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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汉文小说《太平记演义》的唐话分析研究

2022-10-21王佳璐

关东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演义面貌太平

王佳璐

一、《太平记演义》和作者冈岛冠山

二、先行研究总结及研究问题的提出

(一)先行研究总结

目前中日两国关于《太平记演义》的先行研究,主要分为三个研究方向。为了叙述方便,以下将《太平记演义》简化为《演义》 。单纯从介绍的角度论述《演义》且探讨《演义》在日本文学史上重要地位的是青木正儿、石崎又造、上田美江子、丸井贵史、孙虎堂等学者的研究;从比较文学的角度研究《演义》对中国白话小说受容的是潟沼诚二、近卫典子、荒木达雄等学者的研究;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演义》语言翻译问题的是中村绫、奥村佳代子、王婷等学者的研究。上述研究中,语言学方面论文的数量最少,可见语言学的研究领域尚属薄弱。而且,关于《演义》的语言研究,学界往往关注在《太平记》—《太平记演义》的翻译过程中翻译内容的取舍问题,忽视了语言“个案”的研究。而奥村佳代子另辟蹊径,关注了《演义》中白话语词汇(唐话 )的使用问题,其角度可谓十足新颖,也凸显了汉文小说作为近世语言资料功能的深刻意义。比如,奥村佳代子在《〈太平记演义〉的语言——〈太平记〉翻译展现的白话观》一文中,运用了太田辰夫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中的品词分类法 ,把《演义》作为唐话学的资料进行了鸟瞰。论文中提出:“在当时,会说唐话的人可分为三种:唐通事、唐通事以外的日本人、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媒介者。这三种人对应了三种类型的唐话。《演义》虽然在《太平记》的基础上模仿《三国演义》翻译成书,但它可能作为中间型唐话资料而存在。”以上,奥村论证出《演义》的文言用语超过白话用语,模仿了《三国演义》的语言风格。

(二)研究问题的提出

奥村佳代子从语言学的全新角度对《演义》进行了分析,通过对比《演义》的唐话和冈岛冠山其他唐话资料的唐话,分析出冈岛冠山在创作《演义》的时候有意识地排除了唐通事的唐话使用特点、努力靠近中国演义小说的语言风格。笔者认为,奥村的结论大体上对该小说的唐话使用情况予以了一个精准的定位,但是从宏观角度上奥村尚未得出具有文化深意的结论。“唐话”说到底,是一种生动的口语表现,与书面语不同,受政治因素、地方因素、传播媒体等诸多因素影响很深,时常处于变动之中。把握作品语言的时代性,就是把作品放在东亚历史变动的大格局中去考察,凸显社会的宏大叙事;把作品从语言现象的“个体”升华为语言体系构建的“整体”,也有助于建立更宏观的“汉文小说白话用语语料库”。白话体汉文小说毋庸置疑是具备时代性的,应在“历时”研究上,把握语言细节,细致梳理。而且,在地域上,理应考虑南北语言的使用问题,通过分析南北语言的使用比例,追踪唐话的学习路径。(如明清时期日本人和朝鲜人学习汉语所采用的标准音不同,是因为他们和中国接触的地区不同。)因此,笔者在先行研究基础上,将尝试从语言的时代特征、地域特征、中日语言接触三个角度切入,来说明《演义》作为语言资料的复杂性和重要性。

三、《太平记演义》的品词分析研究

与先行研究同样,笔者亦采用太田辰夫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中国语通史》两书中的品词分类方法,详细地制作了品词分类表(由于篇幅原因,省略)。以下,笔者将对《太平记演义》的唐话从宏观的视角,即时代特征、地域特征、语言接触三个维度进行论述。

(一)时代特征

在邢永革《明代前期白话语料词汇研究》一书中第五章“明代前期与后期词汇的差异部分”里,列出了《明代前后期常用词语使用频次对比表》,如表1。(邢永革选择的明代前期语料为皇帝诏令、文书、文集、狱词、笔记、杂史、说唱词话、朝鲜汉语教科书等,时间明确,材料客观。)

《对比表》中的四组词组是近代语言资料中常见的词汇,在不同的时代它们会出现不同的频次,语言学界往往通过频度对比可鉴定语料属于的时代。在《太平记演义》中,表格里“常用词例”的表达如下(引用和刻本原文,原文为繁体字):

1.立:站

文武百官分列于階下,三千僧衆並于庭上。

文武百官列于兩班。元僧山呼萬歳。拜罷龍顔,于階下。

左手拈一枝梅花、右手拄一根鳩杖、惘然于局娘枕邊。

上人昔日毎讀「法華経」松尾明神于窓前、側耳以聴之。

各身中二三十枝箭,遂拄刀定,咬牙切齒而死了。

二人遂轉過身來、並于法勝寺北門、厲聲大叫。

阿新上崖,一徑尋至本間府門前一回,以窺其便。

暗自咬牙切齒,檐下,四顧一回,依依不捨。

分析:

