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困境与优化:一个嵌入机制的分析框架*

2022-10-13梁海兵

学海 2022年5期
关键词:乡土农户发展

梁海兵

内容提要 本文基于乡村产业发展面临产业链条较短、融合层次较浅、要素活力不足的现实困境,以及乡村产业发展的内生驱动机制阻断与外生动力村域脱嵌的客观情境,首先提出一个力图促进乡村产业内外动力联动发展的嵌入机制分析框架,并在该框架下从生产端、流通端和创新端分别讨论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链式优化路径。其次,着眼于整个乡村产业的长效发展,本文构想了一幅基于产业链,拓展至产业集群,稳定在产业生态系统的“链-群-系统”乡村产业立体发展图景。最后,本文围绕乡村产业如何高质量发展,分别从政府、下乡投资和农民等三个主体提出相关政策思考。

引 言

乡村产业根植于县域,是以农业农村资源为依托,以农民为主体,以农村产业融合发展为路径,是提升农业、繁荣农村、富裕农民的产业。2020年农业农村部印发的《全国乡村产业发展规划(2020—2025)》(农产发〔2020〕4号)指出,发展乡村产业是乡村全面振兴的重要根基,也是巩固提升全面小康成果的重要支撑,更是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引擎。然而,乡村产业发展尚存在一些问题,片面追求产业发展的规模扩张和数量增长,没有考虑地方要素资源禀赋约束而缺乏的长效增长动力;产业链价值增值分配不合理,农民在现代农业产业增值收益中分享较少;小农户同现代农业有机衔接面临农民主体缺位和长效产业缺失等严峻问题。①2019年至2022年,四份中央“一号文件”分别提出发展彰显地域特色且优势明显的乡村产业、发展富民乡村产业、打造农业全产业链、促进农民分享更多乡村产业价值增值、培育优势特色产业集群②等一系列连续发力和层层递进的乡村产业发展指导规划。因此,助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不但是乡村振兴战略稳步推进的重要基础,而且是引导小农户进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实现乡村产业振兴,巩固提升全面小康成果,促进农民增收,实现共同富裕的有力之举。基于此,本文拟在厘清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面临的现实困境的基础上,试图提出一个促进乡村产业内外动力联动发展的嵌入机制分析框架,尝试回答乡村产业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这一重要命题。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困境及其成因

(一)产业链条较短:乡村产业价值增值乏力

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各地方政府要立足资源优势打造各具特色的农业全产业链,推动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这是基于乡村产业链面临第一产业延伸不够、第二产业扩展不足、第三产业发育不全,以至于乡村产业价值增值乏力等现实问题而提出的精准治理指导意见。第一产业延伸不够。第一产业主要集中在生产端,向后延伸不充分,多以供应原材料为主,从产地到餐桌的链条不健全。一方面初始产品价值较低;另一方面基于产业链条延伸而增加的产业价值难以有效被挖掘出来。第二产业延展不足。第二产业连接两头不紧密,一方面农产品缺乏精深加工,农产品基于生产端扩展的供应链断裂,难以满足消费者核心价值诉求;另一方面大部分乡村产业处于简单的筛选、分级、简易包装等低端的加工环节,副产物综合利用程度较低,产品附加值增值的难度较大。第三产业发育不全。农业社会化服务能够带动小农户进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推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然而,受制于产业基础设施薄弱,比如道路、网络通信、仓储物流等基础设施未实现全覆盖等,农村生产生活服务能力不强,③甚至以小农户为中心的农业服务体系面临瓦解的风险。④

