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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一生

2022-10-10侯运通

时代报告 2022年8期
关键词:分家奶奶母亲

■ 侯运通

1997年,对于国家和我来说无疑都是一个令人难忘的重要年份。这一年香港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这一年我的母亲却永远离我而去。从那时到现在母亲去世已经25年,我不由想起母亲这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

淑女心志

母亲生于民国十五年春,即1926年5月。母亲姓魏名占,娘家在我们岳滩乡大谷堆头村。

大谷堆头村和我们侯家庄村同属西谷大队(现行政村),两村相距不过二三里地。从我家出来往西南方向一望,便可看到外爷家。

外爷姓魏名贵生,外婆叫赵信,二人忠厚朴实,和邻睦亲,勤俭持家,本分务农。外爷有一兄,生有二男一女。外爷则只有四个女儿,没有男孩。那年代极为重视子嗣,没有男孩会被人耻笑,大外爷就将次子顺和(二舅)过继给外爷。后来情况有变,经族人说和,取消了二舅做为外爷继子的身份,让大外爷长子魏树(大舅)照顾外爷外婆,并给他们养老送终。后来外婆双目失明,在外爷和大舅的帮助下,靠曾经的记忆自理生活。外婆去世得早,时间大约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去世时年仅50多岁。

外爷的一生,是贫苦的一生。开始家中还有几分薄田耕种,后来遇到灾年生活无以为继,不得不带母亲、三姨等人到新安县逃荒要饭。三姨曾对我们说:“你外爷辛苦一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听唢呐。”20世纪60年代,外爷曾对母亲和姨们说:“我百年后,可请班唢呐响器给我送行。”1981年冬外爷去世,大家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手绢包了70元,而当时请班响器的价正好也是70元钱。于是,母亲和姨们就用外爷自存这70元,去请了一班唢呐,热热闹闹将外爷送进了坟。外爷生于1900年,生肖属鼠,享寿81岁。

当时外爷家四个女儿四朵花,一时在大谷堆头村非常亮眼。母亲在四姊妹中排行老二,被外爷称为二妮。据说母亲当姑娘时心灵手巧,女红很好,所以心志也高。母亲在和姊妹谈婚论嫁时常说,要嫁就嫁个如意郎君。出阁前母亲和姨们一块儿学做针线,朝夕相伴,姐妹情深。应该说当姑娘的母亲是无忧无虑的,是安逸快乐的。

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随着母亲和众姐妹长大成人,来外爷家说媒的络绎不绝。于是,就由外爷作主,将四姐妹先后嫁了人。

大姨魏争嫁给了前马郡村二队的朱姓姨父。大姨父长得高大英俊,但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大姨只好又嫁给了寇圪垱村的王姓姨父,没承想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大姨和继姨父也先后去世。大姨去世时40多岁,可见大姨命运在四姊妹中是最不好的。三姨魏秋莲嫁给了大谷堆头村六队的李姓姨父。三姨父李忠信应该是几个姨父里最有文才的一位,不仅是大学生,且能写会画。只可惜三姨父民国时期参加了国民党的“三清”团,新中国成立后受此影响回村,当了几年中学老师,后因肝病于1983年腊月去世,享年56岁。三姨50多岁开始守寡,一守就是40年。四姨魏春香嫁给了岳滩村四队的刘姓姨父。四姨父刘文升很能干,曾任过生产队长,有一手建筑好手艺。四姨父于2006年去世,享年67岁。四姨从那时寡居,至今已86岁。

作者母亲晚年照 ▲

三姨是和母亲长得最像的一个,也是四姊妹中最长寿的一个,现在虽已90岁高龄,仍耳聪目明,十分硬朗。

嫁入侯门

而我的母亲则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侯家庄我的父亲。

虽然开始看,母亲嫁的男人条件不如三个姐妹好,但从后来四姊妹的家庭和命运看,应该说母亲是最幸运的一个。

父亲名有堂,生于民国九年冬,即1920年12月。父亲兄弟四人,没有姐妹,这正好和母亲家中的情况相反。父亲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三,如果加上其堂兄(大伯),父亲排行老四。那年代时兴早婚,父亲和母亲结婚大约在1940年前后,当时母亲才十五六岁,而父亲20多岁,在村里已属大龄青年。

对母亲和父亲这桩婚事,开始并不被姨们看好,她们认为:父亲和母亲不般配,委屈了母亲。虽然母亲出身穷苦人家,但长相端庄,人好手巧,是个淑女。而我父亲的个人条件实在一般:比母亲大6岁不说,且个子不高,右腿走路还有点跛。所以,可以想象心志很高的母亲,结婚初见父亲是不会满意的。

不过母亲结婚后才知道,媒人的确说得不错,她嫁入了一个好家庭:当时我家境况还算殷实,爷爷步周(又名中标)是位戴礼帽穿长衫的绅士,奶奶曹氏在村里威信很高;父亲本人曾在侯氏祠堂上过几年私塾,被人称为“肚里有墨水”的文化人。父亲既聪明能干,又吃苦耐劳,虽然走路有点跛,但干啥也不耽搁,农活样样精通。

