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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掖金塔寺石窟新见的西夏文榜题

2022-09-23孙伯君夏立栋

敦煌学辑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阿弥陀佛西夏文塔柱

孙伯君 夏立栋

(1.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2.中国社会科学院 考古研究所,北京 100101)

张掖金塔寺石窟是马蹄寺石窟群的重要组成部分,位于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马蹄乡李家沟村北的刺沟河谷中。石窟始建年代争议较大,但基本可以确定在五世纪的北凉或北魏时期,(1)董玉祥、岳邦湖《马蹄寺、文殊山、昌马诸石窟调查简报》,《文物》1965年第3期,第13-30页;张学荣《凉州石窟及有关问题》,《敦煌研究》1993年第4期,第47-60页;陈悦新《金塔寺石窟佛像服饰与年代》,《敦煌学辑刊》2013年第1期,第95-102页。其后历经西夏、元、明、清至民国的多次改建重修。今存东、西两窟,皆为塔庙窟,窟内中央塔柱造像各分三层,主室各壁和窟顶遍绘壁画,两窟塔柱四面配设塑像近三百尊,此前石窟调查中已报道窟内发现西夏文榜题(2)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文物局编著《肃南马蹄寺石窟群》,北京: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17页。,但对题记内容未予释读。2021年5月至9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张掖市文物保护研究所为整理编写《金塔寺石窟考古报告》,组建联合考古队,对该石窟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考古调查,经仔细辨认,确认了西夏文榜题的分布位置、数量、性质及与临近塑像的内在关联。

西夏文榜题见于东窟塔柱正面,分别位于塔柱上层三龛上排十尊小型禅定坐佛左侧、左龛左侧两尊小型禅定坐佛之间,以及天宫凭台右端小龛左缘,均为墨笔楷书榜题,因年深日久,烟熏严重,致字迹残损漫漶,目前可辨识者共计九则,下文依次述之。

塔柱上层三龛上排十尊坐佛塑像距地面高约六米,每尊塑像左上方各墨书一则榜题,分别对应阿弥陀佛十二号中的十号。今残存六则,现依《无量寿经》所列次序解读如下(3)康僧铠译《佛说无量寿经》卷上:“是故无量寿佛号无量光佛、无边光佛、无碍光佛、无对光佛、炎王光佛、清净光佛、欢喜光佛、智慧光佛、不断光佛、难思光佛、无称光佛、超日月光佛。”参看[曹魏]康僧铠译《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大正藏》,第12册,第270页。:

塔柱上层左龛左侧两身小型坐佛间各有一则榜题,可以视为对阿弥陀佛十二号的概括,特别强调了每个名号中的“光”字(4)“阿弥陀”梵文作Amitābha,华言“无量光”。:

天宫凭台两端各有一倒“凸”字形小龛,右端小龛左缘可见一则榜题,内容为一句经常念诵的佛号:

二圣临御……至于释教,尤所崇奉。近自畿甸,远及荒要,山林蹊谷,村落坊聚,佛宇遗址,只椽片瓦,但仿佛有存者,无不必葺。况名迹显敞,古今不泯者乎?(5)罗福成校录《重修护国寺感应塔碑铭》,《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4卷第3号“西夏文专号”,1932年,第151-177页。

其二见于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黑水城特藏中的抄本《宫廷诗集》,其中一首题为《整驾西行烧香歌》,记载了西夏皇帝和皇后在武威、张掖一线礼佛烧香的事情。诗歌描述了帝后随行仪仗的华美,随后说:

行道所至凉州地,巧匠手绘神浮屠。佛之眼珠有舍利,盘禾山雕造梵王玉身佛。调伏诸魔栩栩如生有神力,弥勒佛、嚩日啰,或坐或卧千尺身。过去未来皆其师,相作涅槃与方便。真智灭绝彼孰谓?马蹄山上圣境界。父亲行事胜远古,过去旧寺略端严。新寺胜彼庄严环外围,七层楼阁云来绕。(9)孙伯君《西夏文写本〈整驾西行烧香歌〉释补》,《西夏研究》2018年第5期,第3-13页。

