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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别再回来

2022-10-21盘文波

四川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气枪鸟窝院子

□文/盘文波

十月里第四个星期五,哈霖邦和他新交的女朋友回到沱巴镇。女朋友叫齐媛,哈霖邦有时叫她老婆,有时叫她媛媛。回到沱巴,他只叫她老婆,声音叫得大,他想让全镇人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哈霖邦带女人回,父母腾地方,回到另一条街上的老屋去。

小洋楼昨天刚打扫过,后院水池长着丝草青苔落满树叶,树木花草蓬勃生长。住在小洋楼,哈霖邦齐媛自由自在。接近中午,院子飞来一对鸟。哈霖邦不知道叫什么鸟,沱巴山区的鸟品种众多,他认识有限。但这对鸟长得漂亮,个头也大,讨人喜欢。哈霖邦跟齐媛站在树下观看跳来腾去的鸟儿。

“他们是一对。”哈霖邦说。

“何以见得?”齐媛反问。

“羽毛长得长,并且漂亮的是公鸟。禽兽界,雄性都比雌性漂亮。”哈霖邦说。

他们发现,一个半人高的树杈上,有一个大大的简陋的鸟窝。这不是一个标准的鸟窝,形状结构像一只长碟子,或者说像一只小船,鸟入鸟窝,大半个身子都露着。“那是他们的家。”齐媛说,“只有这样子的窝才能容下这对体形硕大的鸟。看,多恩爱的一对鸟。”

“很好,”哈霖邦咧嘴笑着,“一只鸟够一盘大菜。”

哈霖邦从他父母家弄来收藏多年的气枪。哈霖邦认真擦拭,机油一抹,气枪新的似的。试打了几枪,声音顺滑。小水池里有一只大乌龟三只小乌龟,还有一群小鱼。见人影动静,乌龟和小鱼钻进假山底躲藏。哈霖邦对准假山底扣动扳机,噼噼啪啪几声枪响,竟然乱枪射中了两条小鱼,小鱼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乌龟吃鱼,大约吃腻了活蹦乱跳的鱼,待中弹小鱼基本死亡,大乌龟猛然移出假山脚,一口叼起小鱼沉底,三只小乌龟争夺另一条小鱼。争夺战异常激烈,哈霖邦跳将着给它们加油。

玩够地上的,哈霖邦玩天上的。他举枪对准树枝射击,噼噼啪啪,打下雪花飘舞似的树叶。

“别打了,当心打坏鸟窝!”齐媛阻止说。

太阳落山不久,天黑下来。赶在天黑前,这对外出游玩的鸟儿归巢。哈霖邦手持强光电筒照射鸟窝。光照下,鸟失去光明。据说,绝大部分鸟儿夜晚视力都很差,强光一照,成为瞎子。两只鸟蹲在鸟窝里躲避光线。

“别照了,至少不能直射,不然会把它们眼睛照坏的。”齐媛说。

“来,拿着电筒。”哈霖邦对齐媛说着,递给她电筒。

“照亮鸟窝。”他又说。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照他的话做了。

气枪叭地响了,一只鸟从窝里掉下来。“你打鸟?!你不能打鸟!”齐媛推哈霖邦一把,夺他手中的气枪。他不跟她争夺,跑过去捡那只挣扎几下就丧命的鸟。他哈哈笑着,灯光下,他说:“公鸟。好,公鸟。个大,肉多。”

齐媛丢掉哈霖邦的气枪,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打鸟呢?怎么能打自家院子里的鸟呢?”

哈霖邦不理齐媛,他趁鸟身子还热,连忙扒鸟毛。沱巴山区的人都是干扒鸟毛,不用开水烫。哈霖邦扒光鸟毛,开膛破肚,砍成小块,爆炒。放了生姜酸辣椒和米酒,鸟肉香气四溢。有一个打家门前过的人问,你家在炒什么菜,好香好香。

鸟肉上了桌,哈霖邦倒上两杯米酒。“过来,老婆,吃鸟肉。”他招呼她。

“不吃,你怎么能打鸟呢?那是一个生命,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她说。

“我在自家院子打鸟,谁知?”他说。

“天知,地知,良心知。”她说。

“别给我上课。”他喝了一口酒,嘴里嚼着鸟肉,“真香,绝香!”

