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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城》中的创伤叙事研究

2022-10-17张方悦

名家名作 2022年10期
关键词:奥斯特症候彼得

张方悦

一、引言

《纽约三部曲》是美国当代作家保罗·奥斯特的代表作,《玻璃城》是其中的第一部,讲述了丹尼尔·奎恩的离奇遭遇。推理小说家奎恩深夜接到了陌生人打来的找私家侦探保罗·奥斯特的电话。两次电话后,奎恩决定冒充这名侦探帮助来电者彼得。在与彼得和他的妻子面谈后,他接受了跟踪彼得出狱的父亲老斯蒂尔曼的任务,而随后发生的离奇的事件使得案情越发扑朔迷离。小说中,作者保罗·奥斯特运用了大量的侦探元素,通过设置悬念营造紧张的气氛,读者仿佛和奎恩一起寻找谜底。这部小说的侦探色彩非常明显,一直以来对于该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侦探”与“反侦探”相关话题上。但从创伤叙事角度来分析《玻璃城》不难发现,小说中的人物都带着各自的创伤,作者的叙事语言和叙事技巧也凸显了创伤叙事的特征,文本中的人物对话、闪回和意象的使用并不只是情节发展的需要,而是作者通过叙述个体人物创伤后的活动来探索当时美国人生活中存在的危机与问题。

二、创伤叙事理论

创伤(trauma)一词源于古希腊,最初是指医学层面上的物理伤害。从19世纪中期开始,被用来指由于外力或意外事件造成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影响。一般来说,创伤分为两种:身体创伤和精神创伤,本文中所用到的创伤是指后者。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认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文学作品中的精神创伤或者说是心理创伤更多的是指由于突如其来的不可承受的创伤事件引起了受创者情绪或情感上的强烈反应,并进一步造成外在行为举止古怪的症候。创伤叙事是指将创伤理论和叙事学有效地结合起来,正如李桂荣所说,创伤叙事就是“对创伤事件、创伤影响、创伤症状、创伤感受、创伤发生机制等的叙述”。叙事学的相关理论为多方面呈现创伤提供了方法,同时创伤也用来作为叙事主题和叙事手段。创伤叙事可以打破传统叙事的局限,对于创伤的描述给予更大程度的表达空间,更有利于引起读者对人类创伤问题的关注与探究。基于创伤理论和叙事学理论,本文将分析小说《玻璃城》中保罗·奥斯特是如何通过运用一系列叙事技巧,如叙事声音、重复叙述和空间叙事来描述个体的创伤情感体验的,引起读者对人类心理状态的关注,从而引发社会与个人的深层思考。

三、创伤叙事声音

朱迪思·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一书中提道:“受创者所表现的心理症状是:既想让别人注意到那难以启齿的创伤秘密,又想极力掩藏它的存在。”所以,受创者通常会用零碎片段、自相矛盾的方式说出他们的遭遇,这种方法有损他们话语的可信度。而且创伤通常都是私密的、无法言说的,所以在书写创伤的时候,必然要通过对不同人物的聚焦和叙述者的转换来更完整准确地阐释受创者的创伤经历与症候。《玻璃城》中的叙事声音就是在几个主要的人物之间转换,以此来完成有关创伤的叙述。

故事一开始将叙述焦点放在人物奎恩身上,用第三人称叙述方式揭开了奎恩的家庭创伤。“我们知道他结过婚,也曾为人父,然而现在妻子和儿子都已经死了。”第三人称叙述能够更加全面直接地指出人物的创伤,但是这种叙述方式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描述人物奎恩的家庭创伤,使得读者对奎恩的家庭创伤有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仿佛家庭变故对奎恩来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读者可以忽略此事带来的影响。然而,通过之后的阅读,读者发现奎恩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正是家庭变故的创伤症候。在这样的叙述声音中,读者一边震惊于奎恩妻子与儿子去世的信息,一边又因为客观且有距离感的叙述而无法有深刻共情的体会。这种简要客观的叙述方式与叙述所传达的创伤信息之间的对比使读者感到这仿佛是逃避创伤、掩盖创伤的一种方式。

