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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的生态话语分析

2022-09-19王丽娟

关键词:非人类主位生命体

王丽娟

(广东培正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830)

一、引言

自20世纪70年代起,生态学泛化日益显著,生态语言学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独立学科[1]。目前,国内外生态语言学研究主要围绕Haugen隐喻范式和Halliday非隐喻范式展开。基于非隐喻模式的研究大多关注的是语言生态分析,如Trampe对工业化语言中表现的“人类中心主义”和“重商主义”进行了批判,认为需要关注自然对人类及其商业活动的作用[2];Stibbe强调生态观,认为话语可以分为有益性话语、中性或模糊性话语以及破坏性话语三大类[3];Alexander解释了话语中的非生态因素以及对环境的消极影响[4]。国内很多学者也在非隐喻范式下进行了多个角度、不同程度的研究探讨,尝试在中国环境下展开生态语言学研究。在理论层面,黄国文与赵蕊华[5]、何伟与魏榕[6]对比分析了生态话语分析跟其他话语分析模式的不同;何伟与张瑞杰[7]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支撑,构建了具有可操作性、可执行性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在应用层面,赵蕊华[8]、黄国文与陈旸[9]、刘玉梅与王术芬[10]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指导,分别对有关银无须鳕的评估报告、自然诗歌《一只小鸟沿小径走来》、自然诗歌《春》进行了生态话语分析。可以说,国内生态话语研究已相当丰富。

唐朝诗人王维的《山居秋瞑》是一首著名的山水诗,但目前对其进行生态话语研究的还很少,也不够全面,主要有陈令君、吴静[11]以系统功能语言学及物性系统为理论框架,对《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进行了生态家园意识的探析,却未从其他角度展开相关研究。鉴于此,本文选取许渊冲和杨宪益、戴乃迭两个英译本,结合原诗一起作为分析文本,拟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为理论指导,尝试从及物性、语气和情态系统、评价系统、主述位结构等角度进行较全面的生态话语分析,以便更好地丰富山水诗歌的生态话语研究。

下面分别是《山居秋瞑》原诗及两个英译文本的内容:

王维原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许渊冲译文:After fresh rain in mountains bare/Autumn permeates evening air./Among pine-trees bright moonbeams peer;/O’er crystal stones flows water clear./Bamboos whisper of washer-maids;/Lotus stirs when fishing boat wades./Though fragrant spring may pass away,/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12]

杨宪益、戴乃迭译文:Through empty hills new washed by rain/As dusk descends the autumn comes;/Bright moonlight falls through pines,/Clear springs flow over stones; /The bamboos rustle as girls return from washing,/Lotus flowers stir as a fishing boat casts off; /Faded the fragrance of spring,/Yet, friend,there is enough to keep you here.[13]

二、概念功能视角下《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的生态话语分析

Halliday指出,概念功能主要由及物系统来体现,其反映说话人对主客观世界的看法,包括物质过程、心理过程、行为过程、关系过程、言语过程、存在过程六种过程[14]。Thompson认为,一个小句属于哪种及物过程基本上可以由该小句动词的语义内涵来确定[15],因此本文对《山居秋暝》及其两个英译文本中各种过程的分析主要按照句子的谓语动词来划分。由于原诗和两个译文中的第一句从结构上分析都是以短语的形式存在的,可看作一种环境成分,所以,在本文中不做过程分析。表1是原诗和两个译文的及物过程分析。

表1 《山居秋暝》及其英译本的及物过程分析

从表1可以看出,原诗歌中共有9个过程,包括8个物质过程和1个言语过程;许译文中共有8个过程,包括5个物质过程、1个行为过程、1个言语过程和1个关系过程;杨、戴译文中共存在10个过程,分别为9个物质过程和1个关系过程。原诗和两个英译文中,物质过程所占比例最高,分别是88.9%、62.5%、90%,这是由自然诗歌的特点决定的。物质过程主要用来体现人在物质世界中的经验过程,主要表征动作行为,或者是描述事件的发生[10]93。诗人借助一些动态动词“照、流、喧、动、歇”赋予自然景物一定的动作,即通过物质过程形象生动地描述了初秋时节新雨过后自然界正在发生的事情,空山、明月、松林、清泉、山石、翠竹、青莲等自然界的物体有机融合在一起,恰是对幽清明净的自然美的动人写照。因此原诗和两个英译文都分别体现了作者对自然的赞美之情。原诗和两个英译文中过程的差别主要体现在句3“明月松间照”,句5“竹喧归浣女”和句8“王孙自可留”。

