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高心夔致潘祖荫未刊信札考释*

2022-10-19李文君

关键词:高氏郭嵩焘信札

李文君

(故宫博物院 故宫学研究所,北京 100009)

故宫博物院藏有高心夔致潘祖荫信札7通,系20世纪50年代从国家文物局调拨而来,此前从未刊布,不为学界所知。现以书写年代为序,将其整理发布,并作简单考释,以惠学林。

一、寄信人与收信人

寄信人高心夔(1835—1881),字伯足,号碧湄、东蠡、陶堂,江西湖口人,咸丰二年(1852)举人,咸丰九年(1859)会试,考中贡士,因新贡士复试位列四等,被罚停殿试一科。[1]1425-1426咸丰十年(1860),他参加恩科殿试,中进士,但朝考再次位列四等之末。[1]1521高心夔先后在曾国藩、肃顺、李鸿章等人的幕府中任职,曾在家乡湖口组织团练与太平军作战,并两次担任江苏吴县(今属苏州)知县。他性格豪爽,擅诗文,精篆刻,有《高陶堂遗集》。

收信人潘祖荫(1830—1890),字伯寅,号郑盦,书房名“滂喜斋”“攀古庐”,江苏吴县人,大学士潘世恩之孙。咸丰二年探花,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军机大臣等职。潘祖荫是著名的金石与图书收藏大家,编有《攀古楼彝器款识》,辑有《滂喜斋丛书》《功顺堂丛书》等,卒谥“文勤”。

高心夔与潘祖荫结识于京城。咸丰三年(1853),高心夔第一次进京参加会试,落第后即刻回乡。咸丰九年春,高心夔第二次进京会试,通过郭嵩焘的介绍结识了潘祖荫。后经龙汝霖介绍,高心夔进入肃顺幕府任职,与潘祖荫往来密切,这也是二人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因二人往来较多,高心夔留下不少与潘祖荫有关的诗作。咸丰十年,高心夔作有《夏夜过潘大理祖荫澄怀园却赠二首》,诗一云:“园居接韦杜,水曲扣山林。未厌清华域,相观窅寂心。碧云钟磬远,金海芰荷深。不见湘东客,踟蹰二妙吟(谓郭太史嵩焘)。”诗二云:“苦熟安危计,奇君草谏初。浮生堪中酒,大隐不名书。策国差能密,谋身迥又疏。龙渊沉紫气,星象岂关渠。”[2]232第一首点出潘祖荫、郭嵩焘、高心夔三人的亲密关系;第二首叙述潘祖荫与郭嵩焘、高心夔等人联手,设法做通了肃顺与咸丰帝的工作,营救出被“樊燮案”构陷的左宗棠。[3]咸丰十年七月,高心夔离京回乡之前,撰《别京师诸友六首》。离京之后,高、潘之间通过书信继续交流。同治七年(1868)四月,高心夔曾进京[4]637-639,同年十一月离京南下,进入李鸿章幕府[4]689。在京期间,高心夔应与潘祖荫有所往来。光绪初年,高心夔作有《怀人截句五十八首》,其中怀念潘祖荫的一首淋漓尽致地描述了潘氏的金石之好:“钟彝文字断周馀,历诋嬴刘以后书。欲渡包山窥禹穴,金庭玉柱蔽仙居。”[2]250高氏再次与潘祖荫发生紧密关联,应是他两次出任吴县知县期间。作为潘祖荫家乡的父母官,高心夔与在京的潘祖荫保持了良好的关系,甚至包括潘祖荫的家人。本文所附的一封高心夔致潘祖荫叔父潘曾玮的信札,就是最好的例证。

目前学界还没有专门研究高心夔与潘祖荫关系的成果。对潘祖荫的研究,学界成果颇丰(1)参见潘佳《潘祖荫研究》,复旦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32~135页;程仲霖《晚清金石文化研究:以潘祖荫为纽带的群体分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259~261页。。这些论著虽提及高心夔其人,但并未深入论述高、潘的关系。高心夔为人所知主要因为两件事:一是他两次在考试中押错韵脚,让王闿运创作了“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5]这副名联;二是他曾进入肃顺幕府,受到重用。除此之外,学界对高心夔的关注较少。近几年,张剑先生整理出版的《高心夔日记》收录了浙江省图书馆所藏的咸丰十年(1860)五月至同治四年(1865)二月高心夔的日记[6];贾若楠的《高心夔年谱》,利用各种文献材料简要梳理了高心夔活动的轨迹[7];张剑的《高心夔自画像及其与湖湘诗派之关系——以〈佩韦斋日记〉为中心》一文,总结了高心夔“颎谅易怒”“尚义勇为”“读书高才”三个方面的个性,并指出其诗歌风格与湖湘诗派无关[8]。这些关于高心夔的研究,均没有利用高氏存世的信札。在此背景下,故宫博物院所藏的7通信札对丰富高心夔的研究具有独特的作用。