接下来奥斯特用人物诉说来推动情节的发展,首先是小说人物彼得。“请,不要提问”从这句话开始叙事声音转交给彼得。用人物自己诉说的方式,第三人称叙述变成第一人称叙述。第一人称叙述虽不能全面地表明人物创伤,但是受创者本人的诉说能使得读者切身地感到创伤给个体所带来的影响,更能够引起读者的共情。彼得以一种混乱的方式给奎恩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从彼得奇怪的叙述方式中读者大致可以得出信息:他的母亲去世后,父亲将他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将近九年,而后被人发现救出至今十三年。在后现代小说中,“叙事者的声音不再保持着那种由理性主体(即清醒的作者)建立起来的现实主义‘客观性’。相反,叙事主体的理性面临着危机是因为历史暴力造成的精神创伤体验,这样的叙事声音所呈现出来的是遭到伤害的表现主体。”这里的叙事主体是遭受创伤后的彼得,从受创者自己的叙事声音,读者能直接感受到彼得的创伤症候:言语障碍、逻辑混乱等。但是由于创伤症候的影响,读者很难理清创伤发生的原因并质疑其叙述的可信度,为了完整阐述人物的创伤经历,所以作者又将叙事声音转交给彼得的妻子。

彼得与奎恩的谈话结束后,彼得的妻子对奎恩说:“彼得有一种孩子似的叙述方式。但他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接下来彼得妻子的话印证了彼得所言的可信度,也具体解释了彼得所遭受的创伤。作为彼得创伤历史的见证者,彼得妻子符合逻辑且正常的叙述使得读者更加清晰地了解到彼得的创伤经历,也使得文本的创伤叙事更加完整。

四、重复叙事

由于创伤具有延宕性,受害者通常会“显然未受伤害”地从事发地点离开。事件不是在它发生之时被体验到,而是只有联系着另一个地点和在另一个时间才能充分显现。所以,有些受创者在创伤事件后看似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实则依然没能抚平心理上的创伤。在文学文本中,重复叙事通常被用来提醒读者不要因为受创者表面上的平静而忽视其内心创伤。作者奥斯特在《玻璃城》中就使用了重复叙事这一手法来展现小说中创伤人物奎恩和彼得的心理状态,提醒读者关注创伤。

首先,奥斯特用重复叙事来展现妻儿去世对奎恩带来的创伤症候,小说中多次出现奎恩不自觉地回忆儿子的叙述。“他不再那么经常地想起儿子,就在最近,他还把妻子的照片从墙上拿掉了。”这是作者在告诉读者奎恩妻儿去世后第一次提到奎恩对此事的反应,读者感到奎恩已经逐渐从家人去世的创伤中走了出来。这里作者使用了第三人称叙述视角,读者一般不会对此论述产生怀疑。在后文中,描述奎恩第一次见到彼得的情景时又一次提到了他去世的儿子,“全身穿着白色衣服,一头孩子般的淡金色的头发。诡异的是,奎恩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儿子。然后,这个念头陡然消失了,就像它突然出现时那样。”人们对于创伤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后的、无法控制的。第一次见面的彼得让奎恩不自觉地想起了去世的儿子,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又陡然消失,虽然提及的篇幅很短,但是这一重复叙事不禁让读者开始思考家人去世给奎恩所带来的创伤并没有完全消失。之后作者又解释了奎恩伪装成侦探跟踪老斯蒂尔曼的原因,再一次提到了奎恩的儿子,“他知道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起死回生,但至少可以阻止另一个孩子的死亡……他想到了那个装着儿子的小棺材。”妻儿去世后一直离群索居的奎恩决定接受跟踪老斯蒂尔曼的任务,来保护与自己儿子名字一样的彼得。在老斯蒂尔曼失踪后,奎恩决定寻找真正的侦探保罗·奥斯特来寻求帮助,却发现真正的保罗·奥斯特是一个作家,在奥斯特家中奎恩见到了作家的妻子与儿子,当晚奎恩梦到自己走在街上,手里牵着奥斯特的儿子。由此可见,小说中作者用了不同的方式多次提到奎恩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去世的儿子,重复叙事的使用使得本来忽视奎恩家庭背景的读者增强了对人物创伤的关注。

