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曼卿《康藏轺征》述论
2022-10-09戴磊
戴 磊
(1.南昌大学历史系,江西 南昌 330031;2.江西省高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31)
刘曼卿(1906—1942),藏文名字为雍金,是民国时期著名女政治家、藏事活动家。她为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恢复,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作出了积极贡献。当前,史学界对于刘曼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生平、族属、赴藏问题上,而对其代表作《康藏轺征》一书则多是概述内容和版本,不足以全面、系统地反映该书的特点和价值,尚有深入挖掘的空间。有鉴于此,本文拟从撰写旨趣、显著特征以及价值所在三个方面对《康藏轺征》展开分析,以期能增进人们对该书的认识,促进人们对刘曼卿的了解,并丰富近代西藏历史的研究。
一、经世致用:《康藏轺征》的撰写旨趣
刘曼卿在第一次赴藏期间,“曾作日记,举凡川藏要道,藏民风俗,并所经各处之观察,一一笔之册中”。从西藏归来后,她便依据自己的日记撰写了《康藏轺征》。关于撰写缘由,刘曼卿这样陈述道:“予当第一次奉命赴藏归来,辱蒙政府以及各界同胞亲友同事过份(分)嘉奖,并咸欲一睹经过为快,屡承敦促,曼卿惭感之余,即着手编辑《康藏轺征》一本。”[1]32《康藏轺征》的问世固然缘于“政府以及各界同胞亲友同事”的敦促,但还存在着刘曼卿更为深层次的考量。
(一)出于警醒漠视边陲者的考虑
“晚清之际,国威不振,渐失边人内向之心。及民国肇兴,本可聚百族同集于一堂,和衷相济,共商国是;不图军阀割据,各霸一方,只顾一己之私,对中亚问题漠视其颓,坐视阿富汗尼泊尔相继独立,锡金不丹被压外附,外蒙被人强食,新疆、西藏半演分割之局,西康青海几成无主之势……边患如野火燎原,大起风波。”[2]显而易见,在晚清至民国前期,由于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出现了严重的边疆危机。其中以英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国家加紧对中国西藏的侵略活动。这一时期,许多外国传教士、探险家争相入藏。不少外国教会也在藏族聚居地区建立起了据点。在帝国主义的直接或间接干预下,西藏还发生了十三世达赖喇嘛出走、十三世达赖喇嘛和九世班禅失和、康藏冲突等令人震惊的重大事件。帝国主义的侵略无疑破坏了西藏的安定,造成了西藏局势的混乱。这也致使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的疏离,将近20多年间不相沟通,彼此相互隔膜。在当时这样的背景之下,有学者指出:“在大英帝国之威焰弥漫全藏,一班无知藏民(胞),竟希远叛历史上地理上不可或离的祖国,而甘受其煽惑与播(拨)弄的现在,凡属国人,均应更加注意也。”[3]1刘曼卿也曾说道:“窃康藏为中国五族之一,土地之大,物产之富,向为列强所垂涎。曩因国事靡定,不暇注意边防,致使英帝国主义乘机侵略一日千里,瞻念前途不寒而栗。”[4]2472显然,当时的有识之士均已充分认识到英帝国主义入侵西藏所带来的严重危害,并希望民众能予以警惕和重视。而刘曼卿在《康藏轺征》的自序中也阐述了其写作此书的目的,“不欲藏之深山,传之其人”,而是“亦自信尽出目接,或略胜于虚构,亦聊以警醒漠视边陲者。”[1]32由此可见,刘曼卿写作《康藏轺征》的旨趣之一,便在于使人们明了西藏之真相,警醒漠视边陲者,进而更有力地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
(二)出于为关心边事者提供参考
