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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玫瑰(一)

2022-10-19Zoody

花火彩版B 2022年2期
关键词:远志

Zoody

新浪微博│猪蝶干嘛呢

内容简介:

上大学时,李至诚就像周以的一束光,照亮她,温暖她。

分手六年来,周以的心里始终牵挂着李至诚,她再次回到了申城。

虽然两人在网络上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彼此还是变得有些陌生。他们互相试探,彼此靠近,一步步解开了心结,再次走到了一起。

四月,人间春意正盛,和风抚过郁金香,窗外鸣鸟啁啾,楼下的猫叫声尖细。暖阳下,整个世界像蒙上了一层柔焦滤镜。

这是李至诚最讨厌的季节,天气暖和,人就容易犯懒,本来就懒惰的人,到了春天,整个人更是困乏无力。

一上午,他回了四封邮件,咖啡喝得舌尖发苦,便让秘书送了一杯牛奶进来。长时间的阅读让眼睛变得酸涩,李至诚张嘴打了个哈欠,发现竟然还没到午休时间。

自己做老板的最大好处就是偷懒没有负罪感,开小差开得心安理得。他登录自家开发的游戏,签到领取了今日礼包,欣赏完“女儿”的美貌,看余额不多,又往里头充了三百块人民币。

其实只要他开口,马上就能要来一个满级账号,但李至诚坚持认为,从玩家的角度体验游戏,才更容易发现问题。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李至诚放下了搭在办公桌上的两条长腿,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端起手边的杯子浅抿一口。

运营总监方宇拿着文件走了进来,做着日常的工作汇报,李至诚专心地听着,钢笔在指间随意地打转。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分神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倏地僵住了。

“先暂停一下。”他难得不礼貌了一回。

方宇合上文件,很有眼力见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忙,我就先走了。”

李至诚轻轻颔首,道:“行,日本那邊要是确认好了,就签吧。”

等办公室的门重新被关上,他才拿起手机,确认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

发来消息的是李至诚大学时候的学弟,叫张远志,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进了申城的某所大学当老师,现在已经是助理教授了。他和李至诚的关系不错,这些年来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张远志:哥,周以联系我了,问我们大学招聘的事,她要回国了?

李至诚读完屏幕上的文字,在键盘上打下“关我屁事”,在发出前又犹豫了,全部删掉后,改为“我不知道”。

寥寥几个字,搅乱了一池静水。

李至诚仰靠在办公椅上,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外面阳光明媚,春花灿烂,他却体会不到半点儿美好,只觉得心烦。

“喂,云岘,我新发现了一家小酒馆,晚上一起去呗。”他联系了好友,企图找个发泄口。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温和地拒绝道:“我今晚得在店里帮忙,改天吧。”

李至诚“嘁”了一声:“你不陪我,我自己去。”

剩余的牛奶被他一饮而尽,李至诚擦了一下嘴,系上西装扣子,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格子间里的员工们正埋头工作,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因为不想给人打工,所以他辞职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会儿,看着一群人勤勤恳恳地为自己打工,李至诚感受到了满足。

“贝妍,我出去一趟。”

秘书轻声回道:“好的,老板。”

车钥匙在食指上转着圈,类似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李至诚有很多,他的手里总要有件东西可以玩,为此,上学的时候他没少挨老师的批评。

让他乖乖的也不是不可能,有一次上了摩天轮,他坐在周以身边,一动不动,掌心全是汗,紧张得不敢看她,她以为他是恐高,便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陌生的触感,逐渐趋同的体温,李至诚人在摩天轮上,心却坐了趟过山车,原本打算说的话也忘光了。