旧中国的男女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所以男女都是先结婚后恋爱,而我父母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虽然结婚时母亲没有看上父亲,但婚后二人却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一辈子十分恩爱。

心灵手巧

母亲刚嫁入侯门时,我家正处于家道中落后艰难的爬坡时期。

我家是个10多口人的大家庭:爷爷和两个奶奶生育了四个儿子,加上抚养的大爷大奶的遗孤大伯,全家共有五个男孩。母亲嫁过来时,上面大伯二伯三伯都已结婚,下面还有个10多岁的五叔。所以,一开始母亲在侯家的地位并不高,也并不多受爷奶待见。但寡言少语的母亲从点滴做起:她上孝敬公婆,下照顾弟弟,中间与妯娌搞好关系。爷爷奶奶很快对母亲有了好感,母亲也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当时我家最大的生活难题,是一家人的日常吃穿用度。爷爷领着父亲和几个伯在田里劳作,而奶奶则领着母亲和几个娘在家中忙活,而家里的活并不比地里的轻松。首先做饭的劳动量就很大。母亲和娘们天不亮就要起来烧火和面洗菜做饭。蒸馍要蒸几大笼,熬汤要熬两大锅。男人们吃罢后,女人们才吃点残汤剩饭。常常是刚洗罢上顿的锅碗,就又该准备下顿的饭菜。其次是全家的针线活重。全家10多口人的穿戴和铺盖都要母亲们去做。她们晚饭洗涮完毕已是亥时,还要点上煤油灯去纺花织布。母亲们要染布要裁剪,要缝纫要刺绣,要做衣帽要纳鞋子。夏天做单的,冬天做棉的。母亲们还要抚养孩子、浆洗衣服、打扫卫生等。而每年春节,母亲都要给全家大人小孩做双千层底条绒布鞋,以示贺喜。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母亲常常浑身酸痛,累得直不起腰。母亲后来的头晕、眼疾、心梗、胃酸、腰痛、痔疮等一身病痛,都是从那时落下的病根。

母亲本来话就不多,所以苦累从不对父亲和爷奶说。对奶奶安排的家务,母亲不挑拣不偷懒,常干一些他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特别是女红,不管是纺织刺绣,还是缝衣纳鞋,母亲都做的又快又好,连奶奶这个女红高手都赞不绝口。母亲有个洗脸盆大小用藤条编织漆红的针线筐,伴随了其一生。因我小时常去翻它,其中的东西仍记忆犹新:不同颜色的布头线头,大小不一的钢针顶针,各种各样的锥子扣子,还有拉锁松紧带等。母亲后来曾对我说:“你奶奶之所以喜欢我,得益于跟你姨们学了好针线,能帮上你奶奶。”

母亲进侯门没几年,就给父亲生了个儿子。要知道这可是爷爷奶奶久盼的长孙啊!当时二娘进门后生了个女儿,而三娘已因三伯英年早逝离开了我家。爷爷奶奶为抱孙子延续香火,时常愁眉不展,茶饭不思。1945年9月,大哥的出生,让爷爷奶奶一扫愁云。爷爷怕这个大孙子不好养有啥闪失,特给大哥起名“保定”。大哥的出生改变了母亲的命运,也提高了她在侯家的地位。

奶奶后来常对左邻右舍说:“老四家真是个好媳妇!”

逆来顺受

旧中国的家庭大多是四世或五世同堂,自然人口众多。虽然说人多好干活,但实际上人多也是非多。

母亲的贤惠能干,特别是排行老四的母亲,却生了个长孙这件事,在家中引发了不小的波动。母亲在家中地位的提高,无形中降低了他人的威望。于是娘们针对母亲的不满来了,不仅常找母亲的不是,还去奶奶那里告状。她们甚至认为,母亲寡言少语就是老实可欺,经常当面怼呛母亲。母亲却是逆来顺受,总隐忍不语。好在奶奶曹氏是个明白人,对这一切看得很清,常会护了母亲,对娘们又骂又罚。妯娌之间有了嫌隙,时间一长,兄弟们就有了矛盾。于是家中经常为一些琐事争吵不停,甚至闹到了分家的地步。

时间到了民国三十五年正月,即1946年的春节。这个春节全家人心情都不好,因为大伯大娘闹着要分家。在我大哥出生两个月后,大伯大娘也生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就有了单门独过的想法。爷爷本不同意,但考虑到已将大伯养大并娶妻生子,也算尽到了叔叔的责任,只好将房屋和田地在内的全部家产一分为二,由他们继承了大爷大奶的那份。这是自玉蕴老爷去世后,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第一次分家。

分家后仅平稳了两年,就天灾人祸,使我家几经磨难。先是1948年冬,毕业于国立河南大学法学院在洛阳警局工作的五叔患鼠疮病逝;接着是1949年夏,洛河突发大水,将我家房子冲塌了一半。