(二)融合层次较浅:经营主体利益联结可持续性差

继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建立健全农民分享产业链增值收益机制,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进一步指出,要把农业产业链主体留在县城,让农民更多共享产业增值收益。经营主体利益联结可持续性差,这既是乡村产业发展融合层次较浅的主要表现,也是农民分享较少乡村产业价值增值的重要原因。第一,合作剩余分配不合理。合作动机源于追求潜在利益,农户拥有的土地承包经营权和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专用性资产投资是两者合作的基础,而合作持续性取决于合作剩余收益的多少及分配比例。⑤如果合作剩余收益的分配是基于“资源禀赋好的利益主体得大利,资源禀赋差的利益主体得小利”的分利秩序,⑥农户无法获得更多的产业增值收益,二者的合作关系只不过是以合作表象包装的劳动雇佣关系、要素租赁和产品买卖关系而已,这种合作是难以持续的。第二,小农户行为引致信任危机。信任作为维系自发性利益共同体的关键之一,能够增强个体公共资源博弈中的合作,可以为乡村提供内生和有序的协作基础,并且有助于契约的实施和集体行动的开展。然而,小农户的道德风险、机会主义等行为引致的信任危机,使得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合作变得异常艰难。第三,小农户主体地位缺失。兼具内生性和差异性的乡村产业具有与小农户对接的天然优势,其产业本土性和农民主体性特点使得小农户成为乡村产业分工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员。但现实情况是,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在要素市场、农产品销售市场比小农户更有影响力,其获得的政策红利也远远超过小农户。从这一情景出发,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利用其要素资源禀赋优势获取更多的产业增值收益,挤压小农户利润空间、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此时,新型农业经营主体进入“三农”领域是替代小农户,而非带动小农户。

(三)要素活力不足:资源配置缺乏联合效率

生产要素难以在农业部门和非农部门之间实现充分自由流动,城乡要素错配严重,⑦乡村产业生产要素缺乏联合配置效率。其一,土地流转制约多要素的组合生产力。土地要素的合理配置是资金、劳动力等生产要素合理配置的基础和前提,⑧脱离土地要素的合理配置,其余生产要素的合理配置难以实现,以至于多要素的组合生产力难以发挥作用。其二,劳动要素的整体边际产出降低。在经济活动程度比较低的农村社会难以提供充分的就近就地就业机会,农户无法根据自身的比较优势在农业生产和非农生产中合理分配劳动要素,这制约了劳动要素的均衡使用,以至于农忙时劳动要素的边际产出很高,而农闲时边际产出很低甚至为零,⑨从而拉低劳动要素的整体边际产出。其三,农业生产性服务市场发育迟缓。小农户通过服务外包迈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仍然面临现实约束,这主要有四方面原因:(1)土地碎片化和种植分散化导致服务效率损耗,难以实现小农户与农业社会化服务的有效对接;(2)服务外包提供者与小农户面临较高的交易成本,签订契约和合同的比例较低,道德风险与机会主义等问题突出,⑩这两者之间联结缺乏稳定性和持久性;(3)受到内部管理机制不健全、抵抗风险能力较弱、缺乏市场能力等现实约束,服务外包提供者整体能力不强,农业社会化服务发展相对滞后;(4)农业资产具有高度不可分性,兼具生产和服务双重属性的经营主体,虽然可以将剩余生产能力以服务外包的方式提供给小农户,用以提高资产利用效率和减少资本沉淀,但农忙时节总会面临供需动态不匹配问题。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路径:一个嵌入机制的分析框架

(一)乡村产业发展:内生动力及其发展约束

资源内生、组织认同、本地参与是乡村产业内生发展的三大要素,这三者相辅相成、互相强化,不断迭代更新,共同提高乡村价值,推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

资源内生是指内生于农村场域,能够推动乡村产业发展的自然资源和社会经济资源。乡村自然资源是乡村发挥比较优势的基础,具有特色资源和区位优势的村庄发展潜力更大;社会经济资源为乡村产业发展提供深厚的社会基础,对人们的思想和行为进行选择、规范和调整,并通过构建联系紧密的合作关系网络,形成乡村发展的强大合力,为乡村产业发展提供内生有序的协作基础。

组织认同一方面能够唤醒主体意识、提供参与动力、提供文化意义,培育和塑造农民对乡村社会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实现对乡土文化的传承和重构,解决错综复杂的地方关系,塑造利益基础。另一方面,组织认同通过组织工作和群体活动,为村民提供学习和参与机会,使村民增强同外界沟通与谈判的能力,降低发展过程中个体的脆弱和风险。

