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研究*

易碧文

(湖南日报社，湖南 长沙 410005)

研究表明，业务量下降时企业成本减少，业务量上升时企业成本增加，但增加程度要大于减少程度，Anderson等(2003)[1]47-63将这一变化趋势称为成本粘性(cost stickiness)。成本粘性会压缩企业利润，不利于优化企业资源配置。影响企业成本粘性的因素较多，现有企业成本粘性理论的研究缺乏对非财务信息披露的影响分析，对管理层隐含在文本报告中的态度、预期与成本粘性之间的相关性缺少考量。笔者拟考察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的关系，检验管理层披露语调表征的管理层预期或动机对企业成本粘性的影响，分别从产权性质、信息披露质量等方面，研究企业不同特征对管理层披露语调影响成本粘性的异质性，提供不同情境下二者关系的实例，力图丰富企业成本粘性影响因素和企业管理层披露语调领域的研究成果，为企业加强成本粘性风险控制提供借鉴。

一、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企业成本粘性是指业务量增加时成本边际增加额大于业务量下降时成本边际减少额，即成本表现出“易增难减”的特点。现有研究主要聚焦成本粘性的存在性和影响因素分析，反映业务量(营业收入)变化率与成本变化率之间的相关性，对具体粘性程度缺乏精准的测度。本文重点考察管理层披露语调对企业成本粘性的影响，试图分析不同披露语调及企业异质性对其成本粘性的影响方向。

(一)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

研究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的关系，先要确定选择何种管理层披露文本作为研究对象。年报向投资者传递公司管理层对过去一年公司业务的分析总结和对未来发展前景展望的信息(周波，2019)[2]41-48，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投资者对企业的态度。除年报外，业绩说明会也是大众关注的管理层信息披露渠道，其对企业管理问题的回答能全面地反映企业的财务状况与经营成果等现实关切。

管理层披露语调对企业成本粘性的影响机理，可从如下方面进行考察：一方面，信息不对称、自利性和信号传递论的相互作用，会促使企业管理层倾向对外披露积极的语调。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性，企业管理层作为内部信息掌握者，具有潜在的“道德风险”问题；投资者作为信息弱势一方，只能通过管理层传递的信息和语调来评价公司价值，管理层积极乐观的披露语调会给投资者传达利好的信号。为获得更高的业绩、获得更高报酬与地位，具有机会主义行为的管理层会倾向于隐藏对公司不利的负面消息，通过积极的语调向外部信息使用者传递更好的暗示[3]143-160，即企业管理层存在粉饰文本语调的行为。另一方面，为了配合积极的披露语调和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管理层会倾向于提高企业的利润。当企业处于上升阶段，绩效表现良好时，管理层为获得更高业绩，在企业收入增加时会适当控制成本的增加量；当企业处于下行阶段时，为了维持高的绩效目标，管理层会选择在收入下降时进一步降低成本。这样就会形成一种现象，企业收入增加时成本的边际增加额会小于收入下降时成本的边际减少额，导致成本粘性被削弱，甚至出现反粘性[4]1219-1246，[5]201-224。基于此，可以合理假定，管理层预期乐观时，其在年报披露语调以及上市公司业绩说明会语调中呈现的乐观态势会抑制企业成本粘性，故提出假设H1：

假设H1：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会抑制企业成本粘性，积极词汇占比越大，企业的成本粘性越低。