而每当灾祸降临时,母亲总能处危不乱,冷静地为父亲和爷爷奶奶分忧解愁,帮家里渡过难关。

祸福相倚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我家也获得了新生,且喜事连连。

先是村里划政治成份时,我家惊喜地被划为中农。20世纪40年代中期,即母亲进我家几年后,经过母亲和全家人含辛茹苦的打拼,我家再次成为村里的富户。当时我家田地百亩,宅院连片,骡马成群,农忙时还雇有短工。但新中国成立前夕突降的两场大灾,使我家元气大伤,辉煌不再。可能是“祸兮福所倚”吧,这无意中倒帮了我家。新中国成立初期讲政治划成份,村干部看我家当时比较困难,我母亲娘家又是贫农,加之我爷奶为人好威信高,就将我家原要划的富农降为了中农。我家政治成份的划低,对我们兄弟未来的前途和命运意义重大。后来我们兄弟不论当兵上学,还是入党从政,都是一路绿灯,全赖当时我家划的这个“中农”成份。

继而我家不断添丁进口,喜气盈门。二娘继新中国成立前生了大儿子保善后,于1950年4月又生了个男孩,爷爷起名叫“多正” 。1952年11月,母亲生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即我的二哥,爷爷高兴地起名“多才”。爷爷奶奶有了四个孙子,一天到晚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时间,我侯氏家族又呈现子嗣绵绵、后继有人的兴旺局面。

当然刚解放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爷爷奶奶带领全家开始的灾后重建。其间,母亲和奶奶、二娘不停纺花织布,父亲和二伯拉石伐木、脱坯烧砖,全家人为盖房吃尽了苦楚。

1953年春,我家被洛河水淹塌的东西两院10多间房子,终于重新盖了起来。

为孝取辱

但不久新的问题和矛盾发生了:二伯二娘也不愿在老伙里过,也闹着分家了。

如果说第一次分家是无奈之举,那么这次分家就是伤心之举了。爷爷奶奶不想让这个大家庭分崩离析,让亲戚朋友来劝,但二伯二娘主意已定,谁说都不中。于是,家里时常闹得鸡飞狗跳,爷爷奶奶也常暗自落泪。孝顺的母亲怕二老气下病,就和父亲商量,由她去劝说二娘。母亲认为:只要二娘不闹了,二伯自会无话可说。

实际上母亲这次去劝二娘,之前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她知道二娘伶牙俐齿,平时就很强势,这次去肯定是自取其辱。但母亲思来想去,为了这个家还是毅然前往。果不其然,二娘对前去劝说的母亲见面就骂,骂母亲是狐媚子,骂爷爷奶奶偏心,且越骂越凶,以至于不堪入耳。母亲平时从不善与人争短长,哪里会是二娘的对手。所以,从二娘那里回来后,母亲十分委屈,大哭一场。爷爷奶奶见分家木已成舟,不可挽回,就于1953年7月进行了第二次分家析产。

从爷爷留给我们的分单看,与亲儿子的这次分家确实伤了他的心。爷爷在分单开头说:“立分单人侯中标,年纪六旬有余,难理家务,加之兄弟不睦,妯娌龃龉,身愧无率才,家道往前实难过活。”

这次分家要比上次分家复杂困难得多,因这次分家涉及爷爷奶奶的赡养问题。因爷爷奶奶仅余二伯和父亲两个亲儿子,所以最早提出的分家方案是:兄弟俩各赡养一位老人。父母对此没意见,但二伯二娘却不同意。后来说事的考虑到父亲腿疾和一些困难,将方案修改为:爷爷奶奶跟二伯二娘过,每月由父母分摊赡养费和粮食。爷爷奶奶却不同意此方案,他们的意思是,小儿小媳对他们更孝顺,他们想和我父母生活在一块儿。说事的族亲将爷奶的想法去征询父母的意见,父母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于是几经反复,分家方案总算确定下来。除将田地、房屋等财产做了详细分割外,还将爷爷奶奶的赡养做了明确规定。

母仪垂范

第二次分家后,家中仅有爷爷奶奶、父母和两个哥哥六口人。一个延续数十年的大家庭,在爷爷手里散掉了,这对爷爷的打击很大。

爷爷终日郁郁寡欢,心情不佳,加之这几年家里大事不断,爷爷心力交瘁,很快就病倒在床了。爷爷经常咳嗽,浓痰往往堵住喉咙,喘不上来气。父亲请大夫为爷爷诊治,大夫说爷爷患的是气雍病,得慢慢用中药调理。这可苦了母亲,不仅日日为爷爷熬药送服,还要想法调剂饭菜。爷爷衣服上常呕吐得痰迹斑斑,而母亲也不嫌脏,打来井水洗得干干净净。但父母的精心侍候,并没能留住爷爷的生命。1955年秋天,病了一年多的爷爷与世长辞,终年65岁。但去世的爷爷不知,他以后没见面的孙子还会有三个。

爷爷去世后,寡居的奶奶悲伤过度,大病一场。母亲侍候完爷爷,又侍候奶奶。好在奶奶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总算抗了过来,这个家不久又恢复了生机。先是二娘生了第三个儿子双才,后来母亲又生了我和弟弟遂通。现在想来,母亲这一生固有许多可赞之处,但对我侯家来说,母亲最大的功劳还是奶奶总结的那句话“生了四个好儿子”。这句话是奶奶对母亲的最高评价,也是村里人的羡慕之语。

