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出山记》的细节化叙事策略与贵州形象建构
2022-10-23杜琼
杜 琼
《出山记》是第一部记录中国“十三五”期间脱贫攻坚战“精准扶贫”实施阶段的长纪录片。该片由焦波执导,遵义市广播电视台和焦波光影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联合出品,于2018年4月在中国大陆上映,后又经中央广电总台有关频道播出,社会反响良好。
作为非虚构的影像记录,《出山记》记录了中国贵州省遵义市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一个“特困村”的扶贫、脱贫故事。随着“精准扶贫”的完结,《出山记》所记录的绝大部分影像成为无法再现的历史影像,具有特定文献价值。
本文拟从叙事学、传播学等视角,对其建构的扶贫者和脱贫者形象及贵州地域新形象作解读。
一、细节叙事策略下的脱贫攻坚主战场形象
《出山记》是无预设剧本、无预设场景、无职业演员、无旁白的纪录片。创作者依托丰富的记录素材,按主旨选择和组接,表达了记录中国脱贫攻坚战这一“伟大变革”的思想。影片记录中国脱贫攻坚主战场之一的贵州省遵义市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特困村”大漆村在脱贫攻坚的“精准扶贫”即将完结阶段,扶贫者、贫困农民之间的矛盾冲突、沟通、和解,最终实现扶贫目标的故事。
(一)细节叙述策略下的“扶贫叙事”主旨构建
“精准扶贫”是中国脱贫攻坚战的重大举措。2016年,国务院印发《“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后,“精准扶贫”在国内的广泛实施,以及贫困地区现实生活的巨大变革,为这一题材的纪录片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张同道所言:“纪录片是对正在发生巨大变化时代的一种记录,它不只是一种外在的观察与描摹,更是促进社会变革的一种动力,某种程度上讲它是忠于这个时代的,也是有力的推动者。”
焦波创作《出山记》,就是对纪录片这种关注时代使命的践行。他在采访中说:“一方面,脱贫攻坚战是中国跨时代的伟大变革,我对此非常有创作欲望;另一方面,作为一名纪录片人,也有责任和义务把它记录下来。”因此,《出山记》主旨构建已很明确,就是以“精准扶贫”七项具体帮扶措施中的“移民搬迁帮扶”为主,记录贫困村民们如何“出山”。
最终,创作者依托丰富的记录素材,按主旨选择和组接,呈现了一部无预设剧本、无预设场景、无职业演员、无旁白的长纪录片,表达了记录中国脱贫攻坚战这一“伟大变革”的思想。其叙述策略中最为成功的就是贯穿全片的细节性叙述。“纪录片细节性叙述方式的生存魅力在于,通过解读细节我们能发现隐藏于纪录文本的叙述者保有何种态度、思想和价值倾向,最终达到读解整个纪录文本的目的。”
略为解读几个细节,我们可以肯定《出山记》细节性叙述方式的成功与魅力。例如,影片开始不久,村民申学王一家三口在破旧的老屋里围坐吃饭;影片末尾,这一家三口在城里的新居客厅里围坐吃饭。两个细节呈现出的主要信息是:这一家“出山”住上新居了。又如,盘山公路上几辆大客车驶离大漆村(航拍),车内村民目视车窗外景物褪去,车到一处居民小区,村民下车,欢迎仪式,发放钥匙。这些细节组接呈现出的主要信息是:这些村民“出山”到新居了。再如,村支书将一道新房子的大门打开,把钥匙递给一名移民搬迁户,一旁有小男孩仰头问:“这是谁的家?”村支书答:“你的家。”这个细节呈现出的主要信息是:这一家“出山”住上新居了,小男孩熟悉的家不在了。
细节性叙述方式在《出山记》中,表现为以大量实地拍摄的影像片段(含同期声)为基本影像语句、语段,经选择和组接,表达了主旨。
对不便于“视觉化”的信息,影片以字幕呈现。例如,片中为观众展示的一组数据:“石朝乡大通道总施工路段37.53公里,共拆迁61栋居住房,其中大漆村施工8公里,拆迁13栋居住房,大通道将于2018年12月完成建设。”影片对旁白(解说)、音效、视频特效等影视语言采取近乎“摒弃”的态度,或许与其追求“真实环境、真实时间,真人真事”的记录式报道风格有关。
(二)细节叙述策略下映照现实的矛盾冲突
《出山记》是纪录片,所展示的矛盾冲突全部来源于现实生活,其成功也得益于细节叙述策略。
“精准扶贫”阶段,对农户是否是贫困户,采取对照国家标准“精准识别”“建档立卡”的措施;对“特困村”,采取相应具体帮扶措施。
《出山记》中的矛盾冲突,就是按照“精准扶贫”推进的不同时段或阶段事项,进行记录、选取、呈现。例如,有村民不满“精准识别”、撕打村支书,有村民阻挠道路施工,有村民代际间观念冲突,也有村支书夫妻冲突。
影片基于真实记录素材,按经选择和组接,呈现了这些服务于主旨的矛盾冲突,展示了“精准扶贫”的难和如何克难。与剧情片和教化式的宣讲叙事相比,这种叙事显然更具基于真实性的艺术感染力。
(三)细节叙述策略下的“扶者”与“贫者”
《出山记》中的人物无一人是职业演员,影片的成功与他们在镜头前的真实展现而绝非表演密切相关。