(二)管理层披露语调、产权性质与企业成本粘性

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的治理模式和主要经营目标不同，可能导致管理层披露语调对其成本粘性的影响不同。一方面，国有企业的管理层披露语调会更加积极乐观[6]126-131。国有企业的政治属性导致其对文本语调的敏感度较强，不轻易使用消极词汇。另一方面，相比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代理问题更明显[7]76-92，内部人控制问题突出，且其高管主要由国资委聘任，有更强烈的职位晋升动机[8]12-17，为追求政治生涯的发展其在积极运用乐观披露语调的同时，不会使语调与利润出现过大偏差，即在业务量出现下降时，他们更愿意降低成本来留住利润并选择积极的语调对公司情况进行披露。民企管理者主要是职业经理人，股东为实现公司价值最大化目标，设置管理层考核绩效时会采用营业收入、净现金流、净利润等多元化指标，故其更重视净现金流，进行利润平滑以达到节税目的。因此，民企对语调与利润的一致性并不执着，可能会倾向于使用积极的语调隐瞒坏消息，但迎合积极语调降低成本粘性的动机没有国有企业管理层强烈。相比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偏向于乐观披露语调的同时，更注重保持乐观语调与利润的一致性，在收入下降的情况下倾向于更大幅度地降低成本，因此，具有更强烈地抑制成本粘性的动机，故提出假设H2：

假设H2：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相比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管理层披露语调与成本粘性的负相关关系更显著。

(三)管理层披露语调、信息披露质量与企业成本粘性

企业信息披露质量的好坏对管理层披露语调与利润的一致性具有较大影响。一方面，信息披露质量直接影响管理层披露语调的真实性。信息披露质量高的企业，更能缓解信息不对称对信息供需双方的影响，反映到披露语调上意味着语调的真实性更高，即企业管理层操纵披露语调的动机越弱。反之，信息披露质量差的企业，信息不对称程度更高，语调真实性更低，管理层乐观披露更可能是为了隐瞒坏消息而进行机会主义披露。另一方面，为迎合积极的信息披露语调，信息披露质量差的企业管理层在其收入下降时只能通过降低成本来减轻利润下降的程度，以维持利润的乐观披露，此时成本粘性会降低，即披露语调和成本粘性之间的负相关性更高。反之，信息披露质量较高情形下的乐观披露语调，其本身即持续了良好的利润发展态势，不需要管理层通过有效成本管理予以维持，其帝国构建动机更为明显，希望通过继续扩大规模、加大资源投入以达成其长期发展的战略目标。因此，信息披露质量较差情形下的管理层乐观披露，其收入下降时有着更为强烈的成本降低动机，对企业成本粘性的抑制作用更显著。故提出假设H3：

假设H3：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相比信息披露质量好的企业，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对成本粘性的抑制作用在信息披露质量差的企业中更显著。

二、模型构建与变量选取

(一)模型设计

目前学术界对成本粘性的测度方法有Anderson等(2003)[1]47-63构建的对数线性回归模型(ABJ模型)和DAN Weiss(2010)[9]1441-1471的直接测度法(WEISS模型)。ABJ模型是检验成本粘性的间接模型，采用横截面或时间序列的回归模型来测量样本总体的成本粘性，通过构建成本变动比率与业务量变动比率之间的线性对数回归模型，观察销售收入变化时费用支出的相对变化量，以检验成本粘性的存在性和粘性程度，该模型作为检验成本粘性的标准模型被众多学者借用。WEISS模型直接测量企业成本粘性水平的高低，将粘性水平作为自变量进行研究。考虑到WEISS模型以季度营业收入数据为基础，而管理层信息披露语调的季度变化并不明显，需要以年度数据为样本，因此，笔者以ABJ模型为基础建立如下模型验证假设：

ln△Cost=β0+β1×ln△Revenue+β2×DecDummyi,t×ln△Revenue+β3×DecDummyi,t×ln△Revenue×Tonei,t+β4×Tonei,t+∑β1×DecDummyi,t×ln△Revenue×ConVari,t+∑βm×ConVarm,i,t+∑Year+∑Industry+εi,t

