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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古代文人流寓文化心态之变

2022-10-17王喜娟

名家名作 2022年10期
关键词:西域文人江南

王喜娟 杨 晗

纵观中国古代史,文人流寓这一现象极为常见,或是因朝廷政策,或是自发性迁徙前往他处。而文人的思想活跃,所到之处皆会留有丰富的诗作和论述。然而,流寓文人在流动过程中的文化心态也会受社会变革、家庭变动等影响,以此在诗文创作上有所表现。譬如在元代民族大融合背景之下,党项、色目等西夏人迁移前往大都附近,或是官员赴任举家迁往别处。又如清代当权者将罪臣发配前往东北、西域等地,抑或是文人干谒成随军幕僚前往戍地。总而言之,发生重大的社会文化转型或个体生活发生重大变故,会导致文人的文化心态发生较大的变化,并与此前的文化认知相互影响。

一、元代文人流寓之变

在元代文学思想史中,元代中后期文坛“尊唐复古”之风与日俱增,余阙作为这一时期的诗文大家,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杨镰在《元诗史》中道:“作为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色目作家,余阙诗文齐名。”朱玉麒亦认可余阙“在整个元代文坛上,也占有较高的地位”。

余阙(1303—1358),字廷心,一字天心,唐兀氏(党项氏)人,先祖世居甘肃武威,其父沙剌臧卜后在庐州为官,便举家迁往此地。因曾筑室耕读青阳山(今安徽省合肥市肥东县),世称青阳先生。其在元廷担任要职,一生为官清廉,不事权贵。曾因正直、刚毅两度辞官,最后孤守安庆数年,陈友谅破城后,自刎而死。留有《青阳集》传世,为门人郭奎所辑,在《四库全书》中作八卷,诗、序、记、碑铭、墓表、策、书、杂著各一卷。被尊为元代“中后期最杰出之西域作家之一,亦为元中后期宦绩、功烈最著之廷臣之一”。

余阙身为少数民族后裔,经历了元代中后期由盛转衰的全过程。在民族融合大背景下各民族文化相互交流,余阙对世间万物以其独特的眼光打量,进而进行文学创作。“中国古代的民族融合基本是一个温和的、潜移默化的双向交流、相互渗透的过程。”余阙常年生活在南方,有着江南地区的细腻;骨子里也有着唐兀人的粗犷豪爽。但这两者在余阙身上并不冲突,余阙将西北地域的雄壮粗犷和江南地区的温柔细腻结合,以西域之眼观江南景致,也实属别有趣味。比如在他的诗文中,“远岫云中没,春江雨外流”“雕衡朱鸟峙,渊井绿荷开”“树色青罇绿,荷花女脸红”等多篇诗文中有集中体现。杨义、汤小青在《北方民族文化与中国古代诗学》中评价余诗所云:“以西域人写江南景物,另有一番新鲜之感,他们给诗坛带来了新的文化心态和审美感,也许有的诗较质朴,但不迂腐,呈现出疆域异常博大的元人诗的特异气派。”“蛱蝶既无数,秋花亦满枝。终焉不飞去,似怨弄芳迟”写尽蛱蝶终日停留于花枝迟迟不肯离去的情景,而“溪水绿悠悠,髙楼在溪上。日暮望江南,舟中采菱唱”,则是描绘在绿树高楼的美景中,在日暮时分站在楼阁看去,空留坐在船上的采菱女歌唱的声音。这些诗语大都描绘江南景致,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其语境优美、句格工整,和以往余阙所写西域的雄浑壮丽相比截然不同。因而被学界称赞他诗文兼善、实践和理论并重,并且以独特的风格在西北作家中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余阙的细腻和豪爽并非一开始就如此,余阙世祖居于甘肃武威,其父在庐州任官时,遂举家迁往此地,因而他是出生在汉文化圈的唐兀人。自小深受汉文化熏陶的余阙,骨子里却有着身为唐兀人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如《送归彦温赴河西廉使》中,听闻河西数年前和睦相处兄友弟恭的社会风气已不复存在,如今的河西人工于计较,所以余阙在好友归彦温赴任之际,希望其能够以学校之教教化河西人,愿河西能够“以复于古”。展现了余阙对于河西人深深的忧虑和期盼。而“其性大抵质直而上义”,西北地区人民性格耿直正义,邻里朋友之间和睦共处,虽是异姓却犹如亲姻,人与人之间有食共享,老少有序,乡邻之间互相帮扶,民俗如此,百姓自当怡然自足。而这种民风和民族特性自然影响着余阙,骨子中的质朴豪爽是无法掩盖的,而到了江南,与感性细腻的碰撞,使得余阙有了些许柔情,譬如《送王其用随州省亲》一诗,余阙再现送别场景杨柳依依,晚秋时分游人稀少,只留湖中微小星光。但心中的愁绪如同南飞的大雁,跟随友人远去。

