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突性话语视角探究话剧《倾城之恋》语言特色
2022-10-08刘雪婷
刘雪婷
(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日常生活中,人与人彼此赖以维系的交流纽带便是语言。它是一种工具:语言的社会功能并不止这一个,但交际功能是它最根本的功能。在人们发生交际语言行为过程中,当观点、立场、原则等趋向一致时,则交际结果是和谐完满的;反之则会产生冲突,甚至会造成会话双方不欢而散,结果往往呈消极状态。因此,在交际过程中,采取什么样的说话方式和说话策略就异常重要。近年来国内外很多语言学者就言语交际过程中体现的会话原则和策略进行了广泛的研究讨论,从语言学和语用学、民俗学等多角度分析均有学术突破。但交际过程中的话语冲突,国内研究鲜有专著论述,“关于专门的冲突性话语和冲突性言语事件却有限”,代表作有冉永平的《冲突性话语的语用学研究概述》,赵英玲的《冲突话语分析》和陈翠、袁林《关于产生冲突性话语成因的探讨——〈汉语交际中的冲突性话语研究〉》以及郦珲的《冲突性话语生成机制的语用分析》等[1]。
一、冲突性话语探究
冲突性话语属语用学交际范畴,它是人们语言交际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只要有人的语言活动,我们就要交流表述自己的观点原则,一旦交谈双方出现意见相左,那么就会出现冲突;此外,就冲突性语言的艺术性角度,它同样在文学创作中起着重要作用:小说情节的高潮需要冲突性话语来推动;人物的塑造靠它来体现;戏剧语言的表述也需要它纵深。作为一种话语,它涉及的范围比较多样,我们不能仅仅依靠传统的语言学来看待它,更应从语用学、心理语言学等多角度去分析研究。本文从语用学角度结合社会交际中会出现的可能性情境等来研究戏剧《倾城之恋》中的冲突性话语。
何谓冲突性话语?Grimshaw(1990)把冲突性话语称为Conflict talk ,Eisenberg 和Garvey ( 1981)把它称为Adversative episode;Schiffrin(1985) 将 话 语 冲 突 称 作“Oppositional Argument”,而冉永平教授认为:所谓冲突,就是群体之间或个体之间因其见解、利益、原则、目的等不同所引发的某种抵触或争论状态;而冲突性话语就是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因意见分歧在用语上所引起的某种对立或争执状态,这是一动态过程[2]。
二、冲突性话语的形成与表现
“冲突性话语”作为一种言语行为表现出不同层次里人们的自我需求、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理念原则等,客观反映交际双方所处的社会地位。当无法用缓和方式解决问题或另一方不会妥协,那么冲突性言语行为将成为说话双方为维护尊严或捍卫某种利益的交际语用工具。关于冲突性话语的发生,其根本原因在于矛盾,当然,导致说话双方会产生这种语言行为的原因还有其他,秦俊香教授将其归纳为三点:理念冲突、欲念冲突和性格冲突。该如何理解以上三点,本文将已经改编为话剧的《倾城之恋》为例。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把原著改编为四幕八场的话剧,1944 年12 月在上海新光大戏院上演,改编后的剧本与原著相比,情节更为紧凑,语言更加贴近人物形象,剧本中的冲突性话语充分发挥其作用,它将流苏和白家人的矛盾、流苏与范柳原的争执以及和萨黑夷妮的矛盾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太太:“那也得招呼六妹一下,这事还得四弟出面。”
四爷:张口欲言,被四奶奶拦住了。
四太太:“哎哎哎,你是什么东西,整天只知道狂吃乱嫖的,家里有事轮得到你说话么?”
四爷:“我……”
四奶奶:“你你你,你什么?人家都不把你当人看,你还逞什么啊?”
三奶奶:“四弟妹,话不能这么说,四弟他……”
四奶奶:“呦,合着我骂自个儿男人也得让三嫂你教我?”
这段对话是白家三嫂和四嫂关于六姑子流苏去留展开,两个嫂子都不希望流苏继续留在白家“白吃白喝”,让她回已经离了婚的夫家守寡。这段对话本身就能体现两个嫂子的欲望,为了维护自己在白家的利益,希望流苏尽快离开,但两个人却都不想开这个口,得罪人不说,最主要的是有可能会使自己利益受损,于是一段争论最后演变成微妙的冲突。四奶奶表面上用十分粗鲁的语言贬损丈夫四爷,侧面是说给三奶奶听,而三奶奶见自己利益受损,本能想反驳,可谁知四奶奶直接采取冲突性话语“合着我骂自个儿男人也得让三嫂你教我?”进行抗议,意思是,“我的丈夫只能听我的话”。本来,两个人都是为了维护她们共同的利益,并且有共同的目标——驱赶白流苏,但就谁去和六妹谈这敏感而不讨好的事,两人在欲念、想法上发生冲突,而又没有谁主动退让,争执无法避免,冲突性话语随之而来。除了欲念、理念冲突会导致冲突性话语的产生,性格原因在语言交际过程中也有可能导致冲突:
四爷:“金婵想学跳舞。”
四奶奶:“跳舞?反了她了,你应允她了?”
