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票号:成也官场,败也官场
2022-10-20苏白妩
│文 苏白妩
清代后期,为了适应商品的流通及资金周转、调拨的需要,票号业应运而生,逐渐发展成为业务功能完善的经营组织,被称作“银行的前身”,其业务遍布中国海外,其中以山西票号实力最为强劲。票号兴衰与清政府的命运紧密相连,随着清政府统治的崩溃,票号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唯有晋商留下的深宅大院,诉说着昔日票号商人的豪富与辉煌。
票号的官场基因
明洪武三年(1370年),一个名为杨宪的山西籍官员向朱元璋提了一个建议:由商人代为运输物资到边关,待运输完成后,朝廷给予商人一定数量的盐引作为报酬,商人凭借盐引到指定盐场购盐进行贩卖。这一做法被称作“开中制”。
自汉代以后,朝廷对盐实施垄断经营,利润极高。对于商人来说,获得了盐引就是获得了朝廷的特许经营权,其中暴利不言而喻。而山西拥有著名的解州盐池,于是山西商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迅速崛起,一个新的群体——商帮由此诞生。
可以说,从盐业起步的晋商,从一开始就与朝廷密不可分,拥有庞大深厚的官场背景。万历年间担任内阁首辅的张四维,其父就是蒲州的盐商;先后担任刑部主事、兵部右侍郎等官职的王崇古,也是蒲州盐商出身,他的二姐嫁给了张四维之父。晋商与官场的盘根错节,可见一斑。
明代中期,随着白银成为货币主流,“开中制”被“折色制”所取代,晋商陆续从盐业中退出,渐渐开启了新的产业版图。明代末年,晋商在辽东一带极活跃,他们为清军提供了大量的铁器。清军入关以后,清廷投桃报李,对晋商颇为看重,将其视为“皇商”,给予了许多便利。
1727年,清俄签订《恰克图条约》,一条横跨欧亚大陆南北的商业通道诞生,从福建至恰克图再至圣彼得堡这一线,成为了“茶叶之路”,晋商也通过运销茶叶积攒了大量财富。同时,晋商在各地建立起了大量会馆,用以维护商帮关系及利益。这些遍布各地的晋商和商业据点,是日后山西票号能迅速在各地建立、营业的基础。
票号的诞生
1840年,鸦片战争打响,国际形势风云变幻,晋商的茶叶产业迅速衰败。他们在政策上竞争不过享有特权的外国商人,在产业和运输上竞争不过新兴的工业方式,茶叶不再能为晋商提供足够大的利益,这时,他们将眼光转向了一项新兴的业务——票号。
票号其实并不新鲜,对于远程大额交易来说,大量铜钱和白银携带不便且不够安全,因此就有了“飞钱”和“会票”。对于商业网络遍布天下的晋商来说,大宗的、远程的交易不在少数,加上同乡之间相互信任,这为远程汇兑创造了有利条件。
嘉庆后期,北方相继爆发起义,局势不稳,运送现银风险变高。因此,一些山西籍小商人找到了西裕成颜料庄的主理人雷履泰,请他帮忙往山西老家捎带银钱。后来,他们之间就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商人们先将钱交到西裕成颜料庄北京分号,西裕成颜料庄收到钱后会写信至山西平遥总号,这样商人们可以直接在平遥提取银钱。通过这样的方法,商人节约了运输成本、规避了运输风险,西裕成也从中收取一定的手续费作为利润,即“内贴”。
雷履泰敏锐地从这样的模式里发现了商机,道光三年(1823年),西裕成颜料庄摇身一变成为了日升昌记票号。日升昌记票号以汇兑为主要业务,其东家为李大全,雷履泰担任大掌柜,实行总号、分号制,采取“北存南放”的经营策略——这是因为北京权贵多、资金充足,而南方商业发达,利于放款。
日升昌模式的大获成功,让票号产业迅速发展,很快就形成了遍布各大城市的票号网络,“山西票号”由此名重天下,就连道光皇帝都亲自写下了“汇通天下”的牌匾,赐予日升昌记。
票号诞生、壮大于晋商之手,晋商强劲的商业实力促成了票号的诞生,票号又将晋商的商业推向了巅峰。
道光三年(1823年),山西人创办了中国第一家票号——日升昌记。