二、清代文人流寓之变

历经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的清朝已逐渐显现出衰败之势,从同治元年(1862)到光绪末年(1908)的四十七载,同治、光绪二帝试图挽救大厦将倾的悲剧,以恭亲王亦䜣为首的洋务派改良和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戊戌变法”均以失败告终,此间虽有过一段时日的“同治中兴”,但经历了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及慈禧后宫摄政等一系列内忧外患交加下的清朝却仍不免步入灭亡之途的结局。同光时期,因触犯顽固派利益等原因,有大批朝臣被清廷发往西域,或是流放,或是派遣,如朱锟、张荫桓等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人成为随军幕僚前往边疆,如施补华、萧雄等。

江南文人流寓西域的心路历程,远离故土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内心从痛苦到坦然,抑或是从苦闷到放纵,都必然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这种变化不仅受地理环境、风土人情的限制,更受到当时政治环境、文人家国情怀的影响。“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他们要提前预言一个时代的真理,就必须承受时代落差造成的悲剧命运。”而流寓西域的文人在济世救民包袱下的无奈,在清醒状态下的无能为力,而这种社会政治所触及的痛感是他们内心痛苦的根源。流寓在西域的江南文人是清代同光年间西域文坛风貌的缩影,而作为流寓在西域的江南文人,其展现的是江南人在少数民族聚居地中受其文化影响下的思想状态。

又如唐诗写到西域时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然而到了清代诗人笔下,字里行间的感情色彩有了明显的差异,如萧雄吟出“应同笛里边亭柳,齐唱春风渡玉关”,春风、杨柳这些绝非想象的虚构,而是萧雄真实的所见所闻。他在自注中提及其从巴里坤西行至伊犁,三千余里“遍生松树”“所见皆是”。接着又讲到南疆的洋萨尔、乌什的蟠柳,“大者十围,垂阴深暗”“绕干发出百余枝,高者十数丈”。这种莽莽柳松、郁郁葱葱的壮观景色,在诗人眼中形成了“千尺乔松万里山”“齐唱春风渡玉关”奇景。曾任乌鲁木齐都统的和瑛也曾在诗中写道:“祁连南北两吾城,咫尺乡音万感生。春渡玉门关外满,不须听作战场声。”如今的西域温暖和煦,并和内地之景毫无二致,文人自身心情也愉悦欢快起来,而这种欢快并非和瑛所独有,如杨昌浚所言“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以及裴景福的“十里桃花万杨柳,中原无此好春风”、施补华的“龟兹城东七十里,蝶飞燕语春风温。杨柳青随一湾水,桃花红入三家村”,都把西域大地描绘得生机勃勃、自然清新。

