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小说：公共领域与“三观”叙事——以烽火戏诸侯的网络都市小说为例

徐秀明

(1. 杭州师范大学 艺术教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2. 爱丁堡大学 文学、语言与文化学院，英国 爱丁堡 EH8 9LH)

中国网络小说借市场之力进入社会主流视野，是新世纪以来重要的文学现象。不过“成也市场，败也市场”，网络小说虽然影视改编成风、成为学院研究热点，但亦受市场之累被牢牢扣上了“庸俗文学”的帽子。其实高雅小说与通俗小说，或纯文学与类型文学之间，远非人们想象中那般壁垒森严，极端时仅是预设的读者群体不同。如今的四大名著，哪一部不是通俗小说出身？时下中国网络小说尚属新生事物，质量良莠不齐，但其基数庞大，佳作比例虽低，绝对数量却着实不少。照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说是未来可期亦不为过。

相较之下，当下网络小说评论有待提高的空间其实更大。网络小说的最大特点，绝非仅是形同媚俗的“爽点”之类，更重要的是奉行“受众本位”的多元化与极致化：不仅囊括了乡土都市、草根高干、言情侦探、现实玄幻等古今中外、大俗大雅的所有题材类型，而且作者普遍热衷于铺陈渲染，尽心竭力地要把小说的可读性做到极致，以求吸引更多读者。其中不免有迎合读者本能欲望的低俗现象，但追求内容为王，直击现实社会症结、剖析国人精神状态与内心需求的作品，亦不在少数。因此，若以网络小说的各大类型势力范围而论，其中声势最大的，或许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取胜的玄幻小说，但影响最大的还是偏于写实的都市小说。“网站做过一个调查，……仅仅只是读者受欢迎的程度，玄幻小说排第二名，都市小说才是第一名。”[1]

都市生活类网络小说与现实生活距离最近，创作难度最大，但也最接地气，受众的代入感最强，出现佳作后得到的认可度最高。网络作家烽火戏诸侯(下文简称烽火)的成功，便是最明显的例子。烽火不以量取胜。他不仅更新缓慢，而且动辄主动“断尾”另开新作。其完本之作仅《极品公子》(2005)、《陈二狗的妖孽人生》(2009)、《老子是癞蛤蟆》(实体出版时更名为《那些有钱的年轻人》，2010)、《雪中悍刀行》(2012)四部，除了《雪中悍刀行》是武侠小说，其余全是都市生活类作品。2013年他荣登“网络作家富豪榜”之际，《雪中悍刀行》还在连载之中。简言之，其声誉主要由寥寥几部网络都市小说而来。其都市小说何以如此成功？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除文笔出色、情节动人之外，主要是因为善于将私人性与公共性巧妙融合，凸显现代人在大都市中雄心勃勃却又渺小无助的生存境况与情感欲望。那些极度张扬个性魅力的都市传奇，有意无意间触及了当代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从学校到黑道、从商界到官场、从穷街陋巷到公馆别墅；人物跨度也大，从草根刁民到精英天骄、从东北寨子的村民到京城的高官贵妇……他喜欢在那些狗血煽情的故事情节中夹带“私货”，即融入对社会、时代隐痛症结的深沉思考。笔下主人公个个是特立独行、倾诉欲颇强的性情人物，动辄传教士一般慷慨激昂、雄辩滔滔，观点偶有偏激，但针砭时弊入骨三分、血性十足而又催人奋进，既能引发广大受众对社会人生的深思，又颇鼓舞人心。

这也是时下网络都市小说佳作的共性之一：与其他网络小说类型热衷于催泪感人的表达不同，网路都市小说看似寻常、俗套的演义笔法，往往隐含着严肃深沉的时代主题。其整体艺术性或许不够强，但细节之深刻动人，较诸传统文学并不逊色。烽火的作品激情洋溢，又有相当现实基础，因此在青年学子、都市白领等受众群体中影响极大。从这个意义上说，优秀的网络都市小说，具有成为社会文化晴雨表的潜质。

