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足以成瘾的槟榔,为何没能流行世界

2022-10-11莫奈

南风窗 2022年19期
关键词:成瘾性槟榔

莫奈

《一嚼两千年:从药品到瘾品,槟榔在中国的流行史》

和很多令人上瘾的东西一样,爱吃槟榔的人和不爱吃槟榔的人形成了两个世界—对于前者,这是每天提神必备的小零食;后者,则怎样都无法理解前者。

2019年,我到湖南采访槟榔的话题,真切进入这两个世界的中间节点。当时,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发布了一份通知,引起讨论。文件提到,所有企业从3月7日起,停止国内全部广告宣传。

于是,很多关于槟榔致癌的新闻重新被翻出来,槟榔企业首当其冲受到指责。一方面,外界给槟榔加的恶名已经如此之多,另一方面,湘潭等地的人却乐此不疲地消耗着大量的槟榔食品。单是行业协会的禁令,其实很难对普通人的生活带来深远的影响,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总有深层的文化、社会习俗的原因。

《一嚼两千年》这本书做的就是这番事情,不去赞美也不去盲目批判,而是站在学术视角,纵观槟榔的前世今生。

书里开头最有意思的一个细节,是讲述槟榔最初的“阶级”象征。南岛语系先民居住的台湾岛,出土过一些有嚼食槟榔痕迹的古人牙齿。那时候之所以有这样的食用习惯,是和先民对“黑牙齿”的喜好有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如今牙齿美白的宣传话语满天飞,我们很难想象历史上一段很漫长的时间里,先民曾经需要用黑牙证明自己—甚至女性也借此展现自己的魅力。据作者考究,南岛文化认为黑齿是人与动物的基本区别,黑齿也是一种文化标识,即它由后天行为造就,而白齿则是自然天成的,所以槟榔成为了彰显人们“身份”的工具。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今人们追求的明眸皓齿,其实也是身份的讲究。毕竟,只有富裕阶层才有金钱和时间的余裕去清洁和保养牙齿。

如今,槟榔也是带着“阶层属性”的。在湖南,经常嚼食槟榔的群体其实多是打工阶层,更具体一点说是体力劳动者,比如的士司机、公交车司机,还有路边打散工的工人群体。

槟榔外壳坚硬,但越嚼它就会变得越软,有种类似嚼口香糖的韧劲。当时出差采访,每坐上一辆出租车,我都能闻到槟榔的味道,那是一股独特的类似薄荷的香气,只要有人在吃,旁边的人准能闻得到。

在长沙,我就和一位公交车司机老彭攀谈了起来。他告诉我,如今有规定,司机在工作期间不能嚼食槟榔。但聊天期间,他还是偷偷地撕开了一个小包装,吃起来。

上一份工作跑长途客车时,他嚼槟榔的频率还要高得多。当时,他主要负责将乘客一批批地跨省载过去,中山、陆丰、澄海,都是目的地。多是晚班车,从一地的黑夜到达另一地的黑夜,连夜漫长,人也困得很。别的司机抽烟、吃辣椒解困,他觉得唯有槟榔能提神。

跑车前,他就买来一两包放车上,度过一个晚上。冬天是嚼得最狠的,冷的时候“搞一口”,瞬间汗就簇簇地往外冒,能把衣服都汗湿。“夸张点说,要是好久没洗澡的,那厚的死皮子都能拔掉哟。”

“一直嚼,嚼得嘴巴全部是渣子,味道就没有了。”说到这里,他还把咬得半烂的槟榔从嘴里吐出,给我“生动”地展示嚼槟榔的过程。

我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体力劳动者,不过我相信,槟榔对他们的作用其实都是类似的—枯燥无味的日子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而现代社会里的槟榔,不超过10元就能拿到一包,是普通人能选择的最大程度安抚自己心灵的食物。

近年来,随着健康意識的深入人心,外界对槟榔的最多探讨,就是其对身体的危害程度。槟榔子是被国际癌症研究总署证实的一级致癌物,确定对人体致癌,是国人口腔癌发生的主要原因。目前市面贩售的槟榔有多种添加物,包括石灰等,这些为了增添风味增加的原料,都有可能会增加致可能性。

有些民众一直认为,槟榔只要没有上述添加物或是再经过处理,就不会罹患口腔癌。其实,槟榔子本身含有槟榔素和槟榔硷,嚼食槟榔时,汁液接触口腔黏膜产生致癌物质,都可能导致口腔、咽及食道等部位罹癌。

