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针绣·出针入画，绣路上下求索

江苏/孙悦萌

吕存，正则绣第三代传人。著名美术家、教育家吕凤子嫡孙。自小深得祖父吕凤子、父亲吕去疾真传，数十年始终实践吕凤子的美育主张，不懈创作，成绩斐然。

吕存现为国家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江苏省非遗乱针绣代表性传承人。曾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曾任镇江市政协委员。现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工艺美术学会理事、省高级专业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省工艺美术鉴定委员会专家成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见到吕存时，他正在为第二天开幕的丹阳市乡土“三带”建设成果展进行布置。他拿出十幅正则绣作品展出，其中一幅颇有中国画的意味。我们的交谈就从这幅《贵在知心》开始。

这幅己亥年也就是2019年的作品，和你其他的作品不太一样，类似中国画的大写意，很独特。

这的确是我的一幅比较独特的作品。这是为江苏省政协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展览创作的，作品名称为《贵在知心》。绣得轻松流畅，针法纵情。正则绣是乱针绣的书面名，“乱”是任意的意思，只要需要，在审美框架下，西画的方法可以用，中国画的方法也可以用。以前说“五彩备谓之绣”，绣，在《考工记》里指的是五彩的绘画嘛。“善绣者必善绘”是正则绣创作的基础。要拥有扎实的绘画基础和敏锐艺术感知力，加上善用针线，富有创作激情，才能通过画面准确表达内心。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正则绣的创作得有绘画基础和敏锐的艺术感知能力以及艺术修养、审美能力等综合素养？

是的。我对正则绣的理解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的正则绣大多数人认为是一种针法，主要是“交叉”，以前平绣是不交叉的，后来根据创作需要出现了交叉，实际应该叫“交错”。我的祖父吕凤子先生当年建正则女校和正则艺术专科学校，设立的是绘绣专科，就是要像绘画一样去绣去创作。正则绣不同于其他绣法，它是一种创作型的、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绣法。这是一种原创艺术，是创作者用针线表达思想、世界观和情感的艺术。

这些年，你一直注重研究凤先生，谈谈研究的心得和成果。

我一直在研究我祖父。要了解正则绣，就必须了解凤先生，否则很难真正深刻地认识理解正则绣。这些年来，镇江高专致力于凤先生研究，并整理出版《吕凤子美术全集》，我在其中看到了祖父学养的深厚，思想的博大。当年，我祖父创办学校，创立正则绣，不仅仅是为了建立一个刺绣技法或艺术品的门类，更主要的是为了育人，进行艺术的教育，美学的教育，素质的提升，从而推进整个社会文明的发展。当年，正则学校里其实有很多种绣，统称正则绣。凤先生亲自上正则绣的创作课，讲艺术，讲思想。有人说以针代笔，我觉得不准确，针就是针，为什么要代笔呢？也不可能代笔。确切地说就是以针作绘，引线入画。

凤先生开创先河，我父亲吕去疾继承并发扬光大，我们吕家祖孙三代百年来都在做着这一件事。

是啊，三代人的百年坚守，始终初心不改。

当然，落脚点在“绣”上。分为三个层次：一、在工艺层面，乱是一种针法，绣指刺绣工艺。二、在艺术层面，乱是任意之意，绣具绘画性。三、在文化的层面，乱即自由，即线条的自由和表达的自由等。

20多年前你就获得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授予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后来又荣誉不断，但是创作没有停，创新在继续。

研究凤先生带来了认识的提高，我认为自己越来越成熟了，技法也在逐步提升。所谓越深入越自由，你想不到，怎么会去做呢!如同绘画，基本的方法就那么多，就看你怎么去运用。刺绣本体语言是线条组合，我经常会自觉不自觉地以新的针法切入对线条千变万化的探索实验，多元化思维，突破三维空间的框架，进行看似随心所欲实则胸有成竹的布局，加上色彩的构成和情感语言，画面的装饰效果，就能让作品表现出特殊的视觉效果，这实际上拓宽了正则绣的表现力。