小农户作为乡村产业的主体之一,参与乡村产业是基于自身发展的“逐利行为”,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激发内生动力,充分调动劳动技能、知识等相关资源以创造性、能动性的态度参与乡村产业,这能够带来更好的决策效应和情感体验。在本地参与过程中,农户自身的知识、技能和资金不断积累,实现内生动力的物质转化。

内生发展模式以资源内生作为禀赋条件,依托乡土社会的组织认同,形成以本地参与为主的合力,推动乡村产业的发展。这种发展模式在农村现代化实践中为乡村发展提供了最初的原始资本积累,然而伴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的进程,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持续性大量转移进城务工,乡村产业发展面临着诸多内生问题。第一,乡村特色资源因收益较低而逐渐面临无人经营的困境,资源内生失去基本人力资本支撑;第二,市场经济的利益交换机制对乡土社会的渗透导致农村社会差序格局面临人情信任危机,组织认同难以付诸乡村产业实践;第三,本地参与的小农户因其“逐利行为”而产生的道德风险和机会主义等行为,导致乡村产业的收益损失或效率降低。

(二)乡村产业发展:外生动力与乡村场域脱嵌

外生发展聚焦乡村产业低生产率和边缘化的问题,强调依靠外部力量推动乡村产业发展,倾向于根据目标注入资源和塑造环境,这具有逐利性和短期性的特征。政府扶持和下乡投资参与是主要的外生动力。政府作为推动乡村产业发展的重要主体,其产业政策的制定与乡村产业发展进程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必须在市场机制之外发挥积极而重要的协调作用,并适时改变角色,保持与市场、社会和农民的良性互动。资本下乡是市场逐利、政策红利、圈地诱惑等因素共同导致的现象。下乡投资能带来先进的生产要素和发展模式,提升资源价值和增加营利机会,推动乡村产业朝着产业化、规模化、集聚化方向发展,实现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成为乡村发展的重要驱动力量。

在乡村产业发展的具体实践中,外生发展模式因脱嵌乡土场域,进而造成村庄造血功能不足、农民失语等负面效应。外生发展模式脱嵌乡土社会表现为基层政府自上而下单向设计的乡村产业政策,忽略了乡土社会的地域性规范和认同。在以政绩为导向的压力型体制下,基层政府的行为逻辑更倾向于代替市场开展项目建设,以致市场调节功能进一步被弱化,基层政府与市场主体缺乏良性互动。这种自上而下单向设计的乡村产业发展模式缺乏与乡土社会的适配性和弹性,最终形成了农民排斥、乡土排斥对农民和农村的主体性的剥夺,使乡村产业失去发展的社会基础。下乡投资脱嵌乡土场域表现为下乡投资与乡土社会缺乏互动。下乡投资经营农业不仅面临生产经营风险和市场风险,而且还面临与村民直接的利益冲突所造成的“社会风险”。一方面,村民、下乡投资、村集体及基层政府有着不同的行动逻辑和互动关系,下乡投资多聚焦非农项目,致使企业收益与农民收入增长和福利增加关系较弱,然而丧失主体地位的小农户又不得不依附企业才能生存,这种情境产生挤压小农生存空间、损害公共利益和挑战产业安全等负外部性问题。另一方面,熟人社会的“边界”塑造了“内外有别”的传统,形成乡土社会对外人的社会排斥,增加了下乡投资的社会成本。农业生产的诸多要素都是嵌入乡土社会中的,熟人社会能够降低资源识别成本,充当资源集聚的网络,提升组织效率。但是,乡土社会蕴含的“对陌生人歧视”的生活逻辑,使得下乡投资容易被乡土社会排斥在以“己”为中心的社会关系网络之外。由于下乡投资缺乏化解社会困境的“润滑剂”,又进一步放大下乡投资与小农户的矛盾。

(三)乡村产业发展内外联动:一个嵌入机制的分析框架

1.为何联动?