四爷:(沉默着)
四奶奶:“哎呦,这男的女的搂在一起,成个什么样儿啊?难不成你想女儿学成你那样?你……”四爷:“徐太太来做什么?”
四奶奶:(噎住了一口气,咳嗽着)“你是成心噎死我啊!”
通过这段对白,显然四奶奶在和丈夫就女儿学习跳舞的协商问题最后升级成一场话语冲突,除了双方的观念不同,还有就是性格差异。四奶奶强势、自私霸道,展现出一个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形象;而四爷,毫无男子气概,懦弱温吞的性格把自己处处瑟缩在妻子的阴影之下,这样的性格形成强烈的反差,男弱女强,势必导致在日常交际过程中夫妻俩的话语模式是妻子发出指令,丈夫要毫无条件的服从,稍作“反抗”就必然致使另一方的不满。正如在上述商讨中,四奶奶无意于女儿学跳舞,但是四爷希望能满足女儿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女儿提出跳舞是想象自己一样做个新派人,他觉得被女儿所肯定和崇拜,所以面对强势的妻子依旧提出女儿的要求,并且在被妻子鄙夷地反驳后,他并没有如妻子所想的那样放弃,也没有继续争执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句“徐太太来了”,从侧面表示自己的“不妥协”,四奶奶没有听到如期的顺从话语,觉得自己面子扫地必然会动怒,从而引发接下来的小冲突。
三、从《倾城之恋》看冲突性话语的使用策略
影响言语交际的因素有四个:场景、话题、参与者、角色关系。场景环境的多变性,话题的复杂性,参与者、角色的层次不同等都或多或少地影响交际言语行为的顺利与否,但影响言语交际的最主要因素还是语言行为的支配者,发生会话的主体人[3]。
从哲学的角度来研究交际言语行为,从言语行为的发生到结束,矛盾会贯穿始终,无法被消灭,它是动态的。那么当它突破了量的积累,一定会发生质变,而处在量变与质变的临界点就会产生言语冲突。冲突性话语具有两面性——负面性和正面性。会话的双方主体都希望在冲突性话语无可避免时,能够通过其他方式使言语冲突缓和,也就是达到冲突性话语的正面效应,那么人们就一定要明确冲突性话语的模式是怎样的,从而采取相应的言语策略。本文以话剧《倾城之恋》为例,按照赵英玲教授的“结构分析法”,分别从启始话步和结束话步探讨冲突性话语的模式构成。
(一)启始话步
话步是话的基本单位,一次发言中一个话题。可以是一个词一个短语一个句子,它可以由一个或多个言语行为构成。启始话步是冲突性话语中最常见的一种结构。它包括三种模式:表态性陈述—否定性表态;指令—拒绝;煽动性发问—对抗性应答。
三爷:上海那边,今儿打枪,明儿放炮,弄得人心惶惶,我想……流苏你是聪明人,范先生对你那么好,你就……
流苏:“就算是一家人,做媳妇的胳膊肘也不能朝外拐,谋夫家的财,好让娘家的人盘去,做金子做股票,钱盘光了还不算,临了还是派了一 身的不是。”
三爷:“如今你身份不同了,三哥求到你头上了,你可以一雪前耻,在我面前好好抖抖你大小姐的面子啦!”
流苏:“你!!!你这是什么话!”
三爷:“什么话?人话!现在上海战事一触即发,我本盘算着你去和范先生说一下,把妈她老人家接过来,过几天清净日子,你……你倒好,攀了高枝就忘了狗窝,你,算你狠!”