她在沙发上坐着,赌气不过来吃饭。

“人吃肉,天经地义。”他说,“世间动物就是为人类准备的。”

她整夜不理他。两人一夜无话。

清晨,院子里有鸟叫。“一定是那只母鸟的声音。”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爬起来,走进院子。真是母鸟的声音。

“它在狂叫,着急地狂叫。”她对站在身边的哈霖邦说。

“你怎么听得出?”他表示怀疑。

“动物都有脾气,有七情六欲。老公不见了,它着急。”她说。

“别说得这么神。鸟就是鸟,哪懂什么老公不老公。”他说。

“就算鸟不懂,难道人也不懂吗?”她说。

母鸟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飞到地上的花草上,飞到水池边。“她在找老公。”她又说。

哈霖邦哈哈笑起来。

太阳开始爬上东边的第九座山时,母鸟飞走了。

“都怪你,不然,昨晚我第二枪就打中它,餐桌上多一盘鸟肉。”哈霖邦埋怨齐媛说。

“飞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她举头对远去的母鸟说。

傍晚,母鸟归巢,还带回一只公鸟。公鸟像母鸟的影子跟在屁股后面。母鸟带公鸟熟悉环境,认识自己的家。两只鸟快乐地叫着。齐媛首先发现了形影相随的两只鸟,她对它们打手势,提醒不要声张。但是鸟不能理解齐媛的好心提示,依旧该叫叫、该跳跳、该玩玩,弄出很大动静。哈霖邦还在睡觉。回到沱巴,他主要的事是睡觉,晚睡晚起,从清晨睡到傍晚。齐媛检查他的房门,关闭通向院子的后门,以隔绝鸟声。

天黑前几分钟,哈霖邦醒来,他叫着老婆老婆,整个屋子找齐媛,找到院子里。齐媛沉入某种冥想中,哈霖邦拍她肩膀时,她受惊吓,大叫了一声。她声音尖利,引起树上两只鸟的鸣叫。哈霖邦发现了鸟,“很好!”他说。

“你想干什么?”齐媛拦住他。

“我能干什么,看把你紧张的!”哈霖邦哈哈大笑。

“不许伤害鸟!”齐媛说。

“鸟是你家亲戚?”哈霖邦脸上露出流氓似的笑容。

“做饭去,我饿了。”哈霖邦又说。

齐媛将哈霖邦赶出院子,锁上后门。菜上桌,哈霖邦并不下筷,挑剔说:“做的什么狗屁菜,一看就没胃口。”哈霖邦去到一间屋子,出来后对齐媛说:“我回妈家吃去。”齐媛没表态。哈霖邦出去了。

街市有声音传来,镇上人忙碌了一天的脚步将很快停止。齐媛慢慢吃饭,想着心事。齐媛做的菜哈霖邦第一次说难吃,刚认识那阵,他天天到她那里吃饭,对她做的饭菜赞不绝口。

她似乎听到异常的声音,再仔细一听,又没听出什么异常。她朝后院方向看了一眼,并且移动身子看了看紧锁的后门。她松了口气。收拾停当,她来到后院,坐在椅子上。院子安静,两只幸福的夫妻鸟已经睡了,她想。天空不够亮,院子在屋内灯光映衬下更黑。她突然想看看鸟,找来电筒。灯光打亮鸟窝,她只看到母鸟。反复查验,窝里只有一只母鸟。

“公鸟什么时候飞走了?它为什么要飞走?它们性格合不来吗?三观不一致吗?”好多个疑问集结在她脑子里。她慨叹不已。无心坐在院子里,又回到屋子。看了一会儿电视,看不进去。

想了想,齐媛还是决定去哈霖邦父母家。沱巴镇子小,他父母家离得近,几分钟就到了。

“小齐来了正好,哈霖邦正在炒鸟肉呢!”他父亲说。

鸟肉刚下锅,香味还没完全形成。齐媛问哈霖邦:“哪来的鸟肉?”“捡的,运气好,我捡到了。”他笑着说。

“院子里的公鸟不见了,是不是你打死了?”她突然有了灵感。

“是又怎么样?”他说,“我翻墙进院子打死了公鸟,它现在正在油锅里。”

“哈霖邦不该打鸟。”她向他父亲告状。

“鸟飞到院子里,打不打的都没关系。”他父亲说。

“鸟是人类朋友且不说,可是哈霖邦残害了这对鸟的爱情家庭。”齐媛说。

他父亲笑起来:“你太多情了。这是哪跟哪啊。”

齐媛久久无眠,老想着院子里树上那只母鸟。她起身用电筒光线探照窝里的母鸟,见到光线,母鸟身子稍动了动,向虚位的公鸟这边依靠,却靠了个空,身子倾斜。母鸟立即做了平衡调整。齐媛在院子里坐了好一阵,陪同树上那只母鸟。半夜,院子有些凉,她抱紧自己的身子,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屋。

哈霖邦下半夜从父母家回来,嘴里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开。他招惹齐媛,齐媛反抗,但最终没反抗成功。哈霖邦满足后,倒头睡了。

