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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建设实践中文化遗产的“在地化景观”
——基于彝族、白族、傣族三个村落的个案反思*

2022-10-17巴胜超

文化遗产 2022年5期
关键词:沙溪村落文化遗产

巴胜超

“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中国大力推进的乡村振兴战略,为中国农民绘制了“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美好远景,但当下乡村振兴也面临着诸多困难,“农村农业因为受到土地规模和消费需求的限制而发展较为缓慢,城乡之间差异也越来越大。城市快速发展和农民大量进城,导致农村人口减少,农村变得萧条甚至凋敝起来。”城乡(东西部)差距持续加大、农村人口空心化老龄化、农村工业化基础薄弱等问题,是当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基本背景和亟待解决的问题。特别是在缺少二、三产业发展基础和支撑的西南多民族地区,“乡村工业化机遇已经失去,工业向园区集中成为共识,而扩大农业经营规模也存在限制。”一般农业型背景下,西南多民族地区只能通过发展新业态,主要以“休闲农业”“乡村旅游”等形式,试图对抗格尔茨所提出的小农生产“内卷化”悖论。在乡村旅游实践中,除维护、推介和包装乡村自然生态的“原真性”,发掘乡村文化遗产的“原生态”,在吃住行游购娱等环节,打造特色鲜明的乡村旅游目的地形象,是西南多民族村落普遍的做法。基于彝族、白族、傣族三个村落在近20年乡村旅游发展变迁中,利用文化遗产建设乡村的“在地化景观”实践,反思乡村振兴与民族视觉形象重塑的论题。

一、彝族、白族、傣族三个村落20年的乡村旅游简史

近三十年以来,乡村旅游迅速发展,从“农家乐”“乡村休闲”到“乡村度假”的旅游模式提升,到“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美丽乡村”的政治呼吁,加上现代化、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乡村旅游注定成为人们休闲时光的重要载体。在西南多民族地区田野调研中,笔者对石林彝族自治县圭山镇大糯黑村、大理白族自治州剑川县沙溪古镇寺登村、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银井村有系统的田野观察。从时间上,三个村落均是新世纪以后进入乡村旅游的语境,其乡村旅游的历史简述如下:

(一)大糯黑村

大糯黑村是典型的南方喀斯特地貌区,是石林县阿诗玛民族文化旅游生态试点村之一。全村居民264户,人口1006人,全村面积27.16平方公里,海拔1985米,年平均气温13.4℃,年降雨量809.5毫米,适合种植玉米、烤烟、马铃薯等农作物。全村耕地面积3643亩,人均耕地2.55亩,林地28282.1亩。2005年之前,基于大糯黑村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喀斯特地貌、石板房、彝族撒尼人及其文化)的特色,陆续有绘画、调研的师生、摄影师来大糯黑,但吃住均不方便,村中有经济头脑的农户,将自家的庭院作为接待点,自发为散客提供吃、住服务。2005年5月,“糯黑彝族传统文化保护区”被列为第一批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同年,大糯黑村有5家农户开始在自家庭院内经营集吃、住、娱为一体的“彝家乐”,但因淡旺季明显,为整合人力、物力,从事“彝家乐”的农户成立了协会,淡季时各家独立经营,遇有较多游客时,大家一起分工协作,为游客提供服务,属于“农家乐”性质。2007年,大糯黑村被评为“昆明市文化旅游特色村镇”。2008年,因被世界人类学民族学大会列为田野考察点,为迎接与会嘉宾的考察,大糯黑村进行了道路、基础设施的提升改造,新建了公厕,在村落标志性地点(如密枝林、山神庙、阿诗玛文化课堂、刺绣家访点、毕摩家访点等)竖立标识,大糯黑的知名度迅速提升,客源逐渐稳定。2013年,大糯黑村新建了停车场,新建了阿诗玛包头广场,广场四围新建了商铺,重新规范了杜鹃山、王家大院、客栈等游路设计,对外宣传也从“彝家乐”改为“某某客栈”。2016年至今,彝王宴客栈牵头成立了“阿诗玛文化传承文艺队”,试图改变放磁带、碟片给客人唱祝酒歌的招待方式,以演出传统撒尼剧《阿诗玛》《圭山彩虹》等,试图达到既娱乐游客,又传承文艺的目的。在寒暑假期间,大量接待国内外中小学生,进行农业文化、红色文化等研学接待。大糯黑村也一直是省内自驾游、高校民族学人类学调研、美术学师生写生、摄影爱好者的重要目的地。