自1945年5月生大哥始,到1969年5月生弟弟止,母亲从19岁一直到45岁,生育时间延续25年。如果将我们四兄弟和其间未成活的男女孩加起来算,母亲生育得更早更多。也就是说,生养之苦几乎伴随了母亲一生。正因为如此,我们四兄弟年龄差异很大:大哥比二哥大7岁,比我大18岁,比弟弟大24岁。而我又比二哥小11岁,弟弟比我小6岁。

当年母亲在生弟弟时,大嫂也在同年生大侄女。婆媳前后坐月子生产,一时忙坏了奶奶。要知道虽有奶奶统领帮忙,但每生一个孩子母亲就是过一道鬼门关,每失去一个孩子母亲就是一次痛断肝肠,每养一个孩子母亲就是脱一层皮。 后来我常常想这样一个问题:当年那样艰苦的条件,那样劳累的家务,那样的生养之苦,母亲是如何承受生活之重,咬牙熬过来的?我不得不感叹母亲生命力之顽强,意志力之坚强!

母亲善良、正直、宽恕、诚实、淳朴、勤俭、忍耐、坚强的品德,深深影响了我们四兄弟一生,也铸就了我们四兄弟的人格和情怀。从后来的发展看,我们兄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特别给母亲争气:我们四兄弟有三个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大哥先后任侯家庄生产队长、西谷大队村委兼联队会计、西谷村委会副主任;二哥在解放军武汉警卫连服役五年,复员后继任侯家庄生产队长;弟弟高中毕业后,辗转洛阳、偃师、新安等地,先后在多企业工作,颇受好评。而我从省政法干部学院毕业后,在洛阳市县政法纪检等部门工作40余年,先后由副科到正科再到副县,最后走上正县领导干部岗位,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做出了应有的努力和贡献!

当然,我们四兄弟取得的这些成绩和荣誉,有的是母亲去世后的事,她没能全看到。如果母亲地下有知,也是会高兴和欣慰的。

灶伙生子

1963年在我侯家历史上,是个十分重要的年份,可谓双喜临门。

1963年春的一个傍晚,母亲正在灶台烧火做饭,突然腹中一阵剧烈疼痛。奶奶听到母亲呻吟,急忙迈着小脚从大屋来到旁边的灶伙。奶奶一看母亲满身是血,怀抱一个婴儿连脐带还没来及剪。奶奶一辈子见生孩子这事多了,不慌不忙,当即拿起灶台上的菜刀切断了婴儿的脐带。这一天是癸卯年阴历润四月二十三日,阳历6月14日,生的这个婴儿就是我。那时爷爷已去世七八年,父亲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运通”,希望我运气亨通,一通百通,重振祖业。

奶奶后来说:“那年月女人最苦的就是生孩子。常常该生了还在劳作,所以生在哪里的都有:有生马路上的,有生田地里的,有生井台边的,有生茅厕坑的。你生灶伙算你运气好,这命可旺着呢!”

母亲后来也曾和我说起过此事:那年代女人生育频繁,加之医疗卫生条件差,孩子成活率很低。往往生十个八个,能保住四个五个就不错了。生孩子也不都是去请接生婆,女人生多了就有了接生经验,大都会像你奶奶那样临场处置的。

我出生的时间,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正是国民经济复苏时期,群众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这时村里的大食堂已经解散,家家户户又冒起了久违的炊烟。

大哥之前读了完小又读了初中,学习一直很好。但因家里缺少劳力,大哥就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回了家。这年大哥已满18岁,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于是,母亲就托人给大哥说媒,很快媒人介绍了西边翟镇乡二里头村一位王姓姑娘。父母经过紧张和辛苦的准备,终于在1963年冬,给大哥办了喜事,将大嫂娶进了家门。

看着新媳妇进家,含辛茹苦的母亲非常高兴,也非常满意。

起死回生

前面所述大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对这些发生在我家历史上的悲喜剧,特别是母亲在其中的担当和作为,大都是奶奶和父母等长辈告诉我的,当然也有从村里老人那里听来的。

但我自20世纪60年代出生以后,对母亲的人和事就有了自切身感受和记忆。

1966年秋天,3岁多的我突然患病,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其疾来势凶猛。父亲请来村医诊治,吃药打针都无济于事。于是母亲就抱着我,在大哥的陪护下,急忙前往五六里外的寇圪 村去找名医。大哥后来回忆说,当时天刚下过大雨,一路上到处都是积水,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 着,看病回来浑身已全湿透。

那次母亲看我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真是吓坏了。她抱着我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也没合过一眼。奶奶天天将药倒进小米熬成的粥里,让母亲嘴对嘴喂我。母亲抱着我一边晃悠,嘴里还常念叨着“菩萨保佑”的话。也算我命大天不该绝,在奶奶和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第四天我竟逢凶化吉,病好可以下地跑了。

后来奶奶对我说:“这是你小时候最怕人的一次,不是你妈就没你这老三了。不过后来你就好养多了,再没害过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日作夜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好像是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刻,永远在忙碌着。

母亲忙完地里忙家里,丢下那活拾这活,照顾了老的照顾小的,白天忙完夜里忙。特别是夜里,我感觉母亲从没睡过觉似的,整夜都被绑在家里那台织布机和那架纺车上。当时庞大的织布机放在大屋靠西墙的地方,睡床放在大屋靠北墙的地方。夜里我不管啥时辰醒来,看到的都是母亲在织布机上穿梭织布的侧影。梭子声和踩踏声伴随我童年的睡梦,直到现在仍在耳畔回响。