西夏《宫廷诗集》中有明确时间提示的作品完成于1192年。(10)聂鸿音《西夏文〈新修太学歌〉考释》,《宁夏社会科学》1990年第3期,第8-12页。由此推测,这首《整驾西行烧香歌》的写作时间也当在此前后不久,一般认为完成于夏仁宗在位时期(1139-1193)(11)藏文《洛绒史籍》和《巴绒噶举略说》中载有西夏皇帝曾谒甘州马蹄寺,接见帝师热巴事。苏航据此认为西行烧香的可能是仁宗也有可能是其后的桓宗(1194-1206年在位)。参看苏航《西夏文〈御驾西行烧香歌〉中西行皇帝身份再考》,《民族研究》2014年第4期,第92-97页。。考虑到诗中直接提到了“马蹄山”,可以相信诗中记载的正是夏仁宗西行,一路烧香礼佛至马蹄寺的史事。最后四句诗表明仁宗的父亲崇宗(1099-1139年在位)曾经装修过原有的寺院,而仁宗这次礼佛则对佛寺进行了大规模的重建。阿弥陀佛名号的墨书榜题高出地面约6米,洞窟内的深度不足8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不会有香客能在没有脚手架的情况下达到那样的高度,所以榜题一定是在重新妆銮塑像的同时由画工写上去的,时间在12世纪下半叶,也许迟至12世纪末。

关于墨书榜题有两个遗留的问题:(1)这些小型坐佛环绕于塔柱正面上层三龛主尊上方和左、右两侧,虽然现存主尊像皆为后世补塑,但从塔柱左、右、后三面相似的造像布局可知,塔柱正面上层原初造像组合为三世十方佛(12)据佛陀跋陀罗译《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10《念十方佛品》,这十方佛的名号是:东方善德佛、南方栴檀德佛、西方无量明佛、北方相德佛、东南方无忧德佛、西南方宝施佛、西北方华德佛、东北方三乘行佛、上方广众德佛、下方明德佛。参看[东晋]佛陀跋陀罗译《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10《念十方佛品》,《大正藏》,第15册,第694页。,环绕排布的小型坐佛皆是对十方诸佛的表现。但是,西夏在沿用十六国北朝早期石窟时,将原有十方诸佛塑像重新定义为阿弥陀佛的各种化身,打破了洞窟营造时的塑像配设规划,对塔柱原有造像布局和石窟仪式空间进行了重新建构。(2)按照《无量寿经》所说,阿弥陀佛的名号有十二个,如果加上“无量寿”(Amitāyus)则是十三个,而对应的佛像却只有十尊。由于其中四则榜题的文字已经湮灭,我们无从得知这十则榜题的全部内容,自然也无从得知遗漏的是哪两个,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无论自右向左还是自左向右读去,名号的先后次序均与《无量寿经》所列不同。对此可以想到一个解释,即妆銮塑像的画工或许并不了解原来塑像的寓意,而是把当时流行的阿弥陀佛十二名号随手写了上去。

画工对阿弥陀佛十二号相对熟悉,这是西夏境内盛行净土信仰的反映。阿弥陀净土信仰的经典著作在西夏被大量印施,例如在黑水城出土有多幅“阿弥陀佛净土”唐卡(13)M. Piotrovsky (ed.), Lost Empire of the Silk Road - Buddhist Art from Khara-khoto (X-XIIIth Century), Mirano: Electa, 1996, 图版38-45。,此外还有《佛说阿弥陀经》的汉文本五件(14)Л.Н. Меньшиков, Описание китайской части коллекции из Хара-хото, Москва: Наука, 1984, c. 191-194.,西夏译本四件(15)Е.И. Кычанов, Каталог тангутских буддийских памятников, Киот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Киото, 1999, c. 354 -356.,且其中一件的题记表明翻译工作是由西夏的“帝师”主持的,其余大量净土经典的译著至今还无法做出确切统计。遗存的文物表明,在皇室的大力提倡下,往生阿弥陀净土始终是西夏朝野的共同追求。

图1 清净光佛(作者拍摄)

图2 欢喜光佛(作者拍摄)

图3 智慧光佛(作者拍摄)

图4 难思光佛(作者拍摄)

图5 不断光佛(作者拍摄)

图6 超日月光佛(作者拍摄)

图7 阿弥陀佛(作者拍摄)

图8 现在诸世阿弥陀佛现光相(作者拍摄)

图9 南无阿弥陀佛(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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