(二)沙溪古镇寺登村

大理沙溪古镇,位于大理白族自治州剑川县西南部,在大理与丽江古城之间。1639年的《徐霞客滇游日记》有记载:“剑湖之流,合驼江出峡,贯于川中,所谓沙溪也。”“沙溪”,当指一“沙”一“溪”,“沙”即含沙量较高的沙溪坝子,“溪”即纵贯坝子南北的黑潓江。以“溪水”浇灌“沙地”,使沙溪成了“鱼米之乡”。整个沙溪坝子有耕地3.9万亩,占总面积的8.9%,林地37.4万亩,占86.7%,荒山、草地1.8万亩,占4.2%,水面815亩,占0.2%。73%的耕地面积分布于坝区,其余为山区耕地。沙溪有白族、汉族、彝族、傈僳族、纳西族等五个民族共居,白族占90%以上,65个自然村散布在坝子周边。作为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沙溪古镇向南通往大理,向北连接吐蕃,周边的弥沙盐井、乔后盐井、诺邓盐井,使沙溪成为食盐、茶马商贸的交易中心。经济的繁荣、人口的流动,这里成为白族文化与中原文化、吐蕃文化的交汇地。2001年以前,沙溪古镇基本没有游客,随着交通路线的改变,沙溪古镇到二十世纪上半叶渐渐衰落,寺登街房屋倒塌、市场凋敝、马帮的铃声也已远去。二十一世纪初,随着沙溪复兴工程的推进,沙溪古镇知名度不断提升,特别是2005年以后,随着沙溪复兴工程的推进和文化旅游的推广,到2018年,沙溪古镇累计有186家客栈、14家酒吧、13家木雕绣花鞋特色旅游商品店,“远离城市喧嚣之寂静”“赶马人的天堂”“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诸多充满诗意的想象,使沙溪古镇的文化形象,在旅游语境中再次更新。经过大理路过丽江的游客,纷纷来到沙溪,寻找城市化、商业化、现代化建设所逝去的“乡愁”。

(三)银井村

银井村位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郊县,与缅甸相连。2005年之前,银井寨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农作物生产,耕种水稻、甘蔗,传统的热带经济作物是村民主要的收入来源。为进一步提高收入,党支部决定“走出去”和“请进来”相结合,鼓励村民去外地学习,邀请农业专家指导。2005年,党支部以实施“云岭先锋”工程为契机,重点开发32亩地建成“一寨两国”景区。到2008年,村民人均年收入是3528元。之后,通过边疆党建长廊示范点、新农村建设等项目,村落基本设施上得到完善:村内主干道硬化、文化体育项目、安居工程等项目。2010年,建成银井村沼气三配套投入使用,建构了“养、沼、种”一体的良性产业链,改善卫生环境,全村人均年收入达3972元。2012年,银井村开启“一寨两国”二期工程建设,德宏州公安边防支队为银井爱国固边模范村协调资金199.65万元,占地面积扩展了50亩,整个景区将近90亩,增加“东南亚鳄鱼表演”“一歌唱两国,共饮一江水”等歌舞表演项目。扶持35户农户改造特色民居、硬化村内道路116平方米。在德宏公安边防支队指导下,村民经营个体生意,如:“农家乐”餐馆、家庭旅馆、家庭特色工艺品商铺等。旅游产业使村民收入大幅提高,人均年收入达4927元。2014年,作为新农村发展规划示范村,通过《美丽中国乡村行》的拍摄传播,成为小有名气的旅游景区,旅游经济成为当地不可或缺的经济收入。2020年之前,基于“中缅胞波狂欢节”的跨国文化交流活动、中国西南最大内陆口岸、中国重要的珠宝集散中心、首批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等区位特点,银井村的“一寨两国”景区,成为国人体验异国风情的重要目的地。

在西南多民族地区,以上三个村落的旅游实践,有何代表性?诚然,中国西南地区,民族众多,文化多样,生计多元。但新世纪以来,随着西部大开发、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战略等政策的推行,“乡村旅游”“文化遗产保护”“乡村建设”等关键词,成为西南多民族村落共同经历的“阈限”,而上述三个村落,在过去20年中,均不同程度地“卷入”民族文化旅游的大潮,不同程度地对本地的文化遗产进行活化利用,用于促进乡村建设,不断重塑着村落的视觉形象,这为笔者以三个村落进行“多点民族志”比较,提供了可能。