二、信札考释

高心夔致潘祖荫的7通信札中,有4通写于京城,3通作于苏州。在京写信时,二人同城而处,经常见面,无须依靠信札互致问候,故落笔比较随意,寒暄客套话少,简明扼要,直奔主题。在苏州写信时,二人远隔南北,故书写比较正式,除了主要内容,还有殷勤备至的问候和完整的时间落款。完整的落款与更多的细节为我们考释这些信札的内容提供了极大便利。

(一)筠仙递到五片,嘱送左右,转求饬纪,分致所取各君。今夕汇存尊斋,明晨衹领。因心夔午钟入城,即须携交也。此颂伯寅先生箸安,心夔顿首。(文物号:新00180772-3/6(2)此为故宫博物院藏高心夔致伯寅札的文物号,下同。)

此札作于咸丰九年(1859),具体日期待考,主要就郭嵩焘馈赠银两之事,向潘祖荫通报。筠仙指郭嵩焘。这一年,在南书房行走的郭嵩焘奉命到天津随僧格林沁办理海防,后又到山东清查沿海税务,巡视各海口,年底前才返回北京。[9]清制,地方大员有向京官馈赠冰敬、炭敬、年敬等陋习。外巡的郭嵩焘向在京好友赠礼,请高心夔代为转送。高氏当时居于幕主肃顺府中,多有不便,遂先将其寄存于潘宅。外官赠送节礼,一般选在端午、中秋、新年三大节前。咸丰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郭嵩焘已返回京城[10]255,故可以排除这是新年前的寄赠。依当时的交通条件,信件从山东到北京需要十天左右,若郭氏送出的是端午节礼,在四月下旬就应着手准备,但郭氏日记并无相关记载,故端午节礼亦可排除。现存《郭嵩焘日记》缺少咸丰九年五月一日至九月廿三日部分[10]212-213,中秋节正好包含其中,故郭嵩焘托高心夔所赠京官的极可能是中秋节礼。

(二)筠老遂于昨日亭午出都矣,昨因事入城,及送其行,邓、王诸君盖同取道襄樊也。筠老嘱致不尽之意,敬以闻,馀不备。此请伯寅先生道安。心夔顿启。十三日。(陶堂遗椟,香岩题)(文物号:新00180772-2/6)

此信作于咸丰十年四月十三日,主要是通报郭嵩焘离京之事。筠老指郭嵩焘。咸丰十年四月十二日,郭嵩焘离京返湘,高碧湄等“均来送行”[10]316。高心夔当时撰有《短歌赠别郭编修嵩焘归湘阴五首》。[2]230《郭嵩焘日记》四月十二日记载,当日“未刻始开车,三十五里过卢沟桥,五里宿长辛店。同行龙皞臣、邓弥之、王壬秋,良伴也”[10]316。与郭嵩焘同行的三人均是郭的湖南同乡。龙皞臣指龙汝霖,要赶赴山西,四月十八日在正定府与郭嵩焘分别[10]318;邓弥之指邓辅纶,王壬秋指王闿运,二人要赶往江西九江的曾国藩军营,五月廿三日在汉口与郭嵩焘分别[10]326。高心夔《夏夜过潘大理祖荫澄怀园却赠二首》诗中有“不见湘东客,踟蹰二妙吟”句,“湘东客”就是指已南归的郭嵩焘。早在咸丰六年(1856),高心夔就在曾国藩军营结识了郭嵩焘。到北京后,通过郭嵩焘的引荐,他又结识了与郭同在南书房行走的潘祖荫。

此信札右侧装裱空白处有高心夔好友李鸿裔(香岩)在他去世后所写的大字题款“陶堂遗椟”字样。

(三)初四日奉访,适台从入城,不值为歉。心夔谋置酒陶然亭,邀阁下及尹、李诸君子一醉,特求酌定日期,旬望之间,均唯所择。若蒙爱鄙人,必毋拒约,想与寻常酒食征逐处置不同也。手书虔叩,即颂伯寅先生箸安。心夔顿首。