一、文学公共领域：网络小说的未来可能性

关于文学的社会功能，西方学者有“公共领域”之说。此概念最早由汉娜·阿伦特提出，后经尤根·哈贝马斯进一步阐发，一般指介于国家与社会之间并对其关系进行调停的公共空间，其范围包括各种团体、俱乐部、沙龙、书籍、杂志等。“公共领域说到底就是公众舆论领域，它和公共权力机关直接相抗衡。”[2]2阿伦特主要强调其批判社会的政治功能，哈贝马斯则认为：在其正式形成前，“一种非政治形式的公共领域----作为具有政治功能的公共领域前身的文学公共领域已经形成。它是公开批判的练习场所”[2]34。不过即便在他认为是理论样板的德英等国，“文学公共领域”亦非一蹴而就，而是先在咖啡馆、沙龙、宴会和协会中形成大大小小的阅读群体，再经长期平等相处、讨论争辩后缓慢成形。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而且即便建成，也只能通过缓慢深入“政治公共领域”来影响社会，不会动摇现实社会根基。因此执政者无须过多干预，有志者则应做好长期努力、点滴积累的心理准备。

“公共领域”对社会来说意义非凡。中国古时即有天子派人四处“采风”(收集民间歌谣)以观风俗、知得失的美谈，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也曾为民族解放事业作出巨大贡献。由是观之，中国对公共舆论的认识可谓由来已久，之所以始终未能建立真正的“公共领域”，除历史原因之外，现实原因不外中国地广人多、技术难度偏大、民众水准参差不齐、共同参政结果难测等。哈贝马斯以为，参政者既要具备独立的理性思考能力，又要懂得与上层社会交往斡旋的策略技巧，讲原则又知退让，才能真正有所作为。简言之，公众也需要培养。因此，可以先从“文学公共领域”做起，等公众的“交往理性”培养到一定程度，再放眼“政治公共领域”，以推动社会进步。

时下信息网络高度发达，技术不存在问题，而由于网络小说(尤其现实色彩浓烈的网络都市小说)受众数量庞大，为构建“文学公共领域”提供了坚实的公众基础。公共领域的基本要素有三：公众、公共空间与公共舆论。真正的公共领域必须同时满足与之相应的三个条件：⑴大量具有独立人格的公众积极参与，能就公共利益问题进行理性辩论。⑵能够保障公众有自由交流、充分沟通的公共空间。⑶由“私人”组成的“公众”，能在充分辩论的基础上形成共识(公共舆论)[3]。这些条件对时下的网络都市小说而言，理论上不存在问题。首先，据哈贝马斯考证，“公众”原本就是读者群体的代名词(1)哈贝马斯对此有过专门论述：“‘公众’一词是18世纪在德国开始出现，并从柏林传播开来的；到这个时候为止，人们一般都说‘阅读世界’，或干脆就叫世界(今天看来就是指全世界)。”见德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学林出版社1999出版。。而网络都市小说，在读者基数庞大的网络文学中，又是拥趸较多的小说类型之一。时下网络勃兴，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即时上网设备广泛普及，都市白领、青少年们稍有闲暇就上网阅读的现象随处可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网络都市小说的忠实追随者，其文化水平普遍在中国民众的一般水平之上。他们既有长期付费阅读的经济实力，亦有闲暇和热情在博客、贴吧、论坛等网络空间讨论情节人物。即便主流社会上层精英，或迟或早也会间接受到实体出版物、影视改编剧的辐射影响而参与其间。其次，“网络做为一种媒介，具有平等开放、超越国界、分散权力、赋予权力、及时性、交互性的传播等特征”[4]。在无微不至、无远弗届的阅读平台与话语环境中，数量庞大、地域迥异、个体差异极大的读者、作家们，乐此不疲地相互竞争、辩难。再次，网络文学的市场竞争遵循最无情面的优胜劣汰，多数读者会在阅读交流后达成共识，大浪淘沙般逐渐汇聚于那些影响最大的“大神”“神作”旗下。烽火即是代表人物之一，他作品不多但质量上乘、付费订阅火爆(其实通过盗链免费阅读的读者数量更加庞大)，从网络留言、论坛评论上看，其读者粉丝群年龄跨度较大，遍布于中小学生与中年白领之间，而且忠诚度颇高，“看他的书长大的”读者占相当的比例。

