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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残云作品中的岭南文化精神

2022-10-08单昕梁钧萍

岭南文史 2022年4期
关键词:岭南文化岭南文学

单昕 梁钧萍

岭南地处中国大陆一隅,北枕五岭,南濒海洋,形成一个相对封闭又相对开放的地理区域。这一封闭而开放的区位属性促生出以中原汉文化为核心,融合南越文化、荆楚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文化和海外多种民族文化的富有地域特色的岭南文化体系。自明代始,陈献章、屈大均、梁启超、陈寅恪等学者都曾对岭南地域文化深切关注,表现出明显的岭南意识;20世纪80年代以降,岭南文化研究呈现出繁荣发展的态势;近年,吴承学、蒋述卓、左鹏军、梁凤莲等学者对岭南学术思想、文化精神、文学价值等进行了深入阐发,并提出构建“岭南学”的研究设想。岭南文化在自先秦以后的历史进程中显现出独特的内在规律,其与文学发展有着相互构建与影响的关系。目前学界关于岭南文学的研究,从时间上看,多集中于自汉唐以降至近代;从对象上看,多关注韩愈、苏轼等被贬谪到岭南的中原文人或“岭南三大家”、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丘逢甲等本土作家,虽成果已然较为丰硕,但仍存在一定不足,即对20世纪文学中的岭南形象建构、岭南文化精神传承问题探讨不够充分。

陈残云是20世纪岭南重要作家,在其长达六十四年的创作生涯中,通过作品全景式地描绘了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岭南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现出岭南地区的地域特色和岭南人民的文化心理结构,凸显出岭南文化的内在精神内涵。学术界和评论界目前关于陈残云作品的研究或侧重于对其审美意象、语言特征的微观赏评,或整体性评述其创作的文学史价值,对陈残云作品中的岭南空间、景观、生活和人情发掘不足。本文拟从岭南文化的视野出发,阐释陈残云作品中蕴含的岭南景观、岭南生活与岭南情感,进而呈现20世纪文学中岭南文化形象的建构途径、挖掘岭南文化精神特质及其当代价值。

一、岭南文化与文学

“文化”一词在中古汉语中既已有之,《周易》《说苑》《文选》都强调“以文教化”之意。19世纪末,英国学者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提出了狭义文化的早期经典学说,强调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等是构成人的能力与习惯的复合体。[1]文化研究奠基人雷蒙·威廉斯通过对“文化”一词拉丁文词源的分析,提出文化的定义与耕种、栽培、教化有密切关系,指认文化起源于人与自然地理的互动。[2]随着20世纪后半期以后学术研究领域空间转向进程的加速,文化与地理之关系研究深入拓展并取得共识,即文化的产生和人类与自然地理之关系的变化密切相关,随着人类对自身认识的深化,他们从对自然环境的被动接受与决定性服从发展为与自然产生互动性、非线性的反向回馈,形成了文化生成的路径和作用方式。[3]由此可见,地域与文化之间关系早已镌刻进后者的基因之中。

地域文化基于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而产生,是人类在地域性的生产活动中经过长时间积累而发展出的文化形态,具体表现为方言、风俗、民间信仰等。地域文化与文学创作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曾这样评述自然环境对文学的影响:“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4]梁启超的《近代学风之地理的分布》也有论及:“气候山川之特征,影响于住民之性质,性质累代之蓄积发挥,衍为遗传。此特征又影响于对外交通及其他一切物质上生活,物质上生活,还直接间接影响于习惯及思想。故同在一国同在一时而文化之度相去悬绝,或其度不甚相远,其质及其类不相蒙,则环境之分限使然也。”[5]自然环境还会对文学风格、文学流派产生一定影响,《诗经》《楚辞》、乐府民歌就是在不同地域各具特色的自然环境中形成的文学样式;在特定地域发展起来的作家群体也呈现出较大的风格差别,地域自然环境的差异使文学形成千姿百态的风貌。

“人”生活在一定的环境之中,必然受当地人文环境的熏陶,而人文环境作为地域文学的因素之一,其民风民俗、生活习惯等因素都对作家创作产生影响,因而各地之“文”貌也大有不同,常常带有独特的地方韵味。作为人文风情中的“风”,地方文化中的风采意趣无疑会浸润作者的思想情感,继而通过文学作品表达出来。而地域文化中的“情”则会在潜移默化中跃然纸上,细细品味总能让人体会到该地的人情世故、人间真情。梁启超曾撰文:“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自唐以前。于诗于文于赋。皆南北各为家数……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周社会之影响特甚焉。”[6]正是说明文学作品在地域人文风情的影响下各放光彩,作品中的言语风习、传统信仰等也在阅读中得以传播、传承。

