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照耀远方
2022-10-23黄海兮
黄海兮
小说家谈论小说总是动静很大,声色俱厉,语不惊人誓不休。
但也没错吧。小说不便大声说话,所以小说家装点正经说话,也只是像野史正说那般搬弄是非,在民间话本里言辞凿凿,字正腔圆。人们对待小说的态度,无非觉得那点事,不必大惊小怪。它无非是家长里短、吃喝拉撒、市井百态、史说演义和神话鬼怪。很长时间,它不是中国文章正统。理由是凡夫俗子的肉身,没一点正经。小说也许是这道时光的窄缝,借此还原我们对逝去的日常、伦理、道德、观念,甚至是当下或未来时间以及空间地理的看法。
因为它保有对世界的批判、反思、怀疑、困顿、期待、和解,这些掺杂着人性欲望的善恶美丑,小说却用它古老的方法演绎着人类对善美的赞美和对丑恶的鞭笞。于是,小说又有了百科全书的社会全景,似乎要解决人类遭遇的心理困惑和精神凝结,并使之经典化。其实,这都是对小说的误解,小说有什么作用,对现代人来说,不再是提笼换鸟,现代小说正在走向去标签化和意义化。
小说何为?我曾经试图以例子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说,当一个人被生活逼退至绝望之后,他继续滑落,置于深渊和黑暗当中,他仍旧要保持的底线是做一个人,是具有人类基本的情怀和自我救赎的理想吧。至少像一个人吧,当身处时代的焦虑时,当渺小和无力左右其他时,尊严和人性仍然指引他向着光斑投来的方向仰望。
我理想中的小说是关乎人心变迁的心灵史,是矛盾冲突交替后,最终又取得和解的过程。它一层一层剥开无限的小我,每个人在驳杂的日常中找到对应的地方。我希望笔下的小说人物有别于其他时代的形象,他们以个体的面目清晰地呈现,这些来自人群中的声音,尽管被隐藏在芸芸众生中,被淹没在喧嚣和嘈杂中,但,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已凝固成时间的雕像,成为逝去时代的见证者。
我的小说《本香》的人物:毛细、赵甲人、朵朵、黑皮和小果,这些小镇青年,是否也能这么列队走来,我充满期待。他们在沉默中,有的人连名字也不曾有过。在冰冷的时间里,我听到的是他们一颗颗躁动的心,他们的命运时常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又无可奈何。但他们没有停止每一步的行进,依旧在迷茫中走向远方。多年以后,我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个影子,我又借他们之口讲述他们的故事。我想其中的意义在于讲述的本身的意义,而不是他们背后所承受的不幸和责难。
口实不独成为小说,传奇不独成为小说,故事不独成为小说,志怪不独成为小说,但反之小说可由它们的某种因素构成。假托的某某之口,完成自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所表达和建立的意图,也只可能是作者未能完成的部分。由此看来,散落时间和故事的碎片和片段,都由无数的自我构成,在历史维度、文化背景、日常经验中,照射出思维与意识的渗透,宏大与细微的交替,古老与维新的共照。
它们像丰茂的草莽覆盖了大地,疾风摧劲草,辽阔照耀出远方。同时,斑斓和灰暗也被同时照亮。曲径通幽也好,逼窄崎岖也罢,写出人心幽微的部分,何其容易啊。
再回到我的小说《本香》吧,人与人之间的争执、猜忌、同情、温暖,甚至和解,共同构成了某种妥协,从迷茫走向未完成的失败,从卑微走向未知的部分。“我”要去向哪里,或从哪里去,也许本身构成了叙事的张力和迷人之处。
“我”在惶恐中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章镇,在经历一番情感、工作的变故体无完肤之后,“我”和几个小镇青年都成了同病相怜的人。当“我”从困顿中抽身临走时,看到那本《圣经》赫然在目,“我”隐隐觉得,也许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救赎的人。
杜甫的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作为小说家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