当时他已经老大不小了,现在想起来可真丢人,他居然会有如此纯情的时候。

钥匙被摁回卡槽,李至诚抓了抓衣领,觉得太热。云岘的咖啡馆就开在他的公司楼下,李至诚顺走了一杯冰柠檬茶。

拉开车门上了车,李至诚坐到驾驶座上,启动了车子,却不知道方向盘该往哪边打。他只是单纯地想逃个班,但又没想好要去哪儿。

将热点新闻浏览完,他的杯子里只剩了一大片柠檬,李至诚降下车窗,捏着塑料杯做了一个投掷运动,一道抛物线划过低空,塑料杯精准地落入了垃圾桶。李至诚在心里给自己判了个好球。

“你们男生对篮球就这么执着吗?幼不幼稚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李至诚扯起嘴角,屈指握拳,捶了捶额头:今天真是见鬼了,能别想她了吗?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打了方向盘驶出科技园。

分手后,有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人勉强能做朋友。

李至诚和周以却哪种都不是,他们偶尔会在社交软件上聊天,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又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彼此沉默,互不打扰。

两个星期前,他们刚刚聊过一次,聊天气,聊饮食,聊中国与英国的文化冲突,甚至是娱乐八卦,唯独不聊感情。

整整六年没见,说起来,他们也应该放下了,至少可以放下了。

也不知道是谁还把一缕细线紧紧地攥在手里,自欺欺人地认为,再坚持一会儿,也许就会峰回路转。

李至诚在篮球馆打了一下午的篮球,运动让血液沸腾,汗水淋漓而下,所有杂乱的情绪也被悄悄化解了。

这样的过程很爽,不用顾及剧烈的心跳是因为什么,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杂念。

冲完澡,换完衣服,吹着微风,李至诚身心舒畅地喟叹了一声。

他在微信群里随意地翻了翻,发现简牧岩正在撺掇人晚上去泡吧。简牧岩是兄弟里最阔绰的,他组局基本都是他请客。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能靠喝酒解决,就绝不自己硬撑。李至诚想了想,回了简牧岩一句“地址给我,我也去”。

酒吧叫“97”,安静地伫立在街头,推开大门,里面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吵闹、昏暗,青蓝色的灯光缭乱,音乐声震耳欲聋,短暂的肆意与堕落救人于世俗的苦闷。

卡座边上有四五个男人,李至诚挨个打了招呼,最后在简牧岩的身旁坐下。

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抓痕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举起酒杯,朝他晃了晃,寒暄道:“好久没见你了啊,李少爷。”

“忙着赚钱。”李至诚从桌上抓了两根薯条。他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觉得饿了。

简牧岩却不打算放过他,他把盛着薯条的餐盘取走,塞了一杯威士忌到李至诚手里,问:“自己当老板的感觉怎么样?”

玻璃杯碰撞后,李至诚举杯饮尽了酒,道:“就那样呗。还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晚上吃那么多干吗?”嘴上这么说,简牧岩还是让服务生加了餐。

牛肉面冒着热气,厨师还给煮了个蛋,李至诚拿起筷子,第一口还未送到嘴里,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个不停。

张远志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李至诚快速地浏览完,心一下沉入了水底。

四周嘈杂,他觉得烦闷,借口去上厕所,从卡座逃了出去。

他懒得一句一句地回张远志,在无人的拐角处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接通后,他劈头盖脸地问道:“喂,你什么意思?”

张远志被他吼得有些蒙:“就是字面意思啊,哥,你看不懂吗?”

他发给李至诚的是一段聊天内容的截图——

张远志:我们学校的外语学院今年可能有点儿难进,要不,你去问问其他学校?北京那边问过了吗?

周以:我就是想去申城,谢谢啊,麻烦你了。

“哥,我敢打赌,她肯定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张远志肯定地道。

李至诚冷哼了一声,并不认同:“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我又不在申城。”

“但是離得近啊!”张远志继续论证自己的观点,“你想想,她一个山城人,在北京上的大学,回国后偏偏来申城发展,为什么?这个地方就是‘美食荒漠,物价还贵,有什么值得来的?”

李至诚捏了捏太阳穴,不想听他再废话下去:“你帮忙想想办法吧,这都办不到,你在申城是怎么混的?”

