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我让萤火虫去接你
2022-10-08朱成玉
朱成玉
这几日腰疼病犯了,不敢久坐,每日在办公室工作一会儿,便要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我拿起周华诚的《陪花再坐一会儿》,一边走一边读,这一读不打紧,书便放不下来了。就像前几天夫人做的红烧嘎牙鱼唤醒了我的味蕾一样,华诚的文字唤醒了我“精神的味蕾”。应该说,这是一本有芳香的书,是沁人心脾的,读着读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竟有些意犹未尽。
我是走着读完这本书的,读完之后,腰疼缓解很多,没想到,这书还有此等疗效。乡下事物,一草一木,都被华诚赋予了某种情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锄地描述得如此诗意:“用一把年久不必修的锄头这里挖两下那里挖两下。起先那把锄头有些滞,有些冷,渐渐地那把锄头开始热,开始熟,继而开始柔,开始活,开始行云流水,开始凌波微步,开始蝴蝶穿花,开始鹞子翻身,开始风摆荷叶,开始叶底藏花,开始风起云涌,开始长虹挂天。然后最终是以点到为止,以马踏残雪收尾。他歇下锄头,望向远处天边下的青山一片,抽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插秧描述得如此诗意:“我们手执一株青秧,弯下腰身,伸出手去,以手指作为前锋,携带着秧苗的根须,植入泥土之中。泥土微漾之间,一种契约已经生效:你在泥间盖上了指纹,每一株青秧都将携带着你的指纹生长。”
华诚笔下的人物,大多有着坎坷的经历,但一点儿都看不出悲苦,有的只是淡然、豁达、清雅,那种看透万事万物之后,回归自然的恬淡之心,像极了这人间的某种修行。他说:“想起村庄里的父亲和母亲,想起那些在田野上与山林里劳作的人。我忽然发现,他们度过時间的方式让我着迷。”我深以为然。
我喜欢华诚写的雪:“一落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西安就变成了长安。一落雪,杭州就变成了临安,常山就变成了定阳。一落雪,大人就变成了小孩,你也变成了诗人。”
作为东北人的我,尚且没有写出如此动人的关于雪的句子,真是汗颜。我曾经说过,嫉妒华诚的才华。现在看来,我不仅嫉妒他的才华,更嫉妒他身处的沃野,那里有那么多迷人的植物,乌桕、胡柚、油茶、芭蕉等,我就想:为什么我写得如此单调,怕是和身边没有这么丰富的植物有一点点儿关系吧。
华诚的古文功底深厚,常常在文中引古论今,思绪漫天飞舞,使得那些叙事变得异常生动。他所记录的人物,皆因灵性妙笔而生出光来,许是他们本来就有光,但尘世的灰偶有覆盖,华诚用笔掸去那些灰,让光钻出来,从他们的目光、额头,甚至裸露的脊背。
《陪花再坐一会儿》中有一方小书签,上有远山,有稻田,清风一缕,野花五六朵。缀有一联:“清晨下田干活,傍晚喝酒看花。”清雅得很!
与华诚做过一回同学是幸运的,读过他的书,是欢喜的,与他一起同行过,是有趣的。我说过,灵魂芬芳的人,皆为美人,华诚是美人,翩翩公子那种。
我愿去华诚的水稻田里插一捧青秧,假以时日,收获几粒稻米,够烹煮一碗即可,品而食之,口里留香,胃里存暖,这是一个小小的轮回。
华诚有一颗草木之心。这样的华诚,我不舍得与之喝酒,似乎只适合品茗。我喝北方小烧,烈起性子来,怕是会烧毁他的草木。华诚有六间房,分别命名为望田、修书、抚琴、听风、观云、见山。他呼吸着稻田里蒸发出来的气味,像呼吸一坛刚刚开封的陈年老酒。
在华诚的描述下,故乡更加动人,动人得想让人迫不及待地就跑过去,与他饮茶。我不需要得到他的应允,因为他在书里已经明确回复了每一个人:来吧,我让萤火虫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