二、乡村旅游语境中“在地化景观”生成的三种范式

新世纪以来大糯黑村、沙溪古镇寺登村和银井村乡村旅游的实践,立足于各村落的自然生态、区位特点和文化特征,或以“文化遗产典型化”为范式,以某种文化符号统领村落文化整体,生成特色村落文化共同体;或以“文化遗产复兴化”为范式,在文化遗产的修复实践中,发掘村落的历史记忆,促进村落文化的可持续传承;或以“文化遗产共享化”为范式,发掘区域文化遗产的共通性,在文化遗产共享中促成民族文化的交流。

(一)文化遗产典型化:大糯黑村彝族文化的“阿诗玛”化

典型化,通常指艺术家对“非典型”创作素材进行加工、概括,创造艺术典型的创作方法,在艺术作品中呈现为人物、环境、情节、场景、细节的典型化。笔者在此所述的“文化遗产典型化”,主要指大糯黑村在“阿诗玛文化”的全域旅游打造过程中,主动“改编”文化名称,将彝族文化以“阿诗玛文化”冠名,在村落文化实践中,为乡村旅游目的地的形象打造,不断发掘文化遗产的活力,促进乡村建设。

以大糯黑村旅游“吃住行游购娱”六要素中呈现的“阿诗玛”文化景观为核心,其文化遗产典型化(在地化景观、文化遗产典型化、乡村建设)如表1:

表1 大糯黑村“吃、住、行、游、购、娱”六要素的文化景观

除了列表中相对“固定”的文化景观,根据四季时序,大糯黑村还有诸多“流动”的文化景观:1.火把节,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以“阿诗玛文化节”分会场展开撒尼民俗文化展演、撒尼剧表演、斗牛活动等。2.密枝节,农历十一月第一个鼠日,祭祀密枝神,毕摩文化展演,乡土趣味运动会等。3.祭山神,农历正月初二,村民以大红公鸡祭祀山神,野炊娱乐。4.祭祖节,清明节期间,上山祭奠“娜斯”(祖先神),杀鸡宰羊聚餐娱乐。5.祭雨神,农历七月十五,到杜鹃山杀牛祭雨神,在山上聚餐娱乐。6.春节期间,大年三十前一个月期间,撒尼“杀猪饭”,走亲访友,聚餐娱乐。7.如遇婚礼,村里会进行“牛车娶亲”的传统婚俗,牛车接新娘、长短筷子、抹黑脸、对歌、歌舞表演等文化景观。

在石林县以“阿诗玛文化”进行全域旅游打造过程中,除大糯黑村文化景观的“阿诗玛化”,还出现了干塘子村改名“阿着地”命名为“阿诗玛的故乡”。革腻村宣称为“阿诗玛诞生地”等“百变阿诗玛”的诸多个案,呈现为“文化遗产典型化”特征。

(二)文化遗产复兴化:复兴工程对沙溪古镇寺登村的景观传承

2001年,雅克·菲恩纳尔博士受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委托,在云南调查濒危历史建筑。“最初,瑞士考察团并不知道沙溪寺登街的存在,他们在昆明、丽江和大理等很多地方进行考察,希望可以找到保存比较完整的、茶马古道上的一个老集市。陆续去了很多地方都不满意,一直到2001年一天,雅克博士和米世文先生到石宝山石窟参观。当他们站在石宝山半山腰的平台上向四处无意间张望时,忽然发觉一处布局规整、建筑独特的坝子,他们马上驱车来到寺登街。”沙溪镇的杨惠铭先生亲历了雅克博士考察沙溪寺登街时的欣喜之情:“2001年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专家应邀来沙溪考察,雅克和米世文先生等为茶马古道上、澜沧江水系黑潓江畔保存完整的沙溪惊呆了,专家们流连于古镇的古建筑里,在陪同人员和翻译的解说下,不时伸出大拇指——OK!手中的相机咔嚓——咔嚓,把每一个古建筑真实记录在相机里。”雅克博士的到来,使沙溪古镇寺登村的历史记忆,以文化遗产的身份,走进人们的视野。2001年10月11日,经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评选,沙溪寺登街作为“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列入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保护名录,沙溪古镇开始声名鹊起。