邢永革指出:“站”是从蒙古语“jam”借来的音译词,但是元代文献中也偶尔使用站立义的“站”。明代初期文献尚未见到“站”表示“站立”意义的用例。十五世纪中叶表示“站立”意义的“站”又开始出现在口语性较强的文献中。虽然在明代前后期表示站立意义都主要用“立”,但是后期“站”的使用频率有所增加,从前期的11例到后期的63例;且后期“站”“立”已经结合为一个词“站立”,前期尚未结合在一起。到了清代初期,“站”战胜了“立”,成为了站立语义场的核心词汇。

《演义》中单独出现“站”的例子一例都没有,但是“立”的例子出现了6次,“站立”出现了2次。从这一点来看,《演义》多少呈现出明代中期向明代后期“过渡型”的语言资料特点。

2.备細:详细

悄悄來到父家,將上項事,説知。利行聞之,便大驚。

阿新見是老道士,以為不礙,遂將殺人情由,從頭至尾,道知。

矢田既回、將上項事,禀復。

將上項事,而盡奪其糧。一一奏之。

傾者大塔宮学武之事、及俊基隠謀之事、道陳。

「君有何事?至于干係,願聞。」

十郎兵衛聞言,暗自惊訝,乃稟復駿河守。

將上項事,従頭至尾一一禀知。

分析:

经过初步调查,《演义》中“备细”出现了5次,“详细”出现了3次。通过《明代前后期常用词语使用频次对比表》可见,在“备細:详细”这组词的频度对比上,《演义》多少呈现出明代中期向明代后期“过渡型”的语言资料特点。

3.完聚:团圆

倘良縁不斷,在九泉之下,復為,亦未可知也。

分析:

《演义》中“完聚”出现了1次,“团圆”出现0次。

4.每:们

合掌高叫曰:“真人且請罷法,饒我性命,若其風息浪收,即當載真人去矣。”

分析:

参照品词分类表可知,《演义》中表示第一人称复数时,最常用“吾等”“我等”等文言用语。“我们”和“我每”比较少见。这是因为《演义》作为通俗军谈,创作时模仿了《三国演义》的文白体语言特征。

5.则个

“则个”这一词属于品词分类表助词类的语气助词,在宋、元时期的俗语中“则个”作为语气词出现。所表示的语气大体和“着”“罢”相同。但进入明清时期便渐渐消亡了。除此之外,吕淑湘在《汉语语法论文集》中提出“则个”是根据“著”“者”应运而生。若将其置于假定句句尾的话,具有“啊”“吧”的含义。另外也可以写成“子箇”“仔箇”“只箇”“之箇”“这個”,偶尔也只用“则”这一个字。

从“则个”这一词在《演义》中的频繁使用来看,也可以推测《演义》呈现更早时期的语言面貌。

综上所述,通过对“立:站”“備細:详细”“完聚:团圆”“每:们”四组词组的考察和对“则个”的考察,笔者认为《演义》基本上呈现出明代中期向明代后期“过渡型”的语言资料特点。

第二种可能:结合冠山的经历,在《演义》创作之前的1705年,冠山翻译过《通俗皇明英烈传》。《英烈传》是明代郭勋撰写的历史演义小说,共八十回。现存最早刊本是万历十九年(1591年)刊本,属于明朝中后期语言面貌。由于该书歌颂朱元璋推翻元朝之历史事情,笔者推测该书在清朝初年应该是禁书,无法像《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这样可以从明刊本刊刻成清刊本。因此,书中古早的语言的历史面貌,就很有可能原封不动保存下来。冠山的语言面貌是否受到此书的语言面貌影响,是个有趣的课题。

(二)地域特征

笔者根据张美兰、周滢照《明清常用词的历时转换——以鼓词曲本〈西游记〉为例》一文中指摘的词汇,制作表2——《太平记演义》南北词汇对比表。

表2 《太平记演义》南北词汇对比表

参照该论文,笔者将《演义》中表现南、北对应的17组词汇全部找出,经过统计,《演义》中北方语言与南方语言的比例为5:91。仅就上述词语来看,南方用语的出现频度大概是北方用语的18倍。可明显看到《演义》具有南方语言的面貌。

此外,《演义》可见下面一例(引用和刻本原文,原文为繁体字):

忽見一個老道士、自傍而来、問阿新曰:“汝幼年人、何面帯驚色。躱在。又不知従何而來、投何而去?”

