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名角
2022-10-20徐静
徐 静
1
这是顾宁站在学校的长廊上第十次抬头看四角天空,湛蓝的幕布渐渐暗下,空气偶尔有寒风凛冽。
研究生毕业那年,顾宁以教师招聘专业分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宣城最好的中学。只可惜她教的是美术,每次校长看向她的眼神都是空空的。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自从胞弟出生后,家里人看向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眼乌珠子貌似聚焦,其实都在散射。当顾宁拿回研究生毕业证书和第一个月工资那天,他们的眼神才有金色的星子润出来。很长时间,她认为这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经过一年的踌躇,终于有一天,顾宁鼓足勇气跑进校长办公室讨来了这个体艺班的班主任。一晃三年,她已经站在了二十八岁的冬天里。
“我妈很想见你,我都能想到你来我家的那天,她可能会给你准备的菜式,这菜式里肯定有她最拿手的黄瓜皮蛋汤……”王柯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地下恋情烹饪了两年,迫在眉睫等待上桌。寒冬的干燥极易让人的情绪皴裂,顾宁抚着刚对学生发完脾气的两颊,看着眼前还在跳动的男友微信头像,心里堵得慌。说实话,她对王柯每次的低三下四都很气愤,但又充满怜悯。无数次话到嘴边的“分手”活生生被咽下,搅得自己心肝肺生疼。
2
“一个姑娘仗着自己漂亮,老是在外勾勾搭搭。把自己年龄搞大了,就找个外地人嫁了。可怜了那个老实人,有一天回来发现女的死性不改,竟然跟一个有妇之夫厮混在一起,拿出一把刀就把那奸夫杀了,最后锒铛入了狱……”还在顾宁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陪母亲看电视,母亲说出一段陈年旧事。她当时只是惊讶于现实生活远比电视精彩,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运转,顾宁也忘了那天下午坐在她对面那位瘦削白净、帅气逼人的男人跟她说了什么,印象中他一直沉默或者重复的几句话干瘪得像落叶。他才二十八岁,怎么有了八十二岁的气息。这是顾宁第一次见到王柯的评价。说实话,顾宁有些意兴阑珊。第二天乃至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王柯跟顾宁每天短信“早安” “晚安”,顾宁从未回复过。第一印象绝对是重要的门槛,一个人的谈吐是综合条件的集中反应,顾宁暗暗思忖。
严冬的清晨雾气重重,总是让人误会飘过雪花,江南小城的人就这样一年一年企盼着雪的来临,仿佛一场心病。那些雪不是下在西北山顶上,就是停在天气预报中。这个冬天,特别漫长。顾宁一边坐在教研室吴主任的车里,一边对着车玻璃哈气。这一天是县里几位优秀骨干教师在教研室吴主任的带领下赶往荣城听全省优质课评比。她作为年轻教师代表,自然要被带上。相比窗外的空气,车内明显暖和很多,四五个老师就是一场活色生香的舞台剧。谈笑风生间,总也离不开学生、家长、教学。主驾更是频频回头,灿若梅花。
“看车!”顾宁坐在副驾上,眼瞅着车子往高速路三角等候区撞去,那一瞬间大脑嗡嗡地响。“难道我就这样完了?”这是她看到车子不可遏制地向等候区车子撞去时,最后蹦出来的想法。
“啊!”尖利的叫声在车内此起彼伏,随着一声重重的“砰!”的一声,安全气囊瞬间将她强力弹出,车前盖完全陷入前车后屁股,一股呛人的浓烟正在翻滚。大家在一阵阵咳嗽中爬下了车,她听到打开车门滚下车的那一瞬间,有一阵轻微的骨裂声,一直以为是自己,结果发现是后座的老教师。
现场一片狼藉,吴主任明显位移的鼻子有血流出,骨折的老师已经待在原地动弹不得,指责声、电话声此起彼伏。有那么一瞬间顾宁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从副驾位置滚下之后便失去了方向,各种咸酸苦辣的味道在体内翻涌。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飘过来“吴主任,那我先……”之后似乎还有很多话,正当顾宁费力去听,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抱起她进入一辆白色小轿车,小轿车以缓慢的速度开到最近的医院。“不舒服就跟我说”!一路上总是飘过这个重复的声音。顾宁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体内总有一种翻江倒海的东西拱着她,她只能憋着,说不出一句话。
CT、X 光,进进出出的脚步,晃动的白色与油绿色相间的墙,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顾宁将一阵难闻的呕吐物卸货之后,抬头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诧异的同时,一阵冷漠的质问:“你怎么会来?”他顺势递过纸巾,轻轻地说道:“看一眼你的手机。”