原诗句3中,物质过程“明月松间照”中的“照”字赋予非人类生命体参与者“明月”以无限活力,同时,秋雨过后,乌云消散,烘托出月光的皎洁[11]99。许译文对此句的翻译处理是通过行为过程“Among pine-trees bright moonbeams peer”来实现的,其中行为动词“peer”(其意为“凝视,仔细看,盯着看”)赋予了“moonbeams”人类的动作,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明亮的月光照射着松林的景象。杨、戴译文对此句的翻译“Bright moonlight falls through pines”遵循了原句的物质过程,动词“falls”跟“照”字一样,客观描绘了松林沐浴在月光中的景象。由此可以看出,从生态意蕴上来说,许译文把“月光”这个非人类生命体放在跟人类生命体同等的地位上,更容易激起人们对这种明净的自然美的向往,其生态意义也得以更加直观地体现出来。

句5中,原诗的言语过程“竹喧”是一种拟人化的用法,通过动词“喧”的使用,竹林被赋予了人一样的动作,在浣女归家时喧哗着发出沙沙的声音。而原诗中的这个言语过程在许译文中通过动词“whisper”显示出来,同样赋予了竹林“低声细语”的人类动作,是译者对非人类生命体活动能力的描述。在杨、戴译文中句5是通过物质过程“The bamboos rustle”来实现的,动词“rustle”描绘了竹叶摩擦晃动的声音,是对竹子状态的一种中性客观描述。何伟认为,小句的过程意义也应进行生态的延伸[6]58。原诗“竹喧”和许译文“Bamboos whisper”的拟人化用法是带有积极色彩的评价,非常生动地表达了对竹子的喜爱,而杨、戴译文中的“The bamboos rustle”更客观,这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体现了作者或译者对场所物理性特征的不同态度,蕴含了不同的场所观。因此,许译文对“竹喧”的翻译处理从生态意义上来说比杨、戴译文更贴切一些。

原诗句8“王孙自可留”是一个物质过程,整个过程由单一参与者、人类生命体(“王孙”)+施事(“留”)来完成。许译文“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和杨、戴译文“Yet,friend,there is enough to keep you here”对此句的翻译处理都是通过关系过程来体现的,同时原句中的动作者不再通过人类生命体“王孙”来体现。许译文“here’s the place…”是识别类的关系过程,通过环境式的识别类型表达了作者认为“here”(山中)的洁净纯朴比“朝中”好,恰是“王孙”的追求所在。杨、戴译文“there is enough”表明了“山中”具有“王孙”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的一切属性。因此,许译文和杨、戴译文通过关系过程的表达,描述了自然界能够带给人们心灵的慰藉,表明诗人乐于亲近这种幽静美好的自然景象,相比较于原诗,这两种译文在一定程度上更能体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哲学观。

另外,在原诗9个过程中,7个过程的动作者为非人类生命体或物理场所,即秋、明月、清泉、竹、莲、渔船、春芳,2个过程的动作者为人类生命体“浣女”和“王孙”。这说明,一方面人类生命体和非人类生命体或物理场所都作为独立体展现出自身或静或动、相互依存、相互衬托的美好状态;另一方面又体现了人和自然界万物的和谐互动,浑然一体,表达了作者积极的生态观。两个译文中过程的动作者全部是非人类生命体或物理场所,与原诗稍有不同,但这种选择恰恰说明了两个译者关注人之外的自然界万物,同样承载了原诗中的生态意蕴,体现了译文作者关注自然的积极生态观。

三、人际功能视角下《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的生态话语分析

人际功能主要反映了讲话者的地位、身份、动机、态度以及他对事物的各种看法如评价、判断等[16]110,主要由语气、情态、评价系统等来体现。Halliday认为语气和情态是实现人际功能的两个重要手段[14],而Martin与White对人际意义框架进行了扩展,认为基于词汇层面的评价资源也是实现人际功能的手段[17]。本文分别从语气和情态系统以及评价系统中的“态度”模块对《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

(一)语气和情态系统

何伟认为在陈述语气中,情态值的高低是检验生态倾向的重要参数,总体上,陈述性描述代表对事件的最高认可或反对[7]59。何伟指出,陈述语气中生态取向的判断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信息提供者与信息接受者的生态特征、“信息”的生态特征及信息提供者所选择的言语动机的生态特征[18]145。