西藏地处中国西南边陲,再加上现实政治因素影响,当时国内其他地区与西藏的交通几乎断绝。这就使得国内其他地区人士对于西藏的现实情况了解很少。正如1934年举安在《英人侵略西藏之探讨》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在这二十年当中我们上自中央政府,下至民众,曾有几人到过西藏呢?即使有少数的人曾经奉命去过一趟,但对于西藏各方面有何联络呢?对于藏事又有什么真知灼见的主张和建议呢?说起来真是惭愧极了!我们要了解西藏问题还得要阅读英国人所著的书,这与研究满蒙问题要读日本人的著作有何差异啊?”[5]更有学者直接指出:“试问国人中对于西藏有多少认识?就是想认识,亦苦无书籍可供研究参考。”[6]正因为国内学界关于西藏之著述极为罕见,而且相较于西人探险或负外交使命入藏者之著作,质和量两方面皆有所逊色。当时人们了解和研究藏事,需要“转依赖于外国书刊”[7]。当时国内还组织翻译了一批外国学者有关西藏局势的著作,主要包括日本人山县初男的《西藏通览》、英国人麦克唐纳的《西藏之写真》以及查尔斯·贝尔的《西藏的过去与现在》和《西藏志》等[8]。一定程度上,这些外国学者的著作增进了人们对西藏的认识和了解。但不可否认,有些不怀好意的外国著者,站在殖民者的视角蓄意破坏中国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甚至鼓吹“西藏独立”,等等。譬如,麦克唐纳的《西藏之写真》一书中“文字当有侮蔑华夏,及挑拨中藏恶感之处”[9]2。在这种现实情况下,只有用事实去驳斥部分西方人士的谬论和偏见,才能给予国内关怀边务者特别是关心西藏事务者提供客观参考。
南京国民政府于1927年成立,主张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并且有意建设西藏,其成立不久即设立了蒙藏委员会,专治蒙古和西藏事务。但由于英国从中破环,以及之前国内战争频仍,国民政府对于边疆情势已鲜注意,知之甚少,因之边疆地域如康、藏、卫等之名词已罕能解其故[10]。而在这20年里西方国家“在西藏对各种势力的扶持,和矿产的调查与各方感情的联络,均有相当的成绩;对于西藏情势的熟习恐怕较我们详细多了”[5]。对于此种境况,刘曼卿也说道:“去岁,全国统一,训政开始。然一年以来,对于西藏问题未闻有何种之具体计划。对于西康组织省政府尤迟迟无期。索厥原因,良由国内军事尚未大定,而政府又无从明瞭(了)康、藏现状,盖两地隔膜既久,因为种种关系,不许内地汉(族)人入境。”[4]2472由此可见,由于对康、藏现状的不了解,致使政府无法出台具体的改造政策和开发手段。政策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必须观清问题的各个方面之后,才能规定手段之设施;若问题本身尚属茫然,则解决该问题的手段,根本就谈不上。正如当时学者所指出的,“改造一社会,必须先了解其社会,开发西藏亦复如是,必须先明瞭(了)其社会环境,民族之生活与习俗,换言之,即必须先明瞭(了)其民族性,然后始能了如指掌。”[3]1-2但讲到开发和整理,又必须避开主观的成见,根据客观之事实,避免闭门造车之嫌,进而寻得有效的方案。
基于上述背景,刘曼卿深入西藏考察,并将考察所得进行公开,以为关心西藏事务的人们特别是政府的决策提供参考。她在《康藏轺征》补记中说道:“第念目下边疆风云日亟,康、藏又在多事之秋,予之所记,虽属陈迹,要皆耳闻目睹,出于实地之记载,对于关心边事者不无参考之价值,特此声明于此。”[1]32无论是出于“警醒漠视边陲者”,还是出于“为关心边事者提供参考”的目的,我们都不难觉察刘曼卿写作《康藏轺征》的深层次原因在于其浓厚的爱国爱藏情怀。刘曼卿曾说:“我爱西藏,我更爱中国”[11]“我不愿升官,更不愿发财,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我们应该努力于西藏的开发,使西藏不会给英国人拿去。”[12]正是在这种情怀的推动之下,刘曼卿才将自己实地考察的结果整理出版,并希望其能够与国家决策需要结合起来,学术致用,寻求治藏安边的良策。
二、多元视角:《康藏轺征》的显著特征
若对《康藏轺征》进行较为深入的剖析,我们不难发现该书是刘曼卿立足于藏族人记藏事、实地考察、中央使者、新女性等多元视角来展开写作的。
(一)藏族人记藏事的视角