张远志“啧”了一声,道:“我顶多帮她争取到面试机会,听说今年的应聘者里有个耶鲁毕业的,法语水平也挺高,他们外语学院和F大抢着要呢。”

外套的拉链被李至诚一上一下地反复拨动着,身后的噪声巨大,像是要将人吞噬。

沉默了半晌,他低声道:“让她去试试,她可以的。”

张远志应了。

挂断电话后,李至诚去水池边洗了个手,回到卡座时,简牧岩对他笑得意味深长。

“你这是什么表情?”李至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拢了拢外套,拿起酒杯。

简牧岩凑过来,说:“看你去了这么久,以为你是有艳遇了。”

“屁。”李至诚摇了摇头。

简牧岩没再多说什么,刚刚就是调侃一句,他知道,李至诚独来独往惯了。

旁边有人顺着话题问李至诚:“至诚,你家里人不催你结婚吗?”

李至诚回答道:“不催,催了我也不听。”

那人羡慕地道:“你爹妈真好,我从大年初一开始就被安排相亲,一直到今天。”

其他几个兄弟也加入了话题,李至诚退到一边安静地喝酒,听到有意思的话,他也跟着笑两声。

他倒也不是没见过相亲对象,两三年前,他妈就以各种手段让他和那些姑娘见面了。

在为人处世方面,李至诚一向无可挑剔,得体地与对方吃完一顿饭之后,父母来询问他感觉如何,他统统应付一句“还行,再相处看看”,实际上再无下文。

心里装了人,别人再好都看不进眼里。

后来,他和家里坦白了,父母便不催了,不过会时不时地问他“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李至诚又用一句“她在国外上学,回来了再说”糊弄过去。

现在,周以归国在即,这一天,他等了许久,真的等到了,他却感到十分慌乱。

有个词用在这里可能不妥,但他就是突然想到了,那就是“近乡情怯”。他现在就像是站在村口的游子,想看看家里是否安好,又害怕可能发生的一切改变。

玻璃杯刚空就被倒满了,李至诚喝得心不在焉,没数到底喝了多少杯。

经过一晚上的放纵,喝到最后,他意识全无,醉意混杂着剧烈的疼痛,他依稀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地找手机,要打电话,至于有没有拨出去,又说了什么,他毫无印象。

醒来时,他睁眼见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稍稍适应了光亮后,李至诚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房间,吓得一激灵。

“醒了?”云岘拎着保温杯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

李至诚撇开视线,思考如何给自己留面子。

云岘没给他机会,替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去给你买饭,有什么事就喊医生。”

李至诚巴不得他赶紧走。

他的胃里还是难受,喉咙也发干,只好小口地啜饮着温水,而后,他摸到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自己一眼——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裹入被中后,他只露出发顶——嫌自己丢人。

云岘很快就回来了,他摆好餐桌,拆开餐具递到李至诚的手中。

李至诚一天没进食,越吃越没味道,忍不住发起少爷脾气:“我嘴里发苦,你还给我喝白粥,就不能多放点儿料吗?”

云岘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觉得难受,那你昨晚倒是别喝酒啊。”

李至诚又缩回了被窝里,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周以是不是要回来了?”云岘突然问。

李至诚蒙了一下,拉下被子,露出脸,反问他:“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云岘说:“她发了朋友圈,我看是准备回来了。”

李至诚又默默地缩回去,隔着被子问:“那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云岘随口说:“北京?反正以她的学历,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李至诚的身上,云岘一边收拾餐盒,一边数落他。李至诚听得烦了,以家里的猫没人喂为由赶他走。

走到门口,云岘又折返回来,举起手机对李至诚说:“来,笑一个。”

“咔嚓”一声,李至诚毫无防备地就被拍下了“黑照”。

奈何虚弱的病号无力反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岘得逞似的笑。

护士来给他输液,他单手玩了会儿游戏,觉得无聊,又打开了微信。

在朋友圈动态一栏,李至诚看到了云岘的头像,他起了兴致,点开却一眼看见穿着病号服、眼神幽怨的自己。

这家伙,居然立马发了朋友圈,配的文案还是“纪念李至诚的青春复兴”。

李至诚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是人吗?他不要脸吗?