在某些传统评论家眼里，网络小说为牟利而无底线逢迎低俗趣味。其实，商业成功并非网络小说的唯一目的，不少作家够从众多写手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努力更多、追求更高。烽火不满足于仅吸引读者的情感与欲望宣泄需要，而是努力超越一般性的娱乐、欲望，关注读者更高层次的精神需要。因此，其作品不仅感性十足，而且有理性。国内著名专业答疑网站“知乎”上，专门有一条“如何评价网络作家‘烽火戏诸侯’？”在几百个热门回复中，有人评论“烽火是唯一一个让我看网络小说而做读书摘录的人”，随后有265人对此回答深表赞同；有人回忆自己从高中开始把他的书读了整整六遍，大学期间处处像陈二狗、赵八两一样谨慎为人拼命用功，然后感慨万分地说：“你们能想到一个高中生刚开始建立开辟他的三观的时候这本书对他的影响吗？”[5]结果有310人对此回答表示赞同。显然，烽火最触动他们的，绝非表面狗血煽情的感性情节，而是对社会现实的理性认知。由此观之，烽火超越了主要以“言情”“欲望”为卖点的网络小说，他给小说注入了“理性”“超越”的精神品格。

二、“三观”叙事：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取向

“三观”是时下人们对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合称。“三观”既是网络表述特殊性的集中体现，又可概括大众文艺精神内核，足以用来观照烽火网络都市小说的思想价值与叙事形态之关系。

(一)世界观与叙事背景

世界观之说，在时下动漫、网络小说等大众文艺中有重要的意义。世界观具有密切关联的两方面内容：其一，如《辞海》所言，它是“人们对整个世界(包括自然和社会)的认识和根本态度”[6]2070。其二，在大众文艺的范畴内讨论“世界观设定”，强调的主要是其叙事功能----作者在创作之前，必须预设一个完整周密、规律清晰的世界体系，作为主人公展现自我、建功立业的舞台背景。

先说其一。网络小说中的世界观，一般是指小说主人公对世界的整体看法，及其对整个世界运转规则的理解运用。一般来说，玄幻类求其新颖，写实类望其透彻。王祥以“白日梦叙事”概括网络文学的创作方法，认为“把作品中梦境的‘逼真性’呈现，当作是生活事实或者历史事实，这显然是愚蠢僵化的”[7]。其实1908年弗洛伊德指出“作家与白日梦”之间的关系时[8]，并无区别对待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之意。小说属于虚构文体，其真实性主要体现在小说整体的现实逻辑、社会影响等，情节场景尚在其次。

作为受众极广的通俗文学作品，网络都市小说以社会现实为叙事对象，其中的世界观可以代表大多数社会成员的社会认知。烽火的特点是不完全抛开现实一味意淫，而是虚实相间，巧妙游走于意淫与写实之间：他不写廉价虚假的正义、唾手可得的成功、易如反掌的幸福，而是多写卑微困顿中的倔强挣扎、富贵荣华下的清明伟岸。他更愿意通过各种情节反复告诫读者：社会从不公平，但努力越多收获越大，欲望越大代价越高。从其最初的成名作《极品公子》开始，即有此种端倪：主人公叶无道头上“主角光环”无数：家世人脉、相貌体魄、才智时运、佳人等且均为上上之选，最大程度地满足了广大读者的白日狂想。但其人生并非始终所向披靡、事事遂心，而是在亲眼目睹过弱肉强食的现实黑暗、遭受了身居高位者的轻蔑侮辱后，毅然选择了最为残酷的特训，经过无数生死磨砺，战胜一个个强劲对手，最终登上强者巅峰的。简言之，情节或许荒诞离奇，却仍能贴近现实真相、体现生活质感。

烽火抓住了网络小说极致、多元的特点，发展出一种张力十足的叙事风格。他的每部小说的框架结构都由两种或多种势力针锋相对组成：《极品公子》写黑道与官场，《陈二狗的妖孽人生》写草根与权贵，《老子是癞蛤蟆》写商界与官场，就连《雪中悍刀行》纯虚构的武侠小说，亦由地方军阀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微妙形势构架而成。主人公总是命中注定般被卷入重重矛盾纠缠的风口浪尖，在逆风前行的过程中尽显铮铮铁骨和至情至性，情节主线则在各方势力激烈碰撞的叙事背景下推进。如果说这种海明威式的“压力下的优雅”，既热血又深情的写法，主要对青年男女具有“杀伤力”，那么作者笔致从容，舒展卷轴般娓娓道来，将对峙各方的立场苦衷、利害攸关的合理性一层层剖析得入木三分的笔法，则对年长读者具有相当吸引力。一言以蔽之，烽火小说夸张的情节表面之下，从来都是深沉周至的：慷慨任侠与蝇营狗苟、清贫自守与穷奢极欲、重义然诺与两面三刀。既大幅描摹现实社会又不片面偏狭，而是尽量从中立客观的角度，尽情展现各种极端的矛盾碰撞。这或许还达不到“公共领域”的严格标准，但对绝大多数网络受众而言已经足够，有时甚至如前所述，成了不少读者解读生活世界的良师益友。