中国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文明古国,由于各地不同的自然气候、人情风俗、政治经济发展等因素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区域,“每一个文化区域相互之间的所谓文化差异,从根本上说就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差异;某地区的文化不同,亦即该地区人们对自然万物的态度不同,亦由于这些不同的态度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同文化行为,造就了程度不同的文化发展或文明。”[7]岭南文化作为在远离中原政治文化中心的南疆边陲生长起来的地域文化,从一开始便与地缘环境、民俗风情关联紧密,在广纳博采中坚守着自身的文化根基,同时“在政治、经济、哲学和艺术上吸纳了中原文化的精华,又受开放务实的海洋文明所影响,岭南文化便自成一格,形成了极具包容性和创造力的一种地方文化。”[8]岭南文化的独特品格也渗透到了岭南文学中,形成了兼收并蓄、经世致用、开放灵活、求新求变的文学品质。明末清初,“岭南三大家”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全国闻名,对当时及以后的岭南诗人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近代以后,“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均始自岭南知识分子求新求变的精神诉求;五四运动后出现的洪灵菲、梁宗岱、冯铿、李金发、钟敬文、黄药眠等人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上负有盛名;抗战期间,茅盾、巴金、夏衍、戴望舒、萧红等大批文人南下岭南,与本土作家共同铸就了战时中国文学中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欧阳山、陈残云、秦牧等人对岭南文学的更新与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岭南文化为岭南文学提供了具有地方色彩的思想内涵与艺术境界,岭南文学作为文化载体传达出岭南文化的内在精神与审美趣味。

二、秀美丰饶:陈残云作品中的岭南景观

陈残云是地道的岭南作家。他1914年出生于广州,青年时代辗转广州、香港、桂林、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1950年代又回到珠三角地区生活了五十多年,岭南的一景一物、一人一语皆造就了他独特的文化基因与艺术个性,令其作品呈现出浓郁的地方特色。陈残云在创作中通过对岭南自然地理景观、人文景观的书写展现了岭南的旖旎风光与朴素民情,描绘了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图景,以平淡自然的语言传递出真挚的情感,使作品带有鲜明的岭南文化意蕴。

岭南温热潮湿、水脉众多,林木茂盛、四季常青,百花争艳、果实不断。陈残云虽具有强烈的原乡意识,但作品对岭南地理景观整体风貌的表现相对节制,很少连篇累牍地大段描述,而是取法国画中的点染技法,让富有岭南特色的自然景物散布于作品中,与情感抒发相融合,营造出一种回味绵长的美感。

20世纪50年代,陈残云到云浮等地参加土改、赴海南老区体验生活、任职宝安县委副书记负责边防工作,这些经历成为他岭南乡村题材创作的丰富源泉。岭南水系发达,而大部分农业生产与日常生活离不开水的滋养,所以在陈残云的作品中小河小溪出现得最多,他将水的柔和之美描写得淋漓尽致,尽显岭南水乡的温情。小说《香飘四季》表现50年代后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珠江三角洲乡村的变化,真实地再现了东莞麻涌的美丽风情,其中花费大量笔墨描绘了摇橹运蕉、蕉林小艇、河涌水寮等水乡美景。散文《春暖家乡》多次以作家之主体视野关照小河,对水之动态、情态进行了鲜活的呈现:“水流汩汩,水波荡荡,水色清清,水花溅溅,饶有生趣地牵动着人们的心情,它通过了一些纵横错综的小支渠,自由自在地流进每一块田畦里去。”[9]作者将小河的水流、水波、水色、水花一一道尽,极富画卷感,进而从历史和现实层面分别介绍岭南地区溪河的巨大作用,既有怀古之思,又有现实关切,同时令人感受到岭南文化的柔韧与坚毅。在小说《风砂的城》中,脉脉流水的意象也反复出现。如“在观音山绕了个大圈子,绕到漓江的岸边,坐在江畔看流水,流水脉脉,看流水的人仿佛都有无言的幻想。”[10]不仅让读者体会到战时岭南深陷侵略者铁蹄之下的悲怆,也烘托出主人公在平静的外表下不平静的心情,江瑶心中对冯先生的微妙情感跃然纸上。