没多久,他又看见周以在底下评论了一句“让医生治治他的中二病”。

罪魁祸首还好意思笑话他?李至诚恼怒至极,打开云岘的聊天框,泄愤般用表情包刷屏。

因为操作过于繁忙,图片旁全是鲜红的叹号,李至诚终于停了下来,打字问:她是什么意思?

云岘毫不委婉地回复:说你幼稚。

李至诚气不打一处来:我幼稚?她怎么不去治治公主病?全天下就她最懂事,是吗?!

过了几秒,云岘才回复:人家有公主病?有也是你宠出来的。

李至诚:……

病房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外头夜色深重,万家灯火闪烁。

李至诚重新打开朋友圈,点开了周以的头像,她的主页早就被他看了无数遍,他又点进了她的聊天框。

某一刻,他想冲动地问问她:全国有那么多城市,你为什么非得来申城?

他还想问问她:我现在好像可以理解你了,你呢?

八月盛夏,叶子被阳光照得发亮,满世界蝉鸣不休,葡萄枝缠绕着生长,炎热与潮闷中万物生机勃勃。

刚下了一场大雨,太阳不似往日那般毒辣,空气却更加潮湿,风一吹,犹如海水灌入。

周以蹲在拉杆箱旁,从包里找出一片湿巾,打开后叠在额头上。

她讨厌湿漉漉的夏天。

离通话结束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果然,“快了”“马上到”这种话没一句能信。

就在周以犹豫要不要去对面的超市买根冰棍解解暑,以防自己到学校后的第一站是医务室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一个身材丰满又娇小的女人朝自己热情地挥了挥手。女人打着遮阳伞,穿着牛仔短裤和吊带衫,用鲨鱼夹随意地盘起了长发。

“周老师!”女人的声音甜甜的,尾音上扬,犹如一杯冰凉解渴的白桃沙冰。

所有的抱怨悄然退散,周以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道:“覃老师。”

覃松走得越近,头就仰得越高,走到周以身邊后,她开口便道:“哇,你好高!”

周以笑了笑,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伞,道:“我来撑吧。”

覃松帮她拿了较小的那个行李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我刚刚在上厕所。”

周以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皮肤清透无瑕,睫毛浓密纤长,脸颊粉嫩,颧骨处有些高光,嘴唇是晶莹的淡红色。

她一边上厕所一边化了全妆?

从南门往里走就是教工宿舍,覃松是她的新室友,外语学院日语系的老师,今年三十一岁,拥有一张娃娃脸,混在大学生里毫无违和感。

“哎,周老师,之前几个月你一直没能回来?”覃松问周以。

周以点点头:“上半年我就线上面试过,但是没通过,这次是有个老师去读博了,正好少了个教文学的。”

因为疫情,她一直被困在英国。

被焦虑和迷茫包围的四个月,如今只用一句话就能揭过。

周以一边拎着行李箱上楼,一边感叹:“是我幸运。”

覃松念叨着“嘿咻”给自己打气,抽空回她:“明明是你优秀!”

终于回到宿舍,两人都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背上洇出了一片汗。

“冰箱里有冰激凌。”覃松气喘吁吁地说,“走,咱回去吃。”

覃松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周以闭上眼感叹:“爽。”

覃松拿纸巾擦了擦汗,妆容依然十分完美。

教工宿舍的条件不错,两人一间,还有个小客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室友的到来,房间似乎被收拾过,整间屋子干净又整洁。

覃松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冰激凌,递给周以一盒:“中午点外卖吗?”

“行。”周以打开盖子,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覃松打开外卖软件,选中了一家店,问周以:“咖喱饭行吗?”

没听到她的回答,覃松抬起头,就看见周以正举着手机对着冰激凌拍照,旁若无人,十分认真。

“周以?”她提高声音。

“啊?怎么了?”