再看其二。通俗文艺特别强调“故事为王”，动漫、网游等都非常注重故事情节的推进方式，网络小说亦然。”烽火”通常采用家族小说的叙事框架，以主人公的家族演变为切入点宕开笔墨，将现实社会描述为几个源远流长、枝繁叶茂的家族势力瓜分国家权力的世界格局，以几大势力明里暗里的因缘聚散、利益斗争推动情节发展。从一开始的《极品公子》到后面的《老子是癞蛤蟆》《陈二狗的妖孽人生》《雪中悍刀行》都是如此。这不仅是时下网络小说中最常见的叙事模式之一，在中国小说史上也有渊源，向上追溯有明代的《金瓶梅》、清代的《红楼梦》、现代的《家》、当代的《白鹿原》等。中国作家之所以如此偏爱此种叙事框架，跟中国古代几千年“家国同构”的社会制度有关，也与近代以来当权者视公权为私产、置家族荣辱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历史阴影密切相关。民国时期，“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互相联姻、携手把持中国政治经济命脉。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社会裙带关系密于罗网、人情往来重于法理的历史陋习大为好转，但大力推行市场经济以来，又有利益为先、富贵骄人的市侩习气潜滋暗长。这在当下网络小说中有相当直接的反映：主人公低调出行而遭暴发户等无端挑衅侮辱，忍无可忍打脸踩人、扬眉吐气的桥段，可说是各类网络小说中很受欢迎的热门桥段之一。然而“扮猪吃虎”的前提，是主人公要有足够令对方低头认输的实力。都市生活类小说讲求“逼真感”或现实逻辑，主人公使对方折服时，靠的不是什么奇功异能，而是实实在在的家族势力。多数网络作家都把重点放在大肆渲染暴发户鼠目寸光的愚蠢之上，与其家族长辈认清形势及时认栽形成强烈对比，而极少有人批判此类倚仗家族权势骄横霸道的荒唐卑劣。烽火小说同样如此，《极品公子》中此类彼此打电话叫人拼背景的桥段，可谓比比皆是。借网游术语来说，叶无道俨然是最“拉仇恨”的群嘲体质，到哪里都容易遇到飞扬跋扈的小人。最经典的一次，对方欺上门来时，当虎皮扯起来吓人的居然是他自己的名号！叶无道一掌把这位面生的表妹打倒在地，但对这帮太保太妹的欺软怕硬、及时退缩却不无欣赏，只斥责说“在未掌握形势绝对优势前，不要放出大话，最终你会发现自己当初就像个小丑”。这完全搁置是非，纯从功利角度着眼。但此般做派等于变相认同了以公权欺人的合理性。显然，这对社会无益。

其实，“修齐治平”等古代中国社会理想，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国人长期把“家庭管理”与“国家治理”混为一谈的政治思想误区。相较之下，西方政治思想相对发达一些。据著名学者汉娜·阿伦特考证，早在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等人就对此有相当深刻透彻的认识：“根据古希腊人的思想，人类建立政治组织的能力与建立自然组织的能力相比不仅不同，而且是截然相反的。……以家属关系为纽带的自然组织(如‘胞族’和‘宗族’)解体之后，城邦的基础才得以产生。”[9]19-20后来托马斯·阿奎那专门比较过家族统治与政治统治的本质区别，结果发现：家族首领与王国首脑之间虽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即使是暴君的权力也比不上家长和户主的权力(他们用它来统治奴隶及其家族)来得优越和‘完美’……因为绝对的、没有敌手的统治与讲究正当言辞的政治领域是相互排斥的”[9]22。简言之，从政治民主的角度看，家、国各自所遵循的管理原则大相径庭。然而，多数网络都市作家并无此种觉悟，只为叙事便利，热衷于几大家族瓜分国权的世界观设定，但有时形式就是内容，其中“家国同构，国为家产”的陈腐观念及其影响力，不会因为作家忽视消失，而是始终潜滋暗长、持续不断地影响读者身心。网络小说因其作品亲民性、阅读普泛性，影响范围相当深广，称得上是一把双刃剑：既便于现代公共意识的普及，也是各类封建思想糟粕沉淀的主要载体。因此，网络作家创作时，故事情节俗套可以理解，但在世界观设定之类叙事背景上，理应有更高的追求。