天麻麻亮,母鸟又叫起来。那不是正常的叫,是抓狂的叫。声音激越,有悲伤、愤恨。齐媛摇醒哈霖邦:“听听,母鸟因失去老公,痛苦地叫。”哈霖邦说:“我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你这种多情真让人受不了。”

“你太凶残了。接连打死人家的配偶。”她说。

“你把我当刽子手了,去!是不是太夸张?!”哈霖邦说:“今天,最多明天,母鸟又会带回一只公鸟回来。你信不信?这只母鸟离不开公鸟。母鸟是我的‘摇菜树’。嘿嘿。”

又到傍晚,母鸟归巢。它独自回来。“它还没找到伴侣。”齐媛说。

“母鸟一定想不到我吃掉了它老公。黑夜里我一枪下去,尽管发生在身边,母鸟也不会知道。早上不见了老公,它想到的是背叛,而不是你说的残害。它们有了一夜情,母鸟应该知足。还在那里抓狂,要求就太过了。”哈霖邦说。

连续两天,母鸟只身归巢。齐媛看着孤独的母鸟,坐在树下吃青豆。哈霖邦过来了,他威胁母鸟说:“再不带老公回来,我一枪毙了你下酒。”

这两天,齐媛找了好几次机会寻找哈霖邦的气枪,都没找到。他父母家也没有。也许就在他父母家。他父亲跟他站一边,很容易藏匿气枪,她又不可能搜查他父母家。

母鸟终究还是带回了一只公鸟。齐媛用竹竿驱赶这对鸟,“快逃,快逃,特别是你,公鸟。天一黑,你就没命了,听到没有,公鸟!”

这对鸟听不懂她的话,竹竿赶不走,石头砸不跑。

“终于来菜了。”哈霖邦说。他跟齐媛发生冲突。他将她捆绑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让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用毛巾塞住她的嘴,使她发不出反对的声音。天黑下来后,哈霖邦迫不及待打鸟。

“不要动,别出声,请你静静参观我打鸟。”哈霖邦对齐媛说,“注意力请高度集中,我打鸟动作很快的,前后几秒钟就完事。”

齐媛身子晃动,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泪水一串串往下掉。

电筒光线射向鸟窝,两只鸟在光线下失去视力,一动不动等待枪击。哈霖邦瞄准公鸟,扣动扳机。公鸟中弹掉落于地。哈霖邦捡起公鸟,说:“老婆,再委屈你一下,等我炒好鸟肉必定给你松绑。”

哈霖邦动作快,不多时,他就扒光鸟毛,炒好了鸟肉。香味飘过来,齐媛呛得咳嗽。这香味让她恶心。哈霖邦松她的绑。她保留原有姿势,一动不动,像尊雕像,最后,剧烈呕吐。

齐媛一夜无眠。院子安静,沱巴镇子安静,她心中的波浪整夜翻滚不停。天刚亮,母鸟狂叫,一声声,如铁蹄践踏她的心。

上午,哈霖邦反常地早起,他说跟两个朋友干一件事。干什么事,齐媛没听进去。现在,他说任何话,她都不愿听了。

齐媛在镇上找到一家木材加工厂。“我要把院子里的树锯掉。”她对老板说。她说明了哪家。老板说:“原来你是哈家新媳妇。”双方讲好价,老板派出三个人伐树。

进了院子,工人说,你家人都同意吗?他们都不在。齐媛说,都同意,快锯吧。工人带来的是油锯,用汽油发电的那种。三个工人技术娴熟,一下子就把院子里的几棵不大的树锯倒了。院子敞亮起来。

“这树锯了可惜,没了树,院子就不凉快了。不过,冬天就要到了,倒是不需要阴凉。”为首的工人说。

“你家是想换成新品种树吗?”另一个工人问,“需要帮助,请吱声,我们有信息有资源。”

齐媛支吾,不正面回答。三个工人负责任,他们将树截成短节,枝叶也收拾干净。“这些木头能值几个钱的,如果你家愿意,可以跟我们老板谈。千万别当柴火烧了,不然可惜。”为首工人说。

傍晚,哈霖邦还没回,母鸟又带着一只公鸟回了。公鸟停在院墙上,母鸟在院子上空盘旋,胡乱地叫着。

“走吧,再也不要回来……”齐媛说。她用长竹竿驱赶。

这对鸟停留大约十分钟,然后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了。

哈霖邦下半夜回到家。他叫喊着老婆,躺到床上。“老婆,你死哪去了?”他太困倦,很快睡着。

一觉睡到下午,哈霖邦起床后不见齐媛,父母家也不见。找到次日早上,他跟父母分析后得出一致结论:齐媛已不辞而别,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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