首先,乡村产业根植在乡土社会和城乡经济关系之中。尽管我国经历了“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的转变,但乡土社会依然为乡村产业的孕育发展提供了深厚的社会土壤和文化土壤。因此,乡村产业具有与乡土社会一样的“差序格局”,外在的结构性力量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作为“营养”,乡村产业进一步加强与外部经济的联系,需要在激活地方性因素的基础上,构建以村庄发展为基础的产业。其次,内生驱动和外生动力的内在逻辑联系是思考乡村产业发展的重要基础。外生动力具有交易成本高、管理成本低的特点,而内生驱动恰好相反,因此要做到内生与外生的平衡,把内部管理成本及外生交易成本降到最低。在内生发展的情况下,需要对外生要素进行“解构”和“重组”,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农业生产符合当地的条件和利益需求。最后,乡村产业的发展不能割裂内生驱动和外生动力,需要将外生动力嵌入乡土社会。经济行为并非原子化和非社会化的,而是扎根于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行为主体的决策与行为不能同具体的社会情景分割,而是要依托现有社会结构及生活方式。乡村产业的发展以及行动者行动边界的确定和调整都是多元主体互动演进的结果,外生资源作为推动乡村内生发展的必要条件,在乡村产业发展过程中需要适时嵌入,与内生驱动实现交互联动,共同推动乡村产业的高质量发展。

2.如何嵌入?

虽然乡村产业发展具有“内生性”特征,但是乡村产业单独依靠自身的内生力量难以实现长效发展,尤其是在面对乡村主体缺场的困境下,资源内生面临匮乏、组织认同面临信任危机、本地参与面临道德风险,这需要外生动力贯通乡村产业内生渠道,以外生力量促内生驱动,进而形成乡村产业发展的内生驱动和外生动力的联动发展,实现助推乡村产业的高质量发展。基于此,本文构建了一个嵌入机制的分析框架,以期探讨实现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长效机制。在该框架(如图1所示)中,外生动力通过嵌入机制实现内生转化,激发乡村产业的多维价值,进而推动乡村产业生产端、流通端和创新端的不断优化,助推乡村产业的高质量发展。

基层政府的结构嵌入和制度嵌入:打破“权力悬浮”,构建相互认同。基层政府通过结构嵌入和制度嵌入强化与乡土社会的联系,重构乡村产业发展的组织认同。首先,以结构嵌入打破熟人社会的二元性,重塑乡土场域。乡土社会一方面使“圈内人”更加方便地交流信息、经验等隐性或显性知识;另一方面,如果熟人关系的作用超过政策法规的约束力,那么公共资源便会被私人占有,沦为“人情交易”的商品。政府以结构嵌入改变自身在乡土网络中的位置,打破乡土社会由人情、关系和宗族组成的关系壁垒以及“悬浮”在乡土社会的不利处境。其次,制度嵌入是为了发挥乡土性的地方性知识和规范,提振内生动力。内生动力形成的前提是有效的制度供给,基层政府的制度嵌入不是替代社会力量和市场力量,其目的是在尊重乡土社会地方性知识的基础上整合内外资源,实现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的协同耦合,构建多元参与的乡村产业发展机制,缓解村庄社会资源禀赋的困境,以外生力量激活村庄发展的内生动力,促使“嵌入”乡土社会的制度形成长期稳定的激励机制。