“中午吃咖喱饭行吗?”

“行。”

一整个上午,周以都在收拾行李,而后又把床铺铺好,进浴室冲了个澡。

下周学校就要开学,老师们都已经回校了。覃松过会儿要去系里开会,问周以有什么安排。

周以擦着头发回答:“我有个兼职,下午要出门。”

覃松没细问,以为就是翻译之类的活。

“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周以摇摇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覃松把钥匙递给她,道:“那行,钥匙你拿好。”

吃过午饭,覃松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睡觉。周以还在倒时差,便泡了一杯咖啡提神。

等听到覃松关上了门,她才从包里拿出剧本,翻开后仔细阅读起来,为下午的课做准备。

给乐翡做私人英语老师也是她走运。

乐翡是个人气不错的九五后女明星,两年前,她因为和原经纪公司的解约纠纷淡出了娱乐圈,去美国学习表演。在此期间,她给自己争取到了一部电影里的亚裔女黑客的角色,电影的背景设定需要她说英式口音的英语,导演又要求必须使用原声,乐翡的经纪人就给她请了一位私人老师。

与其说是兼职,不如说这是周以给自己安排的一条后路。如果面试再失败,她总还有理由暂时留在申城。

女黑客的台词不多,但一开口,便是成串的专业术语。

Trackball(轨迹球鼠标)?周以在这个单词下画了条横线,在心里琢磨起来:跟踪球?干什么用的?

她挠挠头发,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时期,那时候,她无聊时会翻看李至诚的教科书,那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陌生名词,看得她头昏眼花。

表演时的对话和日常时的交谈不同,每一句话的逻辑重音在哪里,哪里该停顿,哪个音可以说得不那么清楚,周以都得分析出来,从而更好地矫正乐翡的发音,让她的口语听上去更地道。

只是,她对计算机实在不了解,放弃了自己琢磨,她用手机对着剧本拍了一张照片,截出了那段对话,虚心地求助计算机系的某位高才生。

周以:帮我看看,这几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李至诚回了三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号。

周以也回了一样的过去。

李至诚:找不到工作也不用去做间谍吧?

周以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

这段对话涉及国际情报的窃取,发生在女黑客初次登场时。

周以:谁要去做间谍了,这是剧本!

周以:问你什么叫trackball(轨迹球鼠标),什么叫cluster(簇)。

对面没有了动静。

周以以为李至诚正在认真地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放下手机,继续看剧本。

过了半晌,李至诚终于回了消息。

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张表情包,是百度的搜索页面截图,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第一步:在这里输入你的问题;第二步:点击‘百度一下”。

在心里骂了李至诚一句后,周以打字回复他:谢谢学长,太实用啦。后面附带着“玫瑰花”表情。

李至诚:不用谢哦,学妹。后面附带着“亲亲”表情。

周以咬牙,挥了挥拳头,低骂了一句:“狗男人。”

哼,她又不是只认识他一个学计算机的。周以翻着通讯录,找到备注为“云岘”的联系人,把同样的问题发送了过去。这一次,她得到的是对方有耐心又直接的解答。

云岘:clus是簇,数据存储在硬盘里是以簇为单位的,它是最小和最基本的单位,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群”。cluster就是集群,集群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只需要明白它是一种通信系统,可以共享资源。trackball,我看了一下,在这里指的是轨迹球鼠标,它比一般的鼠标定位更精准,而且可以减少手腕的疲劳感,比如,从事设计工作的人会用到这种鼠标。

周以捧着手机,感叹了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万分感激地敲字回复:谢谢学长,我明白了!

云峴回复的却是:不用谢我,这是李至诚刚刚拿我的手机打的字。

周以像是喝到了一口柠檬气泡水一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回复云岘:他在你旁边吗?

云岘:嗯,他正捧着冰激凌,边吃边猜你找了一份什么工作。

周以:他猜是什么?