(二)人生观与人物创设

人生观，在《辞海》中被定位为世界观的基本组成部分，一般指代“人们对人生目的、意义、价值等的认识和根本态度”[6]1885。也就是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的问题。人生观格外重要，是因为与世界观相比，它对人们的影响更为直接，会直接影响理想目标与道路选择。时下有本流行读物《世界如此复杂，你要内心强大》，这书名可以部分说明人们与世界观、人生观之间的互动关系----外部世界或许险恶莫测难以抗拒，但人们仍可坚强地选择自己心之所向。网络小说主人公大多心想事成、无所不能，那么他选择何种人生道路、以何种方式立足社会、最渴望实现何种人生愿望等，就显得格外重要。

网络小说由公众写手自主创作、供公众群体自由阅读，可说是真正“由公众中来，到公众中去”的作品，也最能反映公众的愿望。不过公众的愿景纷繁多元，所以网络小说中的人生观颇为庞杂，最后能够脱颖而出的作品，往往既有张扬的个性，又能代表某些读者群体的思想状况。网络作家多数年纪不大、出身平平，但并不缺少现实生活中摸爬滚打的阅历。其小说主人公的人生观，大致有“逆天”“顺势”两大极端：其一，“逆天”。“天”在中国文化中象征寓意极强，最初指代神灵、天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属此类。后来逐渐演化为大自然或现实秩序的象征，古代有“天人感应”之说，以天意与人事的交感相应解释世事变迁，努力以上天之名约束世俗皇权。社会文明越进步，对人性本能的制约越多。弗洛伊德开创的心理学派，即以剖析个体发展受社会秩序的种种规约而著称。时下网络小说中盛行的“逆天”一派，多见于“玄幻”等强调虚构的小说类型，特点是侧重“屠龙技”，多以穿越重生或奇功异能为契机，写主人公怎样逆天改命、冲破现实秩序等，既能随心所欲又能建功立业的故事，意淫色彩浓重，大多以情绪宣泄为主，不太讲社会逻辑。其二，“顺势”。中国人向来以务实著称，能够长期浸泡在幻想中的读者其实不算太多，喜欢在小说阅读中汲取人生经验的却实在不少。嗜好野史黑幕也好、矢志刺世嫉邪也罢，不少网络作家在小说中浓墨重彩地写“登龙术”，乐于写主人公如何充分利用官场内幕、世俗规则，一步步往上爬，终于荣登社会金字塔的巅峰。此类倾向遍及各类网络小说，网络都市小说尤甚，作家们选择这一小说类型，有不少是现实生活中压抑过甚，希望在小说中尽吐衷肠。