下乡投资的关系嵌入和认知嵌入:消解了“外来性”,构建信任基础。信任作为维系利益共同体的关键要素之一,是合作经济行为发生和存在的必要条件。在具体实践中,基于“差序格局”产生的信任关系是合作的基础,合理有效的利益联结机制是持续合作的保障。下乡投资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打破内生于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逐渐走进以“己”为中心的社会关系网络,提高信任水平。具体而言,下乡投资可以利用关系嵌入和认知嵌入赋予其“乡土性”,构建与乡土社会的长效互信机制。首先,下乡投资通过关系嵌入实现市场逻辑和社会道德逻辑之间的平衡,破解下乡投资“不下乡”的困境。下乡投资的关系嵌入赋予小农户产权动力和信任动力,前者给予小农户更多的剩余索取权和剩余控制权,后者利用“市场”、“人情”和“面子”机制与乡土社会实现互动。两者共同弥合下乡投资与乡土社会的经济距离和社会距离,缓解资本与农户之间可能产生的利益冲突,使下乡投资在利润最大化逻辑之下内含人情道义关系的最大化,实现市场主义逻辑和社会道德逻辑之间的平衡,努力提高投资的“乡土性”。其次,认知嵌入能够缓解信息不对称,推动形成稳定预期,建立双边信任关系。信任关系建立的最大障碍是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对称阻碍双方行为预期的形成,进而影响行为主体价值评价的准确性。受“外来性”的影响,下乡投资与乡土社会的信息不对称引致的不信任导致双方对彼此的行为预期不尽相同,进而影响乡土社会的行为选择。下乡投资通过认知嵌入将自身的价值、规范、理念等融入乡土社会,形成与乡土社会合作共赢的共同价值认知,强化乡土社会认同感,加强与乡土社会的持续互动,推动形成稳定的乡土社会交往关系,消解“外来性”。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路径:基于嵌入机制的链式优化

基于上述嵌入机制分析框架,本文从生产端、流通端、创新端分别针对当前乡村产业链存在的发展困境提出可能的优化路径(如图1所示)。

图1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分析框架与优化路径

(一)生产端优化:由初级产品生产到精深加工

生产端对应农业产业链上生产和加工两个纵向价值增值环节,优化的过程是在满足消费者价值诉求的同时,兼顾产业链上各主体的价值诉求,尤其是要维护好小农户的核心利益,使其分享更多产业增值收益成为可能。

1.生产行为去“内卷化”。在乡村产业链上游,小农户凭借独特的地理环境和资源禀赋,依靠世代积累的生产经验及要素进行生产,缺乏动力或条件引入新的生产要素,只能投入密集劳动以保证效用最大化,这使得劳动投入的边际报酬严重递减,农民不得不倾向“自我剥削”。因此,在产业生产过程中要积极发挥乡村产业本身蕴含的用工吸纳机制,吸收无法进入城市的劳动力,解决农村劳动力时空配置不均衡的问题,进一步缓解乡村产业生产的“内卷化”,提高劳动要素的边际产出。

2.生产格局“网络化”。乡村产业立足于乡土社会和区域比较优势,能够在区域分工和产业分工的推动下朝着集群化方向发展,并呈现“点发散”→“线连接”→“网络化”的发展模式。在乡村产业链上游,分散的小农户生产最初级的农产品,产业结构比较单一,集约化、规模化程度低。随着生产端的进一步优化,产业内部要素联系愈发密切,产业结构愈发复杂,逐步形成一个多维的生产网络。生产格局的网络化带来知识学习和信息共享的网络化,在不同的边界空间创造新的联系,有利于注入新的知识流,推动知识的多元化,提高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进一步缓解生产能力约束。

3.产品生产“生态化”。积极推动乡村产业链生产端的生态化,一方面是回应国家生态建设的战略需求,降低农业面源污染,实现化学农业向有机农业的转变,推动农业绿色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是在“隐性农业革命”背景下,响应农产品消费结构的变化趋势,为消费者提供生态、优质的农产品,提升农产品附加值和溢价水平。

(二)流通端优化:由分散封闭市场到多元市场格局

流通端的优化以缓解“小生产”和“大市场”之间的矛盾为目标。农产品价值的实现离不开市场机制,流通端是农产品高效地实现使用价值向货币价值转换的重要途径,是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和保证农产品稳定供给的重要内容。

1.大力发展电商市场。互联网的普及和相关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使农村电商成为农产品快速流通的大趋势。农产品电商市场突破了农产品消费的时空限制,促进各主体优势互补、资源共享,形成相互交织、相互补充的供应链,联通农户、消费者与市场,能够有效提供市场信息,在农产品产销之间架起对称、开放、透明的交换渠道。这有利于小农户获取信息、知识、技术等新生产要素,电商市场补齐了农户在销售渠道上的短板,改善了农户不利的市场地位。