西域的民俗风情、边疆人民的淳朴善良及和睦的民族关系等皆是唐代边塞诗所无法比拟的。或是因此,清代文人到了西域所展现的旷达释然之心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借由眼前美好的西域之景来忘却世俗的羁绊和人生的烦恼,完成心灵的净化与自我的提升,真正体验到精神的愉悦和解放。而江南文人在西域,眼前的西域民风淳朴、人民热情豪爽,雪山草原野马驰骋,使人眼前一亮,并为之震撼。而以江南之眼观西域之景,江南的柔情似水和西域的淳朴豪放相碰撞,有了不一样的风情,“十里桃花万杨柳,中原无此好春风”,令江南文人为之倾倒,感叹中原无此好风景。

三、元、清流寓文人之比较

社会文化的变革和个人家庭的变动,极易导致文人内心受到波动,以此影响到个体的文学创作。元代文论家余阙自西北到江南,清代文人施补华、萧雄等人从江南来到西域,身处不同的地方所见人物风情有巨大差异,给人内心的触动亦随之而变化。流寓文人内心深受触动是不分朝代和地域之局限,皆会受到影响。同样,文章与时代政治向来紧密相连,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道:“歌谣文理,与时推移,风动于上,而波动于下者;清代学者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德》中论及:“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之言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遽论其文也”,则是要求知其人、论其文,强调“知人论世”的观点。总的来说,文人创作时皆会受到所处时代环境的影响。无论是从甘肃、宁夏迁往南方的元代大家余阙、马祖常等,抑或是从南方移居到西域的施补华、萧雄等人,皆是如此,其会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

譬如,元王朝起初根据先后征服的民族顺序,将人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和南人四个等级。在官吏选拔、科举考试、社会地位等方面都区别对待,其中汉人和南人的地位最为卑下。据清·赵翼《陔余丛考》载,元代统治者将人分为十等,其中“八娼九儒十丐”,读书人竟不如娼妓,只居于乞丐之上,就连“小夫贱隶,亦以儒为嗤诋”,因此,知识分子不受重视也在情理之中。且蒙古贵族重武轻文,尊崇军事人才,不重视乃至鄙薄文士。在元初,耶律楚材空有一身本领却报国无门,留下“致泽君民本不难,言轻无用愧偷安”的遗憾和凄凉。元代中期恢复科举,“士”阶层的被重视也展现了当时社会环境趋于稳定。从至元时期用吏,且吏者多为执政大臣,而有才之士却不屑担任吏职,长此以往,凡识字的小民百姓皆能进入京师任职,而士人有才华却难以施展。因此,文人所处的社会环境、政治文化、制度措施等皆会影响到文人,由此导致其文学创作上也会受此影响。元代时期的江浙地区商业、手工业快速发展,随之形成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形态,即崇尚功利、轻视伦理道德和教化。因而文学也呈现出一种新的特征,即世俗性和个体意识的加强。所谓世俗性,则是更接近人性真实,少伦理掩饰。作家以肯定的态度描写世俗生活之乐,坦露人生欲念,如杨维桢的《大人词》、高启的《青丘子歌》等,他们的诗文都极为注重反映世俗生活的情调,展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在一定程度上和程朱理学形成对峙。当时畅行杨维桢的“铁崖体”,其主张“人各有性情,则人各有诗”,儒家主张诗虽“发乎情”但一定要“止乎礼”,然而杨维桢却毫无节制之迹,性格狂狷,思想“异端”,在其诗文中大胆流露性情。如《城西美人歌》中所说:“美人兮美人,舞燕燕,歌莺莺,蜻蜓蛱蝶争飞扬。城东老人为我开锦障,金盘荐我生槟榔。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弹红桑,为我再进黄金觞”,肆意表露自我和赞美世俗享乐。当时期文人抛弃了儒家的庄重,追求及时行乐、畅饮狂歌。

综上所述,文人在流寓过程中心态发生变化,或是儒家进取之心,或是道家旷达之心,又或是自怨自艾心理。总而言之,无论是身处朝代、地域如何,在经历变革之后,内心都会受到触动,以此导致在创作之时的文化心态亦会随之变化。文人的所见所闻所感真实地反映在作品之中,并随之生出一种坚韧的力量感,并成为他们的创作动力,也是诗文的魅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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