而家中的那辆纺车则放在靠大屋的西厦房里。房里靠南墙是张睡床,东窗下是一张旧木桌,小小的纺车放在与床相对的北墙根。母亲不在大屋织布时,夜里就常坐在这西厦房纺线。那时家里还没通电,一盏煤油灯放在纺车旁边,昏暗的灯光将母亲晃动的身影投在墙上。那时母亲还不到40岁,因为过度劬劳,白发如纺线满头都是。纺车的“嗡嗡”声既是我的催眠曲,又常将我从深夜吵醒。但每次醒来,我看到的都是母亲的背影和纺姿:一只手不停地摇动纺车,另一只手将纺线扯得又细又长。母亲纺线的姿势深深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直到现在还在眼前晃动。

夏天由于房里闷热,纺织时汗水溻湿了母亲的衣服。而那些年冬天好像特别冷,由于纺织坐的时间长,母亲常常冻烂了手脚。我记忆深刻的一幕是:冬天的早晨,我常以衣服凉为借口,迟迟不肯起床。母亲对我却不愠不烦,总会将饭锅从煤火上端下,双手撑起我的衣服,在炉火上方烤热再给我穿。当母亲给我穿衣服时,我能切身感受到暖衣与她冰手的鲜明温差。后来好长时间我弄不明白:衣服能在煤火上烤热,为啥母亲的双手烤不热?等我长大才明白:那是因为母亲纺织时间过长,双手冻实的缘故!

母亲给我温衣穿衣这一幕长驻心间,成为我对母亲最温暖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含辛茹苦

时间进入20世纪70年代,我家一度进入生活比较窘迫的困难时期。

当时国家已开始实施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但虽管住了城市,却没管住农村。农村家家该生的照生,一个也不少。当然超生的代价,就是缴粮罚款。

大哥在我家是长子,父亲和大哥都想要个男孩,大嫂却连生三个都是姑娘。虽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的奶奶和母亲很喜欢这几个女孩,但大哥大嫂却不甘心,非要生出个男孩不可。经过努力,大哥大嫂先花后果,终于如愿以偿。

1976年9月,做为父母长孙的玲伟在全家人的期盼下降临侯门。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家中被村里罚去了许多钱粮。3年后,二哥二嫂也生了个男孩,这是父亲的第二个孙子,起名晓伟。10年间,家里不停添丁进口,侯氏家族自爷爷两次分家后,再次进入繁衍生息的兴旺期,重新成为一个10多口人的大家庭。母亲见孙子孙女成群,自然十分高兴,但也更加辛苦了。

家中突然增加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嘴,而靠劳力挣的工分却还少了。因这期间初中毕业在家务农的二哥,当兵去了武汉。家中少了一个壮劳力,所以除口粮增了少许外,生产队按工分分的钱粮却减少许多。这期间我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不停在上学读书。而上学就要交学费,且上的学越高交的学费就越多。特别是我上高中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的定量不够吃,每周日从家中返校时,母亲总要设法给我或蒸或烙一大兜馍带上。

所以那些年为供我上学,母亲吃了不少苦,家里花了不少钱,地里的活全靠父亲和哥嫂在干。对此我一直心存感激:感恩父母,感谢哥嫂。

省吃俭用

1975年秋天,二哥从部队复员回了家。

这时二哥已经23岁,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于是大嫂就将赵庄街村姐家邻居,一位姓朱的姑娘介绍给了二哥,这就是我后来的二嫂。为给二哥准备婚房,父母带领全家将两间西厦房翻修了一遍,又添置了结婚必备的家具和用品。

随着人口不断增多,家里越来越拥挤,父母不得不考虑另盖新房。爷爷分家时给父亲分的老宅基约有八九分,就在老院子门前路对面。于是父亲就将这老宅基分作三份,两个哥哥和我一人一份。我当时正上学还小,父母就决定先给俩哥盖房子。当时盖这两处宅院是十分不易的:石头是两哥从县城北的虎头山上一车车拉回的,水泥板是用捡的废钢筋拉直后打的。为了省工钱,母亲请了四姨夫的建筑队来帮忙。总之,除了砖是买的,其他能省则省。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用了一年多时间,终于给两个哥哥一人盖了一处漂亮的宅院。

5年间,一次修旧屋一次盖新房,将父母多年的积蓄花了个净光。据父亲讲,当时还向大伯家借了几百块钱,因此落下了饥荒。这种情况下,母亲要想维持一家十几口人的温饱,其难度可想而知。家务虽然两个嫂子可以帮忙,但哪一项也离不了母亲费心打理。母亲自己省吃俭用,却想方设法让全家人吃饱穿暖。

