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皙暎小说《故园》中空间的意义
2022-10-22孙冠群
摘 要:黄皙暎小说《故园》小说讲述了80年代暗流涌动的韩国社会和前途未卜的世界环境下,为韩国社会变革斗争而献出生命年华的一代年轻人的人生和爱情。小说内容从男主人公吴贤宇出狱开始,通过交叉叙述的方式逐渐展开两条回忆故事线,这其中囊括内容广泛,空间舞台变换多种多样,是一篇有研究必要的优秀作品。本文将对该文章展开初步研究,研究的内容是其小说中主人公主要活动空间的意义,由此探寻黄皙暎通过这篇小说想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关键词:黄皙暎 故园 空间
黄皙暎是韩国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家,“饱经风雨”一词可以概括他的一生。特殊的亲身经历奠定了他以自身体验进行写作的基础,这些经历很多直接或间接地出现在了他的作品里。黄皙暎的代表作之一《故园》中很多的情节塑造就是取材于作家本身的亲身经历。1989年黄皙暎访问了平壤,且没能回国滞留在了德国,直到1993年4月才回到韩国。在《故园》中出现的女主人公韩允熙在德国生活时遇见的风土人情,以及男主人公吴贤宇在监狱生活的艰苦岁月,均是作家基于个人经历攥写的内容,这些情节真实地反映了作家在当时情境下细腻而复杂的心理斗争。
小说中出现的几个最为重要的几个空间分别是两个主人公共同生活过的乡村芦苇山,男主人公吴贤宇被监禁所在的监狱,女主人公的画室,女主人公在德国居住的公寓。在这几个空间中,作家完成了整篇小说的大部分布景,本文中将试图通过阐释这几个空间具有的意义分析这篇小说。
一、时间被弱化的空间的意义
在《故园》中,男主人公吴贤宇的回忆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进行民主化运动并躲避追捕逃亡的过程,以及18年漫长的监狱生活。前一过程中最重要的空间就是两个主人公共同生活的乡村空间芦苇山,后一过程的重要空间即监狱。根据空间叙事学的理论,“在小说中,时间和空间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①,空间和时间本是一个整体,但在这两个空间中,时间却被有意弱化了,空间成了静止不动的空间,形成一种单独存在的假象。时间被弱化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两个空间的封闭性,这两个空间在不同意义上免除了外界的干扰,于是当时代性登场时,就显得来势汹汹,瞬间打破了原有空间中的稳定状态。
芦苇山是作品中的乌托邦,在这一空间中,一切都是自由且安全的,吴贤宇在芦苇山躲避逃亡的期间,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耕种,钓鱼等与自然相接触的劳动,在最接近自然的地方采集生活材料,做饭、洗衣服、休息并与韩允熙日久生情,共同体会朴素的生活。“这种平常而简单的生活是多么富有生活的味道,大概人类就是因为这个才持续了几千年发展到今天的。”这一空间仿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吴贤宇与这个空间也格格不入。在外界,进行民主化运动的同志们仍处于独裁政权的魔爪之下,芦苇山却是一个没有人为干扰的,允许自然生产和培养新生命的理想空间。于是在这个空间中,吴贤宇内心的不安从来没有像时间一样慢下来,而是不断发酵,“是的,当我爬到山顶时,内心所充斥的孤独和封闭感让我的胸膛几乎爆炸。那些人因为握有强大武器和暴力而狂妄一时,而死去的年轻的生命却在家人的哭泣中渐渐消散于浅浅的地下。”,最终,责任感和使命感致使其最后主动踏出了这个空间。
芦苇山的特征是,两个主人公共同生活的期间其具备乌托邦意义,吴贤宇离开后,这个空间就不再具备这样的性质。此后对于再次回归的韩允熙来说,这是怀念吴贤宇的空间,也是怀念作为母亲的自己的空间。对于再次回归的吴贤宇来说,是通过韩允熙帮助自己重新构建游离社会的时代,适应变化的社会现实并适应监狱外的生活,重新再社会化的空间。
在監狱这一空间,时间同样被弱化。监狱既是驯服人类的场所,也是被压迫的社会结构的象征。吴贤宇被监禁了多久,单人牢房里的日光灯就照了多久。在外界日光灯便于夜晚的继续作业,在监狱里,日光灯一年全天亮着,便于狱警的监视。失去自由的服刑者同时也失去了私人空间,只剩下公共空间,黑夜白天的概念丧失了,岁月的概念也随之消失,监狱里的风景永远一成不变,吴贤宇只有通过凭借有记忆点的事件,像树木的年轮把时间印刻下来,才能勉强感受到时间的存在。顺应监狱这一空间意味着与正常生活的脱节,也意味着在潜移默化中顺应了体制,监狱通过给囚犯冠上一个个代码,使他们逐渐忘却本我,但另一方面也使他们成为一个整体。吴贤宇作为民主化运动的前沿者,在监狱里被囚禁了18年,在他入狱之后,由于私人空间的丧失,公共的意义被放大,整个监狱成为一个没有私人空间的公共空间,此时吴贤宇不再代表个人,而是成为了公众的一部分,为了公共利益进行的绝食斗争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这种通过自残的方式进行的斗争是对顺应体制的对抗方式。