影片中的主要人物,是“精准扶贫”行动的实施者和受益者,本文将其简称为“扶者”与“贫者”。他们是影片中所有矛盾冲突的当事人,是自主意识的个体。他们的本色呈现,是创作者在细节叙述策略下的典型化选择。“典型化是文艺家对来自生活的不典型或不够典型的材料进行概括加工、创造艺术典型的过程和方法。典型化包括人物的典型化、环境的典型化、情节的典型化、场景的典型化、细节的典型化等,其中居于中心地位的是人物的典型化。”
“扶者”推进工作的工具为政策宣讲、沟通、实施兑现,“贫者”的考量是愿否割离乡土、能否融入全新形态的社区等切身利益。
在细节叙述策略下的《出山记》,典型化的人物选择,以映照现实的矛盾冲突为主,对“扶者”与“贫者”,以动作、语言、精神等个体特质为标准选取,展现其个性化,也展现了人物承载的“深刻的本质化”。
这些真实人物的本色呈现,得益于创作者在非虚构的绝对前提下,与真实角色之间基于人文关怀的有效的沟通——聆听与平视,进而记录、选取、呈现。
这种真实人物的典型化呈现,在纪录片的细节叙述策略下,意味着比剧情片更多的影像素材采集、更长的制作周期,目标当然也是真实性前提下更持久的情感共鸣。
二、框架理论视角下的贵州形象
(一)背负污名化“标签”的贵州旧形象
“形象”具有多义性,可指人的形状相貌,也可指描绘或表达具体、生动,或者指艺术或传播媒介创造出来的直观或非直观的场景。《形象学导论》一书将“形象”界定为:“人们在一定的条件下的对他人和事物由其内在特点所决定的外在表现的总体印象和评价。”区域形象,则是指一个区域在公众心中形成的总体印象和总体评价。崔冠雅等研究者将区域形象区分为硬、软两种形象,其中硬形象是指那些客观存在有实体并且可以准确测量的各种因素,如地理位置、自然资源、区容区貌、基础设施等硬件配套设施;软形象是指该区域的精神理念、人文风情、经济发展等。
框架理论家恩特曼(Entman)认为:“框架就是选择现实的一些方面,并使其在一个传播的文本中显著呈现,这样的方式能够提升受众对相关问题的关注度,催生更多的解释和道德评价。”在这样的框架选择中,携带意义的“叙述符号”导致了持续若干年的对贵州“再现贫穷”的影像作品。
2005年,贵州省委、省政府推出“多彩贵州”省级品牌形象。该品牌形象以贵州多民族文化、自然景观和红色文化作为出发点,以持续开展歌唱、舞蹈、旅游等系列文化活动作为落脚点,在地域新形象构建和传播过程中获得较好的传播效应。此后较长一段时期,“多彩贵州”视域中,贵州城乡媒介形象持续变迁,令贵州乡村形象建构更受关注,因为它仍处于脱贫攻坚进程中。
一个国家或较大范围的地域为什么会有贫困,从不同的视角探索会得出不同的解释。例如,历史决定论、地理决定论、文化决定论、制度决定论、人力资本论、要素理论等,但这些理论似乎都不容易自圆其说。
相对贫困永远存在,但绝对贫困可以消除,公共保障体系可以让贫困者过得相当体面。因此,以消除绝对贫困为目标的脱贫攻坚战、精准扶贫,其目的之伟大自不待言。《出山记》的细节化“扶贫叙事”,无疑提供了另一种携带意义的“叙述符号”,甚至一种关于贵州的新的“叙事框架”。
(二)《出山记》强化了贵州各民族团结融合的形象
《出山记》记录的大漆村是一个仡佬族聚居村。一般认为,仡佬族的先民是中国古代典籍上记载的濮人,是贵州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开拓者。例如,贵州民谚中,有“仡佬仡佬,开荒辟草”,仡佬族的这一地位在贵州民间历来被其他民族认可,至今贵州很多民间节庆活动仍然展示和尊重仡佬族的这一地位。
脱贫攻坚战、易地搬迁,《出山记》记录了仡佬族聚居村的村民,在政府主导的反贫困战略决策的引导下,历经抵触、犹豫、同意,告别乡土迁往城市的历程。
影片末尾有这样一个细节。申学王一家三口最终住进务川县城的漂亮楼房里,儿子申周在县城找到了工作,他们感到安心了。村支书申修军问:“你看你们多少次和我顶撞,我翻来覆去做工作,你们和我杠、和我吵、和我闹,今天走到这个新家,你们内心满不满意?”申学王答道:“满意,我和你吵是错的。”申学王妻子答道:“满意了,我错了,我改了。”
这一群传承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勤劳、质朴、独立、含蓄等优秀品质的村民,展现了贵州多民族团结融合的真实景象。无论创作者是否有主观上的策略考量,这部影片客观上都具有社会学、历史学及影像人类学视角的意义。
(三)《出山记》构建的贵州新形象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政府把脱贫攻坚摆到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贵州被列为全国脱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