刘曼卿是藏族人,出生于拉萨,对西藏和藏族又怀有真挚深厚的感情。这是当时其他入藏人员所不具备的。她在《康藏轺征》中也多次表达了自己藏族人的立场。譬如她说道:“政府有意抚绥康、藏,他人辞劳不敢往,我等藏族,宁容推卸。”[1]12她还曾对龙夏说道:“请致意达赖(喇嘛),并谓吾以藏(族)人之立场,无论西藏地方官府待我如何,予回内地决不作挑拨非毁之词,只望我西藏同胞早日觉醒耳。”[1]109-110刘曼卿的《康藏轺征》属于藏族人记藏事,自然真切。而当时英国人约翰·怀特的《拉萨游记》、法国女士大卫·奈尔的《藏游历险记》、日本人内田宽一的《西藏探险史》,以及国内人士法尊法师的《我去过的西藏》、黄慕松的《使藏纪程》、陈渠珍的《艽野尘梦》等著作都或多或少打上了“他者”的烙印,有一定的主观成见。譬如,刘曼卿入藏前购置了如哈达、茶、碗、绸缎等物品,因为她深谙“藏俗两人相见,无论贵贱尊卑均须有贽见礼”[1]2。而在部分外国人的记载中,则对此习俗存在着贬低和歧视之意。据刘曼卿记载,“有英国某外交官到藏,知藏中习惯,遂携大批礼品,广赠各级官员,以博欢意,其后该外交官任满回国,著有《西藏游历记》一书,内述藏(族)人眼光鄙小,贪嗜礼品,渠曾迎合此种心理,广赠各级官员,颇博欢迎云云,其书流传至藏,观者大为失趣,从此许多英人到藏,虽备重礼馈赠,藏(族)人亦多认为有欠诚意。”[13]再如,她在《康藏轺征》中对于当时西藏存在的一妻多夫制也表示了理解和包容。在描述康、藏求学于南京及上海的学子时,书中写道:“康、藏人感情之挚,爱乡爱家爱友均有一种率真之表现,非如内地人士之善饰而多伪也。”[1]3显然,《康藏轺征》是以藏族人记藏事的视角,即“我者”的视角写就的。
(二)实地考察的视角
西藏自民初与民国中央政府关系疏离后,便对汉族人入藏加以限制。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前后,国内学者所写作的西藏著作很少,而且仅有的著作也多是依据既有的国内外旧作编成的。吴丰培曾指出,“国民党时期,曾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先后有四人,编有西藏著作,马福祥之《西藏状况》,石青阳之《西藏纪要》,均属由该会员司汇编旧作而成,并无特点。”[14]251再如,当时秦墨哂的《西藏问题》也是从国内外记载藏案的书中得到许多的材料抄写出来,再把他从前的印象作参考,写成的通俗讲话[15]。此类例子,不便一一列举。刘曼卿的《康藏轺征》则非闭门造车之作,而是依据其入藏日记、沿途所摄照片整理而成,所记为实地见闻、心情和思考,极具原始性和学术性,内容虽算不上系统,但却真实。
刘曼卿远赴西藏的主要任务就是考察康、藏的实地情况,她每到一处都会展开考察,以获取西藏地方政府组织、经济、军事、社会、宗教,以及当局与英帝国主义关系等方面有价值的信息。这种考察行为也贯穿了刘曼卿在康、藏的始终。譬如,书中记载了刘曼卿在巴安“与当地青年团体接触数次,得悉巴安种种情况,如外人势力、党务情形、教育现状诸事。”[1]42书中也有她到拉萨后“问虾素藏中究有英人若干”[1]79“欲明了政府组织,日就虾素探问”[1]80以及“无事时即探访藏中经济与社会状况”[1]103的记载。此外,书中还记载了刘曼卿离开拉萨时依西藏礼节,向大臣走辞,藉此“以侦诸要人对于中央感情是否一致”[1]114等情况,因而不同于一般的游记散文,《康藏轺征》是刘曼卿以实地考察的视角来写作的,被学者视为“历代以来考察报告书中最有价值者”[16]。
(三)中央特使的视角
作为中央政府赴藏特使,刘曼卿肩负着政治任务。她曾说道:国民政府因为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毫无往来,便派我做使者,到西藏去,藉以联络感情[12]。刘曼卿后来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此行目的,实欲使藏民明了中央情况及国民革命与三民主义之意义及其价值,俾对中原有相当了解,而促其内向,……抵藏后,予乃竭力宣慰中央德意,及告以垂念边陲之殷;故深得藏民及统领土司、喇嘛等之热烈欢迎,达赖(喇嘛)亦延为上宾。渠对于中国向甚疑惑,尤不认识革命,经数次恺切详明之解释,并告以中央政策对于信教有绝对自由之规定。”[1]29这也是《康藏轺征》不同于其他旅行探险、学者调查著作之处。