云岘:他说,你是不是在国外被星探发现,要去拍戏了。

周以“扑哧”一声笑了: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云岘:你才知道?

云岘:他现在在叹气,担心你以后不回来了。

周以抿着嘴笑:让他省省吧。

上次,她大张旗鼓地发朋友圈说自己即将回国,结果工作没着落,再加上疫情严重,她又灰溜溜地在英国待了小半年。

这次,她选择保密,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大家。

她的书桌正对着窗户,外头是一株翠绿的参天大树,透过枝叶间的罅隙,隐约能看见淡蓝的天空。

周以伸了个懒腰。虽然她不喜欢夏天,但她喜欢灿烂的阳光,伦敦常年都是雾蒙蒙的阴天,太让人憋屈了。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周以个子高挑,四肢纤细,她换上了一件黑色吊带长裙,外头套了一件白衬衫,干净利落。她很少穿高跟鞋,五颜六色的帆布鞋占满了鞋柜,她选了一双酒红色的帆布鞋换上,把头发扎成了高高的丸子头。

出门前,周以照了一下镜子,觉得脖子上有点儿空,她又回到卧室,在首饰盒里随手拿了一条项链。

坐上出租车后,她打算给自己戴上项链,这才发现那条项链的吊坠是枚硬币。

大部分人信奉的是科学唯物主义,却又坚定不移地相信,与自己的幸运数字和幸运颜色相关的物品能带来好运。

这枚硬币是李至诚送给她的幸运物,背面的图案是皇冠与玫瑰花,他重新打磨抛光过,改成了项链。

他第一次把它戴在周以的脖子上时,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是会魔法的,现在,我给了你加持,你只管往前冲。”

那时惴惴不安的周以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笑眯眯地问李至诚:“所以,你是我的仙女教母吗?”

李至诚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纠正道:“我是你的国王老爹。”

周以笑得更欢了。

她的王子总是不着调,骄傲、张狂,但又真的无所不能。他赠她好运,赠她爱意与庇护,赠她一往无前的勇气。

周以摸了摸硬币,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胸前。

车厢内的冷气开得很足,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她看见一张张熟悉的华人面孔,看见锦簇的绣球花,看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见吃甜筒的小女孩和抱着篮球的男生。

这个季节的申城朝气蓬勃,热闹而绚烂。

五星级酒店的顶级套房里用的香薰都比寻常的高档,空气里飘着柑橘绿茶味,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七八双女鞋,都是周以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牌子,矮柜上放着女明星出门必备的三件套——墨镜、口罩和棒球帽。

周以放轻脚步,穿过玄关,快速地扫了整间屋子一眼。北欧极简风格,深灰色壁纸和米色沙发,墙上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画,客厅放着两排衣架,窗边竟然还有一台跑步机。

“老师,你先坐,我去叫乐翡。”

周以应了一声,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

没多久,一个年轻女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她脸上简单地上过底妆,头发没做造型,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白衬衫。

周以看得眼睛都直了,偷偷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周以第一次见到活的明星,乐翡清冷的气质和纤细而骨感的身材让她自带一股仙气,往那儿一站,像是在拍杂志内页。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是周老师吧?”乐翡朝她微笑了一下,伸出右手。

周以上前半步,握了握她的手:“你好。”

樂翡又问:“喝什么?”

周以说:“咖啡就好。”

乐翡让助理去准备后,又补充了一句:“再买两块蛋糕。”

来的路上,周以还有些担心,但真正开始教学后,她发现乐翡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虚心请教,对台词时入戏很快,被周以抓着一个元音的读法反复地练习,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落落大方地重新念。

“‘r的发音不需要那么清楚。”周以念了一个单词,“像这样,发音到‘e就行。”

乐翡跟着念,但语言已成习惯,每一遍的结尾,她都会不自觉地发出“r”的音,如果太注意这件事,发音又会显得不自然。

看乐翡有些急了,周以温和地笑了笑,安慰她:“慢慢来,不着急。”

五点时,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了,周以收拾着桌上的文件,说:“那今天就先到这儿,你好好休息。”

乐翡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周老师辛苦了。”

周以摇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

两人走到外厅时,发现乐翡的经纪人林舞正坐在沙发上。

乐翡喊:“姐。”

周以也喊:“学姐。”

林舞收起手机,展开紧皱的眉头,缓声问:“结束了?”