示下即当传告城南诸友,不胜眷企。(文物号:新00151950-6/55)

(四)移城之期,本拟朔日,兼嘱成议。适有师命,不可以请,归期势将改迟矣。偲老同行之约,恐难必践。此君资斧,闻不足自达,而去志如山,我兄贤者,岂有意乎!师称再璧,伏乞收还,否则客气待我,从此不敢论交耳。敬复,即请伯寅吾兄大君子安,愚弟心夔顿首。廿八卯刻。(文物号:新00151950-7/55)

此信作于咸丰十年六月廿八日,主要是向潘氏通报自己准备离京返乡的情况。当时,英法联军的军舰聚集大沽口外,北京城内人心惶惶,人们纷纷选择离开。“移城”指从海淀的圆明园值所搬回北京城内。时值盛夏,咸丰帝常驻圆明园,肃顺亦随住在海淀办公,高心夔作为肃顺的幕员,亦随主人住海淀。肃顺不同意高心夔在七月初一日(朔日)就搬回城内,因准备南下之事,故高氏需推迟行期。偲老指莫友芝。原本莫友芝准备与高心夔搭伴南下,高氏行程推迟,莫友芝便在七月十二日独自南下[6]21,因盘缠不足,高氏建议潘祖荫给予资助。六月廿八日,莫友芝致信潘祖荫,感谢其资助旅费:“蒙惠赆殷殷,屡以贫旅饥乏为念,却之非礼,受又增惭,衔戢无已。”[11]高心夔则在七月廿一日才离京南下。[6]23

(五)伯寅先生老兄大人侍史:不候起居又三年矣。知公龙德而隐,所诣益神,感公不遗细微,时念虮虫,然天上仙人不欢喜,何言地下可怜虫。弟之嘿无所陈,政坐此耳。拙诗删存四卷,甫钞清本,以远道不克尘教。自念生平碌碌,无所寄心,惟此五七言尚复羽毛自惜,欲假皇甫一序以传,环顾九州,舍公与筠仙,谁任此者?筠仙远在七万里外,吾公九天珠玉,又不轻落人间,如何如何!王绂卿此邦英妙,周旋有年,辄嘱其代制佳词,模公口吻,俟脱稿时,寄请订正,以为妄否?冯听涛少年老成,向学勤,至今只身入都供职,得坐春风之林,加以甄陶,必为令器,意者殿阁司书,上而两斋侍从,或有相需之事,惟公实提挈之,俾能谙练掌故,发扬文心,乐育之怀,且当快慰耳。附去刻志四本,祈鉴收后,分呈叔平先生。敝况听涛口悉,藉请箸安,诸乞心照不尽。心夔叩头谨上,二月十二日。(文物号:新00180772-4/6)

此信作于光绪四年(1878)二月十二日,主要是请潘祖荫为自己的诗集作序。高心夔《陶堂志微录》今存序言五篇,高氏生前请人作四篇,分别是潘祖荫(作于光绪四年春三月)、杨岘(光绪四年五月)、刘履芬与傅怀祖(均作于光绪四年六月),高氏去世后,好友李鸿裔整理其遗著,于光绪八年(1882)九月又作序言一篇。[2]209-212写此信时,高心夔居于苏州,潘祖荫则在京任职。高氏借用晋人左思请皇甫谧为其《三都赋》作序而名声大噪之典,请潘祖荫为自己的诗集作序。王绂卿,一作“芾卿”,指王颂蔚(1848—1895),江苏长洲(今属苏州)人,一号“蒿隐”,光绪六年(1880)进士,此时与高心夔过从甚密。高心夔先请王颂蔚模拟潘祖荫的口吻,起草了序言底稿,再将底稿寄到北京,请潘氏审核定稿。

冯听涛指冯崧生(1848—?),字蕖生,号听涛,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光绪二年(1876)进士。[4]1226光绪二年四月十七日,翁同龢与潘祖荫被派阅新贡士复试卷,冯崧生列一等廿三名[4]1238,成为翁同龢与潘祖荫的门生。中进士后,冯崧生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光绪三年(1877)散馆,授翰林院检讨。[12]冯崧生之父冯渭长期在苏州做官,冯家一直定居苏州,因而得以结识高心夔。此次冯崧生入京,高心夔请他将此信带给潘祖荫,并托潘祖荫对冯氏给予关照。高氏希望冯崧生将来能位至“殿阁司书”“两斋(南书房与上书房)侍从”。可惜的是,光绪五年(1879)十一月之后,冯崧生就在京病逝。[4]1497