“6:45 早安,天气越来越冷,我们一起上班吧。”
“10:55 我出车祸了,G104 三角口。”
一定是脑子充了血,才会稀里糊涂。正当顾宁觉得尴尬症都要犯了的时候,堆上来王柯的笑脸。很奇怪,此时的顾宁才发现王柯的脸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似乎很远,又很近。当天晚上,王柯送顾宁回家,每次经过红绿灯或者靠近前车的时候,顾宁就开始恐惧,手抓着坐垫上的皮套,一阵一阵的冷汗沁出来。这种恐惧让她只能闭眼,突然好像有东西挡住了外面的光。等顾宁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只修长干瘪带着疤的右手横亘在她的眼前。“睡一会儿吧!”王柯慢慢地靠边停了车,替她放倒座椅后盖上了大衣。顾宁顺从地蜷缩在里面,闻着冬日留在衣服和皮垫上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3
此刻,天青色的烟云已经打翻了一瓶蓝墨水,间或夹着几个玻璃星子。闪过几道亮光,随后就是一阵瓢泼大雨。这个十二月的天颇有些七八月脸的意思,嗒嗒的雨声混着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它们从穹顶直接喷下来,冲刷着这座城市里发生的故事,墙面上红油漆涂抹的标语,还有地面上不断赶路的人们。一切都在秩序中展开,哪怕电闪雷鸣。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要去界定正常与否,然后活着呢?她痴痴地想,微信的头像还是在不停地跳动着,她知道:只要看着她办公室的灯亮着,他就一定会在校门口等她。那辆闪着双跳灯的白色车子,里面就是那位同样焦躁不安等待中的男人,内心不断喷涌而出的愤懑和委屈,坐在车里一边咳嗽一边抽烟,任凭刮雨器猛烈地刷着水流,仿佛这样才能给这个冬天一个喘息的机会。
窗外的雨开始变得宁静,间或有一阵又一阵的昆曲从隔壁的梨园传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昆曲在每个周五的晚上总会响起,风雨无阻。空荡荡的舞台,加上一桌两椅,很多事情都围绕这么简单的三件道具发生。只需要几个眼神、几个动作,忽然之间就能带人进入另一个世界。
小时候,奶奶拉着顾宁的小手在旧梨园听昆曲,总是念叨着“无歌不舞,无动不歌”,奶奶时常教顾宁学上几招或哼上几声。现在想来,趴在奶奶的房间外看她指导来往的美人儿学昆曲是童年最有意思的事。她时常沉醉于奶奶的歌声跟动作、走位的变化,像极了某种线条的描绘与穿越。假如把舞台剧场看成一个平面,演员们的走动和每个手势都是这个平面上的描绘。最美是水袖的甩动,就像是在白色的画面上画出一条又一条抽象的线条。声音也是如此,昆曲的一些唱法,字实腔虚,于是歌声又实又虚,像有弹性的线条在空中掠过。于是整个剧场连着演员的动作和声音,变成一个纯粹的线条的抒情表演,建造了内心一座又一座隐形的房子。
在顾宁的眼中,昆曲就是这些线条的延伸。有一天她听着袅袅传出的昆曲,趴在奶奶小院儿里的青石板上不停地画那些线条。一个浑身是土,顶着锅盖头的小男孩儿落在她面前好奇地张望着。
“你在画什么?”
“昆曲。”
“哈哈哈,骗人,我妈妈说昆曲不是用来画的!”
说着,那个小男孩儿一把夺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画,消失在小树林里。为此顾宁一边哭着一边回到家,想着第二天怎么拿回这些“最初的作品”,再狠狠教训那个“锅盖头”,可从那以后锅盖头就消失了。
顾宁曾经痴迷于这些弯弯绕绕的线条无法自拔,反复陷入昆曲的梦境。终于有一天,她下定决心跟母亲开口说:“我想学昆曲。”结果换来母亲一阵冷嘲热讽。说白了,母亲早已审时度势看到了戏曲市场的颓势。“女孩子还是去当老师最好,有寒暑假不说,而且方便嫁人。”母亲是离人生最近的人,从农村嫁入县城,而后进入行政机关,以一己之力抚养着家里兄弟姐妹,奠定了她在家族里的权威。于是,顾宁按部就班考进了师范院校读了美术专业,而后毕业,进了现在这所学校,每天在新建的梨园边上教书。
4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这冬夜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没有过多的不舍。连校门口的双跳灯都不见了,顾宁望着眼前偌大的一滩水怅然若失。梨园婉转优雅的声音又响起,这种纯正的水磨腔在这片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怎的,她的脚步已经踱到了梨园的樟树底下,说起来这座小城的人也奇怪,就是喜欢樟树,估计是看上它们的整齐,以及在水泥丛里还能散发着芬芳。这院落里的樟树也不例外,唯一怪异的是从一口枯井里长出来,冬日里还开着黄花,落了一地,充满深秋的诗意。
梨园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正在给学生说戏。她步态优雅,几个回眸,几盏动作,似乎在诉说着千回百转。
“老师,昆曲发展至今600 多年,已经很成体系了。是不是只按规矩去演就好了?”