周以看她们有工作上的事要谈,便赶紧告辞:“嗯,乐翡的进步很大。我先走了啊,学校里还有事。”

“那就行,你教她,我肯定放心。”林舞笑了笑,偏过身子让助理送送周以。

走出酒店大门,周以松了一口气,给自己捏了捏脖子和肩背,准备打车回学校。

从七月初接到系主任的电话,问她还有没有意向来任教,到准备入职、申请开课、交接工作,走完各种审批程序,再到回国,又自行隔离了两周,还得抽空研读乐翡的剧本,这段时间,周以忙得够呛,每天熬夜到凌晨三四点,时差根本没倒过来。

明天,她就要去院里报到了,这个学期开的课有两门,一门是针对学院大一新生的视听说课,另一门是面向全校学生的选修课,讲英国电影和小说鉴赏。

文学是她的研究方向,教务系统也已经开放了选课,周以前两天登录上去看了一下,校选修课有四十个名额,到现在只有十一个人报名。

从大一开始,她就选好了以后要走的路,这么多年来,她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走,到明天,她就正式成为一名大学讲师了。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个好的开始。

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将天边的云霞映成橘粉色,马路上川流不息,绣球花在风中摇曳。

望着黄昏的街景,一股幸福感从心底冒出来。周以的中二病发作,非常想像日剧里的女主角那样,仰头望着天空,双手放在嘴边,长长地叫一声“啊——”。

——我回来咯!

——我终于把很多年前的遗憾弥补上了。

周以回到宿舍时,覃松已经在屋子里了。

她把在路上买的蛋黄酥分给了覃松一些。

覃松似乎是在和男朋友视频通话,一天过去,她脸上的妆容依旧完美。

“老公,我跟你讲哦。”覃松一边啃着蛋黄酥,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安桑今天问我们他有什么变化,我那句‘您的头发又少了都到嘴边了,没想到他说他最近在健身。天哪,我怀疑他说的健身和我理解的不一样。”

周以倒了一杯水,倚在餐桌边听小两口闲聊,嘴角忍不住上扬。

见覃松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周以问她:“你和你的男朋友现在是异地恋吗?”

覃松噘了噘嘴:“岂止是异地,还是异国呢,他是学生物科技的,在国外进修。”

“哦,还有,”覃松笑着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俩在读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就结婚了。”

周以放下杯子,惊讶地道:“那你还住教工宿舍?”

覃松答道:“我们在羊城买了房,我是调职过来的,明年就回Z大了。”

周以看着她,眼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买房或结婚,对现在的周以来说都很遥远。

“你呢?”覃松拿胳膊肘拱了拱周以,“你有男朋友了没?咱院里不说,学校里还是有好几个优质的单身男老师的。”

周以弯唇笑了笑,回绝道:“不用,我有可发展对象了。”

“哦,预备上岗?”

“准确地说,是停职复工。”

覃松了然地点点头,拿起杯子和她碰了碰:“祝你开业大吉。”

夏天白昼长,到了七点才有夜幕降临的迹象,周以把晾在阳台上的被子收进了屋里。

翻看朋友圈时,她看到了张远志的名字,才想起自己还要请他吃一顿饭,便打开和他的聊天框发出了邀请。

大学时,张远志和她是同一届的,两人是在跆拳道社认识的。他是李至诚的同系学弟,不过专业不同,他学的是网络安全,现在也在J大任教。

面试的事,张远志帮了不少忙,周以想趁着还没开学把人情还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好啊,那周六晚上?