(六)滂喜斋主人侍史:去秋读环教,敬闻劳心农政,日不遑安。顷知命总乌台,去天一尺,念公清德,弥贵弥贫,海内之望门下与翁大司寇为唐宰相世系表中拔萃上才,关系世运,颂祷之切,不独江左交游也。乱后文献稍即凌夷,此间《通志》一役,无人无财,事重难举。心夔拙不自进,固宜务闲,但既黑且雌,苦同禁锢,处湿与木,益以惊伤,乃惟云霄故人垂念及之。吴广盦观察昨以制府谕令,过班呈请开缺,不久即当拟补,合例者诚不乏人,而贱名实居册首,官中公论,谓宜得之,若无登高之呼,顺风之请,此机必失,此生休矣。四顾彷徨,非公谁恃?两院二藩,皆视欻唾为重轻,以变小草之荣落,仁者岂无情乎!小卷伴缄,悉公书出《孔季将铭》,奉为一笑。手肃叩问福履,心夔百拜谨上。二月廿日。

李鸿裔跋:陶堂札此存百一耳。据苏邻所知而犹能记忆者,如咸丰庚申别京师故人六章,作于襄汉间;同治癸酉题吴县厅壁四首,皆写就先示我而后寄滂喜斋者,又有临《西狭颂》四帧,伴函以寄者,今此册都无之。盖陶堂方盛年,躯干又壮伟,故不料吾辈为之掇拾于后也,可胜痛惜。苏邻漫记。(钤白文“湔谿翁”方印)(文物号:新00180772-6/6)

此信作于光绪五年二月廿日,主要是高氏托潘祖荫在吴县知县递补上给予照拂。光绪四年五月,潘祖荫由吏部右侍郎调补为户部右侍郎,此即信札开始所说的“劳心农政”。光绪五年正月二十七日,潘祖荫升任左都御史[13]31,此即信中所言“顷知命总乌台”。翁大司寇指翁同龢。光绪五年正月,翁同龢卸任左都御史,改任刑部尚书(司寇)[14];同年四月,翁氏改调工部尚书(司空)[15]。《通志》指《江西通志》,在刘坤一、刘秉璋、李文敏前后三任江西巡抚的组织下,从太平天国战火中恢复秩序后编纂的《江西通志》,克服“无人无财,事重难举”的困难,于光绪六年正式成书。作为江西籍的士人,高心夔对《江西通志》的编纂自然倍加关注。吴广盦指吴承潞(1833—1898),浙江归安(今湖州)人,吴云之子,于同治八年(1869)和光绪八年两次出任长洲(今属苏州)知县。[16]45-46此时,因吴承潞开缺空出的知县职位,高心夔有望递补,且其名“实居册首”,为保险起见,高氏请潘祖荫出面,向两院(两江总督与江苏巡抚衙门)二藩(江苏布政使与按察使衙门)为其讲说。但此次高氏并未递补成功,直到光绪六年五月,高氏才获准代理吴县知县。[16]46

潘祖荫常年醉心于金石碑帖,高心夔便经常在信札之外用诗作、金石拓片或临摹书法作品“伴函”,借以加深与潘氏的联络,获得好感,如信札五所附寄的“刻志四本”、本信所附寄的《孔季将铭》。《孔季将铭》指东汉的《孔宙碑》,是汉隶的名作,原碑在曲阜孔林,今存于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高心夔曾取《孔宙碑》《礼器碑》《史晨碑》三种汉碑的文字,集成楹帖五百余副,编为一卷,名曰《碑求九》,收录于《高陶堂遗集》[2]295-316。这一卷《碑求九》可能是信札七所附信封中提到的“外集联一卷并呈”的“集联”。