2.不断完善市场体系。农产品市场呈现相互对立的交易格局,即中间商人数少但购买规模相对大,农民人数多但生产规模相对小,再加上信息不完全与信息不对称的双重制约,农户作为独立的市场主体,却不能拥有市场的公平交易权。政府需要通过不断完善市场组织体系、监管体系、基础设施,形成以专业市场为主体,多元市场共同发展的市场格局,能够使市场服务功能更加完善,物流、人流、资金流、信息流更加通畅,进一步推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

(三)创新端优化:由“点对点”到“平台化”

数字经济和互联网发展为创新平台的构建提供了技术支撑,使乡村产业创新摆脱“点对点”模式的束缚,朝着平台化方向发展。在乡村产业创新平台内,各主体通过平台内的信任合作机制和信息扩散机制,以更低的成本引进、消化、吸收外部知识和技术,将平台内的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变成自身专有知识,进而拓展知识的深度和广度,提升自身创新能力,推动产品不断升级,提升产品溢价水平。

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进一步讨论:“链-群-系统”的立体构想

本文尝试提出“链-群-系统”的立体发展构想,以期构建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由链到群再到系统的长效发展路径。具体而言,“链”是实现乡村产业链的纵向优化,打造现代农业全产业链;“群”是乡村产业发展的横向升级,推动乡村产业集群化发展;“系统”是乡村产业发展的立体构建,打造乡村产业生态系统,通过价值主张、价值创造和价值共享,提升乡村产业的整体效益。

(一)乡村产业链的纵向优化:“三链”同构,打造现代化农业全产业链

推动乡村产业链延链、补链、强链等“三链”同构能够优化资源配置,发挥资源协同优势,提高产业链的运作效率和韧性,提升乡村产业发展的整体绩效。

1.延链:延长产业链,拓展农业多种功能和发挥乡村多元价值。延链的目的在于将乡村产业链更多地留在县域和城镇,将产业增值收益更多地留给农民。首先,扩展本地化加工。积极支持龙头企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对农产品进行诸如分级、筛选、包装等商品化处理,进行初加工,提高产品质量效益,推动产品保值增值。其次,瞄准中高端市场,强化精深加工。支持各类企业运用新技术、新工艺、新设备生产高附加值产品,满足消费者多层次、多样化的消费需求。最后,大力培育农业产业化联合体,推动产业融合,发展多种形态的乡村产业。

2.补链:强化供应链,补齐产业链短板,实现由“生产到餐桌”的一条龙服务。强化供应链,补齐产业链短板,要从资金链、人才链和科技链着手。第一,补齐资金链。构建市场主导、政府有为、社会参与的多元化资金整合方式,拓宽农业资金流入渠道,提高农业资金配置效率。第二,补齐人才链。通过教育培训、挂职借调、吸纳利用等方式培养优秀人才,培育普通农户适应乡村产业发展的劳动技能和能动性,助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第三,补齐科技链。一方面通过提高农产品科技水平推动农业生产标准化、规模化、专业化,解决科技贡献率低的问题;另一方面,构建政府、企业、科研院所多元化科技创新模式,实现“产学研用”一体化。

3.强链:攀升价值链,强化产业增值动力,为产业发展蓄势聚能。强链的关键在于推动产业链各环节提档升级,促进乡村产业提质增效。在产业链前端:培育优良种质资源、现代化种业企业、建立高标准的种苗生产基地,推动“产学研用”一体化发展;同时,优化品种结构及区域布局,不仅要保证供给端的数量,也要保证品种和质量契合消费者的核心价值诉求,稳步提升乡村产业的质量效益。在产业链中端:推动标准化生产,强化绿色、有机和地理标志农产品的认证力度,积极建设标准化生产基地;同时,强化质量安全监管体系,将质量安全监管贯穿生产全过程。在产业链后端:要改变重生产、轻品牌的思维定势,充分重视公共品牌、企业品牌和产品品牌,将品牌与独特的地理环境、历史传统、风俗习惯、乡土人情等联系起来,把地域属性、文化属性和质量信誉凝结到品牌中,提升品牌形象、品牌效益、品牌价值;建立高效的农产品流通体系,实现生产和消费的高效对接。