(三)语言接触

举例如下:

《唐话纂要》〈四12l里〉 (※冈岛冠山的唐话资料)

例文:夜來酒喫得太多、今朝覚得有些不耐煩、你有丸薬、把我喫些個。

从上述例子可看出,冠山资料与唐通事的唐话资料具有共性。但是在《太平记演义》中,“因为”表示“导出结果”的“误用”用法,非常不明显。在表示因果关系的情况时,“因为”被“因是”“只因”“因”代替。特别是词汇“因”的使用频率相当高。如下:

例文:又熬兩三日,大塔宮以為只如斯,究竟不濟事,暗自煩惱。

例文:片岡八郎身中二箭,不能掙扎,謂矢田彥七曰:吾今中箭身傷,自當戰死。

例文:船主見帝,暗忖不是尋常人,跪言曰:小人幸載貴人,大稱平生。

例文:田中藤九郎見之,便高叫曰:“吾雖未聞汝等三人姓名,然見汝等狀貌,便知武家中好漢,欲活捉汝等作自家人用也。”

上述句子可见,虽然“因”有一种“导出结果”的含义,但是可以理解为“因此”,所以并不是明显的误用。

概观《太平记演义》之全文,冠山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唐通事的“误用”。这大概是冈岛冠山在创作时,利用以往的经验(宝永二年1705年翻译《通俗皇明英烈传》和享保年间翻译《忠义水浒传》的经验)体会到的“唐话”的另一面,即书写白话的标准。推测冠山在比较了唐通事以口译为主的唐话资料之后,努力克服了在语言接触层面上遇到的突出的问题,避开了唐通事“集体无意识”的“误用”。可以说冠山授予了词汇具有汉语标准用法的共通性质。

这种语言接触层面上的判断和取舍,将封闭团体的“唐通事”唐话改造成为大众可以阅读的“唐话”,并取得了成功。冠山在接触第二语言时做出的及时调整正是一种对异文化的吸收和融合,是中日语言接触的一个很好例证。不过,我们也能看出,比如“個裡”等冷僻方言以及日本人错误的混用,“早”和“快”等依然存在。因此,尽管作者努力克服一些汉语学习的阻碍,但是面对第二语言的学习时,仍然还会受到母语干扰和方言环境的影响,这亦属于语言接触层面上不可避免的问题。

四、小结

以上,笔者通过品词法研究,为《演义》的词汇面貌做了一个大体上的时间推断和地域推断。《演义》创作于享保四年1719年,即清圣祖康熙五十八年,文中却多处呈现出明代中期向后期过渡期间语料的特点,语料展现的白话语表达与真实的白话语表达有较大差距,相差了一百年以上甚至更久。冠山作为官方指定的汉语教师,最早建立了日本人学习唐话的权威体系,即南京官话。先行研究指出,作为正统的唐话学体系,以南京官话为代表的唐话至少在明治维新之前都占据着日本人学习汉语的主要位置,变动比较微小。中国语言的权威体系和日本不同,由于中央政权的更迭,在明末清初一直处于不稳定的变动之中。比如在中国晚明和清初的小说中(比如“三言”“二拍”),可以看到语言已经渐渐倾向北方话。到了1760年左右创作成书的《红楼梦》,书中白话已经完全由北京官话占主导地位了。冠山作为当时日本权威的语言学者,并没有对中国的语言体系变化做出及时的反应。通过唐话学界音韵学的研究成果可知:17-18世纪,来长崎的渡来人大都是东南沿海诸郡的唐人,主要来自南京、漳州、福州,乡音各不相同。他们与唐通事积极交流,因此唐通事学习的发音更偏向于福州、漳州(界限模糊,也可能是泉州)、杭州地方的方言,该地由于明清交际的特殊政治原因,语言变动较为特殊。另外,笔者更感兴趣的是,结合冠山的经历,冠山在《演义》创作之前的1705年,翻译过《通俗皇明英烈传》。《英烈传》语言面貌上属于明朝中后期语言面貌,在清朝初年应该是禁书,没有清刊本。因此,书中古早的语言的历史面貌,就很有可能原封不动保存下来,冠山的语言面貌很可能受到此书的语言面貌影响。在地域面貌方面,证实了《演义》具有南方方言的特点,通过南方用语和北方用语对比,发现南方用语使用频度非常明显。在语言接触层面,“因”的使用,说明了冠山努力克服了在语言接触层面上遇到的突出的问题,授予词汇具有汉语标准用法的共通性质。“個里”和“早、快”的使用,说明了日本人学习第二语言时,避免不了受到方言影响和母语的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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