此札末尾附有高心夔好友李鸿裔(香岩、苏邻)的跋文,跋文中提及高心夔寄赠给潘祖荫诗稿的情况。例如:咸丰庚申作于襄汉间的“别京师故人六章”是指《别京师诸友六首》,作于咸丰十年(1860),原诗收入《陶堂志微录》卷二[2]232-233;同治癸酉“题吴县厅壁四首”是指《题吴县厅壁四首》,作于同治十二年(1873),原诗收入《陶堂志微录》卷四,诗中用“至精奇独照,钟秀此山川”句来赞颂潘祖荫[2]247。《西狭颂》是甘肃成县境内的东汉摩崖石刻,是汉隶的重要传世作品。据李鸿裔跋,高氏生前寄赠潘祖荫的信札、诗作、临摹书法作品等有多件,但因高氏过世太早,在当时就已散佚。这也从侧面说明故宫博物院所藏这7通信札的珍贵。

(七)攀古庐主人侍史:忽又逾岁,无一字扰德聪,事与志违,遂尔文从身隐,自采岂能久远?恒情绝除忧惑者,顾进退有礼,穷达有时,俗士不知,知者明公而已。是故贱子之能依赖左右,都在神识性行,而非光景音声,叔末乃竟无人略明此意,不亦浅之乎!读古人书哉!吾公仔肩国是,比重均成,一众弃之陋儒,犹足屡烦萦系,况其民物所寄,人才所钟。胞畜之间,呕思万倍,亲如贱子,且乌从测公矣。幸与喆卿孝廉数常聚首一二,为乡农经营鄙事,觉此身虽离田间久,而气味甚清,相看不厌,此间辄又有以狂生谓喆卿者,殆与贱子居游累之,复何可吠!有道员朱君字竹石,往尝从贱子受古文词义法,为之数年,颇不乐与恶宦为伍,近尤留心经济之学,所撰书说,无虑数十通,今抄其一份,贱子转尘宗工,乞与朽削之列。今世官府填然,美士寥落, 迻进之秀如朱,亦未多也。湘阴相侯,是公一手掖至青云者,元老壮猷,海内延颈,今日胶漆耶,冰炭耶?缪悠巷口,固知不凭,然使渊鉴雅度,更得如公,不亦盛乎,是所疑耳!手布叩问起居万福,心夔谨上,五月廿三日。

又有汤伯述者,文端令孙,英物也。往年虞山司空雅相顾托,故贱子于渠深致夹持之力,亦不鄙斥吾言。近来却谢浮杂之交,肆志于学,为文日富,斐然可观,将来成器必伟,可为虞山报慰。苏州作手喆卿、芾卿,吾未敢抑扬其间,然每一会谈,觉神仙中人尚无此乐,心夔再启。(附信封:滂喜斋主人玉鉴,外集联一卷并呈,高心夔叩上)(文物号:新00180772-5/6)

此信作于光绪六年(1880)五月廿三日,主要是向潘祖荫通报自己的近况,并推荐朱之榛其人。因信中以“虞山司空”称呼翁同龢,而翁氏出任工部尚书是在光绪五年(1879)四月廿九日[13]166,故知此信作于光绪五年或之后。高心夔于光绪七年(1881)十月去世,则此信应作于光绪五年至七年之间。光绪七年四月,高心夔因病隐退,辞去吴县知县,身体遭受病痛折磨,几个月后即去世,断无信中所说的“神仙中人尚无此乐”的心境,故可排除光绪七年。信的开篇说“忽又逾岁,无一字扰德聪”,由此可知高、潘二人在写此信的当年并未通信互致问候。而光绪五年二月,高氏曾致信潘祖荫,托其在吴县知县递补上给予照拂(见信札六),由此推知此信亦非作于光绪五年。将光绪五年与七年均排除之后,则可知此信作于光绪六年五月。此时,高心夔刚重回吴县知县任上,即信中所言的“为乡农经营鄙事”。书信开始,高心夔用“叔末”(衰亡的时代)形容时局,慨叹个人际遇,并为有潘氏这样理解自己的知己而庆幸。从信中所透露的信息来看,喆卿应为居于苏州的未出仕读书人,有举人(孝廉)功名,其他情形有待进一步考证。朱君竹石指朱之榛(1840—1909),浙江平湖人,字仲蕃,号竹石,同治间以父荫出仕,补苏州府总捕同知[4]961,长期管理苏沪局厘金,官江苏凡四十年,晚年补淮扬海河务兵备道,未赴任即卒。高心夔与朱之榛结识于同治七年(1868)。朱之榛在《陶堂先生遗集后序》中说:“予之纳交于先生也,岁在戊辰,时先生方与江山刘丈彦清供校雠书局。”[2]316当时,江苏巡抚丁日昌在苏州新设江苏官书局,聘高心夔与刘履芬(字彦清,浙江江山人)、吴承潞等人为提调。此后,高、朱二人交往渐多,朱之榛以师礼事高心夔。高心夔早逝之后,其遗作就是在朱之榛的推动下,于壬午年(1882)九月在朱氏的经注经斋中完成雕版刊印的。[2]209在此信中,高心夔将“不乐与恶宦为伍”的朱之榛的作品推荐给潘祖荫,也有向潘氏举荐朱氏之意。湘阴相侯指左宗棠。因用兵新疆成功,左宗棠此时的声誉达到鼎盛。当初,潘祖荫、郭嵩焘、高心夔等人均为营救左氏出过力。不过,因为左氏性格刚直,不善与同僚相处,所以除用大盂鼎报答潘祖荫之外[17],他与其他施救者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

