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语吴城方言的形容词重叠式

2022-10-24肖萍

南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肖萍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一、引言

吴城镇位于鄱阳湖西汊、赣江与修河之交汇处，明清之际曾与景德镇、樟树镇、河口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旧有“小南昌”之称。吴城方言属于典型的赣语，据《赣语的分区(稿)》归属昌都片[1]，是笔者的母语。

形容词重叠式有构词重叠和构形重叠之分，前者中的重叠成分是构成词的理性意义的一部分，后者中的重叠成分不改变原有的词汇意义，但经常与一定的语法功能相联系，语法意义产生相应变化。我们所说的形容词重叠式包含以上两类。吴城方言的形容词重叠式主要有“AA子”式、“AA哩”式、XXA式、“X咕XA”式、XAXA式、AXX式、AABB式、“A哩AB”式、ABAC式九种情形。下面分别讨论。

二、“AA子”式、“AA哩”式

(一)“AA子”式

该式的构成形式是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加“子”尾。例如：

胖胖子平平子松松子狭狭子高高子淡淡子满满子阴阴子酸酸子冷冷子短短子红红子圆圆子臭臭子湿湿子重重子硬硬子轻轻子软软子韧韧子青青子厚厚子饱饱子浅浅子

(二)“AA哩”式

该式的构成形式是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加“哩”尾。例如：

尖尖哩矮矮哩嫩嫩哩牢牢哩好好哩乱乱哩稳稳哩短短哩冷冷哩暗暗哩紧紧哩胖胖哩平平哩硬硬哩松松哩臭臭哩忙忙哩狭狭哩薄薄哩湿湿哩活活哩方方哩完完哩懒懒哩

“AA子”在语义上相当于“有(一)滴子A”，与参照对象相较而言，往往没有达到“A”所表达的属性，程度稍轻，量幅微减。“子”在这一格式中的语法意义是指单音节性质形容词“A”的语义所指处于轻微或弱化的状态。“AA子”前既不受“很”“蛮”“好”等程度副词修饰，又不添加“个这”“许那”等修饰语。以“硬”和“硬硬子”为例，比较两者的区别，“硬”，单纯表示事物所具有的性质，即“物体内部的组织紧密，受外力作用后不容易改变形状(跟“软”相对)”；“硬硬子”，语义程度比较轻，未包含“硬”原有的属性。

吴城方言的“哩”尾和“子”尾是两个重要的语缀，其构词能力都很强。XX式加“哩”尾或“子”尾的语义程度总体说来虽然都不重，但二者之间还是有着轻重之别，具体说，“哩”尾偏重、“子”尾偏轻(谢留文，1991)[3]。换言之，“XX哩”中的XX语义所指的程度有所增强，相反，“XX子”中的XX语义所指的程度有所减弱。例如，“(药)苦韧韧哩个”比“(药)苦韧韧子个”苦的程度要深一些。

“AA子”第二个“A”可重读，语音可延长，起强调作用，仍读作本调，“子”读作轻声。吴城方言中单元音韵母的字有轻读入化现象，“子”实际调类归属阳入。

“AA哩”式第二个“A”可重读，语音可延长，起强调作用，仍读作本调；“哩”则读作轻声。

“AA哩”在句中可以作主语、宾语、状语以外的其他各种句子成分。可以作谓语，如：人懒懒哩个。可作定语，如：打kaN213kaN0哩个人。可以作补语，如：管得牢牢哩。|话得好好哩个。|看得起起哩。

三、XXA式、“X咕XA”式、XAXA式

(一)XXA式

由偏正式的双音节合成词重叠前一个语素构成。例如：

(二)“X咕XA”式

由XXA加衬音“咕”构成，“咕”加在第一个X之后。例如：

巴咕巴干捋咕捋转笔咕笔敦勺咕勺平 Net2咕Net2紧 kʒuat2咕kʒuat2烂飞咕飞滚雪咕雪白鳝咕鳝黄订咕订清 pot2咕pot2硬 me21咕me21黑

(三)XAXA式

由XA与XA重叠构成。例如：

XXA、“X咕XA”、XAXA是基式XA的重叠、生动形式，它们都有程度加深的意味。与XA比较，XXA、“X咕XA”、XAXA有着明显的描写性，表达主观的色彩义方面量幅明显增加。随着音节的增多，主观强调的色彩越来越浓，主观强调的程度逐渐加深[4]。