“我觉得很有创造性的必要。如果一代一代只是复刻,那就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了。我们要把当代的,还有我们自己的想法融进去,它才能变得更适合我们,这样的艺术更贴近时代,而且更有生活气息。昆曲讲的都是几百年前古人的故事,我们要通过自己的诠释,拉近它们与观众的距离。而且每个演员都希望给自己的角色赋予更多的情感,不断挖掘角色的内心世界。人物要怎么演出,除了老师教给你的特定的表现手段以外,内心的情感还是要靠自己去填充的。”“中国戏曲很有意思的是虽然台词这么写,可是演员往往念的是台词背后的内心,所以叫内心独白。就好像‘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唱得是姹紫嫣红,但其实心里想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杜丽娘第一次进自己家的后花园的心情并不是开心,而是哀叹,这么好的时光悄悄流逝了,青春年华也将会随着花园消逝,没有人欣赏。在表现这一段的时候,就要有这种感觉。”
说着说着,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女人就宛若一位待字香闺的古典佳人,伴着唐风宋韵的高叹低吟,沿着昆剧的历史轨迹一路莲步轻移而来。在这传统文化的烛照濡染中,虚拟的表演如水墨丹青的纵横之笔,长歌当哭、长袖善舞,无花木却见春色,无声处亦见忧伤。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时间凝固,将顾宁带到了600 年前的那一场梦中。不得不说人们总是痴迷于幻想,而昆曲艺术家透过戏曲,创造出一种幻象,让人们一次又一次沦陷其中。她不愿进去,夜晚很好,她想。
那一夜过得极其漫长,顾宁开着小电驴慢悠悠地在这座小县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看包子铺老板烧水张罗凌晨的包子,看三五年轻人分着烟互相搭着肩膀骂骂咧咧地走着,看步行街最后一家商店拉下它迎来送往的卷门……突然顾宁涌起一股冲动,自顾自轻轻嘀咕了一句,看街上都清场了,我要不要也来清唱几句?清唱什么呢?顾宁显然没有完全苏醒,好像在梦魇中喃喃地应了一句。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顾宁在张岱的《陶庵梦忆》里读到的“金山夜戏”。
5
母亲总是跟顾宁聊不到一处,间或开始逼婚。顾宁开始在荣城的大街小巷四处觅食,拒绝回家,也从不会在任何一个站点逗留很久。仿佛只有一直穿梭在街上,看着流动的人群,才是真正的到达。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母亲老了,脾气随着身体开始收敛,对她要求的最低限度是不要吃太多外卖。可是,顾宁还是像十年前那样,喜欢骑着小电驴到处晃悠……
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多樟树正在被截枝修剪中,机器的轰鸣和孩子的叫声,总是让阳光更加刺眼。理发店那些红毛、绿毛呲呲卷起来的焦味儿,银器店压片机压银片儿的吱吱声,巷子口五毛钱的小烧饼刚从烤炉取出来的葱油香,还有……这么多年,顾宁早已习惯了这座小城的一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晚梨园的景致。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未敢再踏进一步,自打奶奶与母亲不对付搬出了家,她就必须有意识地避开昆曲,哪怕每次捎带提起,都会惹起母亲莫名的怒火。
因为疫情,很多群众性聚集的场子都关了,想必梨园也不例外。这座小城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唯独梨园似乎从这个信息的茧房里逃了出去,无声无息。一路上所有的景色都是模糊的,仿佛所有人都失语。她听到自己近乎窒息的心跳声,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而后重重地敲击着胸膛,终于,小电驴鬼使神差地在梨园门口停下。顾宁开始后悔。如果说那一夜的昆曲仿佛梦境,那么这十年无数次的回眸与逃离不就是另一重梦境么?只是她不想这么快就苏醒,她还没做好准备。正在她想着怎么脱身之际,有个保安模样的人过来示意她靠边停车。
于是,顾宁就这样又一次站到了新梨园的那口枯井旁。“请问你是?”那个女人笑着问。精致的妆容,严丝合缝的鬓角以及带着樟脑丸气息的深紫色旗袍,眉宇间透着某种英气。很明显,她就是十年前那个晚上唱戏的女人,还没等顾宁反应过来,眼前出现的人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妈,客人来啦?”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宁看到一张白皙瘦削的脸仿佛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突然掉进她的视线。是的,王柯就这样站到了她的面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圆润。依偎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憨厚而顺从,从她的行头看应该也是一个角儿,似乎今天还要唱一曲。还有一个飞过来围着他俩转圈的孩子,眉宇间都是他的颜色。这里樟树未被截枝依然从容,挂耳的风吹得顾宁两颊绯红,心里哽咽得难受。突然闪过十年前的晚上在这个梨园听到的对话。
“所以,那个词跟词背后的意思有时候甚至是有冲突的,需要自己体会。不同演员去演的时候,可能带出来的感觉会不一样。是吗?”