岭南地跨亚热带、热带和赤道带,加上地形影响,兼具寒带、温带、亚热带的地理景观,草木葱盛、花果常鲜,自古就有“岭南之俗,食香衣果”的佳话,许多名果历来被作为贡品,其中荔枝、柑橘、香蕉和菠萝被誉为岭南四大名果,文化意义也最大。[11]陈残云作品中多次出现岭南的特色植物,如在《珠江岸边》中写道:“我走进一个盛产香蕉的村庄,就像走进一个美丽的公园似的。珠江江上吹来的暖风,清新的香蕉气息,太阳蒸发着的菜花味儿,都使人深深地感到亲切可爱。”[12]香蕉林点缀着柔情似水的江岸,为岭南景色添上一片翠绿。香蕉是岭南地区重要的经济作物,陈残云在《珠江岸边》《香飘四季》《热带惊涛录》等作品中也多有关注其产量、栽培等问题,均有出现农民讨论如何种植香蕉、增产香蕉的情节,反映出作家关心农民生活、致力于改变农村落后面貌,具有浓厚的岭南生活生产气息。除香蕉外,作家笔下常常出现成片的甘蔗林、硕果累累的荔枝园,以及多种多样数不清的果树,描绘出了岭南农业生产欣欣向荣的独特风貌,放大了岭南乡村生活的诗意。

在岭南地区,花种丰富,花开艳丽,陈残云对花的书写却并未停留在对其形色芬芳的欣赏上,而是寄予了更为深切的期待。在《香飘四季》中:“水翁树开花了,番石榴开花了,龙眼和葡萄也开花了……好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许火照看着这一派气象,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社会再穷下去。”[13]花越争妍媲美,作者对乡村发展越充满信心,花意象的描写承载了作家对岭南社会发展越来越好的厚望。陈残云作品对自然景物的着意刻画虽然笔墨不多,但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具有强烈、鲜明的乡村意识。他将对岭南溪河、花果的书写穿插于不同题材、体裁、时代的创作中,令读者在对自然景观的欣赏中感受岭南乡民为美好生活奋斗的壮丽图景及其勤劳勇敢、开拓进取的地域文化心理。

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使岭南文化内涵不断向纵深拓展,在悠久历史与多元文化融合下形成了岭南独特的人文景观。岭南乡民具有自己的节日习俗、故乡情怀、饮食文化与地方方言,在时代发展中历久弥新,带有鲜明的岭南意韵与趣味。

陈残云在广州时常住文德路,这一地标多次出现在他的散文中。文德路位于广州越秀,号称“广州文化第一街”,沿路有古玩文物、字画装裱商铺,历史悠久,古迹满布,是文人雅士的好去处。陈残云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沉淀与环境熏陶下完成了许多富有南粤风采的作品。他笔下常出现民间重大节庆风俗,勾勒出岭南乡民的日常生活情趣,显现了南粤文化的生动情采。小说《香飘四季》在农业合作化的主题下以散文化笔法表现了岭南农村一年四季的物产风俗:“看大戏、演公仔戏、打扑克、下象棋、划龙舟、舞狮子、斗蟋蟀、赛木船、看电影、赏粤剧、吃宵夜、打石战、玩弦索、田头故事会……这些丰富的水乡生活,一方面固然舒缓了体力劳动的苦闷,另一方面则在客观上表明当时的人们尽管在物质上匮乏,但绝没有放弃对精神享受的追求,而这种追求里面天然地包含着人性自带的平衡。”[14]小说对端午节民俗风情的刻画可谓经典。“赛龙船”是岭南沿袭已久的风俗,东涌社的端午龙舟赛从头到尾充满着欢乐的情调,河道中龙船或游龙戏水悠然自得,或分组竞渡奋勇争先,尽显水乡人民的智慧与力量;河岸上锣鼓喧天,叫卖声、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表现了岭南文化商业兴盛、重视享乐的特点。而月朗星稀、风和气爽的中秋则又是一番景象。乡民伙伴们齐家团聚,吃着柚子,唱着粤语歌谣“月光光,照地塘”,谈情说爱,赏月饮茶,作家充满温情的书写令这短暂的节日之乐跃然纸上,让读者也感受着岭南清新而欢乐的节日气氛。

落叶归根一直是中国人特有的情怀,在以海洋文明为底色的岭南侨乡更是根深蒂固,陈残云的很多作品都有海外侨民“落叶归根”的情节,传递出强烈的原乡情怀。小说《还乡记》中罗闰田历经颠沛流离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但因种种原因最后迫不得已决定返回南洋。无法在家乡立足的无奈使他颓然,小说结尾作家用深情的笔触道出了罗闰田内心强烈的失落之感。小说《热带惊涛录》中杜青松的哥哥阿肥作为一个在海外漂泊已久的华侨商人,却一直将把已逝父亲的骨灰带回家乡埋葬作为乱世中生存的信念,即便在战火纷飞之际也不忘叮嘱弟弟杜青松完成其心愿。这种归乡情怀在陈残云笔下比比皆是,是岭南华侨与故乡发展、祖国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明证。