其次,在彼得的第一人称叙述中,读者也可以发现重复叙事的使用。虽然彼得由于童年时期被父亲囚禁而错过了学习语言的黄金期,即使被解救后接受了十三年治疗,他的语言大部分依然是零碎的、毫无逻辑的,偶尔也有词语的重复,但是在他对奎恩讲述自己过往经历的谈话中有一句话重复出现了八次之多,“我的名字是彼得·斯蒂尔曼。那不是我的真实姓名。”彼得在被人们从黑暗的房间里解救后,自己被解救的过程、现在所用的语言、日常的生活行为甚至是自己的名字都是别人教给他的。彼得童年发生的无法承受的创伤事件摧毁了他正常生活的安全感以及对现实生活的认知,同时也对他的个人身份认同造成了冲击。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做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还是接受别人给的彼得·斯蒂尔曼的身份。罗钢教授曾在《叙事学导论》中谈道:“重复叙事常被用来表现人物精神上的某种困扰,如心理上始终被一件事所纠缠,不能解脱,致使它在人物的对话、思想以至潜意识中重复地出现。”彼得始终困扰于创伤所带来的自我身份认同障碍,因此在彼得的谈话中会重复出现对自己身份的质疑,这是童年创伤无法消解带来的影响,重复叙事的使用凸显了人物的创伤症候。

五、创伤叙事空间

作为一名当代美国作家,奥斯特的叙事策略深受后现代主义创作技巧的影响,他的小说因其独特的叙事风格而独树一帜。奥斯特在把史实和虚构结合在一起的同时,十分强调空间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而且创伤叙事在小说中通常会表现出明显的空间特征,所以在研究奥斯特小说的叙事结构时,不能忽视空间对创伤叙事的意义。本文要研究的文本《玻璃城》,从题目上来看就具有隐喻意义的空间特征。通过分析文本,本文作者发现在《玻璃城》中空间被用来说明人物奎恩的创伤症候和展示人物彼得的创伤经历。

在经历创伤事件后,受创者通常会表现出不同的症候,比如疯魔、恐惧、麻木、遗忘等,《玻璃城》中空间概念的运用有利于表现奎恩麻木和疯魔的创伤症候。在小说开头部分,作者奥斯特描述了妻儿亡故后奎恩的生活空间——纽约。与我们以往所认识的繁华都市的形象不同,奥斯特将纽约描述为“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一个永无止境的迷宫”,在这里奎恩彻底地将自己沉浸其中,迷失在街上的车水马龙里,从而逃避思考的义务,也逃避妻儿去世自己孤身一人生活的悲痛。对于奎恩来说,“纽约就是他在自己周围垒起来的乌有之乡,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难以承受的创伤摧毁了奎恩得以正常生活的安全感,只有在这样一个可以麻痹自我的空间里,奎恩才能获得一些平静。在与彼得和其妻子失去联系后,奎恩决定在彼得家的巷子里住下来。为了不错过寻找彼得家人的任何线索,奎恩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近乎疯魔地压缩自己吃饭与睡觉的时间。长达数月,奎恩就待在这条巷子里,隔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这里的巷子失去了它原有的连接功能,变成了奎恩禁锢自己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可以一直当侦探保罗·奥斯特。最终奎恩偏离正常人的生活轨迹,变成了一个行为怪异的流浪汉,然而他意识到“事实上,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一直在主动寻求这种生活”。妻儿亡故带来的巨大的悲痛终于在这个奎恩自己搭建的空间里释放。

在《玻璃城》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是空间对彼得创伤的象征作用。由于父亲的语言实验,彼得从三岁左右就被关在了房间里。将近九年的时间里,他都生活在黑暗的空间里。九年的囚禁生活对彼得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创伤,即使被解救出来后花了十三年时间重新开始学习语言、动作,依然无法使彼得康复为一个正常人。由于创伤的滞后效应,受创者虽然已经逃离了创伤发生的地点,然而在创伤事件结束后受创者或长或短的时间内都会受到创伤的影响,这种影响是突破时空限制的。奎恩与彼得第一次见面时,彼得的第一人称自述中谈道:“我自己编了所有的词句,就像我住在黑屋子里那样。我开始用这种方式想起那些事了,假装我又回到了黑屋子里。”彼得虽然已经被解救十三年了,但是那间黑暗的屋子就像一个精神牢笼一样,偶尔彼得还是被困在其中。对于彼得来说,那间象征着自己创伤历史的黑暗的屋子是需要很长时间来逃离的。

六、结语

保罗·奥斯特的小说《玻璃城》讲述了一桩悬而未决的案件,这部小说因奥斯特独特的叙事风格在当代小说中脱颖而出,深受读者喜欢。透过其侦探色彩的外壳,从叙事学入手,本文发现《玻璃城》具有明显的创伤主题,叙事声音、重复叙事以及空间叙事的运用有利于描述创伤、认识创伤和揭示创伤。通过分析《玻璃城》中个体的创伤情感体验,本文想要表达的是对个体生命的真切关怀,希望能引起社会对人类心理状态的关注,避免我们这个世界变成像小说中所描述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无形隔阂的玻璃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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