“对,分寸感都会不一样,眼神手势也都不一样。很高级的表演,是在特定的时间段,他就什么都没做,只是很安静地在念自己的台词,用心在念,但是你就会感觉到他无形的力量。”
原来眼前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人就是母亲早年提到的“厉害的姑娘”,正是王柯的母亲。顾宁冥冥之中早该猜到,可是她一直都不愿承认,所以十年前的晚上她就不想进去,更不愿意在白天遇到她。可是眼下,她避无可避。那个女人看了一眼些许颤抖的儿子,又端详了一下顾宁,明白了一切。
6
时间在滴滴答答间流逝,黄昏在缓慢地降临,在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天空中,什么都显得无关紧要了。顾宁先是有点慌,然后慢慢地退坐在了桌子旁。“这是阿姨做的黄瓜皮蛋汤,来尝尝……”顾宁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你母亲还好吗?”她讶异于阿姨竟然认识她的母亲,她想起母亲的脸庞,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房间内的行头和眼前这位唱戏人一样饱经沧桑。突然,她的眼神在一张照片前立住,身上顿觉有道闪电划过。看着奶奶跟眼前这个女人的合影,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有那一瞬间觉得如此熟悉,这个女人不就是自己小时候趴在奶奶院子里画的那根“线条”?
“是啊,说起来,你奶奶还是我入这行当的老师头呢。”女人摸了摸照片上奶奶的脸,看向顾宁,“如果老师头还在,能看着我和你妈再唱一回《牡丹亭》该多好。” “什么?”顾宁睁大了惊讶的眼睛。“母亲那身段肥得都爬不上楼了,还能唱昆曲?”她突然卡顿了几秒,思绪混乱。“怎么不会?你看。”说着,女人拿出来一本厚厚的相册,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开始了一页又一页的介绍。顾宁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母亲,那个时候的母亲多年轻,婀娜有致的身体,洋溢着一个年轻女性所有的美,举手投足间尽是名角风范。顾宁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些飘逸俊美的线条从空中舞动过来。“你母亲还是我师姐,原本想着跟你父亲结婚,梨园就能交给她。起初你母亲想申请梨园成为文化旅游景点可以收取门票,奈何后来老太太有她自己的想法……”
顾宁似乎又听到了她4 岁那年的一个冬夜,突然有一群人进去把她从奶奶的床榻前强行带走,她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和奶奶的哭声一起随着踏雪声消失。
说着,女人大概是想起了奶奶,呢喃着要再唱一段,飘飘然去隔壁的道具间选衣服,孩子的母亲拉起孩子回到厨房间洗碗。世界似乎就只剩他跟她。王柯开始在房间里找水果,终于拿着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显得局促不安,手上的疤痕若隐若现。
“这疤痕,我一早就想问。”顾宁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没事儿,我13 岁那年,有个男的进来欺负我妈,我冲上去被他划了一刀,结果我爸刚巧打猎回来,就冲他开了一枪……”王柯喃喃地说着,陷入无声的孤寂。她手中的相册啪嗒掉落在地,一张画满线条的发黄揉皱的纸张掉出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顾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隔壁昆曲《牡丹亭》响起,有一些咸涩的东西滚落。她突然发现昆曲与催生它的所有桌上的诗词、房间里的书画、苏式的梨园,以及各种根雕工艺,形成了一种整体,正诉说着无尽的人生。
“时间过得好快,就像做了一场梦。”蓦地,也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