譬如,她对旧西藏地方官员龙夏说道:“言下虑及信教之不自由,异教之相反对。予知藏(族)人心病即在此,痛论我国不主一教,故宗教不渗入政治,政治于适可条件下不干预宗教,故法律有信教自由之明文,执政者兼各教而有之,并无因教排揎之事。”[1]98她对三大寺的僧人说:“中央对于西藏之态度,取不歧视、不压迫之态度,其办法让藏(族)人自决自治,而由中央资助指导之;其目的欲得藏民之康乐,求五族真共和之实现,故宣言不用兵、不用狡计,一味感之以恩,示之以诚,吾来即达此意。室内外僧众闻言俱合掌念佛。又述内地近虽反对邪说迷信,但非否认宗教之价值,更非摧毁佛教,愿诸君子勿以革命后新中国之新举动为怪,而自远之也。”[1]100显而易见,《康藏轺征》是刘曼卿站在中央特使的视角写就的。书中记载了她与西藏上层和各界人士接触,以及她积极宣传中央政府的对藏政策,以消除他们的疑虑、影响他们的观念。
(四)新女性的视角
刘曼卿被视作历史上“中央政府派往西藏的第一位女性视察要员”[17]。她既受汉藏传统文化、伊斯兰教文化的影响,也受“五四”精神、“三民主义”的熏陶,是当时新女性的代表。在写作时,刘曼卿也是从新女性视角出发的。一方面,刘曼卿十分关注康、藏女性的生存状态。相比于其他入藏人员的撰述,《康藏轺征》提及女性方面的内容较多。书中既记载了旧西藏贵族渣绒内眷、龙夏太太、夏渣太太等贵族女性,也有农妇、娼妓等底层女性。她还拍摄了大量的女性照片。而当时入藏人员的撰述则多立足于男性视角,对女性的重视和描写尚未见有超过《康藏轺征》的。另一方面,刘曼卿希望康、藏女性能够自立自强,文明进步。刘曼卿早在赴藏申请书中就表达了“提倡改良藏康女界生活,以期渐次促进于文明”的意愿,因而《康藏轺征》中记载了她在这方面的尝试和努力。譬如,她回答营官夫人关于短发齐肩的问题时,说道“内地近来妇女亦多在社会服务,不能以螺髻香鬓害其事,故截去之,使梳洗整理易为功。如西藏妇女之使头部臃肿,真发假发配搭需时,若以经济衡之,宜即改良。”[1]52夏渣太太询问国内其他地区女权状况时,她说:“内地妇女现虽稍稍觉醒,但仍未脱全部之羁绊,惟其不甘屈服之态度,殊足为西藏女子效法耳。”[1]108诸如此类的例子都充分反映了刘曼卿以实际行动来改良康、藏女界生活,也折射出了《康藏轺征》是其站在新女性的视角写就的。
三、实用资料:《康藏轺征》的价值所在
关于《康藏轺征》一书的价值,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加深认识。
(一)国内其他地区人士认识西藏局势的窗口
藏学家吴丰培曾说:“民国以来,藏事棼乱,故研究作品较多,大多殊少实用资料。”[14]251刘曼卿通过实地考察写作《康藏轺征》,而《康藏轺征》又不同于一般的研究著作,是当时国内其他地区人士认识康、藏现状的实用资料。当时有学者对《康藏轺征》评价道:“全书是一种游记题材,极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一切政治情状及风俗人情,都能以流利的笔墨,轻描淡写使读者极自然中得到一种很深的印象。全书共有六十二节,并附有《康藏轺征续记》九节。自受命出发一直至回京复命,其间所见所闻的真情实况,都有扼要的记载,评者阅毕之余,深觉自身也随着刘女士遨游了一周,全书读毕以后,对于西藏情形益多遐想。”[6]
民国时期人们对于西藏局势的了解和认识经过了一个从译介外文著作、记游到独立研究的过程[18]。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有关西藏局势的话语权被国外所占有,但在很多西方人士的著作中存在着主观偏见。有学者明确指出,“外国人之于西藏,著述者甚多,大要不外二例,一则属于探险述奇,一则趋重经济物产,其纪述喜据见闻而直书,至若议论品评往往限于主观,出于曲笔,盖别有在也。”[9]2而刘曼卿的《康藏轺征》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国内其他地区人士对于西藏局势人云亦云或道听途说的局面,也成为当时中央政府了解西藏诸事、进行决策的重要参考。
(二)研究民国康、藏历史的文献资料
