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 发

◎温水莲

我的婆婆是一位83岁的退休老太太。前年七·一建党节前，她接到原工作单位专门打来的电话通知，特别邀请她作为老党员代表整个教育系统，参加在县政府三楼会议室召开的“光荣在党五十年”庆祝大会。

作为退休后的老党员，婆婆一直没有闲着。她经常写一些小美文，配上优美的图片，宣传新中国蒸蒸日上的建设成就，宣传市民越过越好的生活。此时，她看着镜子里灰白凌乱的头发，无奈地摇摇头，贴着头皮的齐耳短发如干枯的杂草般，这副仪容如何参加这么庄严隆重的会议？

婆婆决定改变自己，一切从头开始。主意一定，婆婆换上短袖套头衫，穿好防滑的老人鞋，独自一人到大街上转悠，在那些旋转着五颜六色灯光的美发店里，年轻人在争分夺秒做美发，几颗脑袋待在插满细线的烫发帽里，旁边一位理发师正往一头黑发抹上棕红色，吓得婆婆不敢踏进美发店半步。

婆婆离开美发店，转到小巷里寻找的老式理发店。那些理发店摆设简单多了，一名理发师，两张皮椅子，两块理发盖布，一面高大的墙镜，几把剪刀梳子风筒，一看就知道是靠手艺吃饭的。旁边坐着好几个聊天的老头，一问都是等着理短发精精神神过夏天的。这阵仗，吓得婆婆赶紧掉头回家。

怎么办？就这样顶着一头白发开会？参会人员那么多，看到一颗满头白发的脑袋，自己也尴尬。我们是全国长寿市长寿县，百岁老人比比皆是，自己八十三岁还不算老。不行，不能顶着这一头灰白头发去开会，大不了亲自动手让白发转黑。邻居陈阿姨就经常自己动手染黑发，每天一头秀发，看着就年轻，惹得人人羡慕。

想到这，婆婆转身往商场走去。来到商场美发专柜前，琳琅满目的美发商品让婆婆老眼昏花，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走过来，了解到婆婆需要买黑色染发剂，热情地推荐了好几款进口染发剂。婆婆看着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旁边摆放着的价格牌上显示出昂贵的价格，让朴素了一辈子的婆婆捂着钱包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勇气。

婆婆狼狈地回到家，抚摸着一头灰白的短发，一边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唉，没办法；唉，出去一整天了；唉，只能这样去开会了。”婆婆接连叹息，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妈，遇到啥难事了？”

“没啥，就看不惯这头白发。”

婆婆把上午的遭遇重复一遍。我明白了缘由，于是毛遂自荐：“妈，我来帮你染吧。”“你行吗？”婆婆将信将疑。

我答应了婆婆，马上开始行动。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立刻发了条朋友圈，寻求适合老年人的染发剂，还把信息复制到群里。感谢强大的朋友圈，不到两分钟，就有一些好友回复了十多条信息，推荐的染发剂品牌各式各样，有些还配有图片和文字说明。

通过筛选甄别，我选择了一款桑葚子提取液植物染发剂，植物染发对人体皮肤无伤害。马上下单，我担心物流紧张会拖长时间。感谢新时代高速度的运输能力，第二天下午，快递小哥就送货上门。在炎热的夏天，快递这么给力，生活在现在的中国，真是方便千家万户，生活在这片蓝天下是一种幸福。

我先用洗发液帮婆婆把头发洗干净，用干发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份。然后用凡士林帮婆婆把暴露的额头颈部耳朵轻轻涂抹一层，万一有染发剂擦到皮肤好擦拭或清洗，起到护肤的作用。再戴上塑料耳罩，系好一次性围裙，如果不小心染发剂滴落围裙上，把围裙扔了就好。接着打开包装，按照说明书，把两种汁液按1∶2的比例倒入一个杯子里，用一把细梳子搅拌均匀。

我请婆婆坐在椅子上，轻轻把她的发际线编好，戴上一次性胶手套，用夹子固定好头顶的白发，用细梳子细细密密地把染发剂梳进婆婆灰白的头发中：第一梳子梳进婆婆对生活的热爱，第二梳子梳进婆婆对美的追求，第三梳子梳进婆婆对生命的热爱……

丝丝缕缕满头的毛发，陪着婆婆走过风风雨雨八十载情。婆婆的一生都是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

1942年3月，婆婆出生于广西贺州乡下，家处大山的半山腰，外祖父是一名木匠。因为家住在半山腰，读小学时书要先下山再上山，翻过两座山头才能走到学校上课。初中就从山上走下来，步行到镇上的中学就读，周末再步行爬山回到家中。