官场“风向标”
晋商的商业基因就是与官场互相捆绑,作为晋商新晋产业的票号业自然也不例外,通过票号,晋商与官场甚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绑定。
票号对“潜力股”和上层官员都悉心经营,对于入京参加科举的寒门学子,票号会为他们提供借款;对于票号认可的“潜力股”,票号会为其垫款;对于外放的贫困官员,票号也会先行垫款。这些人发达之后,他们的公私款项都会存于票庄,与票庄关系密切。
据说,张之洞未发达之时曾提出向资本雄厚的日升昌借款十万两,但日升昌并不看好张之洞,拒绝了他的请求。而协同庆票号则慧眼识珠,主动找上张之洞进行投资。结果张之洞时来运转,连升四级,两年后官至两广总督。张之洞发达后,协同庆票号直接受益,在张之洞的扶持下垄断两广金融业,风头直逼日升昌。
票号不仅对官员进行投资,他们还通过捐纳买取官衔,让自己也成为官场的一员。日升昌的财东李箴视不仅为自己买了官衔,还为自己死去的父亲、祖父也买了官衔,他们家兄弟七人和下一代男丁也拥有各种文武官衔。蔚字号的经理毛鸿翙,三晋源、长盛川的财东渠家,大德通、大德恒的财东乔家皆是如此,清政府通过卖官鬻爵获得了金钱,票号商人通过捐纳封典获得了政治特权,就在商人和官员的互相勾结之中,票号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
票号除了日常经营汇兑,还是消息的中转站。得益于在全国乃至国外都开设的“连锁店”,票号汇聚了各种官场的人事信息,某地有官出缺,或是官员有升迁、贬谪,票号都能提前掌握,而这些往往是官场极为看重的情报,使得票号与官员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
畸形的繁荣
票号诞生时,清政府已是西山日暮之势。太平天国战事一起,南方陷入战乱,经济崩溃之下,当地许多票号撤出。按理来说,票号产业应该遭受重创,然而时势却让票号进入了畸形的繁荣。
战争导致清政府的运银道路断绝,无奈之下,清政府只能通过票号来汇兑京饷,后来各省份之间的“协饷”也由各票号来承办,就连左宗棠平定西北的军饷都是由票号承汇。
从同治元年(1862年)到甲午战争前夕,这期间相继有几十家山西票号成立,投资者基本是平遥、祁县、太谷的商人,统称西帮。南方的商人也仿效晋商开办票号,被称作南帮。二十余年间,票号俨然成为了清政府的财政支柱,它们是捐官纳银的承办机构,也为户部解缴税收,为各省、关借垫饷银。票号,已经成为依托于清政府的庞然大物。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票号在短暂的惶恐观望后,与清政府的关系更加“如胶似漆”,票号大力支持清政府的财政需求,同时承办“四国借款”的还本付息——《马关条约》签订后,清政府需向日赔款2亿两,赔款数额远超清政府财政收入,清政府被迫向俄、法、英、德大量借款,这让山西票号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慈禧仓皇逃窜,途经山西受到晋商热情接待,慈禧更是安置在大德通票号。为了回报大德通票号的逢迎,慈禧将各省督府上缴中央的款项交予大德通经营。《辛丑条约》后,清政府背负巨额赔款,庞大的赔款汇兑为票号生意“增砖添瓦”。
票号依托清政府繁荣,也必将随着清政府的衰败而衰败。票号本是市场发展的产物,却演变成了依托于官场、攀附清政府的机构,对普通商人百姓的小额业务不屑一顾,脱离了它产生的土壤。因此,随着清朝的覆灭,票号的放款无法收回,提款也捉襟见肘。
辛亥革命以后,大批票号破产关闭,勉强维持的几家票号也成为了普通的信用机构,让位于新式银行。票号,成于官场也败于官场,它徘徊于封建商人与封建统治阶级之间,性质上的落后、经营方式上的固步自封,让票号失去了现代化、更进一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