模型中，DecDummy为收入下降虚拟变量，收入下降时取1，否则取0，表示公司第t年的营业收入与第t-1年相比较呈现下降趋势的比例；β1表示营业收入增加1%，营业成本增加的比例；β2表示收入下降虚拟变量与收入变化率自然变量乘积的系数，β2<0代表存在成本粘性，β2>0表明不存在成本粘性；β3是收入下降虚拟变量、收入变化率自然变量乘积及净语调的系数，体现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的相关关系，β3<0代表净语调(Tonei，t)和成本粘性呈正相关关系，β3>0代表净语调(Tonei，t)和成本粘性呈负相关关系。ConVar表示模型中的控制变量项，分别有SucDum、GDPGrowth、EmInten、AInten、Rindir、Dual、Mshrat等。βm与β1、β2、β3、β4之间不存在共线性问题。

(二)变量定义

被解释变量为营业成本费用变化率的自然对数(ln△Cost)。涉及的解释变量主要有营业收入变化率的自然对数(ln△Revenue)、收入下降的虚拟变量(DecDummy)以及净语调(Tonei，t)。净语调为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之差占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之和的比例，净语调值越大说明企业管理层对未来预期越乐观，净语调值越小说明企业管理层对未来预期越不乐观。控制变量，选取经济因素变量(经济增长率、人力资源密集度、资产密集度、收入下降持续两年虚拟变量)和公司治理变量(独董所占比例、两职合一、管理层持股比例)。分组变量中，一是按照公司产权性质分为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二是根据深交所及上交所对上市公司各个年度中的信息披露评价进行分组检验。

表1 基本变量及定义

笔者选择2009—2019年深沪两市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数据主要来源于CNRDS数据库。样本数据中，剔除了主要变量数据有缺失的公司和样本期间被特别处理的ST类公司，依据2012年版证监会行业分类代码去除了金融类与保险类企业。语调数据选取CNRDS数据库提供的企业年报文本信息语调以及业绩说明会文本问答语调数据库中提供的积极词汇数与消极词汇数。

三、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区分了年报文本与业绩说明会的不同信息披露渠道，分设两组样本企业，分别列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年报文本一组的营业成本费用变化率的平均值为14.2%(中位数为12.4%)，标准差为0.223，表明近期成本总体呈上升趋势，且样本离散程度低；营业收入变化率的平均值为13.1%(中位数为11.7%)，说明近年企业营业收入总体呈现上升趋势，但增长率小于营业成本增长率。收入下降虚拟变量DecDummy的平均值为0.263，说明有26.3%的公司第t年的营业收入与第t-1年相比较呈现下降趋势。业绩说明会一组的营业成本费用变化率平均值为16.5%(中位数为14.5%)，标准差为0.21，表明近期成本总体呈上升趋势，样本离散程度较低；营业收入变化率的平均值为14.9%(中位数为13.5%)，说明近年来企业营业收入总体呈上升趋势，但总体增长率同样小于营业成本增长率。收入下降虚拟变量DecDummy的平均值为0.233，说明有23.3%的公司第t年的营业收入与第t-1年相比较呈现下降趋势。另外，年报文本和业绩说明会净语调的平均值分别为0.462和0.513，表明多数企业管理层披露语调整体乐观。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3 管理层披露语调与成本粘性

(二)回归分析

1.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

表3第(1)列是研究年报文本语调与成本粘性的关系，第(2)列是研究业绩说明会文本语调与成本粘性的关系。从回归(1)的结果看，β1为0.902，β2为-0.669；从回归(2)的结果看，β1为0.90，β2为-0.81，即营业收入增加1%，营业成本增加0.90%。总体来看，收入下降虚拟变量与收入变化率自然变量乘积的系数为负且较为显著，说明上市公司成本粘性存在。从收入下降虚拟变量、收入变化率自然变量乘积及净语调的系数来看，回归(1)中β3为0.646，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回归(2)中β3为0.225，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即管理层乐观语调与成本粘性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说明管理层为达成短期的业绩目标、获得更高报酬与地位等目的，会倾向于披露乐观语调，语调越积极越倾向于向外部信息使用者传递利润数据好的信号，尤其企业收入发生下降时管理层提高企业利润的动机越大。此时，管理层会选择进一步降低成本的方式维持企业的利润，导致成本粘性被削弱。即管理层乐观的披露语调对企业成本粘性具有抑制作用，假设H1得证。