XXA、X咕XA中第二个X，读为轻声，某些X咕XA中的A若是表颜色的，也可以将A前的X用“搭”替换，即X咕搭A，如：“鲜咕搭红”，这里“搭”也读轻声；XAXA中四个音节都读原调。

XXA、X咕XA或XAXA不受否定副词“不”“冇”等修饰，从句法功能来看，它们经常作谓语、补语和定语。例如：

XXA、X咕XA或XAXA作谓语或作补语时，句尾均可以加上“个”，不是用来表指称，而是表达一种肯定的语气；作定语时后附的“个”，则相当于普通话的结构助词“的”。三种格式作定语修饰中心词时，既可以放在数量结构之前，如：乜乜烂/乜咕乜烂/乜烂乜烂个一块骨头；也可以放在数量结构之后，如：一块乜乜烂/乜咕乜烂/乜烂乜烂个骨头。

与普通话中表现相对静止的状态形容词(如“绿油油”)不能受“很、非常”等副词修饰一样，在吴城方言中，XXA、X咕XA或XAXA前面也不能与“蛮、几、死、好、恶、相当、绝、太”等绝对程度副词或“稍微、略微、还、更(加)、越加、最、顶”等相对程度副词组合。如“硗硗硬”不能说成“好硗硗硬”。我们认为，这一语法现象的产生是因为副词性前置成分及其组合本身就具有“[+程度深]”这一语义特征，包含了这些副词固有的含义，再用它们去修饰就会显得冗余，这是由语言表达的经济机制所决定的。

值得注意的是，表低程度义的“(稍微、略微)有(一)滴子”“(稍微、略微)有(一)些子”有时可以修饰部分XXA、X咕XA或XAXA。例如：

人啦(稍微)有滴子冰冰冷。(成立) 口里(略微)有些子巴咕巴干个。(成立)

鱼有一滴子pie21腥pie21腥个。(成立) 身上有一些子pʒit5凉pʒit5凉个。(成立)

此类用例的使用，笔者认为，或与“有(一)滴子、有(一)些子”的搭配意义有关。“有(一)滴子、有(一)些子”相当于普通话的“有点儿”，“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要求与之搭配的“形容词多半含消极意义的或贬义的”[5](P632)。用例中的“冰冰冷、巴咕巴干”等是表达主体所不希望发生的，正好与修饰成分的语义选择相暗合。汉语是重“意合”的语言，只要语义上可以搭配，有时就可以突破显性语法的某些规则。

四、AXX式

该式由单音节形容词A加叠音后缀XX构成，XX有的是表音字。例如：

干巴巴冷冰冰新崭崭轻飘飘甜浸浸汗津津醉醺醺空荡荡热乎乎气呼呼气嘟嘟⟹热腾腾娇滴滴硬梆梆白花花白茫茫阴森森金灿灿黑沉沉乱糟糟孤单单光秃秃直挺挺凶巴巴蔫搭搭黏搭搭直捅捅急冲冲晴湛湛懒惰惰懒洋洋黑压压黑洞洞响当当花蹦蹦

AXX式与XXA式的表意功能有些区别。与XXA式比较，AXX式所表示程度的意义有所减轻。这一差别在句法结构上有所体现，AXX式后面可以添加程度弱化的标记“子”尾或“哩”尾，XXA则不能添加。例如，可以说“干巴巴哩”，却不说“巴巴干哩”。关于这一现象，我们认为，XXA表量幅明显增加，这与“子”的程度弱化是冲突的。AXX式能加“子”尾或“哩”尾，XXA式不能添加，是语义冲突所致。在AXX式中，XX表示事物的状态；在XXA式中，XX表示事物性质的程度。例如：“巴巴干”专指物体少水分，很干燥，“干巴巴”多指人说话者的语言欠生动、枯燥乏味：“飘飘轻”侧重指物体重量轻，“轻飘飘”则侧重指人说话做事不经意、不慎重。

AXX式第二个音节轻读，其他可读原调，第三音节也可以重读或者念拖长音。

AXX式在句中可以作谓语、状语、定语和补语。

作谓语。例如：竹林子里头阴森森哩个，好吓人哦！|天上黑沉沉哩个，马上就要落大雨既|箇[ko213]些豆乳臭忽忽[ft5]子，蛮解饭个|许只人死板板子个，相应子个一般的人话渠个事不下地|改这碗莴麻[uo21ma0]苦韧韧子，我恶喜欢吃。