开头所提到的行业协会发出的禁止广告倡议,一定程度上也源于健康争议。但是,在湖南本地人看来,这种致癌的说法没有那么可怕,因为“烟也致癌,酒也致癌,槟榔算什么”。

这种民间的通俗认知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槟榔所具有的成瘾性,让它排到了当代世界四大成瘾性物质中的最后一名。按照泛滥程度来分,前三名分别是尼古丁、酒精和咖啡因。有一个很矛盾的现象是,作为一种流行了1000多年的成瘾品,它无法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盛行。

就这个问题,学者有过许多推测,比如运输原因,即槟榔的生产区域有限,传统的鲜食槟榔方式很难拓展到种植区域以外的地方,而且槟榔必须配合鲜萎叶和石灰嚼食,鲜萎叶会给运输带来很大的麻烦;又比如,多数初嚼者会出现胸闷和头晕的反应,容易被“劝退”;还有外表的不雅观,嚼食者经常会吐出红色汁液和残渣,带来牙齿变色、牙龈萎缩。这些原因看上去都比较有道理,但横向比较来看,抽烟、喝酒甚至是吸毒都会有各种问题,却也无碍它们的盛行。

针对这个现象,作者曹雨提出了一个独树一帜的观点—因为槟榔错过了16世纪到20世纪这段被欧洲殖民者和世界贸易者接纳的时期。

这段历史时期可以说是成瘾性食物的窗口期,如果在那时,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都没有相中这种植物,那么它就永远失去了在全球范围内流行的机会了。“一种成瘾性植物要达到全球普遍种植和消费的程度,必须先被西欧世界普遍接受,并且成为西欧商人的贸易品,否则它就只能是一种局部的流行,不能像烟草、咖啡、茶叶那样改变整个世界的资源配置格局,不能对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产生深远的影响。”

即使如此,槟榔的上瘾性也不可小觑。在会吃槟榔的人中间,流传着一句话,“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意为两种成瘾性物质叠加,带来的魔力是无穷的。一位湖南益阳人告诉我,以前的槟榔不像现在被大幅度改良,那时候的刺激性特别强,真的有像喝醉酒的感觉,可被形容为“吃醉了”。一旦吃的次数多了,便开始不知不觉地“上瘾”,“嘴巴没事干的时候总想嚼一嚼”,又或者看到别人也在吃的时候,那股瘾又上来了。

他说,抽烟的人很少不吃槟榔的,一边嚼着一边抽,更刺激;喝酒的时候把槟榔放在酒里,听说还能解酒气。“吃法很多。”他说,这是槟榔江湖中人的享受之道。

如今,商家也随着时代改头换面,推出了枸杞槟榔、葡萄干槟榔,往果子里加入相应的食物,开始以“养生”“不伤口”的概念拓展市场。但是,因为错过了大航海时期的“推广”,槟榔至今注定是相对小规模的流行。

经历过在湖南的实地走访和考察,再看《一嚼两千年》这本书,更觉得有趣。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携带了太多的标签、成见和刻板印象。被团团滤镜包裹着的事物,早已经不是它本身了。所以,新闻记者和人类学者做的工作也许是类似的—抽丝剥茧,从迷雾中只打量人、事物本身,不做评价,也不妄图定义什么。

《一嚼两千年》选择的历史学、人类学视角,就打破了围绕在槟榔身边的滤镜,只从世界历史、经济等视野出发,看处在时代变动节点的这种小小植物,是如何被时代扰动、被人类选中,又如何在异域流行,并被赋予“高洁情怀”“佛教供养物”等种种头衔的。

《一嚼两千年》解释了种种槟榔现象,并且将看似“偶然”的喜好和地理、经济、政治紧密结合在一起,勾勒出世界的一副变迁图景。这是本书的真正价值所在。

猜你喜欢

成瘾性槟榔
中国游戏市场依托免费的成瘾性游戏,北京新规能杜绝未成年人玩游戏吗?
有利有害的槟榔
核心资产长期投资逻辑未变“成瘾性”的消费均值得投资
成瘾性物质致肠屏障损伤的研究进展
电子游戏成瘾形成机制及控制方法研究
什么是药物依赖性?
槟榔之味《粤中见闻》:“以槟榔肉兼食,味厚而芳。”
论毒品的定义要素与授权列管原则
梦回槟榔园
蒙药槟榔十三味丸的抗抑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