这时奶奶已80多岁,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过去母亲给奶奶一直吃的白蒸馍,不得已换成了黄花卷(奶奶于1979年12月去世,享寿86岁),而父亲和哥嫂从生产队干一天活回来,吃的大多是黑面馍和红薯饭,偶尔能吃碗大米饭或捞面条就算改善伙食了。母亲上边要照顾年迈的奶奶,下面要拉扯年幼的弟弟,还得去照看几个侄子侄女的吃喝拉撒。生活中母亲尽量物尽其用,将大家穿破的衣服改改自己穿,吃的是家人余下的残羹剩饭。母亲一天到晚忙得手不拾闲脚不沾地,却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结果有一次竟晕倒在地。父亲去请大夫,母亲怕花钱不让去,大哥悄悄喊了村医庆俊叔来看。庆俊叔号了脉说:“没啥大碍,可能是饿的了。”

母亲就这样坚持着,和父亲一起带领全家度过了这一困难时期。

分家析产

进入20世纪80年代,我国改革开放风起云涌,农村的生产方式由大集体转变为包产到户。生产方式的改变影响了农民的生活和家庭观念。于是,子女与老人分家一时成风。当时生产队给我家分了渠东、渠东南和村正南等十几亩土地,开始了自耕自种自收的家庭生产。受村里这股分家风的影响,两个哥嫂都有了出去过小日子的想法。

当然还有个因素,那就是“家丑”:嫂子们经常为一些琐事吵架。开始是妯娌间吵,后来两个哥也加入来吵;先是他们自己吵,后来又去跟父母吵。而吵来吵去,不过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非是父母偏心,我吃亏你占便宜了等。母亲为此气得哭了一场又一场,父亲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就痛下决心分家。

这次分家除将承包地分割以外,主要是将宅基和房子进行分配:两个哥各分了一处新宅院,大哥居西,二哥居东。分家时父母给我留了一块宅基地,以备我以后回来有地方住。我分的这块宅基东与大哥新宅院相接,西与大伯家老宅基相连。同时父母还将老宅院房屋,分给我和弟弟各两间。因弟弟小正在上初中,就暂时和父母住在一块儿。

分家时母亲思前虑后,煞费苦心,总怕分不公儿子们有意见。母亲许多方面考虑得比父亲都仔细:如粮食不能平均分,应按人头分;老伙里的东西尽量少留,宁愿自己作难也不能让儿子们受委屈;同时对弟弟日后的生活,也反复提醒父亲要安排好。上学前,父亲曾让人给我算过一卦,其中有“此子一生在外,不能承继祖业”一说。

谁知后来果真如此:我自17岁去郑州上学离家后,一直于外工作奔波,并在洛娶妻安家。所以父母分给我的宅基和房屋,我没盖也没住,就交由大哥和弟弟使用至今。

慈母春晖

父母为我们兄弟分家时,我已通过高考,被位于郑州的省政法干部学院录取。

去郑州上学前我去和外爷告别,那时外爷正在大谷堆头村北的果园看果树。外爷见到我很高兴,临走给了我50元让我上学用(这是我见外爷的最后一面,第二年外爷就去世了)。而母亲对我考到郑州上学更是春风满面,颇为自豪。她亲手为我装了新被褥,做了新衣服新布鞋,我却嫌被里和床单是粗布的,怕同学们笑话不想带。母亲也不嫌麻烦,跑到几里外的供销社扯了洋布回来,又重新给我缝了被里和床单。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唐朝孟郊的这首《游子吟》,就是我母亲当时心情的最好写照。自去郑州上学后,我和母亲越离越远,见面越来越少。郑州上学期间,我寒暑假还能回家住个十天半月,而参加工作后都是来去匆匆,在家呆不了两天。每次回到家,母亲都惊喜不已,慌忙下厨做我喜欢吃的白菜粉条浇拌的捞面条。母亲坐在一旁,边看我狼吞虎咽地吃,边欢喜地问这问那。而我却常常因工作的事,与母亲唠嗑心不在焉。

在家时,我也常会陪母亲到分的责任田里去干活。割麦时年迈的母亲比我割得还快,她割一会儿就在前边笑眯眯地等我;而铡草时母亲却压得很慢,她怕铡住我填草的手;种玉米或点豆子时,母亲在前边用铁锄刨坑儿,我在后边往坑儿里丢种子;出红薯和花生时,母亲在前边用三齿耙子挖,我在后边拾。母亲总怕累着我,不让我干重点的活。我也曾和母亲在翻后的田里拾稻茬谷茬,回来烧火做饭用。我还用架子车拉着猪圈沤的粪,和母亲一块儿去地里撒……与母亲共同劳动的这一幕幕画面,都已定格为我美好而温馨的回忆。

而每次从家里走,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家多住一天吧!”但我对母亲的这种依依不舍,竟常漠视和厌烦。现在每想到此,我就痛悔不已。这真是孟郊诗中所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