作定语。例如：箇[ko213]样娇滴滴哩个女[in35]子好难看养得活|都是些包拱拱[kuN35]哩个路，人哪里走得正唆|不怕渠侬千拣万拣，还不是娶到一只矮跍跍[k＇u24]子个女人做老婆哈。

作补语。例如：许些禾长得齐崭崭哩，几客气哟，看样子今年又是个好年成|侬又在哪阴间里吃酒来嘛？吃得醉醺醺哩，一口个酒气，不怕冲(气味)刺鼻死别家呵！|我老婆个茅柴剁得齐崭崭子，不晓得几好缚捆。

五、AABB式、“A哩AB”式、ABAC式

(一)AABB式有两种类型

1.由基式双音节形容词AB重叠后构成的AABB式，例如：

结结赖赖结结巴巴凉凉快快毛毛糙糙开开阔阔含含糊糊清清爽爽顺顺溜溜勤勤力力善善懦懦详详细细拗拗捩捩秀秀气气从从容容随随便便勾勾搭搭正正当当伶伶俐俐撇撇脱脱尖尖钻钻啰啰嗦嗦懵懵懂懂顺顺扯扯熨熨帖帖松松透透耐耐烦烦平平整整奸奸诈诈顺顺当当糊糊涂涂

拗拗捩捩：形容人不驯顺，不听管教。开开阔阔：形容面积大，视野宽广。勤勤力力：很勤快。善善懦懦：形容人善良、胆小。记记得得：牢牢地记住。撇撇脱脱：(1)(言谈、举止、风格)洒脱，爽快。(2)简单；容易；轻松。尖尖钻钻：挑剔；爱占小便宜。松松透透：轻松；宽松。熨熨帖帖：修饰得很整洁；安排得很妥帖。顺顺扯扯：(头绪、眉目、条理等)很清晰。伶伶俐俐：形容很整洁。

2.由两个叠音部分构成的AABB式，AB不能单说，例如：

喉喉搭搭疤疤迹迹胡胡tsʒe21tsʒe0兢兢业业偷偷祟祟捊捊匐匐fit5fit2懵懵tsʒaN24tsʒaN0吞吞吐吐躲躲闪闪咪咪摸摸 pʒie21pʒie21泼泼

(二)“A哩AB”式

该式由A和AB之间嵌入“哩”构成。例如：

牙哩牙扮：形容人挑剔，难说话，难伺候。纥哩纥繨：形容绳、线、毛线之类的东西纠缠在一起。蚌里蚌气：傻里傻气。

(三)ABAC式

除“穷争穷气”“饿争饿气”等特殊情形外，AB与AC一般是并列关系。根据A与B，或者A与C的组合关系，可以分为五种类型。

1.由两个偏正结构构成并列关系，主要有两种情形。

2.由两个述宾结构构成并列关系，可分为两种情形。

3.由两个述补结构构成并列关系。其中，B与C意义相对或相反。例如：

4.由两个主谓结构构成并列关系。其中，B与C意义相对或相反。例如：

5.其他。例如：设斤设法想方设法|绝蔸绝灭本是咒语，骂人全家死光，多用在一些贬义词前表示程度深，表达对某人的所作所为不满意。

AABB、“A哩AB”、ABAC按现行的语法理论，属状态形容词，它们包含以下三个特点：(1)描摹性。直接诉诸人的感觉器官，活灵活现地再现了一种状态，带有较强的描写色彩。如“忍忍缩缩”，通过“忍”“缩”这两个字的重叠组合，把一个人做事顾虑多，不大胆的行为状态表现得既生动又形象。(2)主观性。无论是对事物状态的描写，还是对程度的评判以及对感情的自然流露来说，都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其中，“A哩AB”式往往是贬义的，一般用在对人或对事表示不喜欢甚至憎恶的时候。如“啰哩啰嗦”是贬义词，含有说话人埋怨与否定的附加色彩。(3)都有表示程度加深的意味。如“顺顺扯扯”表示“条理清晰、通畅顺当”的意思，例如：一些乱七八糟个头绳子都等被渠理得～/洗干净了个衣裳，渠总是折得平平整整，放得～[6]。

AABB式中一、三两个音节读作原调，二、四两个音节读作轻声。

“A哩AB”式中的“哩”读作轻声，其他音节仍作原调，其中B音节作强调重音，可延长。

ABAC式中，除第二个音节可以读作轻声外，其他音节一律读作原调。

AABB、A哩AB、ABAC在句中可以作谓语、状语、定语和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