《康藏轺征》是刘曼卿对其使藏日记进行处理并扩写成以小标题的文章组合,涉及康、藏地区交通、民俗、宗教、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社会等方面的珍贵记录,并保存了大量照片,故而《康藏轺征》是后人研究20世纪30年代的西藏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受限于文章篇幅,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这里仅从政治、宗教、帝国主义侵藏三个方面来管窥《康藏轺征》的史料价值。
1.关于西藏的政治。一方面,《康藏轺征》记载了十三世达赖喇嘛、龙夏·多吉次杰、擦绒·达桑占堆、虾素、尧杞冷清等西藏的上层政治人物。譬如,十三世达赖喇嘛说道:“吾随时可以撤回防军,都是中国领土,何分尔我,倘武力相持,藏军素彪悍,吾决无法制止其冲突,兄弟阋墙,甚为不值。……吾与班禅原有师弟之谊,决无若何意见,闻渠近日旅居蒙古,想亦有不适之苦,吾至以为念。又云:英人对吾确有诱惑之念,但吾知主权不可失,性质习惯两不容,故彼来均与周旋,未尝予以分厘之权。中国只须内部巩固,康藏问题不难定于樽俎。”[1]112-113这一段记载就涉及到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政治态度、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的关系,达赖喇嘛与班禅的关系、中国西藏与英国的关系等多个方面。另一方面,《康藏轺征》还记载了西藏地方政府的组织及组织内部职位的设置,人员的构成、数量与职掌。譬如,书中对西藏地方政府的组织记载道:“地方政府中自以达赖(喇嘛)为最高权利,达赖(喇嘛)之下设摄政王,摄政王之产生,例由各大呼图克图选举,近且由达赖(喇嘛)属意人物充任矣,其资格侧重于达赖(喇嘛)之戚属,而学问亦一标准。在前原有四人,今已死去三人,所余者为一青年,名尧杞冷清,系达赖(喇嘛)之表侄。以前摄政王与佛分主政教,某世达赖(喇嘛)杀王取权,故今之摄政王徒拥虚名耳。王之下分秘书处与加仑阁议两大衙门,外赘以军事总司令部一所。秘书处专管喇嘛属于宗教的,阁议专管人民属于政治的,司令部调度军事,司令部之下附设警察厅以保治安。”[1]80-81很显然,《康藏轺征》是研究近代西藏上层政治人物史及政治制度史的重要依据。
2.关于西藏的宗教。在伊斯兰教方面,《康藏轺征》中记载有康定、昌都、拉萨伊斯兰教徒的状况。譬如书中写道:“素知藏中回回分两类,一即汉(族)人落籍者,一属维吾尔族,清季两派势力俱胜,而尤以汉(族)人教徒为最,差役、赋税均免,今已渐被褫削,且常由藏方派人为监察。”[1]77这对于后人研究西藏回族历史、十三世达赖喇嘛及藏族官员的宗教政策十分有益。在藏传佛教方面,书中也有诸多记载。一方面是对藏传佛教僧侣的记载。譬如书中关于藏传佛教写道:“此十日内藏政府职权几被停止,而由僧侣把握一切,所有军警均需闭门息影,不得与喇嘛杂陈,盖恐发生冲突,而官府无力镇压也。闻平时僧徒入城往往受警兵干涉,怀仇欲图报,而教徒对于政界亦有不满者,故蓄意刁难之事,往往而有。”[1]86另一方面是对藏传佛教寺院的书写。譬如书中关于三大寺写道:“三处在西藏规模最大,地位最高,人数亦众多……三寺性质亦各不同,则邦讲繁华,内中僧侣多出而操政权。涉拉团结最坚,实力特强,前此藏政府驱汉军,此寺与有力焉,故目前涉拉仍处于监视官厅之地位,要不可侮。噶颠则主修苦行,不问世事,因黄教之祖宗喀巴氏即修持于此,而就地涅槃。”[1]101这些都是人们研究西藏宗教史、政教关系史的一手材料。
3.关于帝国主义入侵西藏。其一,对英帝国主义入侵西藏人物联典在不同场合的言行予以了较多笔墨。譬如书中记载道:“联典语予云,中藏交涉决不能舍英独举,以英于地势上,于条约上,均负有中、藏居间人之义务。末谓中国不宜以武力制服藏(族)人。予答以中国在西藏本有其主体,英为客体,尚望勿劳过问,彼闻言面赤者再。”[1]124其二,对英帝国主义入侵西藏的大本营江孜进行了详细记载。书中写道:“江孜为英人侵藏大本营,有邮局,有电报,有兵队,有医院。邮局纯为英国人商办,即未得到藏政府之许可,亦不受藏政府之监督,虽事务员仍多西藏人,而一切大权则操之外人手中,邮票亦直用英国式,与南满之日本邮筒遥遥相对。