(八)养闲四叔大人侍下:奉发滂喜各函,谨读一过,为之汗流浃背,不知所措,敬封,藉使缴上台收,容日泥谢,先覆恭叩福安,伏乞仁鉴。侄心夔叩启,五月廿八日。

信封:祈饬呈潘大人赐览,高心夔拜缄。(外附石刻二本,又二本)

朱文方印:“五石瓠”。(文物号:新00180772-1/6)

此札为高心夔致潘祖荫四叔潘曾玮之信,应作于高心夔任职吴县期间。高心夔先后两次担任吴县知县:第一次是在同治十年(1871)五月至十三年五月,其中,同治十一年(1872)六月还兼署过长洲知县[16]45-46;第二次是光绪六年(1880)五月,代理吴县知县,直至光绪七年(1881)四月因病隐退[11]37-38。“滂喜”指滂喜斋,代指潘祖荫。

三、余 论

同治、光绪间的政坛,旗人之外主要有两大派别:一是以湘军与淮军系统为主的军功集团,以曾国藩、李鸿章为代表,主要在地方任职,不少位至督抚;一是以科举士人为主体的京官集团,其中以苏南浙北人居多,潘祖荫、翁同龢为其代表。高心夔作为江西湖口籍的士人,与上述两派均有密切的关系。他早年组织团练对抗太平军,后相继进入曾国藩与李鸿章幕府,与湘籍人物郭嵩焘、王闿运等关系良好,就连他的诗作也被归入湖湘诗派。[21]同时,他又是进士出身,在苏州任职并定居于此,与潘祖荫、翁同龢等为代表的江南士人关系密切。受早年入肃顺幕府经历的牵累,高氏一直郁郁不得志。这些写给潘祖荫的信札可看作高氏与江南士人为主体的京官沟通的一个缩影。高心夔在苏期间,潘祖荫一直在京任职,二人没有直接面晤的机会。等到光绪九年四月,潘祖荫丁忧回苏,高心夔已过世两年,与潘氏过从甚密的换成高心夔的好友李鸿裔。[22]

正如李鸿裔在信札跋文中所言“陶堂札此存百一耳”,传世的高心夔作品少之又少。除了朱之榛等人整理刊印的《高陶堂遗集》与张剑整理的《高心夔日记》,罕见其他只言片语。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批信札,在填补高心夔相关研究的细节方面作用显著。例如:信札四反映出,在莫友芝南归之前,高心夔曾私下请潘祖荫资助其路费;信札五透露,现存的高心夔诗集《陶堂志微录》五卷中,高心夔生前已“删存四卷”,潘祖荫为诗集所作序文实为王颂蔚的代笔等,这些均为其他材料所未及。除此之外,信中所涉其他人的细节也值得关注,如信札七对“狂生喆卿”的描述、对湘阴相侯左宗棠的看法、对朱之榛与汤纪尚的赞赏等均是对当时士林风气的真实记录。

总的来看,高心夔致潘祖荫信札,对了解高心夔的行迹、以潘祖荫为代表的京城高官与地方普通官员的往来、客居苏州的外省籍士人的生活状态等均有一定的价值。

猜你喜欢

高氏郭嵩焘信札
黄宾虹《致昂青信札》
收藏界的“绝后”之作
郭嵩焘政教思想的内在理路
略论辽金时期东京渤海遗民高氏家族——以高模翰家族为中心
高氏押花葫芦
定识人间有此人
旧时信札
吐峪沟新出写经题记残片考释
定识人间有此人
寻根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