烽火小说则二者兼有，既有“逆天”的意淫故事，又不乏基于现实逻辑的“顺势”情节。玄幻小说动辄对抗天道轮回，读来确实畅快淋漓，但一旦选择纯粹“意淫”，就意味着放弃现实冲击力，缺乏震撼心灵的感染力。都市小说注重现实逼真，没人愿意完全屈从外界环境束缚或家族命运安排，但社会壁垒无处不在，再桀骜不驯的人也会有限制。烽火小说写的都是一些励志性极强的传奇人物奋斗史，其小说主人公对其人生规划与道路选择异常执着，但蛮干到底的不多，而是理智冷静脚踏实地。烽火小说这一奇妙的二元特征，有个逐步演化反复试验摸索的过程，最初的《极品公子》在开头部分大写叶无道游戏花丛、谈笑破敌，其意淫程度不在玄幻小说之下，但后来因追求美女教师韩韵被竞争对手----风云企业董事长李凌峰----胁迫退出。面对他“凭什么”的愤怒质问，对方不屑一顾：“凭我可以在三秒钟内干掉你！凭我是中国十大企业家之一！凭我是中国北方黑道势力的主宰之一！凭我在十年之内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迅速崛起而不是像你这个败家子一样只知道挥霍！”根本不讲道理，完全以势压人，但偏偏毫无办法。叶无道被现实打醒后，没有凭借家族势力去消灭对手，而是痛下决心，拒绝了早被安排好的英国精英教育，选择了三年魔鬼训练，义无返顾地走上了充满血腥的黑道。如果说叶无道是浪子回头，走的是以武力“屠龙”、敲碎现实秩序的险途，那么最后那部《老子是癞蛤蟆》中，赵甲第则少年老成，选择了以智慧“登龙”、顺势上位的坦途。这位隐富“太子”，做事沉稳踏实，明明是民企龙头董事长赵鑫的长子，却因父亲另娶，赌气只靠个人努力打拼，虽因自奉甚俭常被鄙视为寒门子弟，但也因才气俱佳而深得诸多长辈认可。而最成功的要数《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的名门弃子陈浮生，其人生境遇和千千万万真正的草根相差无几。这位“伪草根”心思缜密、性情坚忍而且重情重义、知恩图报(2)最后这一点不止是烽火小说中人物的重要优点，也是大多数网络小说的主人公被亲友师长们格外看重的共同关键点。网络小说人物塑造的这一普遍现象，应是民众对当代社会中寡情薄义者太多而深恶痛绝之故。。他走出东北山村之后，辗转上海、南京等地，在曹蒹葭、魏端公等人的欣赏支持下，靠“武力+智慧”的综合实力迅速崛起，不到两年就成为南京地下世界的强权人物。这位别号“二狗”的枭雄，虽然骨子里心高气傲，但很明白成大事就要识大局、知进退的道理：无论初到上海，还是避祸南京，都有一段忍辱负重的蛰伏期，被人奴才猫狗一般颐指气使而神色自若。甚至强势崛起之后，面对妻子曹蒹葭高干母亲的言语凌辱，仍然一副低头“顺势”之态。他的发家史，是“屠龙技”与“登龙术”并用的结果，他个人也隐隐是前两位主人公的合体。烽火对这几种人物与情节的设定，多少有点试探都市小说极限的味道。其实，他关于都市生活、关于男子汉奋斗人生观等看法，已经表达得相当淋漓。然而，赵甲第的出现还是很有必要的，任你家世显赫、心比天高、才华盖世、聪明绝顶，到头来也有大厦将倾、穷途末路的一天。当所有世俗外物被悉数剥离，每个人都只能孤身面对这炎凉世态。烽火读者们的总结是：身世不及赵甲第，努力应过陈浮生。

简言之，烽火小说对都市人生景观的勾勒，由张扬浮夸而渐趋平淡深刻。然而平淡之下，却更加真实。烽火从《极品公子》起，就好谈命数谶纬：叶无道自出生之日起，就有世外高人登门预言有桃花劫而赠送玉佩，与手下大将萧破军的相识，亦被蒙上了“太白无道，将星破军”之类宿命断语。《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陈二狗的兄弟陈富贵，那位大智若愚的“莽汉”曾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将来是否能有煊天赫地的位置，取决于城府，取决于手腕，取决于视野，还得信一点命数。”男子汉应有“逆天”的气魄血性，但亦应有所敬畏与释怀，这应该就是烽火都市小说人生观的精神内核。此类人生观倾向直接影响到了小说人物创设，是以烽火拙于描摹市井众生，人物形象谱系也相对贫乏。小说中除了几个主要人物形象较为丰满之外，其他重要配角多为模式化的扁平人物。比如他笔下的主人公，几乎个个身旁都有才貌双全而痴心一片的“青梅竹马”：《极品公子》中陪伴叶无道的是音乐女神慕容雪痕，《老子是癞蛤蟆》中赵甲第身旁的“童养媳”齐冬草是罕见的商界女杰，《陈二狗的妖孽人生》算是难得的例外。另外，烽火小说中似乎不可或缺的，还有极少正面出场却威慑力十足的父亲、“卡里斯玛”神话原型般的智慧老者：比如《极品公子》中韬光养晦的叶河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道士，《老子是癞蛤蟆》中野性十足的赵三金、身为大学副校长的郭老，《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抛妻弃子的陈龙象、借下棋点拨陈浮生的孙大爷。一言以蔽之，烽火善写类型化的扁平人物，而非个性化的圆形人物。这对旨在取悦大众的网络小说而言，也未必不好----只要故事情节吸引人，集中笔墨塑造富于人格魅力的主人公，有时反倒能够获得更多读者认可。烽火小说中的许多配角，都称得上是人中之龙。其实生活中哪来这许多性情人物？但这就是烽火小说最迷人的意淫方式。他在小说主人公身上，寄寓了自己的人格理想，又着力把那些重要配角写到极致，以表达其人生感悟。