且一过江孜即遍设驿站,兼备英国官员入藏之食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电报局虽为有线电,而电桩与电线俱甚密,其规模量亦不小,凡藏(族)人及汉(族)人拍发电报,取值甚昂,人多不敢问津,其专为军用意味可知。兵队驻处修有营房一所,常屯兵自七十至一百,操练甚勤。闻由印度加仑布(噶伦堡)调兵,以快马急行,十二日可以至拉萨,而藏兵集中则须迟至一月,直能一鼓而下,使西藏无所用其抵抗力。况江孜已成腹上之痈,内部骚扰更难兼顾。银行则专理汇兑业,凡换金币及印度卢比,无不就此为交易,既可以操纵金融,复可稽核人之出入。所谓药房,兼办医院,病人就医每日仅取钱二分,小惠买人心,狡猾手段殊可畏。”[1]117-118其三,记载了英帝国主义对西藏的经济掠夺。譬如书中写道:“迩者英人欲携此大批利权,竭力在印度培植大批茶树,连年转卖西藏者为数已巨,惟藏(族)人积习成性,非川茶不饮,故英茶销行仍不甚畅通。但恐久而甘之,藏民之骨髓将为之吮吸殆尽,而川省多数茶商亦且为之坐毙,国人其犹不猛醒乎。”[1]20《康藏轺征》中涉及的侵藏人物、手段与危害等,无疑是后人研究帝国主义侵藏史的直接史料。
(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读本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上强调:要挖掘、整理、宣传西藏自古以来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引导各族群众看到民族的走向和未来,深刻认识到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刘曼卿的《康藏轺征》就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事实的重要载体,因而《康藏轺征》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树立维护祖国统一信念方面都有着巨大的现实价值。譬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于1992年发布的《西藏的主权归属与人权状况》白皮书中就引用了《康藏轺征》中十三世达赖喇嘛“都是中国领土,何分尔我”等言论[19]。《康藏轺征》无疑是宣传和弘扬爱国主义精神的读本,有助于激励人们对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珍视和维护。尤其是在当前时期,刘曼卿的精神应该予以继承和发扬,以更好地为民族复兴和国家繁荣贡献力量。
四、结语
鉴于《康藏轺征》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我们有必要对其进行一个合理定位。
一方面,我们需要《康藏轺征》置于整个近代旅藏游记中进行考量。我们要看到《康藏轺征》在构建“我者”认知方面的巨大意义,同时我们也应看到它的局限。《康藏轺征》毕竟只是一部游记著作,限于写作题材,“往往不能把一个地方或一种事实加以详尽的分析,至多只能如走马看花,略得一些印象罢了。”[6]另外,《康藏轺征》是刘曼卿的“一面之辞”。我们在从事相关研究时,需要将之与不同作者从不同时间、不同角度对同一地点或同一事件的不同描述进行对照比勘。只有如此,得出的结论才更趋于真实、客观。
另一方面,我们需要将《康藏轺征》置于刘曼卿整个学术著作脉络中进行把握。譬如,当时有学者对《康藏轺征》评价道:“维此篇所记仅及风土人情;若地理之沿革,边疆之要害,以及西藏近年来之政制,俱未能详,又未附一地图。”[10]此后刘曼卿便在其《西藏》一书中对这些问题进行了改进。她在《西藏》的第一章“西藏的地理概况”与第三章“清末到现在西藏的情形”中,便对西藏的地理沿革、边疆要害、西藏近年的政制等予以了细致的梳理、介绍,并在该书开篇便穿插了一幅较大的西藏地图[20]。因此,只有将刘曼卿的著作统合起来,我们才能清晰地看出其思想、理念前后的“变”与“不变”。总之,我们需要给予《康藏轺征》充分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