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性与场所意识:再论罗伯特·塔利的空间批评
2022-10-22陆扬
陆 扬
罗伯特·塔利(Robert Tally Jr.),生于1969年,现为德克萨斯州立大学英语系杰出教授,研究领域聚焦于空间、叙事和表征之间的互动关系。法国利摩日大学贝尔唐·韦斯特法尔(Bertrand Westphal)被认为开启地理批评一代风气的《地理批评:真实与想象空间》一书,即是塔利译为英语,2011年由麦克米兰出版社出版。麦克米兰嗣后组织出版的《地理批评与空间文学研究》()丛书,亦邀请塔利担任主编,迄今已出版数十种。塔利本人的著作涵盖麦尔维尔研究、爱伦·坡研究、冯内古特研究等诸多领域。空间批评可视为塔利近年关注的一个主要领域。塔利是中国读者熟悉的朋友,在国内多所高校做过讲演。地理批评、文学地图学、空间性、场所意识,这些都是塔利可以信手拈来、侃侃而谈的空间批评话题。
一、文学地图学
塔利对于地图的上述灵感,很大一部分来自老师詹姆逊的“认知图绘”理论。塔利高度推崇詹姆逊,认为他的“认知图绘”概念是在全球化的时代让个体和集体得以在与社会整体的关系之中来表征进而定位自身,即便社会整体本身是无以表征的。有鉴于此,塔利坦言他此书中凡言“地图”,宜作为一种隐喻加以理解。隐喻在这里并不是贬义词。空间想象作为文学地图学的基础,必然联系着“真实”的空间,如地理与建筑。但与此同时,它又联系着构成了我们世界的想象空间,无论是我们的社会领域、我们的星球,或我们的宇宙。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塔利高度评价了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中立足空间性、空间思考和空间想象提出的“三元辩证法”(trialectics),认为它是将对空间的设想、空间的感知和空间的经验拢为一统,构想出了一个集真实与想象为一体的“第三空间”,由此沟通了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以至于可以放言万事万物一并进入了“第三空间”。
二、空间性
塔利承认他是秉承了福柯、列斐伏尔、索亚、詹姆逊等人的传统,来阐释何以我们的时代迄至今日依然是一个强化了的空间性的时代。他指出,近年来在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中异军突起的所谓空间转向,一个因由就是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对于地方、空间和地图的关注日益彰显。比如,假如说詹姆逊的“认知图绘”概念说到底就是“阶级意识”的一个代码,那么它同样也可以被理解为针对后现代社会中蕴含的新兴空间性所确认的意识形式。所以,地图无论是被看作一种文学形式,抑或他本人所倡导的文学地图学中叙事表征的一个比喻,地图绘制以其卓有成效的灵活多变性,已经毋庸置疑地成为文学批评和文化批评中的一个理论范式,倘若不是所有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话。
三、场所意识
但场所意识并不仅仅意味着画一张地图。塔利强调说,“场所意识”这个词的后缀phrenia,在其古希腊语境中,总是联系到无序、疾病和故障。无论是日常用语还是医学术语,凡是含有phrenia的语词,无一例外都指不适与失调。如“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德勒兹和伽塔利大名鼎鼎的《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便是两人宏著《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的第一卷和第二卷。反过来说,phrenia这个后缀,恰恰也是因为它是“精神分裂症”的后缀,而格外出名。对此塔利承认,这个后缀一定程度上同样适用于他的“场所意识”。因为无所不在的场所和地方意识,经常使我们对于世界的主体经验感到迷茫,从而导致深深的不安和焦虑。即便是比较熟悉或自在的地方,依然时不时会有一种陌生感袭上心来,渴望求诸地图方位的确认。在塔利看来,这样一种微妙的,然而却是本能的空间焦虑,是在根基上相伴着我们的绘图欲望和叙事欲望。
四、结语
罗伯特·塔利毋庸置疑是当代空间批评的领军人物之一。从地理批评到文学地图学再到空间性和场所意识,塔利明显和他先时的搭档韦斯特法尔分道扬镳了。韦斯特法尔的“地理批评”或可视为一种地理中心主义,提倡就真实地点为中心,展开与之相关的作家作品比较分析。塔利侧重的则是文学想象,因此他坚决反对真实地方与想象地方两分,认为《奥利弗·退斯特》里那个想象中的伦敦,不过就是虚构的产儿,而不是真实的伦敦空间。即便真实本身,也还包含着想象。塔利乐于枚举的一个例子,便是英国作家G. K.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讲述的一则逸闻,说是小狄更斯有一天看到一个神秘的MOOR EEFFOC招牌,当时大吃一惊,不知所以。可是这个神秘语词的原型其实再平常不过,小狄更斯不过隔着玻璃门,把“COFFEE ROOM”(咖啡厅)倒过来读了。塔利赞同切斯特顿的看法,即这个例子惟妙惟肖地证实了一条现实主义原则:最奇幻的东西,常常便是事实本身。而狄更斯便是将这一类恶作剧式的现实主义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当代伦敦人,包括来到这个大都市的游人,亦受惠于狄更斯这一真实与想象互为一体的空间表征。它说到底,也是塔利“场所意识”的典型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