有趣的是,吴贤宇通过开辟菜园等方式将其在芦苇山享受的日常生活在监狱这个地方延续了下来,但这一延续对于两个主人公有着不同的意义。在监狱这个空间内,作家所描述的大部分内容都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气息。监狱生活是关于吴贤宇这一人物生活的描述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在监狱中,因为资源匮乏,反而使得其以另一种方式与自然和生命进行近距离接触。对于吴贤宇来说,这是为了适应生活而进行的尝试,内心并未顺应,斗争从未停止。但是对韩允熙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背叛。韩允熙在探视吴贤宇失败后,回去时看到了监狱墙外飘舞的晾洗衣服后,而后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回归自我,以后可能会只写关于自己的文字。因为她意识到吴贤宇在监狱仍旧在进行着规律的日常生活,以顽强的态度向前看,而自己仍在执着于回忆的美好,另一方面,监狱在韩允熙心里曾是从她手中把吴贤宇抢走的空间,内心里她并不希望吴贤宇适应监狱,她希望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怀念曾经的日子,所以会生出被背叛感。在吴贤宇入狱之后,吴贤宇和韩允熙之间就像韩允熙画的画中两人的差距一样,不真实且有距离感和空虚感,于是当她知晓吴贤宇的生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中断这段感情,从此开辟了她接下来的生命中没有吴贤宇的,充满了时代气息的日常生活空间。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监狱也和芦苇山一样,一旦踏出这一空间,主人公则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服刑中的吴贤宇在已经完全适应了监狱的生活模式后,监狱的主任安排他出狱社会参观一次,当参观结束后,吴贤宇如此评价这段旅行:“我知道,这次短暂的旅行将会在我的内心留下长久的伤痕,这份记忆会在我阴郁的日子里,刺痛我的心灵。”整个参观过程充实而有趣,这使得原本日渐麻木的吴贤宇感受到自己与社会的脱节,重新意识到监狱不是社会空间的一部分,监狱将自己从正常生活中剥离,尤其是当他知晓在自己服刑期间母亲已经去世的时候,这种悲伤与愤恨更加深重。监狱与这一空间可以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独裁体制社会的一大特征,是让知识分子顺应体制的残忍的迫害方式。对监狱这一空间的描述,是黄皙暎回顾历史的一种方式。
二、时代性强烈的空间的意义
在小说中,吴贤宇的时间在进入监狱后就中断了,但韩允熙的时间并没有中断。对于经历无数空间、随时经历当代事件的她来说,吴贤宇入狱后她所处过的最重要的两个空间一个是她的画室,另一个是她在德国居住的公寓。感情线方面,开启新生活的韩允熙在这两个地方分别遇见了生命中的另外两个重要的男人,但最终都没能结成婚姻。同时,这两个空间是和时代关联性很强的空间,出狱后的吴贤宇正是通过韩允熙在这两个空间所经历的时代性达成再社会化。
韩允熙的画室是和宋勇泰结缘的空间。对于韩允熙来说,与宋勇泰的感情一定程度可以称为喜欢,但谈不上爱。宋勇泰更像是吴贤宇的影子,虽然脾气秉性不同,但都是有着一腔热血甘于为斗争事业献身的人,即便韩允熙在起初和宋勇泰保持了距离,但潜在意识中里两人的相似性吸引了韩允熙。此时的韩允熙仍处于自我和解的尝试阶段,所以出现了宋勇泰这一人物。
在知晓宋勇泰也在做地下斗争后,韩允熙感慨“但像光州事件无法成为历史的转折点一样,难道这就是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的宿命吗?”可以说,这是黄皙暎想要通过韩允熙重新理解自己所经历的八十年代,重新寻找自己的行为价值。光州事件之后,带头进行民主化运动的人们一部分在监狱中度过艰难的时光,另一部分在一些城市角落隐秘的空间继续艰难抗争,韩允熙的画室就是这样一个双重空间,白天是普通画室,夜里是宋勇泰等为反抗独裁作斗争的青年学生们的根据地,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另一种独特的空间形式。
