主义作为拥有古老生命的理论，应该与时俱进，丰富自身理论内涵，主动适应数字媒体的新闻传播要求。

主体破壁：培养数字新闻意识。随着媒介融合进程的进一步加速，新闻记者的专业技能得到了充足的发展，无论是传统的采写编评，还是短视频、H5制作、公众号推文等技术都能熟练掌握，但是，仅仅掌握数字技术还远远不够。“技能上的‘全’不过是全媒型人才的一个维度，有没有全媒体的意识和视野，是否善用全媒体手段生产与传播新闻精品，才是全媒体人才的重要评价指标。”

在数字时代，无论是新闻记者还是其他新闻行业从业者，都应该与时俱进，不能用传统媒体时代的意识来进行数字媒体时代的新闻生产活动。当下，许多新闻行业从业者虽然使用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等新兴媒体，但上面刊载的新闻完全按照传统媒体的标准，未能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充分发挥社交媒体的优势，导致新闻内容不受欢迎，传播效果大打折扣。新闻行业从业者应当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加强对数字媒体的认识，努力发展出适应数字时代的新的职业准则和操作规范。

改造受众：接受相关素质培养。在传统媒体兴盛的时代，新闻专业主义能够用来规范新闻行业从业者的思想理念和操作规范的原因在于新闻的生产加工被新闻行业从业者“垄断”，普通群众并没有参与到新闻生产中去的机会。但在数字媒体时代，经过技术赋权，每个网络用户都有了发声的渠道，也拥有了生产新闻的能力和机会。然而，没有接受过相关的专业教育的用户缺乏新闻专业主义意识，骤然成为新闻生产者，难免导致反转新闻、虚假新闻的泛滥。因此，政府应当加大对新闻专业素质教育的投入，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基础的新闻专业主义意识教育，提高其媒介素养。

加强介入：转向策展新闻方向。在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数字时代，人人都有发声渠道，人人都可以是新闻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专业新闻机构虽然掌握着专业的职业技术，但是社会条件复杂，有限的记者对新闻的获取渠道远不如广泛的社交媒体用户多。重要的是，新闻的生产者往往就是新闻事件的当事人或旁观者，其对新闻事件的了解远比记者多。同时，得益于智能手机等移动终端，他们可以更迅速地把新闻事件编辑成文章发布到网络上去。可以说，专业新闻记者以往真实迅速的优势完全被抵消掉。

因此，新闻生产机构可以向“策展新闻”的方向努力。“策展新闻”作为参与式新闻实践模式，强调优质内容的聚合和新闻用户共享关系的建立。新闻机构凭借其专业的视角和丰富的操作经验，把流传在社交媒体上的新闻线索整合加工，形成权威性新闻。从本质而言，策展新闻是一种以“对话”为中心的实践活动，通过整理聚合、提供解读语境、细节深描的操作流程，传统媒体可以利用公众的力量更出色地生产新闻。需要注意的是，多元主体参与到新闻生产中来，意味着新闻记者不再是新闻生产的唯一中心。如何成为新闻生产的中心，如何引领数字时代的新闻生产，还需要更多实践。

结语

数字技术的进步对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媒介业态与新闻传播生态也随之发生了剧变，新闻专业主义不可避免也迫切需要重新建构以适应这些变化。但无论如何，“新闻专业主义是服务于我们展开民主的公共生活的规范体系，它既蕴含了理念，也提出了行为的规范。对于它在变化的历史条件下的阐释，是对一个社会‘元传播范本’的建构，功能是规范我们所希求的公共生活”。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媒体如何更新，新闻专业主义必将朝着有利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不断优化，积极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