2.分组检验

(1)企业产权性质的异质性检验

将样本按照不同的产权性质进行分组回归，得到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不同产权性质下基于两种文本语调的主要回归结果

由表4可知，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在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中均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该结果与假设H2相符。对比表4的(1)(2)两列，可以发现国有企业样本组β3值为0.832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非国有企业的样本组与之相对应的系数值为0.465，显著低于国有企业。对比(3)(4)两列，可发现国有企业样本组β3值为0.484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非国有企业样本组β3值为0.166，显著性更低。同时，通过Chow检验法检验各分组样本的回归系数差异，可发现分组样本的回归系数差异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证明国有企业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的负相关显著性高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管理层受到晋升、任免权等政治因素影响，其在采用乐观披露语调的同时，更倾向于保持高利润。当营业收入下降时，会通过更大幅度地降低成本来维持积极信号，故国有企业管理层披露语调与成本粘性的负相关关系更显著，假设H2得证。

表5 不同信息披露质量下基于两种文本语调的主要回归结果

(2)企业信息披露质量的异质性检验

将样本按照不同的信息披露质量进行分组回归，得到相关结果如表5所示。信息披露质量好的企业管理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之间的相关系数β3分别为-0.118和0.325，均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可能是信息披露质量高的企业管理层对语调的粉饰行为并不严重，其文本语调较为规范，不能反映成本粘性的高低。信息披露质量差的企业中β3分别为0.661和0.193，且分别在1%和10%的水平上显著。同时通过Chow检验法检验各分组样本的回归系数差异，可发现分组样本的回归系数差异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信息披露质量差的企业与信息披露质量好的企业相比，管理层披露语调与成本粘性负相关性更强。可见在信息披露质量差的情形下，为了维持乐观披露语调，管理层需要在其收入发生下降时更大幅度地降低成本，以减轻利润下降的影响，故其对企业成本粘性的抑制作用更为显著。假设H3成立。

3.稳健性检验

前文检验的是管理层披露净语调与成本粘性之间的关系，净语调普遍是积极的，所以这里采用积极词汇与总词汇的比值作为衡量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的替代变量，利用前文构建的模型重新进行回归，得到表6的结果。可以发现β2为负数，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证明成本粘性存在，两种语调的β3分别为0.868和0.415，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管理层披露语调越积极成本粘性越弱，该稳健性检验结果符合前文实证得到的结论。

表6 稳健性检验

四、结语

成本粘性过强或过弱都会对企业发展产生不利影响，因此需要考察企业成本粘性变化的具体情境，提取其有利因素或不利因素，并具体分析其经济后果。本文基于2009—2019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年报和业绩说明会的文本信息，检验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之间的相关关系。研究发现，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与企业成本粘性存在负相关关系，国有企业以及信息披露质量较差的企业中，管理层披露语调越积极，企业的成本粘性越弱。

基于此，第一，企业应加强管理层披露语调的管理，减少盈余管理动机下的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的过度、随意使用，鼓励中性词汇的运用，避免因披露语调的不同给企业成本管理带来的不利影响。第二，国有企业应通过完善内部控制制度、加强企业成本管理，缓和管理层披露语调对其成本粘性的影响作用，关注其管理层短期利益与企业长期利益的矛盾。非国有企业则需加强成本粘性的防控。相比国有企业管理层乐观披露语调对其成本粘性的抑制作用，非国有企业管理层具有更强的提高成本粘性动机，应加大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新型信息技术的应用强度和广度，将企业成本作业化、标准化，有效降低企业成本粘性。第三，加强企业信息披露质量管理，对企业信息披露质量与管理层披露语调的一致性进行严格监管，有效预防采用积极词汇掩饰其信息披露质量不高的恶性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