周以回了个“好”的表情:你选地方吧,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张远志回复:没问题。

退出聊天框后,周以看了眼置顶的联系人,点进了对话框。

她刚准备打字,母亲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喂,小以。”

周以应道:“妈。”

“在学校了吧?”

“嗯,我刚打算去洗澡。”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这么多年,母女俩都以电话联系,但除去日常的问候,两人还是找不到其他话题。

周以先找了一个话题:“小姑怎么样了?”

“就那样,前两天我去看她,她的精神已經好一些了。”

“嗯。”

“那个,”电话里,母亲生涩地开口,“你哥周末要回来。”

周以抓着被套的花边,“哦”了一声,故意说:“那家里又得大摆宴席了吧?这次,奶奶是杀猪还是杀鸡啊?”

母亲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孩子,你要是回来,她也会给你做好吃的。”

周以撇了撇嘴:“我不在乎这些。”

母亲叹了一口气,埋怨道:“现在疫情严重,我也不好催你,过段时间,你找个机会回家一趟,听到没?哪儿有人回国了连家都不回的。”

周以回道:“知道了。”

电话那头,周建军正粗声粗气地喊母亲去烧水,看样子又喝多了。

周以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下一秒,她就听见母亲说:“妈妈挂了啊,你早点儿休息。”

“喂,妈。”周以叫住她,道,“你不是想来申城看看吗?要不,我把你接过来玩两天?”

“不用啦,乖乖。”母亲的声音柔软而亲昵,“你好好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周以坐在床边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眼泪蓄在眼眶里,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酸涩感淹没。

覃松在外头喊:“周以,我洗完啦,你去洗吧。”

周以吸吸鼻子,哑着声音回道:“好的。”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周以拿起来看了一眼。

她有时怀疑李至诚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雷达,只要她的心情指数低于及格值,他就会像《鬼怪》里吹灭蜡烛就会出现的大叔一样,从天而降。

只是,他的出场方式总是奇奇怪怪。

大笨比:打游戏?《PUBG》。

周以高冷地回复:不玩。

大笨比:那你想玩什么,糖豆人?第一关能过了吗?

周以回了一个挥拳的表情包,却不自觉地破涕为笑。

大笨比:来呗,伦敦正是下午,你一个无业游民,不打游戏,简直是虚度光阴啊。

周以回了一个省略号,接着气势汹汹地打字:谁说我虚度光阴?老娘忙着和金发碧眼的大帅哥约会!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怎么约啊?

周以开始胡编乱造: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喂鸽子,到圣保罗大教堂宣个誓,再去伦敦眼上俯瞰全城的夜景,浪漫吧?

他这次回消息间隔的时间更长了:然后,他发现你是贩卖情报的女间谍,把你推进了泰晤士河。

周以无语地回了个句号。

李至诚不再插科打诨,丢出一句:到底来不来?

周以象征性地犹豫了两秒,还是屈服了:来,等我洗个澡。

这次,李至诚直接发了条语音消息:不用吧?和哥哥打个游戏而已,还要沐浴更衣啊?太隆重了。

口吻戏谑,语气自恋,听得周以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成功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脚踩进了装满“愤怒”的沼泽地:李至诚,网上说‘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的男人,说的就是你吧?

李至诚丝毫不惧,果断回击:自信我认,但是我普通吗?

周以怒火攻心,嗷嗷嚎叫,对着空气猛挥了两拳:李至诚,你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奇行种!

最初是因为糟糕的原生家庭,后来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社会新闻,周以对男人这个群体总是抱着消极的态度,她认为他们普遍自大、顽固,一身的不良嗜好,还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世界上没有男人就好了,她有时会很极端又悲观地想。

——但一定要把李至诚留下。

这种离奇的生物,她要留下来好好研究并驯服。

下期预告:

李至诚:今天伦敦有没有下雨?

分手之后,他们有三个月没有联系对方。后来,李至诚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伦敦有没有下雨”。周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关心异国的天气。

她睁开一只眼睛,回复:下了,很大。

对方没再回复,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伦敦有没有下雨,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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