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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塘的胸襟(外一篇)

2022-10-20钱国宏

青海湖 2022年7期
关键词:井台蒲草井水

钱国宏

故乡有许多池塘,池塘里挤满了遮天蔽日的蒲草,挤满了蒲草的池塘,我们叫她“蒲塘”。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枝头吐绿的时候,蒲草塘就从冬眠中迅速醒来,欣欣然吐出齐刷刷的蒲草叶,蛙声如潮,经日不绝。这时节,我会拿出家中的铁钎,到塘边去搜寻,仔细查看每一株蒲草根部的动静,只要看见青蛙藏身其下,就迅速举枪猛戳:青蛙腿烧熟后是一道美味,喂鸡鸭又可换取鸡蛋和鸭蛋呢!闲时,还可走进塘中,寻找各种各样的鸟蛋——鸟们把自己的巢都絮在蒲草塘中。从春天开始,蒲塘便成为蛙们的家园和鸟们的大本营。

夏天到了,蒲草开始抽穗扬花。鲜嫩的“蒲黄”(蒲草的果实)清新爽口,吃起来既绵软又香甜。每每这个时节,塘内便回荡着孩子们兴奋的呼喊:“我这里好多哟!”“我这边也有啊!”成捆的“蒲黄”采回家,一家人可以连续吃上三两天,吃剩下的晒成“蒲棒”,可当作蚊香熏蚊子,也可充作枕芯,有疗椎助眠作用。把蒲黄撸下来,晒成粉,便成了乡间的一味草药,有活血化瘀、止血镇痛、通淋的功效。

蒲草塘内水族兴旺,黑鱼、鲫鱼、鲢鱼、草鱼、泥鳅等蔚成大观。因此,七八月间,蒲草塘边人影不断:大人孩子深入塘中,在密不透风的蒲草间撇荣典宽窄窄的“挂子”,安大大小小的“卡子”,还有的站在浅水区用“扳网”扳鱼(注:挂子、卡子、扳网均为渔具)。赤手空拳的孩子们则趁下塘捞菱角的时机,将一片水洼趟浑,以期来个“浑水摸鱼”。大人孩子俱各忙碌,各有收获,塘里塘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秋天在塘里钓泥鳅是件有趣的事。手持专用钓钩(一把装在长竹竿上的形如镰刀但尖端弯成U 形的铁质专用挠钩)下到水中,沿塘边慢慢绕行,如探察到泥鳅洞,就将穿有蚯蚓或猪肝的钓钩伸入洞里,待泥鳅咬钩后,将其钓出来。这是白天的钓法,我们还发明了一种颇为有效的夜钓方法:钓线的一端穿上一枚笔直的纳鞋底的针,顺势将钓线在针的中间部位系住,这样就轻易地形成了一个直针倒钩,粗大的蚯蚓可由针屁股往针尖穿,钓线的另一端系在一根短竹棒上。黄昏时分,几十支这样的针钩插在草塘的四周。天一黑,泥鳅出来觅食,遇到粗大的蚯蚓,便会猛吞下去,结果被蚯蚓肚里的大针死死插住,再也无法挣脱。这时,只需用手电筒一照,就可以“探囊取鳅”了。收一圈之后,再安好针钩,然后到岸上拢火烤泥鳅,在缕缕肉香中稍事休息。次日天色微明,再下塘收钩。往往一夜之间能钓到10多斤泥鳅。背着手指粗的泥鳅回家,真有种汉高祖衣锦还乡的感觉呢!