韩允熙在德国遇见的男人李熙洙则是和前两个男人完全不同的类型,他在这个时代下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退一步站在观察者的角度审视时局。在整个斗争过程中,韩允熙虽然不会亲自出面做任何事情,但当斗争者需要帮助时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退一步观察情况,努力摆脱理念的教条化。在朝鲜学生赵英洙闯入韩允熙的生活区域时,李熙洙果断决定把他送回去,而韩允熙认为应该尊重赵英洙的个人意思,这点可以看出两人的不同。在韩允熙这一人物在骨子里性格更貼近于李熙洙,但在其父亲和吴贤宇等人的影响下,其始终处于一个无法置身事外的社会位置。
在和李熙洙相处时的韩允熙,似乎是最自然状态的韩允熙,两个人在其德国的公寓同居,韩允熙追逐着梦想的同时享受着平淡安稳的新生活。当读者以为这是韩允熙的归宿也是作者找到的心灵栖息之处时,李熙洙却突然离世。令人意外的是,韩允熙并没有因此受到意想之中的影响,而是很快的整理好了情绪,这和当时与吴贤宇分开后长久不能自拔的状态大不相同。也就是说,韩允熙实际依旧没有能力全身心投入到新的一段感情,她在德国的公寓虽然和芦苇山一样同样安逸舒适,但却无法成为她的理想空间,也不是黄皙暎所寻找的落脚点。在她的后半生里,与一个个男人相识相知,却不会再爱。在独裁夺走了吴贤宇那一刻,也夺走了韩允熙爱人的能力,独裁统治结束后,韩允熙看似在向前走但实际上一些伤痛却再也无法愈合。在这场斗争结束后,为了什么而战斗、为什么战斗、结果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什么变化的问题,黄皙暎想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并在《故园》中寻找答案。韩允熙虽然没有从社会中脱节,但她和吴贤宇一样,在独裁统治潜移默化的伤害之下,一边疗伤一边度过一生。从吴贤宇离开芦苇山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任何一个空间是韩允熙想要寻找的归宿。“对于故乡的寻找, 表面是对现实的逃避, 而其内部是对“归属”意识的寻找。”②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来说,黄皙暎所期许的空间在八十年代其实或许只是一种空想,或许芦苇山曾成为黄皙暎寻找的的归宿,但却是短暂的,如同随时将要掉落的玻璃,充满易碎感。当曾经的乌托邦变成再也无法回去的“故园”,我们还剩下什么?这种无法找到落脚点的漂泊感一直是黄皙暎小说中的一大主题。
三、结语
黄皙暎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找不到归宿的人,因此,他的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大多面对无法定居的现实表现出寻找故乡的样子。在《故园》中,比其他要素更加强调和是空间场所,分析小说中的空间的意义,可以更好的理解黄皙暎长期以来想要表达的归乡、寻找归宿的主题。在《故园》中,吴贤宇和韩允熙的人生所具有的价值,他们所经历的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都在他们所处的空间里得以体现。像乌托邦一样充满爱意的芦苇山,剥夺人五感的监狱,作秘密根据地的画室,追求梦想的公寓,都是使主人公形象更加丰满的空间,更是对成为历史的事件的记录,对追求正义的人们艰苦生活的敬意。在《故园》中,“通过历史性和日常性的交叉,在探索理念的努力中发出爱的议论”③是一大主题,黄皙暎本人将自己的曲折生活分为吴贤宇和韩允熙,在这两个人身上回顾过去的八十年代,他的小说不是像照镜子一样照亮八十年代,而是重新理解八十年代,重新确认那个时代奋斗过的意义,并以此探索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适应,梦想着希望。
注释:
①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②宋砚轩.黄皙暎小说中的社会底层“归属”意义[J].文化学刊,2018(3).
③吴太镐.贯穿于时代的现实主义者画像——论黄皙暎[J].当代韩国,2006(2).
参考文献:
[1]黄皙暎.故园[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
作者简介:孙冠群(1999-),女,汉族,黑龙江绥化人,2021级在读研究生,黑龙江大学,研究方向:亚非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