2001年12月,剑川县人民政府与瑞士联邦理工大学空间与景观规划研究所(IRL)签订《沙溪寺登街区域复兴规划备忘录》,2002年中瑞双方共同编制《沙溪历史文化名镇保护与发展规划》,2003年至2004年11月底,第一期修复工程完成,至今已完成五期修复。沙溪复兴工程分为三个层次和六个单元,“第一个层次,是最核心的层次,对中心公共建筑遗产的保护,是整个地区发展的原动力;第二个层次是公共建筑所在的村落,要保持和加强村落的生命力和活力,村落的保护、更新是保存公共建筑遗产的重要依托;第三个层次,是承载村落的整个沙溪坝子,即沙溪的整体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环境。六个项目单元分别为:1.四方街修复;2.古村落保护;3.沙溪坝可持续发展;4.生态卫生设施;5.脱贫和文化复兴;6.新闻发布。”沙溪复兴工程对沙溪古镇寺登村的景观塑造,进行了哪些传承、取舍或创新?以修复前后沙溪文化遗产的景观对照,详列文化遗产复兴化的“沙溪经验”,见表2。

表2 修复前后沙溪古镇寺登村文化遗产的景观对照

沙溪复兴工程,在中国乡村文化遗产修复实践中,名声显赫。“2003年,沙溪寺登街区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遗产遗址脱贫的可持续实践项目框架内的示范案例;2004年1月24日,沙溪古镇被云南省确定为首批开发建设型旅游小镇,9月沙溪复兴工程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贡献奖;2007年沙溪被命名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2008年云南省人民政府授予沙溪云南旅游名镇称号;2010年寺登村被中国村社发展促进会授予108个中国村庄名片之一,被云南省旅游局授予省级首批旅游特色村,寺登街兴教寺被命名为10个中国乡村文化遗产地标村庄名录之一。”复兴工程的实施,使沙溪古镇,特别是寺登街区域的基本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沙溪复兴工程第一期相关成果的宣传,慕名而来的游客也日渐增多。

复兴工程中所形成的“文化遗产复兴化”,可用“修旧如真”来概括。“我们在这里不用修旧如旧,国内文化遗产修复通行的是修旧如旧,修旧如旧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难解释清楚第一个旧和第二个旧究竟指的是什么?所以我们通常是说‘真实性’(修旧如真)。真实性是文化遗产自然发展的一个过程,以及到今天所保留的历史痕迹。真实性中我们强调的是文化遗产的价值,很多东西都是历史留下来的,但究竟要保护什么?什么东西最重要?四方街,我们对它的定位是: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它不是单独的一个寺庙、单独的集市、单独的寨门、店铺、马店,而是作为整体,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集合起来,才能看到当年马帮在此生活的场景。”

概而言之,以文化整体观对文化遗产的价值进行科学判断,通过长时间的持续渐进式修复,保留修复中有价值的当代信息,通过对遗产空间的修复,完成遗产信息的还原和遗产价值的视觉化呈现,以博物馆、陈列馆、老马店、寨门等可见的文化空间,保存地方历史记忆,促使“历史回归”,让回归的历史文化,逐渐吸引游客、外来者到来,达成“人的回归”和“生活回归”,最终实现文化遗产的当代“价值回归”,是沙溪复兴工程提供给学界的“沙溪经验”。

(三)文化遗产共享化:银井村“一寨两国”景观的建构

作为一个与缅甸接壤的村落,银井村在德宏傣族景颇族瑞丽市中缅边境南段71号界桩,以竹篱、村道、水沟、土埂为国界线,将一个傣族村落一分为二,中方一侧称为银井,缅方一侧称为芒秀。银井村和芒秀村以傣语、汉族方言沟通,因为分属两个国家,两个村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因“异国”而成为“风景”。“中国的瓜藤爬到缅甸的竹篱上结瓜,缅甸的母鸡跑到中国居民家里生蛋”“寨子里老百姓语言相通、习俗相同,他们同走一条路,共饮一井水,同赶一场集,和睦相处”成为各种媒体描述银井村常用的词汇。