让眼睛离开手，直接听从大脑的指挥。

是。我在创作时所用线条常是粗犷、率性的，但反映出来的色彩是微妙而和谐的，这就要把情感融入对线条和色彩的构建，按照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去表现自己想要的感觉。我在南艺学过油画，理解透视、光影、构图等画面语言和基本法则，综合起来，从心所欲，以饱满的激情进入，针线纵横交错，或捏或引、或向或背、或顺或逆。胸有成竹，应手随意，针线所至，情之所钟，这样，作品的思想内容和刺绣语言的表达浑然一体，就可以淋漓尽致地刻画出“精、气、神”。我的作品过去大多是油画风格为主，近十多年，中国画风格的作品也创作了不少，这仍然和思想认识的改变提高有关，所谓“大道至简”。我姑妈把正则绣带到美国，她结合美国的文化背景，做出抽象派作品来表现《长恨歌》《琵琶行》等中国诗词的意境，简直太高级、神奇了，作品的数量和效果都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作品是审美体验和技艺渗透的结果，也是作者气质、灵感、情感表现的载体，有着特殊的艺术生命力。

现在真正这样去创作的已经很少了。在一定程度上，我国刺绣这个行业并没有进入真正的艺术创作高潮，这和产业化有关。

说一说你对刺绣产业化的看法。

产业化是刺绣发展的趋势之一，正则绣为了适应市场的需要也衍生出新的流派。20世纪50年代，正则学校教师任嘒閒、周巽先在苏州把正则绣和苏绣结合，形成了细平乱针绣，作品很受市场欢迎。20世纪60年代，常州把乱针绣总结出“交叉法”，即把原来具有绘画性质的正则绣改为适合操作的交叉针法，便于普及和推广，更利于产业化，适应市场。到了20世纪90年代，扬州宝应的“绣娘”大量涌现，逐步发展成中国最大的乱针绣产业基地。所以，以前说的是创作，是作品的唯一性和独特性，逐步走向产业后，要的是大批量的复制和生产。

乱针绣的产业化发展，虽然脱离了最初让针线活成为艺术创作的本意，但为社会发展经济、脱贫致富作出了很大贡献。凤先生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实现了他“创造人间文化，获至人间福利”的理想。

每逢大事，都会看到你的相关作品。说说你理解的正则绣“笔墨当随时代”。

善于在生活中发现美、提炼美，是所有艺术创作的路径。我的创作素材都是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及寻常风景等，当然绝不是客观描摹和被动的再现，而是有自己的体验和情感。同样，每逢大事，都会激发我的创作欲望。如汶川地震——《震后余生》、抗击非典——《最可爱的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听党话 跟党走》、迎接党的二十大——《祖国长春》等主题创作。

作品体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映照出人性的光辉。资料上说，你从2005年开始关心残疾人事业，为江苏及全国残联培养了一批刺绣人才。

只有壮大了队伍，才能壮大正则绣。我现在一边创作，一边推广。我在全国各地包括台湾在内辅导、带徒，培养传承人，弟子遍布全国，已有多人进入国家和省市大师、省名人行列，许多人已有高级职称。丹阳的两名弟子周海燕与陈娇娜获得了“镇江市工艺美术大师”荣誉称号。说到培养残疾人，我会将这份公益事业继续下去。尤其是聋哑人，别看她们不会说话，但非常勤奋也特别聪明，只要用心指导，照样可以成材。我曾是全国残疾人集训队与全省残疾人刺绣集训队总教练，带领江苏残疾人选手连获三届全国残疾人职业技能大赛冠亚军，带领中国残疾人刺绣选手连拿了三届世界残疾人职业技能大赛冠军。聋哑女生陈娇娜是我优秀的女弟子之一，获人社部授予的“全国技术能手”称号，她的作品在国家级及省级工艺美术精品大奖赛上多次获金奖。培养更多的残疾孩子学习正则绣，既是传承发扬，也让他们多学一门技能。我希望通过更多的途径，让越来越多的人来认识正则绣，关心保护正则绣，使之传承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