《山居秋暝》的原诗和两个英译文中,所有的句子都是陈述句,是对场景的写实性描述,为最高值情态描述,代表了原诗作者和译者对所描述的幽静自然环境以及自然与人和谐一体的认可和肯定。《山居秋暝》涉及的是自然内部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或人与自然的关系,其中说话人是诗人自己,属于个体言语角色,其预期的读者为人类,属于群体言语角色,二者可以看作是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个共同体,属于生态有益性言语角色。原诗句2中的“明月”(两个英译本中的“bright moonbeams”和“bright moonlight”)和句3中的“清泉”(两个英译本中的“water clear”和“clear springs”)是能够引起听话人即人类对自然的热爱的语言,属于生态有益性给予。句6中的“竹喧”(许译文中的“bamboos whisper”)赋予了大自然中非人类生命体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类生命体角色,表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哲学观,属于生态有益性信息。另外,原诗句8中表示肯定或确定的副词“自”(“自然、当然”之意)和能愿动词“可”(即“可以”)表达了作者对大自然的美好体会和归隐山林的决心。而许译文句8中的“still”,杨、戴译文句8中的“yet, enough”等词体现了较高的情态值,强调了大自然对人类的吸引力,因此原诗和两个译文都较好地传达了诗歌中蕴含的生态保护型场所观。

(二)评价系统

在生态语言学视角下,评价系统同样能够传达说话者的生态观[7]60,特别是评价系统中的态度模块更是被关注的对象,而态度中的“鉴别(鉴赏)”可以看成是被制度化了的对产品、过程和实体的一系列积极或消极的价值观,通常评价制造的或自然的物品以及更抽象的结构[16]333。本文主要从“态度”视角对《山居秋暝》及其英译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

首先诗歌开头第一句中“空山”的“空”字的选择。何伟等认为,在生态语言学视角下,鉴赏正面或负面意义所蕴含的生态取向与所评价的对象有关[7]61。这里的“空”字是对自然物“山”的修饰,一方面表明山中林木繁茂,遮住了人们生活的痕迹,即非人类生命体“山”是占主导地位的,作者从基调上就把大自然摆在首位,意味着作者对自然的尊重和认同,属于对生态有益的正面鉴赏。另一方面,从整篇诗歌的描述来看,山中有美景如明月、泉水、松林,莲花等,还有洗衣服的少女,并不是“空无一物”,所以,在这里作者用这个“空”字很可能表达的是佛教“四大皆空”的思想,即借用自然环境“空山”表达自己“超越现实,摆脱世俗束缚,回归本真的精神境界”[11]101。因此,这里“空”字的选择可以把物理性场所参与者“山”跟作者的心境结合在一起,体现“天人合一”的共生共存的生态关系。两个英译文中对“空”的翻译分别是“bare”和“empty”。“bare”给人一种光秃秃的感觉,与诗歌所描述的意象不符,“empty”从一定程度上能体现虚无空冥的思想境界。

再看原诗中对月亮的鉴赏评价是“明”而不是“暗”,对泉水的鉴赏评价是“清”而不是“浊”,对春天的鉴赏评价是“芳菲”而不是“恶臭”,许译本用“bright”修饰“moonbeams”,用“clear”表述“water”,用“fragrant”修饰“spring”,杨、戴译本用“bright”修饰“moonlight”,用“clear”修饰“springs”,用“fragrance”说明“spring”,这些积极词汇都是对自然环境的正面的肯定评价,能够激发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这种对保护场所要素的现象和行为的正面鉴赏都属于对生态有益的正面鉴赏[7]61。此外,无论是诗人还是译者,都从“自然本位”出发,将大自然表述成“王孙可以逗留的地方”,表达了大自然对人的吸引力,有利于建设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的友好关系。

四、语篇功能视角下《山居秋瞑》及其英译本的生态话语分析

Halliday提出,语篇功能是指把各种语言成分按照一定的规则或要求组织成为语篇的功能,主要通过主位结构、信息结构和衔接来体现[14]。本文限于篇幅和表述的方便,只从主位结构对诗歌《山居秋暝》及其英译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