(三)价值观与叙事结构

《辞海》将价值观界定为“人们对人生价值的认识和根本态度。人生观的组成部分，具有行为取向的功能”[6]1058。这话过于笼统含糊，容易与前文的人生观定义混淆。其实二者区别较为显著：人生观虽能引导人生走向，但只是对人生宏观的、形而上的整体概括。现实世界中，能够把握独立自我，人生观明晰执着的有几个？多数人不过沿袭礼俗惯例、随波逐流。大众真正在意的，不过是生活世界中的是非判断原则、价值(利益)衡量标准等，这些都在价值观的范畴之内。

人生观明确人生走向，价值观则决定人物品位。网络小说是大众通俗读物，这方面的分寸把握非常重要：开篇不可陈义过高，以免读者敬而远之；随后需要逐步提升，否则始终在一个很低的层面摸爬滚打，也无法给读者超越现实的阅读快感。小说本就是随着市民社会繁荣兴起的文体，非常注重公众读者的愿望满足，尤其是世俗愿望的满足。网络小说的叙事结构设定，最常见的是始于“平凡人生，混吃等死”，终于“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主人公要么起于草莽、艰难困苦，但一路披荆斩棘，登上世界巅峰；要么出身王室贵胄、周遭皆敌，但所到之处美女无数、敌皆拜服。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生境遇翻天覆地，但人物一般不会迷失本性、忘恩负义。这与民众对上层人士的过河拆桥、尔虞我诈、虚伪狠辣等不良行径深恶痛绝有关。如前所述，价值观具有行为取向功能，因此从小说的情节安排即可见主人公的性情目标，进而逆推出时下公众读者群体阅读偏好背后的爱憎。从这个角度看，网络小说普遍存在的夸张渲染、不事含蓄之弊，反倒有助于对公众心理的逆向解读。