基于居住空间、族源和文化信仰的同源性,分属中缅不同国籍的银井、芒秀村民,在边境文化旅游打造中,以“一寨两国”的独特景观:一寨两国水井、共饮一江水舞台、芒秀佛塔、银井一寨两国国门书社、国门小学、中缅胞波桥(一桥跨两国)、中缅玉石国界、中缅胞波情人长堤、一秋荡两国、中缅街、一屋两国等实体可视化、可体验的景观,达成了边民文化遗产的共享。“一寨两国”的景观建构见表3:

表3 “一寨两国”的景观建构列表

回溯历史,1950年中缅建交以来,中缅“友谊”之桥的搭建从未停止过。从2000年起,中缅双方在中国瑞丽和缅甸姐告轮流举行“中缅胞波狂欢节”跨国节事活动,活动以中缅经贸交易为核心,如玉石毛料公盘、玉石雕刻“神工奖”颁奖、玉石展览,也有代表中缅文化特色的表演和比赛活动,如中缅群星璀璨演唱会、中缅少儿舞蹈大赛。这些节事活动既含有民族特色,也有利于中缅边民文化互动和融合,传承中缅外交历史的“胞波情”,为中缅胞波友谊之桥搭建更加牢固的精神、经济根基。而在中缅边境的银井村,中缅“一带一路”命运共同体的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的“抽象理念”,以具体可见、可感、可触、可食的“一寨两国”景观形式显现出来,彰显着边民智慧。

三、村落里的设计师:文化遗产与乡村建设的第四条路径

在观察中国乡村建设的景观设计时,彭兆荣教授提醒学界:“在规划、规划师和国家权力面前,传统的村落本身,特别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乡村的广大农民,却失去了对自己的家园设计和建设方案的发言权,家园的主人处在完全失语状态。”在反思中国新世纪以来由艺术家为主体所推动的艺术乡建时,张颖教授也认为“中国艺术乡建之‘中国’,不止指代艺术乡建的物化空间和现场位置,更需表明文化特性所提供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维度,以获得本土价值与意义的自主性;中国艺术乡建之‘艺术乡建’,既非规制一种知识精英和权力集团的话语阵地,亦非建构特殊的乡建识别形式或孤立的艺术行为过程”,并提出以“农本——乡土——艺道”来建构中国艺术乡建的理论“元叙事”。

作为对上述学者思考的回应,笔者认为:新世纪以来20年的乡村建设实践中,大糯黑村、沙溪古镇寺登村和银井村,利用文化遗产建设乡村的实践,可用“在地化景观”来概括。在景观设计中,“在地化景观”一般指“立足乡村本土景观,秉承地域特色,延续乡村文脉”的设计。笔者在此使用的“在地化景观”,除了景观内容设计的在地化,还指景观设计主体和景观接受者的在地化。

“在地化景观”,作为一个基于西南多民族地区三个村落在乡村建设过程中文化遗产景观化所提出的概念,并不是艺术乡建中艺术家的在地化创作,而是村民在乡村建设中,在国家政策和资本运作的“双重”语境中,根据乡村文化遗产的特点,在文化旅游化背景下,村民作为主体设计、创作的乡土景观。相较于外来者的艺术家所推动的艺术乡建,“在地化景观”是由村落里的设计师——村民——在日常生活中以较为“缓慢”的节奏逐渐建构起来的。

大糯黑村20年的乡村旅游中逐渐形成的“阿诗玛文化景观”、沙溪古镇寺登村基于茶马古道的历史记忆在20年的“缓慢”修复中所形成的“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景观、银井村基于中缅边境村落“跨国”的地理特点在20年中逐渐打造的“一寨两国”景观,三个村落的景观发展是“缓慢的”,是以“村民为主体”的,其“文化遗产的发掘、保护、传承、创新、景观化”与村民生活生产的生计、国家“大政方针”的施政,是“一体化”的,故笔者称之为“文化遗产与乡村建设的第四条路径”。

三个村落案例,各有启发:

大糯黑的实践,启发了一种村民主位视角,在村落视觉形象设计中的主人翁精神。相较于由资本介入的对村落格局的整体化拆建,大糯黑村民在各种政府资本、民间资本参与乡村建设的过程中,始终保持了相对独立的主体性,以村民自治的民间力量,逐步推进乡村建设。在发掘本土文化遗产的视觉化景观时,没有盲目模仿其他乡村旅游或其他地域的彝族文化元素,而是持续发掘本村的文化遗产特色,促成景观自信。