2016年,国务院印发《“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公布了详细的精准扶贫策略,规划范围包括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片区县、片区外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以及建档立卡贫困村和建档立卡贫困户。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确保到2020年我国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做到脱真贫、真脱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都不能少,这是我们党向历史、向人民作出的庄严承诺。截至2021年,贵州主战场的答卷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全省923万贫困人口全部脱贫,66个贫困县全部摘帽,9000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彻底撕掉了绝对贫困标签”。
分析新闻传媒对贵州脱贫攻坚成就、事迹的报道可以发现,贵州乡村形象在一定程度得到了正面呈现。
脱贫攻坚是一场硬仗,“精准扶贫”在贵州更是硬仗中的硬仗。《“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的精准扶贫帮扶措施具体分为七项:一是结对帮扶;二是产业帮扶;三是移民搬迁帮扶;四是技能培训帮扶;五是基础设施帮扶;六是合作社带动帮扶;七是保障帮扶。
《出山记》记录的遵义市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石朝乡大漆村脱贫攻坚进程,至少包含了其中四项。这使得它比其中任何单一题材的纪录片主题更为鲜明。
但是,贵州新形象的建构仍存在一些问题,难点、关键点在“脱贫攻坚”进程即将完结时期的乡村形象。这一形象与“多彩贵州”品牌形象建构中作为示范点的乡村相比,所涉及地域范围、人口大于前者数十倍至百倍,软形象因素更为丰富、复杂。
《出山记》记录的“精准扶贫”,试图并最终构建了一个怎样的贵州新形象呢?大致可以概括为——脱真贫、真脱贫,一个都没有少。这是对贵州以往所长期遭受的“标签化”污名化地域形象的真实性影像叙事反驳。
(四)以纪录片细节性叙述构建贵州新形象的启示
电影具有直观呈现地域风景、生活环境的巨大优势,成为观众以间接的方式,通过直观的视觉体验,形成对该地域特征的颇具感官冲击力的印象。看电影时,最先进入观众视线的是故事情节发生、人物活动展开的地域环境,故而某个地域的自然环境成为电影创作者要着重考虑的一个重要背景资源。这一资源的展现成为向观众传播该地域初始印象的重要元素。
讲好中国故事,是时代对广大文艺工作者的要求。讲好其中的贵州故事,《出山记》提供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脱贫攻坚”完结后的石朝乡大漆村,在乡村振兴阶段的乡土风貌、人文风情、产业状况,有望成为事关贵州乡村形象的媒介关注点。进而,因应现有的影视产品跨文化融媒体传播的语境,助力构建新的贵州媒介形象。
地域文化是一定区域内底蕴深厚或特有的生态文明、历史传统、人文习俗等文明内容的活态表现。地域文化的传播是地域形象宣传的重要场域。当前,以“视觉图像化”为手段,以影像媒介为载体的地域形象品牌的塑造和传播方兴未艾。
贵州地域形象与其影像媒介呈现,也应以影像话语的有效传播为重要议题。影像媒介中,电影不断发展至今,“无论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还是作为一种文化形式,电影都将反映特定时代、国家、民族、地域的社会文化现象,并进而表现其特定的文化价值观念”。这说明,电影是文化价值观的重要载体之一。
在电影的各类别中,纪录片对真实性的要求高于其余类别。“纪录片是一种非虚构的影视艺术,它通过摄影或摄像手段对于真实的环境里、真实的时间内,发生在真实人物身上的事件所作的记录报道,并给人一定的审美愉悦功能的影视作品;真实是纪录片最根本的特性,是纪录片的灵魂。”因此,以纪录片细节性叙述讲故事或传播特定文化内容,更有利于构建地域形象。
贵州地域形象的纪录片细节性叙事和传播,在时代变革和自身形象正面因素不断增添的背景下,可以通过持续化、系列化、精细化等叙事策略,以构建新的“贵州乡村振兴叙事”“贵州人文叙事”和相应的媒介传播框架。
结语
纪录片《出山记》以中国贵州省遵义市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一个“特困村”的“精准扶贫”历程为记录对象,依托丰富的记录素材,以贯穿全片的细节性叙述,呈现了一部无预设剧本、无预设场景、无职业演员、无旁白的长纪录片,表达了中国脱贫攻坚战的“伟大变革”,构建了“精准扶贫”历程中“脱真贫、真脱贫,一个都没有少”的贵州新形象。影片以真实性影像叙事反驳了贵州以往长期遭受的“标签化”污名化地域形象,强化了贵州各民族团结融合的形象。随着“精准扶贫”的完结,《出山记》所记录的绝大部分影像成为无法再现的历史影像,因此具有社会学或历史学、影像人类学视角的意义,具有特定文献价值。此外,它对在时代变革和自身形象正面因素不断增添背景下的贵州地域形象构建,具有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