舐犊情深

20世纪80年代我家发生的两件大事,可谓一喜一悲。

喜庆的是1980年9月,我考上了省政法干部学院并参加工作,端上了铁饭碗吃上了公家饭。悲痛的是1986年秋,父亲患心梗溘然长逝,终年66岁。

父亲的猝然离世,对母亲来说就是塌了天,她被彻底击垮了。我们兄弟感觉,母亲从父亲去世阴影里好久走不出来:母亲已是花甲之年,她经常独坐发呆,默默地想念父亲。父母婚后风雨伴行、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45年,可想而知当时母亲的凄苦心情。这种状况持续将近半年多,直到第二年我将一个漂亮姑娘领回家,母亲的心情才有所好转。1986年8月,因地市合并,我调到洛阳市检察院工作。同年10月,经媒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孙红玲。我们关系正式确定后,于第二年春天的一个周日,我带着妻子回去看母亲。母亲一见喜欢得不得了,又是炒鸡蛋又是擀面条,忙得不亦乐乎。据说我们从家里走后,母亲见到邻居婶子大娘就说:“我家老三领着城里媳妇回来了,媳妇长得可好看了。”母亲当时满脸都是高兴和自豪。

此后母亲的精神头一下好了起来。爷爷奶奶年轻时,在我家四合院东西两侧栽种了两排果树,几十年后,果树都已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母亲一有空就坐在枣树或石榴树或葡萄树下飞针引线,为我准备结婚的被褥等用品。母亲用的全是红绸子绿缎子的好被面,且一做就是好几床,也不管我能否盖完。

1987年10月,我与妻子在洛阳结婚,母亲在哥嫂等亲属的陪同下,来洛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对于我们在洛阳举办婚礼,开始母亲并不乐意,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回老家去办,全村都热闹热闹。但当时限于各种条件和原因,我们没能满足母亲的愿望,这也成为母亲的一个遗憾。

1989年5月,妻子生了女儿柯楠。母亲得知后很高兴,捎信让我将妻女送回去坐月子,由她来照顾。但妻子不愿回老家住,我也怕母亲累,就一直住在岳父母家。后来每次我们带女儿回老家去看母亲,母亲都抱着女儿不松手,将女儿的小脸摸来摸去、亲来亲去。母亲对这个唯一在外面出生的孙女,表现出了特有的喜爱。

病魔缠身

20世纪90年代初,母亲憋着一股劲,张罗着给弟弟娶了媳妇,并帮他们带了女儿后,再也撑不住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以前累下的各种毛病都爆发了出来。

母亲怕凉风,动辄头晕头疼,不得不常用纱巾裹头。母亲常说眼前有东西飞来飞去看不清,我带母亲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是玻璃体浑浊伴有白内障。给母亲开了眼药水天天点,效果并不明显。母亲还经常说胃酸烧心,常让我给她捎山楂片吃。母亲的腰疼病犯得越来越勤,晚上经常疼得呻吟睡不成觉。而母亲的痔疮,让母亲也苦不堪言,下坠感加疼痛日渐强烈,一上厕所就血流不止。

但母亲所有的病痛都一个人忍着扛着,尽量瞒着不让我们知晓。她知道我们都忙,怕给我们兄弟添麻烦,也怕花钱。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有时实在忍受不了,就去听信一些农村土方治病,如用老屋的墙土冲服等。有一段时间母亲高烧不退,就以为自己是被鬼邪缠身,就将杆草点着在她睡的大屋里驱邪。年轻时候母亲就信佛,晚年饱受病痛折磨的她,对佛事更加深信不疑。1990年以后,母亲听信宜阳县灵山寺的菩萨特别灵验,就多次和村里的老太太不远百里奔波,前往洛阳西部的灵山寺烧香拜佛,祈求菩萨等神灵的保佑。

然而,母亲的身体就像一架因不停工作而老化不堪的机器,全身都是病,已无医可治。上述那些毛病虽损害了母亲的健康,还都不至于立即要了她的命,而最后夺去母亲生命的却是心脏病。

1993年8月,母亲在家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哥哥和弟弟急忙将母亲送到了县医院,我就给县医院工作的同学郭松召打电话,让其帮忙安排专家医治。当我从洛阳赶到县医院时,只见母亲已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管线。医生告诉我,母亲患的是心肌梗塞,心脏有根大血管堵住了。可叹的是,母亲竟和父亲患了同一种病。那时候医院还没有溶栓和支架治疗方法,所以母亲在县医院住了一周病情稳定后,就安排一辆救护车将母亲送家静养。母亲回家吃了一段阿司匹林和心康药,很快恢复得和常人一样了。但父亲是因心梗去世的,我知道这种病平时不痛不痒,犯时十分凶险,能瞬间要人性命。所以1996年4月,我回去将母亲接到洛阳,住进了最好的心脏内科医院——洛阳二院进行再次检查和治疗。当时我刚在行署路地区公安处家属院分了套一室一厅的住房,陪母亲来洛的三姨就临时睡在客厅里。经过一周的住院治疗,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才将母亲接回了洛阳的家。

当时正是洛阳第十四届牡丹花会期间,我和妻子就近陪母亲和三姨前往王城公园游玩。白天陪她们看牡丹花,晚上陪她们观赏灯展。一路上,母亲和三姨有说有笑,一脸幸福和快乐。这是母亲第二次来洛阳,也是最后一次来洛阳和我们团聚。

原想这次来洛治疗后,母亲的心脏病就彻底好了,谁知一年后,藏在母亲心中的这个恶魔还是夺走了她的生命。

牛年不利

1997年是阴历丁丑年,可能我时逢太岁,流年不利吧,这年倒霉事接踵而至,让我猝不及防。

先是工作不顺。1996年8月,我从原单位借调到了市委某部门。领导原答应很快可调过来的,但时间已进入1997年,却没有领导表态可办调动手续。一时间我人架半空中,去留不是,闷闷不乐。