冬天,塘内一片洁白。汉子们踏着皑皑白雪下塘割蒲草,做“塔塔米”(一种床垫)、苫棚;或者凿开冰眼,冬捕。男女老少齐聚冰面看热闹,“出鱼喽”“上钩啦”……兴奋的呼喊之声此起彼伏,南北响应;冰面上,一尾尾健硕的鲤鱼、鲫鱼、鲶鱼冻得硬邦邦的,一条条整齐地摆成了“鱼阵”,而篓内活蹦乱跳的鱼虾则逗出了一串串开心的笑声!那笑声,震落了北方汉子眉毛上的霜花和胡子上的冰溜子……

“离离水上蒲,结水散为珠,间厕秋菡萏,出入春凫雏,初萌实雕俎,暮蕊杂椒涂……”吟咏着这样的诗句,我离开了故乡的蒲塘。在异乡谋生的岁月里,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蒲塘,朴实无华的蒲塘固然比不上西湖,更无法企及桂漓,但她却承载了我的童年诸多的乐趣,包容了塘中诸多的生命,经历了生命的繁华与寂寞,更是涵养了一方生态。她敞开胸襟,在繁衍中领悟自豪,在奉献中体味快乐!这是一种襟怀与品质,这更是一种安然与超脱!

植进夏天的井

在“洋井”和自来水普及前的漫长岁月里,老家的乡亲们普遍吃地下井水——几乎每个村屯都挖有一口深深的公共汲水井。房舍街巷中,一棵高茂大树所遮蔽的,准是一口水井;平坦的地面,突然间耸起一块来,上面还架着一个辘轳,那就是井台。

记忆中,村头的茂柳之下,即有一口水井,井身用青砖自上而下砌成,井口用木板盖着。井里一年四季总是溢满了清清的井水,冬季亦不结冰,惹得井壁上斑斑驳驳,箍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光滑绿苔。

这井,便是庄户人的共同命脉。

井台似乎总是不断人影,熟悉的乡音就像田野里的野芹菜,一茬接一茬地疯长——洗衣做饭,喂猪冲圈,净身洗脸,刷车浇园,哪一样能离开水?平平淡淡的井,就这样滋润着村庄里的生命和乡土里的亲情。

井边最惬意的时候是在夏季。

最好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暴天,坐在柳荫下纳凉。将自家产的黄瓜、西瓜、香瓜、西红柿等瓜果用桶顺入井中,用井水“拔”上二三十分钟后,再提上来吃,瓜果入口,感觉新奇:一股凉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迸发出来,使人遍体通泰,惬意非常。此时,也常有从田间劳作归来的三叔二婶们,裹着一头暑气,挂着一脸汗水,憋着一腔焦躁,疾步来到井边,提上一桶水,抿上几口,人会冷不丁地打个寒噤。这一股清凉劲儿正适合庄稼人的胃口,渴竭的喉咙里仿佛燎着火焰,于是,三叔二婶们便抛了矜持,将头猛地扎入桶内,咕咚咚牛饮一通,一种清凉败火的舒坦感灌注全身。牛饮过后,扯下颈上的手巾,再把头扎入桶中,让井水“冰镇”一下热烘烘的脑袋。用湿手巾将前胸后背擦擦,而后站在荫凉里,沐浴着习习微风,感觉全身的汗毛悉数张开,暑气吱吱地钻出身体争相逃逸……那种滋味,难以言表!为什么蒲松龄当年持烟佐茶高树下,不独为了《聊斋志异》,亦是为了独享一份“风来涤暑赛神仙”的境界呢!

午后,暑气渐旺,井台上的人便多了起来。于是,柳荫里,人头攒动着,俚语问候着,俏皮话笑骂着,这其间又传来了村西三大爷浑厚的男人腔:“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沐凉风,听讲古,实属乡间一乐。

夏夜也是极有人气之时。水井位于村头,既通风又绝少蚊虫骚扰。夕阳西坠,玉兔东升,水井四周清风浩荡,格外凉爽。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摇着蒲扇,夹着板凳,端着凉开水,聚在井台旁,谈古说今,聊中谝外,指天唠地,逮嘛说嘛。闲侃中,消除了白昼的疲惫,忘却了生活中的拮据。树上虫鸣叽叽,远处蛙声咯咯,树下人影摇摇,身边语声滔滔;月光如水,筛下井台,爽风如酒,涤荡心胸,回想当年场景,确有“天阶夜色徐如冰,坐看牵牛织女星”的诗情画意……

时光如流水,往事渐依稀。当年夏季来临,我都会油然想起乡村里的井。而每每想起井,心头便会掠过一丝清凉——那是来自乡土的呢喃: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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