寺登村的实践,启示了如何通过保护文化遗产重建乡村的吸引力,让外出务工人员再次回归村落。“艺术介入乡村在村落视觉景观设计中存在的一个巨大缺陷,就是依据村落吸引外来者的‘网红打卡’的消费理念,采取客位(游客,外来者)方式进行塑造。”如果遭遇突发事件,人员禁止流动,则“景观失效”,无人问津。“超越介入,达至融和”,是艺术乡建理论的新路径。沙溪古镇的国际合作修复,使沙溪以更加国际化的身份,重新进入大众的视野,将沙溪本地的匠人——村落里的设计师——作为复兴工程设计的主体。乡村建设中,谁来塑造,塑造怎样的村落形象、生活质量和场所感,从而促使年轻人返回乡村,且让游客到乡村社区来旅游观光,是中国西部乡村建设中面临的共性问题。

银井村“一寨两国”景区的形象建构,启发了一种审视文化遗产活化的跨界方式,帮助我们重新审视所在区域的地理特征和历史资源。在西南地区,大量的文化遗产,是多民族共享的,在文化遗产的活化上,应该跨越行政区划的“一刀切”,以地理延续和文化共融的视角,进行新的区域规划,让村落文化的多样性表征和文化共享,不被行政区划所区隔,逐渐摸索一种协作式的村落形象生长模式——跨区域文化遗产融合发展区。尊重文化遗产生长的规律,同时进行跨区域文化遗产的交融互渗,以及乡村文化遗产的跨国、跨区域合作共享,对于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积极的促动作用。

结语:乡村振兴与民族视觉形象重塑

乡村建设实践中文化遗产“在地化景观”的微观呈现,属于“乡村振兴与民族视觉形象重塑”的宏观论题。民族团结是民族复兴的根本保证,乡村振兴是民族复兴的重要路径和实践。由于民族地区多乡村,乡村振兴和民族团结就产生了紧密的联系。乡村振兴必然会引起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乡村人文地理、居住环境、生活方式等的改变,这是一个民族视觉形象重塑的过程,也是民族文化重构,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的过程。

“维持民族大团结不能仅仅依靠感情,要靠物质基础。”这是费孝通先生1991年为《中国乡村考察报告》写总序时,基于当时各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提到的。30多年之后,当我们对民族视觉形象进行重塑时,依然不可忽视:精神家园的基础是物质家园,乡村振兴是乡村共同体精神家园建构的基础;多民族共有文化传统的发掘,是多民族共享的视觉形象建构的基础。

在文化旅游情景中村落标志性建筑的生产、景点的生产,如果与村民的日常生活、生产、生计无关,则无法促成乡村建设的可持续发展。在上文所述三个村落乡土景观的变迁中,村落的寨门,从无到有;村落文化景观,从隐性到凸显;村落建筑,从基于各家各户经济基础的多样到基于文化形象的景观统一;以村民为主体,设计师、政府部门、各路学者和地方精英都参与了村落形象的设计;在营建中单个文化符号的放大和多元文化的缩小,是我们应该反思的问题。村落视觉形象设计的未来是什么?能达成户外休闲和美丽乡村景观的高质量生活吗?形象设计的经济驱动力是什么?如何在文化旅游的资源市场竞争中继续生存?如何让乡村的医疗卫生、教育、交通、人口健康、环境保护等协调发展?

“在地化景观”设计,启示了一种乡土景观设计的新理念——村落里的设计师——不是将设计师请到村落来进行设计,而是发掘村民的设计审美,主动完成村落视觉形象的设计。“村落视觉景观设计和重建的可视化前提,在于发掘、发现乡土社会的文化肌理:1.发掘乡土文化可持续形成的人文生态;2.发现村落乡民的能动性和审美需求;3.发掘乡村公共空间;4.发掘维持视觉形象观看的小循环机制,使村落的任何人都可以参与;5.与其他领域的专家,外来者的协同为基础,共同享有视觉共同体,活用建筑的功能,突出场所的可视化。”同时要认识到,村落视觉形象的设计,不仅限于眼睛的观看,人对形象的感知,是综合多感官的结果,身体的听觉、味觉、触觉等多感官均是考虑的重点。期待在乡村振兴的长期建设中,看到更多“村落设计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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