再是灾祸不断。牛年正月初六去涧西一家浴池洗澡,刚进去没多久衣柜被撬,钱包和精英王扩机被盗。按老话说,正月不顺,一年不顺,此话很快就应验了。

一天周一上班,我被单位领导派差去郑州开会。从郑州回来车行连霍高速巩义段附近,在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下(可能是司机疲劳分神了),我坐的桑塔纳警车莫名其妙与前面一辆北京吉普追了尾。其后果是车损不大,我却右上臂粉碎性骨折。我拦辆车到东花坛洛阳正骨医院治疗,偏又遇住个年轻的庸医。本来我的骨折不用开刀,而庸医整形固定时缺乏经验,竟将我右上臂桡骨神经夹在碎裂的骨缝。一夜之后右臂肿胀得大腿样粗,且发青发黑,右手五指已不能动弹。眼看用于吃饭和写作的右手即将残废,赶紧找到知名正骨专家高书图,不得已开刀将神经从骨缝中剥离出来。我血流了不少,罪受了不少,且里边还用螺丝上了一块钢板固定。

我原想车祸一出,已应验,倒霉事应该到此为止了。谁知祸不单行!上述我遭受的那些不幸,只是后面我将遭受更大不幸的铺垫。

撒手人寰

我记得很清,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是1997年6月10日,阴历丁丑年的五月初六,母亲刚刚过完她71岁的生日。

当时我因车祸受伤刚刚做了骨科开刀手术,突然接到大哥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母亲下午5点心梗突发不在了。我听此噩耗,如雷轰顶,五内俱焚。我当即决定回家奔丧,但妻子劝阻说以我目前的状况,不宜离院回家。但我态度坚决:一定要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妻子拗不过我,就搬来医院主治大夫说服我。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刚做过大手术,身体虚弱,每天要大量输液,回去如果悲伤过度发生意外,他们负不起责任。虽然他们讲得有理,但作为人子,不能给母亲最后送别,将后悔终生,我坚持非回不可。妻子和医生只好妥协同意,但前提条件是:快去快回,不能在家多待过夜。

于是,医院安排了一辆轿车,并派了一名护士随车护理。护士将输液袋挂在后车门上方,在妻子和妻哥的陪同下,我一边输液一边往家里赶。当我 着缠满白绷带的胳膊从车上下来时,街上的乡亲都吃惊地愣住了:只见一边妻子搀扶着我,一边妻哥为我高举着输液瓶。他们不知我在外边发生了啥不幸事,我从他们眼神中看到了对我悲惨遭遇的忧伤和同情。

在大家安静的注目下,我步履仓促地走进院子。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耀花了我的双眼。两个哥哥和嫂子,还有弟弟和弟媳,都是披麻戴孝。侄子侄女等晚辈,还有一众亲戚也都在院里忙乎着。我没有和人打招呼,主事的直接陪我进了大屋。母亲这时已经穿戴好了寿衣,头朝大门仰卧在灵床上。见到母亲我双腿不由一软,跪在床侧草铺上放声大哭。这一通哭直哭得天昏地喑,声嘶力竭。父亲10年前已去世,现在母亲又走了,我哭自己从此成了孤儿。

三姨和大舅都过来劝说,并把我从地上拉起。这时我再仔细去看母亲,只见她满头的白发罩在寿帽下,面容是那么的安详。母亲耳上戴着我去年刚给她买的金耳环,手上戴个金戒指,胳膊上是副银手镯。母亲俭朴一生,过去从没有什么好看的金银首饰。这些年我们条件好了,就先后给她买了这些首饰。母亲每次拿到首饰,总是埋怨我不该乱花钱,但她看上去还是非常高兴的。村里有人说:“你母亲人不在了,首饰应留给子孙。”但我们兄弟认为,既然母亲喜欢这些首饰,那就让她老人家带走吧!

大哥简要给我讲述了母亲去世的经过:母亲自上次来洛阳住院回去,应该说恢复得不错。平时一直坚持吃药,这两天也没什么不舒服。但当天傍晚从床上起来时,却心梗突发摔倒在地。如果光摔倒也许没事,而母亲刚巧砸在小方桌上。小方桌的尖角正好碰住了母亲额头,立时血流如注。等弟弟发现,赶紧叫来村医庆俊叔时,母亲已不行了。

受苦受难的母亲,一辈子没能享到我们兄弟的福。等我们兄弟都成家立业生活条件好了,母亲该享福时,她却撒手而去。

当我从洛阳再回到偃师老家时,母亲已埋在村正南我家的祖坟里,和父亲合葬在了一起。父亲在那里孤单了10多年,现在他们又团聚在一起,而且天长地久再也不会分开。

母亲终于走完了她这苦难而不易的一生。母亲虽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却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一代妇女的代表。母亲这一生的苦难经历,也是她们这一代妇女人生的缩影。母亲高尚的品行,将永远感召着我们兄弟和家人奋力前行。

(2022年7月作于上海。谨以此文纪念母亲去世25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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