这样一走就是七年，当时还是姑娘的婆婆也因此养成吃苦耐劳的习惯。在县办高中成立后，婆婆第一批考上了县城高中，从此走出大山。每逢开学季，她和其他同学一起挑着行李，从半山腰的家中一步步走到相距约一百公里的县城读高中。放假时，再挑着行李一步步返回家中，如此往返三年，直到婆婆考上市里的师范学校。

婆婆曾毕业后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教师，后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小学校长。婆婆最难忘的是1978年，她被同事们选任校长的第一年。

当年婆婆在一所乡小学任教，一场大暴雨把相邻的两个教室冲塌了，三四年级的学生没地方上课，婆婆把情况汇报到乡教育组，教育组上报乡政府，所需要的材料早早备好，建筑工人要下周才抽出空重新翻修新教室。

一周时间，对于上课的学生来说是太长的时间了。婆婆带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上完课后大家亲自动手，用了两天时间把暴雨冲崩塌的教室翻修好。让挤在其他年级上复式班课的三四年级学生，又拥有自己的教室单独上课了。

婆婆就是这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把大半生都奉献给了党的教育事业。老家的叔伯兄弟谈起她，都纷纷竖起大拇指。

村子里很多中老年人，都曾经是婆婆的学生。婆婆最得意的学生有两人，一人考上中国公安大学，现在省外一公安局任职，为人民为社会守护平安；另一人在老家务农，学了多门手艺，可以经常为百姓分忧解难。

在我的兄弟姐妹里，五堂哥对婆婆就像对亲母亲一样。少年时代的堂哥也曾经是婆婆的学生，他贪玩不爱学习，宁愿去挑大粪肥田，上山砍十捆柴挑回家，也不愿意认认真真地写一张试卷。

婆婆知道他是因为悟性差基础差，学习成绩跟不上班里其他同学。于是每天晚上抽出时间来到堂哥家里，伯母亲自坐在门口，婆婆拉着堂哥坐在饭桌边，强行给堂哥补课。刚开始堂哥坐立不安，小屁股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眼睛直往门外溜，总想找理由偷溜出去玩。

奈何伯母亲自堵住门口，婆婆守在身旁，堂哥只好着得耐着性子学习，婆婆苦口婆心的讲解，堂哥慢慢体会到学习的兴趣，对学习有了一点信心，成绩也在慢慢上升。磨磨蹭蹭读到小学毕业，在初中毕业后就报名参军了。

堂哥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在战场上，他能看懂地图识别地形，带领战友们利用有利地形英勇战斗，还把牺牲了的战友背回阵地，也在反击战中荣立二等功，成为一名战斗英雄。

复员后，他多次对婆婆说：如果没有当年婆婆对他严格要求，他连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看懂地图识别地形，怎么会荣立二等功，更不会有后来的工作安排……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随时随地提升自己，花儿开放蝴蝶自来。

四十分钟后，黑发染好了，我用温水帮婆婆把头发冲洗干净，抹上一些护发素，轻轻揉搓，黑发不但有光泽，好像焗过油一样，手感柔软且舒服。想着婆婆八十多年的人生，那些故事就像这头上的缕缕黑发，每一根都闪着耀眼的光芒，每一根都是独特的。

我用牛角梳帮婆婆把头发梳理平整，取下挂墙上的镜子，轻轻放在婆婆面前。婆婆眼角的皱纹顿时往两鬓舒展，眉梢眼角也跟着翘起来，脸颊的肌肉也往脸两边扩展，带动嘴角往上扬，两排烤瓷牙露出来，眼睛带动脸颊嘴巴一起笑，这大概就是眉开眼笑吧。

镜子里的老太太，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黑发衬着那张眉开眼笑的国字脸，瞬间感觉婆婆年轻了十岁。真是笑一笑十年少啊！

在七月一日党的生日的这一天，婆婆一大早起床，在穿衣镜前梳理她一头乌黑短发，穿上雪白的衬衫黑色长裤，郑重地把党徽别在胸前，那是一名共产党员光荣的标志。

婆婆1970年7月1日加入中国共产党，已经52年了，在这五十二年里，婆婆坚守在教育教学的工作岗位上，从一名普通的教师到德高望重的校长，真正是桃李满天下。在前年党的生日这天，在县政府三楼会议室庆祝在党五十年大会上，当胡副县长给婆婆亲自颁发病戴上纪念党章时，婆婆的眼睛湿润了。

面对新闻记者的采访，婆婆说出老党员的心里话：我们的江山是共产党打下的，我们的幸福生活是共产党给的，在后年党的二十大召开之前，我们老党员要带头做好宣传工作。

在2022年党的二十大即将召开之际，作为中国人，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祖国增添一抹色彩，让祖国大地更加色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