岭南一年四季气候温暖湿润,物产富饶,为饮食烹饪提供了极佳的便利条件。自唐代始,此地饮食便以用料广博奇杂、配料繁多精巧而闻名,山珍海味,中外食材,无所不有。陈残云作品描写了大量岭南饮食风俗,彰显独到的文化趣味。“陶陶居”是广州名茶楼,以其浓厚的文化氛围和优质茶点倾倒无数食客。在《香飘四季》中,许三财带细娇相亲时与荣茂老板见面地点就是陶陶居,荣茂老板用广州丰富的美食吸引许细娇,“蛇王满五蛇羹、太平馆烧乳鸽、利口福炒牛奶、务农牛奶鸡、愉园油爆虾、宁昌盐焗鸡、北园红烧鱼头……”[15]这些都是粤菜中的经典菜式。岭南饮食文化不仅体现在名菜名店中,更渗透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陈残云小说经常出现猪肠粉、鸡仔饼、莲蓉包、豆沙卷、糯米饭等特色食品和饮早茶的情节,食物琳琅满目,通过作家生动的描写令人垂涎欲滴,充分展现了岭南文化平民化、世俗化、人本化、开放化的特点。

岭南文化的丰富内涵和独特风貌还来源于粤语的广泛使用。粤语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不仅保留了较多中古汉语的特征,同时也形成了很多独有或衍生的词汇,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语言特色。陈残云善于将粤语方言融入作品中令岭南乡民的日常生活和文化心理形象、鲜活地跃然纸上。“驶牛佬”“观音兵”“咸酸主任”等带有玩笑意味的称谓使人物性格特征更加鲜明;“欺山莫欺水”“管吃不管穿”等俗语将岭南地区亲水乐食的特性清晰展现出来。陈残云巧妙地在小说中运用粤语方言,形象地勾勒出一幅闲适淡然的岭南水乡生活画卷。

三、平实深切:陈残云作品中的岭南情感

岭南自然、人文景观大量地、反复地出现在陈残云作品中,透露出作者对岭南故乡的热爱之情,其作品也被刻上了岭南风范的深刻印记。之所以如此,皆因作家创作是以深厚的原乡情结为底色的。

对土地的眷恋往往是作家文学风格生成的原点。陈残云自步入文坛伊始,其作品就带有立足于乡土的强烈抒情性。1938年广州沦陷前夕,陈残云出版了诗集《铁蹄下的歌手》,把奔腾于胸中的抗敌热情以鲜明、浓烈的意象表现出来。“火的飞舞/力的飞舞/铁的飞舞/血和肉的飞舞/中国/伟大的灵魂!”在这首写于粤北军中的《烽火下的抒情诗》中,他以一连串跃动的形象组成一幅雄壮的画面,将受难中的岭南大地与祖国不屈的精神联结起来,完成了一曲战斗的民族颂歌。陈残云是一位与时代共存的作家,他认为“今日执行民族解放斗争的中国诗人,其情感是在战争中产生的,是与大多数人的心相通的”,“我们的抒情诗是革命的,是一种斗争”。[16]1954年广州作家协会成立,陈残云当选常务理事、党组成员。这年冬天他在宝安县挂职县委副书记,负责边防工作。他这一时期的作品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当时岭南农村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的状况,表现出鲜明的政治抒情色彩。陈残云是一位富有社会责任感又善于体会生活百感的作家,这两者促使他在作品中抒发出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乐观畅达的情怀。改革开放伊始,他写下散文《广州小计》,畅想“广州将更快地出现更新更美的图景,不久的将来,它会成为繁花似锦的社会主义花城”[17],让读者品出其内心的真诚。陈残云的政治抒情载体多样,语言朴实硬朗,情感表达真率,具有强烈的使命色彩、崇高的道德信仰和畅达的生活气息。他的岭南情感不仅局限于对故地的眷恋,还凝聚于对特区建设的关切。他曾称深圳文学为“咸淡水交汇文学”,咸水就是海外文学,淡水就是内陆文学,咸淡水交融即海内外文学融合,鼓励深圳作家创作出反映时代特色、包容海内外风采的文学作品,以促进岭南文学的创新和发展。