上述对话发生的场景在香港。白家落魄,三爷企图再次通过流苏得到其情人范柳原的帮助,以解生意上的燃眉之急,但是被流苏拒绝了。这段对话体现了启始话步中的“表态性陈述—否定性表态”模式,进入交际语言行为的双方要表达自己对某一事件的看法和态度,当陈述的一方先阐述自己的观点,但却被对方否定反驳,基于对利益或面子的维护,可能导致冲突的发生。因此,当流苏通过白家三爷的陈述明白了他的意图,但过往的种种境遇让流苏心寒,流苏更是因为不赞同以三哥为典型的“白家心理”——婚姻只是获取金钱的阶梯,尊严不重要,因而流苏拒绝了三哥的提议,进而导致兄妹二人的矛盾升级[4]。
此外,上述对话还可以体现启始话步中的另外一种模式即“指令—拒绝”模式。白家三爷表面上是一种“央求”的陈述语气,但通过剧本追溯流苏在白家的过往可知,流苏自离婚后回到白家便不受哥嫂待见,处处看人脸色,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被要求,因而白家上下与流苏日常的交流模式就是“指令—顺从”式,作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弃妇就没有拒绝别人要求的权利。因此,白家三爷再次对流苏发出指令——要求流苏跟了范柳原,以帮助白家摆脱债务困境,但流苏不想再为利益而践踏自己的尊严,更不想为了势利的哥哥做违心的事,于是没有顺从。说话的双方,一方发出指令,另一方要么表态服从要么拒绝,那么按照赵英玲教授的冲突性话语解构理论原则,对指令拒绝则是采取了不可取解构,因而导致双方话语冲突。
启始话步是冲突性话语的基本构成,由它可以分析出冲突导致的因果及必然性,从而使人们在言语交际行为中明确如何采取语言策略避免。此外,冲突性话语还包括另一个很重要的组成模式——结束话步。
(二)结束话步
前文已提到冲突性话语的双重性,即负面性和正面性。以上所探讨的构成模式皆体现的是负面性,争论双方没能达成话语交际和谐,反而致使关系紧张,矛盾升级。那么,如何能达到其正面性?所谓正面性,就是指发生冲突的双方愿意达成和解做出退步,以使会话回到和谐状态,或即使冲突发生,并没有使双方关系紧张而是通过激烈地争论彼此更了解对方,关系更加密切。那么这种语言现象就可归结到冲突性话语的第二个组成部分——结束话步。结束话步包括以下几种模式:屈服顺从式、不分胜负式、和解让步式和第三者介入式等。
四太太:“呦,合着我骂自个儿男人也得让三嫂你教我?”
三太太:“虽说大家是分房过日子……可爷们儿家是靠脸面吃饭的……爷们儿家出去还怎么做人?”
四太太:“呦,我忘了三嫂是主家的了!”
三太太:“四弟妹,前几年你主家的时候,要是有人坏了规矩,你会依她么?”
四太太:“咳!我们现在议那个扫把星,怎么说到规矩上去了……”
这段对话体现了冲突结束话步中的“不分胜负式”。当会话双方就某个问题争执不下,结果只能有两个:其一是争执仍然继续,直到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其二,经过反复争论仍无法解决问题,达不到会话双方预期的交际目的,再争论也毫无意义,所以不如停止,冷处理,以结束话语冲突。白家的三奶奶与四奶奶为了自己的私利都想赶走白流苏,问题是谁都不想主动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于是有了上面的争论。但是几番争执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四奶奶因理亏不想再继续争执,故马上转移话题以此结束冲突。
范柳原:“书上说精神恋爱的结果往往是结婚,你看我会么?”
白流苏:“我怎么会知道?”
范:“可我觉得婚姻有时就是长期卖淫。”
白:“你……”(敲门声突然传来)
徐太太:“六小姐,范先生,怎么……”
上述对话反映了交际双方不同的心理,流苏渴望婚姻,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提点范娶她,而范似乎不愿忠于婚姻,双方的婚恋观出现偏差就此展开争论,矛盾随着范柳原对婚姻的一番评论而加大,造成两人不愉快,冲突即将爆发,这时出现了第三方徐太太,打断了两个人的争论。这种情况就是属于结束话步中的“第三者介入式”,当会话双方因意见不合发生争辩,冲突即将爆发或已经开始,随着第三方的介入或突然出现使争论双方不得不顾面子而停止冲突[5]。
四、结语
冲突是日常人们交际活动中不可避免的言语行为,它发生的根本原因是贯穿于不同情境、不同人群以及有人参与的包括家庭生活在内的社会活动中的矛盾。冲突性话语形成的原因、它的构成以及解决策略是语用学、社会语言学等学科重要的研究课题。造成冲突性话语的原因是多样的,观念、目的、利益等;它由启始话步、冲突话步和结束话步构成。冲突性话语在戏剧文学中对情节的推动、人物性格和形象的塑造发挥着很大作用[6]。
冲突言语行为、非言语行为在日常交际中具有两面性,而我们往往只注意到它消极的一面,即在争论过程中所违背的面子理论、礼貌原则等分裂性,却忽视了它解决矛盾的策略、融合性、趋向性等正面效应。因此,冲突性语言规律还有很多奥秘需要进一步探索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