(二)乡村产业发展的横向升级:乡村产业集群

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培育优势特色产业集群。产业集群突破了单维、线性的链式模式,能够提高乡村产业的综合竞争力。在遵循市场规律的基础上,政府需要提供相应的公共产品以推动乡村产业集群的发展。

1.突破生产瓶颈,满足多样化市场需求。在乡村产业发展初期,政府可以从创新层面和需求层面制定产业政策,使行业实现由供给不足到规模化发展的转变,以破除乡村产业难以解决的外部性增长瓶颈。同时,考虑到农户缺乏引入新的生产要素、生产方式的动力和能力,政府可以通过建立和改造标准化、专业化生产示范基地,加大对农户的培训,使农户能够适应新的生产条件,突破生产瓶颈,满足多样化市场需求。

2.推动建立专业的产业组织,为农户还权赋能。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是实现农业产业化的基础,小农户以独立个体身份参与农产品生产和销售,缺乏商业技能和议价能力,加之市场竞争混乱,容易引发内生质量危机,严重影响本地产品的声誉和农户利益。政府通过制定诸如培育多种类型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等相关产业政策,提高小农户的组织化程度,为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提供一个长效、内生的发展基础。

3.建立专业集聚市场,使农产品高效地实现价值转化。农户自发形成的分散、封闭的交易市场,面临信息不对称问题,使农户无法根据市场信息及时调整生产策略,并且不利于乡村产业质量和品牌的统一。政府可以通过建立专业集聚市场,推动形成以专业市场为主体,多元市场共同发展的市场格局,促进每一个市场主体在政策落实、信息获取等方面平等、合理地参与,实现商品和生产要素平等交换,引导农户和贸易商进行公平交易。在专业市场辐射带动下,农户一方面可以依托专业市场收集市场信息,缓解信息不对称问题,进一步提升议价能力;另一方面农户可以利用专业市场弥补知识缺口,提升商业技能,获得更多利润成为可能。

(三)乡村产业发展的立体构建:乡村产业生态系统

产业生态系统是在一定的时空范围内,由产业群体和外部环境共同构成的具有自组织和自协调功能的有机系统。较之于乡村产业链和乡村产业集群,乡村产业生态系统具有更丰富的内涵和外延。乡村产业生态系统贯穿从生产到消费的全过程,涵盖全产业链各个节点,更加强调共生共存、协调发展、逐步演化的特征,有着形态更丰富、产业链条更长的产业价值链。乡村产业生态系统不仅能盘活生产要素,缓解生产约束,促进农民增产增收,还能实现产业环境互联互通,完善利益联结和价值共享机制。乡村产业生态系统是一种产业融合发展模式,一方面连接新的生产要素,能够突破原有生产边界和提高乡村产业的供给能力,进一步创造农民收入的新增长点;另一方面实现对原有生产要素的重组和创新,带来更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新业态。乡村产业生态系统不仅强调系统内各要素的和谐共生、协同演化,也关注产业发展过程中的绿色导向、生态环保,它可以同时实现村庄的生产价值和生态价值,并在发展过程中与村庄的社会资本、文化资源相互关联,推动乡村社会有序、稳定与持续健康发展。