陈残云的政治抒情作品表现手法简单却不失韵味,主要表现为叙事与抒情的结合、对比映衬与烘托的应用,实现了政治理想与生活真实的统一。《沙田水秀》《珠江岸边》《水乡探胜》等散文、《还乡记》《深圳河畔》《鸭寮纪事》等小说都以喜悦之心写出对新时期美好生活的憧憬,文中青年急切归家的乡情、改造新社会的热情、沉浸温馨爱情的欢愉,都是非常真实的。叙事与抒情的结合使作品耐人寻味,既塑造出一众为改善祖国、家乡落后面貌而努力奋斗的青年形象,又勾勒出岭南文化平民化、世俗化、大众化的特点之一,这使得陈残云作品中的政治抒情并非烈火一般灼人,却如青蓝的火苗带着余温感化了读者。

“岭南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地域概念,而愈益成为一个文化的概念,成为一种地域文化的指认。它创造出一种与传统文化有新的变异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它与本地的生存行为与生存境界密切相关,它以自身的面貌与特征,表证着一种文化的存在与价值体系。”[18]岭南文化中的多元性与丰富性作为一种价值观念,已经渗透进了包括陈残云在内的众多岭南作家的创作形态中,使其作品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在六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陈残云创作体裁丰富,写出了具有影响力的《香飘四季》《热带惊涛录》等岭南特色小说,粤剧电影《珠江泪》《羊城暗哨》扬名海内外,充分体现了陈残云对岭南传统地域、生活、文化、情感都具有高度认同感,同时还有与岭南社会同频互动的现实感,令其作品中的原乡情怀成为一种动态发展的情感结构。

岭南海岸线长、出海口多,与海外关系密切,这一地理优势促使岭南文化带有鲜明的开放性、兼容性。陈残云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异域题材充分体现了作家文化结构中的世界维度。从20世纪40年代的《南洋伯还乡》到80年代的《还乡记》《深圳河畔》《热带惊涛录》《异国乡情》,都描写了岭南平民在异乡奋斗的艰苦历程,具有相当的国际意识;同时他的作品还具有浓厚的落叶归根情怀,岭南人民无论在异乡生存景况如何,都会设法回到哺育自己成长的家乡,映射出陈残云的岭南情感既有素朴的原乡情结作为基点,又有开放兼容的文化心态作为背景,二者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陈残云作品独特的情感坐标。

岭南文化为岭南文学提供了许多富有生活气息与趣味的元素,岭南风景也成为岭南文学中情感的寄托。对于陈残云作品而言,岭南文化痕迹随处可见,勾勒出一幅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不同于莫言的高密风景、贾平凹的商州文化,也不同于沈从文的湘西风情、老舍的北京书写,陈残云以细腻的文字呈现了岭南水色淋漓、树影斑斑的缥缈之景,将岭南文化的灵慧生动传达出来,将岭南文化的意识与神韵流露出来,使岭南文化情状呈现出一种流变的、鲜活的状态。《香飘四季》虽然主题是表现水乡人民建设新农村的奋斗历程,但用较大篇幅展现纯美温馨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使小说流溢脉脉温情,生动、亲切、感人。在陈残云的作品中,悠然的自然风光与清雅的人文情感表现出平民生活的清朗自然之态,充分彰显了岭南文化的生命力。

陈残云对岭南情感的抒发,不同于其他地域文学,他善于用淳朴的方言与简洁的叙事来表现岭南历史的变迁,以积极乐观的政治抒情与有张有弛的平民生活书写相结合,彰显出兼容并蓄、开放灵活、务实创新的岭南文化特质;与岭南其他作家相比,陈残云善于对自然和人文景观进行描摹,衬托人物言行与心境,表现其洒脱乐观的心态,与岭南文化中的开放性相得益彰。他在对岭南自然风光、历史变迁和人文风情的书写中关照岭南各种人物的生活命运,他笔下的岭南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一景一物寄托了其深深的原乡情怀,丰富了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的情感内涵。

“文化传承性不仅表现于过去的历史脉络中,而且表现于当代的社会生活中。尤其是地域性文化,由于其独有的特点和地域性优势,它就会深深地扎根于当地社会的文化土壤里,影响着当地人的社会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及其文学艺术的表达方式,并由当代的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呈现出来。”[19]中国地域辽阔,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丰富的地域文化。地域自然环境影响了作家的性格气质与艺术风格,人文氛围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作家的思维方式与审美情趣。陈残云长期生活在岭南,深受岭南文化熏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读到江河缓缓流淌、稻田青黄变幻的岭南水乡风景,也能体味岭南人平实、世俗、包容的生活理念,还能真切地感知这块饱受海洋文明浸润的土地所孕育出的流动、创新的文化品格。陈残云作品所蕴含的岭南气息、岭南生活与岭南情感,以及所传递出的多元开放的岭南精神深刻地影响着后来作家的创作。

我们深入研究陈残云文学作品的艺术深谛和特有的风格,肯定其文学成就与地位,对青年作家也是极好的范例,具有新时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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