主位结构中的主位是话语的出发点,从结构上来说无标志性的主位通常与传统语法所说的句子的主语重叠或一致,包括单项主位、复项主位和句项主位。述位是对主位的陈述和展开。《山居秋暝》的前四句所描绘的景象涉及的全部是自然界非人类生命体,通过对原诗和两个英译文的分析不难看出,诗歌前四句的主位选择,不管是无标志性主位还是标志性主位,作者和译者的选择都是以自然界物体为话题起点的,从这一点来说,原诗和两个译文中生态意蕴的传递没什么区别。因此本文着重从诗歌的后四句来进行主位结构的分析。

句5、句6侧重写人,呈现一群天真无邪的洗衣姑娘归来时带动了竹林瑟瑟有声,同时洗衣姑娘划动轻舟致使荷叶摇摆的情景。这两句形象生动地描绘了人类生命体“浣女”和非人类生命体“竹”与“莲”的相互融合。从这两句不难看出,作者选择了自然界非人类生命体“竹”和“莲”的动作“竹喧”、“莲动”作为主位,而不是用人类生命体“浣女”的动作“归”和“下渔舟”作为主位。何伟认为,不同的主位选择在阐述人与各种场所元素的互动时可体现不一样的生态意向[7]62。在生态视角下,以“人(浣女)”和人外生命体“竹、莲”作为话题起点代表不同的生态取向:一个以“人类生命体”为认知出发点,一个以“非人类生命体”为认知出发点。从语言的角度来说,这两种出发点自身并没有优劣之分,但在过多强调人类中心的情况下,人外生态因素需要给予更多的关注,更多地将其作为话题的起始点,提升其在话语中的存在度,可以更好地传播生态保护意识[7]62。因此这两句中主位“竹喧”和“莲动”的选择显示了作者对人所生活的场所中各要素的关注,暗含着一种积极的生态场所观。而与这两句对应的两个英译文选择了以“bamboos”和“lotus(flowers)”为主位,与原诗歌的选择相一致,同样表达了译者积极的生态观。

原诗句7“随意春芳歇”中,主位为“随意春芳”,其中“随意”是结构成分,“春芳”是主题成分,这是一个无标志性主位。许译文“Though fragrant spring may pass away”的主位选择跟原诗一致,“though”是结构成分,“fragrant spring”是主题成分。杨、戴译文“Faded the fragrance of spring”是一个倒装句,其主位为动词“faded”,是标志性主位,跟原诗主位选择不一致。由此可以看出,句5许译文从结构篇章上来说跟原诗最匹配。虽然杨、戴译文的主位结构跟原诗有出入,但涉及的都是单一参与者即非人类生命体“春芳”或“the fragrance of spring”的施事过程,传递的意思跟原诗基本上是一致的,因此从生态意义的传递上来说作用是等同的。

原诗句8“王孙自可留”中主位为人类生命体“王孙”,是单项主位,这与两个对应的译文是不同的。许译文中“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主位的选择是“here”,属于物理场所,而原诗中的主位在许译文中变成了述位的一部分“you”。杨、戴译文“Yet,friend,there is enough to keep you here”中是一个复项主位:“yet”是结构成分,“friend”是称呼成分,“there”为主题成分。由此可以看出,两个英译文没有选择人类生命体“王孙”作为主位,但同原诗一样,都体现了人对场所依附共存的意义。

综上所述,原诗和两个英译文的主位选择都是以非人类生命体为主、人类生命体为辅,体现了诗人和译者关注非人类生命体和物理场所在语言表达中的地位和作用,显示了一种积极的生态观。

五、结语

本文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借鉴何伟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对王维诗歌《山居秋瞑》及其两个英译文本进行了生态话语分析。研究发现,无论是诗歌原文还是两个英译文,整体上都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都属于生态有益性话语。对《山居秋瞑》中生态意蕴的探讨,能够加深对自然诗歌的研究;诗歌和其翻译文本的对比,能够进一步加强对不同文化和语言的了解。同时,本文研究有助于提高人们的生态意识,提倡积极的生态话语,从而规范人们的行为,督促人们努力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关系。

当然,关于自然诗歌的生态话语分析,除了可以借助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理论框架外,还可以尝试以其他不同的语言学理论为指导,如认知语言学或生态心理学,这两门学科与生态语言学都有交叉,可以相互借鉴。同时,自然诗歌的生态研究方法或研究路径可以更多元,除本文采用的文本分析法外,还可以借助语料库采用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相结合的方法。自然诗歌的代表作有许多,可以对同一文化或不同文化下的诗歌进行对比研究,探讨生态哲学观、生态价值观或生态美学等的差异,进而丰富生态语言学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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