乡村产业生态系统通过价值主张、价值创造和价值共享的迭代演进机制实现经济效益、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统一。价值主张是供给端和消费端双向传递核心价值特征的重要桥梁,由乡村产业生态系统内部生产者的价值愿景和生产主体对消费者的价值承诺两部分构成,二者在动态互构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价值共鸣点,实现供给端和消费端的有效对接,缓解供给端和消费端的结构性矛盾。价值创造通过整合诸如国家行政系统、下乡投资、村集体和小农户等多元主体提供的异质性生产要素和资源,并依托系统内高效的信息流实现生产要素的供需匹配,提高生产要素的配置效率,进而提升乡村产业的整体效益。价值共享是乡村产业生态系统内部各利益相关者进行兼顾效率和公平的价值分配行为,在增加经济效益的同时实现社会效益,充分调动系统内利益相关者的积极性,为进一步提升乡村产业整体效益提供内生基础。

在价值主张、价值创造和价值共享的实现过程中,乡村产业生态系统利用其自身仿自然生态系统特征,响应国家政策号召和消费结构变迁趋势,不断寻求产业生态化和生态产业化良性发展模式,实现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的耦合。乡村产业生态系统内各主体相互依赖、复杂连接,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通过多元主体的互动演进提升产业生态系统效益和主体行动边界,各主体与外部环境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系统,进而实现价值共创和共享,更好地推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

结论与政策含义

本文在厘清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面临的现实困境基础上,甄别乡村产业发展的内生驱动与外生动力存在的制约因素,构建了一个力图促进乡村产业内外动力联动发展的嵌入机制分析框架,并基于该框架提出了促进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链式优化的可能路径。最后,本文着眼于整个乡村产业长效发展视野,尝试构建了一个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链-群-系统”立体图景,并展开相关讨论。以期构建一套助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系统性长效机制。

进一步论及乡村产业何以实现高质量发展,其政策含义有:(1)对于政府而言,应该制定积极的产业政策,使乡村产业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2)对于下乡投资而言,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投资下乡,在充分保障农民自主权、收益权以及农业主体性的前提下,吸收投资下乡带来的红利。同时,也要关注小农户在乡村产业中如何获得更多产业增值的利益分配问题,缓解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合作不规范的问题,构建符合小农户利益的利益联结机制,以实现农业经营向工业生产的转变和经营性收入向工资性收入的转换,从内部拓宽门路和外部开辟渠道两方面促进小农户增收。(3)对于农民而言,乡村产业具有显著的地理根植性,只有农民掌握主动性和主导权,发展的红利才能够留在当地。同时,作为兼具内生性和差异性的乡村产业具有与小农户对接的天然优势,其具有的产业本土性和农民主体性特点使得小农户成为乡村产业分工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员。所以,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过程中,不能忽视农民的主体参与地位,必须要构建合理有效的利益联结机制,使农户获得更多产业增值收益成为可能。

①黄祖辉、钱泽森:《做好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

②参见2019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做好“三农”工作的若干意见》、2020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2021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意见》和2022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

③钟真等:《社会化服务能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吗?——来自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中粮食生产的证据》,《中国农村经济》2021年第12期。

④周娟:《土地流转背景下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的重构与小农的困境》,《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

⑤邓宏图、王巍:《农业合约选择:一个比较制度分析》,《经济学动态》2015年第7期。

⑥赵晓峰:《农民专业合作社制度演变中的“会员制”困境及其超越》,《农业经济问题》2015年第2期。

⑦张凤兵、乔翠霞:《基于要素配置的城乡利益格局“断裂”与“重构”:文献梳理与展望》,《农业经济问题》2019年第6期。

⑧史常亮等:《土地流转、要素配置与农业生产效率改进》,《中国土地科学》2020年第3期。

⑨钟甫宁:《从要素配置角度看中国农业经营制度的历史变迁》,《中国农村经济》2021年第6期。

⑩蔡键、刘文勇:《农业社会化服务与机会主义行为:以农机手作业服务为例》,《改革》2019年第3期。

猜你喜欢

乡土农户发展
亲近乡土
农户存粮,不必大惊小怪
迈上十四五发展“新跑道”,打好可持续发展的“未来牌”
让更多小农户对接电商大市场
乡土中国
砥砺奋进 共享发展
粮食日 访农户
农户存粮调查
改性沥青的应用与发展
芬芳乡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