作为较受读者欢迎的网络文学，烽火小说可视为适于解析公众价值观的都市文化标本。烽火小说因集中书写“个人奋斗”与“男女情爱”，被百度百科标识为“都市生活小说”“都市爱情小说”。这是最受青年读者欢迎的两大主题，不过烽火并非只靠曲折生动的情节吸引读者。烽火小说不仅意蕴丰厚，透过情节铺叙流露出对社会时代的深刻认知，而且叙事超群，情节结构与人物关系紧密，“人物具有的特性决定了他们的行动，而行动则改变着人物，这样，人物和行动都朝着某个结局发展”[10]。简言之，小说叙事结构由主人公价值观的驱动推演而渐次展开。烽火小说主人公几乎都是亦正亦邪的“枭雄”，而非为国为民的“英雄”，其叙事结构由其一长串大大小小的人生选择组成。何谓枭雄？《极品公子》对叶无道的评价，借用了《三国演义》对曹操的断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陈浮生七岁学习书法时，反复临摹的是《老子河上公章句》的名句：“勇于敢所为，则杀其身。勇于不敢所为，则活其身”[11](3)《老子河上公章句》是现存较早的《老子》注本，据说是东汉隐士河上公注解流传至今，与坊间常见的王弼注本差异较大。历来王本更为学者推崇，而河上本为民间通用。这两句出自其中的“任为第七十三”，烽火略有加工。原文是：“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旁有小字注解：“勇敢有为，即杀身也；勇于不敢有为，则活其身。”下文是“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老子这段话大意是说：勇敢而胆大妄为就会遭到杀害，勇敢而不逞强就能保全性命。这两种行为一个获利一个遭害。天所厌恶的，谁知道其中的原因？因此，(即便)高尚睿智的人(身处其中)也会感到为难。。这两句名言，指向的都是人生交叉口上的取舍决断问题。显然，在烽火看来，枭雄乃是极端自我、快意恩仇、勇于舍弃、敢为常人所不敢为之人。烽火在几部小说中借不同人物之口，再三感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人生在世，所图愈大舍弃愈多。叶无道为尽快强大洗刷侮辱，舍世俗“正途”而就快意恩仇的黑道“险途”。赵甲第因父亲抛弃生母，便要舍弃金海实业集团太子的种种利益，靠自己打拼独闯仕途。唯独陈浮生没有既定的锦绣前程，为了尊严成功，只得一再舍弃对亲人的照拂，第一次接受了爷爷为其前程所作的牺牲，第二次把母亲兄弟留在贫瘠的东北山村独自奔赴十里洋场，第三次为成功而抛弃全心付出待他的纯情女孩沐小夭。为事业而放弃家庭、牺牲感情。这些痛入骨髓的人生无奈，在众多农村出身、进城打拼的年轻人中极具代表意义。他们求的绝不止简单的物质“生存”，更有圆满的精神“存在”。烽火感慨：“一个男人生前要达到什么高度的不可一世，才可以避免死于无名？”(《陈二狗的妖孽人生》)而为出人头地而舍弃纯良初心，就一定能避免“生于无名，死于无名”的人生结局吗？再说，堂堂血性男儿，如果靠卑躬屈膝、胁肩谄笑换富贵，即便金玉满堂官居一品，有何意义可言？在曲折的人生面前，我们究竟要妥协退让到什么程度，才能直起腰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烽火小说的价值观内涵，都是在此类人生无奈演变所致的戏剧性冲突中展现出来的。烽火对这些戏剧性冲突的巧妙安排，构成了小说独具匠心的叙事结构。具体来说，就是效仿《红与黑》与《红楼梦》等中外名著，由事业与情爱两条叙事线索糅合而成。

从事业主线来看，烽火多写《红与黑》式的个人奋斗，主人公才华横溢、不甘雌伏，与社会现实关系紧张，为冲破壁垒森严的阶层限制而百折不挠。倘若仅此而已，最多只能算是旧瓶装新酒，但烽火小说特别的是，主人公赖以成功的“屠龙技”或“登龙术”，虽然偶有许黑道色彩的血腥暴力，但主要由现代知识力量与传统社会智慧组成。叶无道、赵甲第、陈浮生等人的传奇经历中，都有一段疯狂读书、开阔胸襟眼界的经历。在其知识构成中，股票房产等财会理工类，是最实用的现代“屠龙技”；而名表首饰、咖啡红酒、豪车时装、京剧书法及其他人文修养，是他们运用传统“登龙术”借势崛起之际，用来交接名流权贵的核心技能。表面看来，这是现代社会炫耀式消费心理使然。但从价值观的角度看，意味却相当深长：一是时下社会人以群分所依据的，居然是人们的消费水准或娱乐方式，二是上层人士并非纯然的市侩恶俗，在利益稳固的前提下，他们同样珍视传统的人文情怀与高雅追求。

从情爱副线来看。烽火小说善写《红楼梦》式的情感纠葛，多少有点“后宫向”的意味。烽火小说主人公都是真性情的热血男儿，温柔多情，称得上完美情人，所以身边从不缺少美女环绕：按属性，则温婉、火辣、痴情、端庄、贤惠，各种类型皆有；按年龄，则萝莉、师姐、御姐，形形色色一应俱全；谈伦理，则姊妹(王半斤)、阿姨(蔡言芝)、小姑(叶晴歌)、人妻(裴洛神)，随心所欲左右逢源。然而枭雄本色，自然不会沉湎女色，极品女人之于他们，至多算是江山之一角。有的网友将叶无道视为贾宝玉与薛蟠的合体，就其温柔多情与霸道专横的两面性来说，还是相当精辟的。叶无道一方面有给周遭美女按容貌、体态、皮肤、气质、才艺等标准打分且区别对待的习惯，一方面又足够清醒理智。当被问及林黛玉、薛宝钗之间如何选择时，他的回答是：“我想在选择女朋友的时候，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人会选林黛玉，但在选老婆时，估计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人会选薛宝钗。……有个性是一件好事，但婚姻本就是一件特没个性的事。经营一场婚姻要远远难于经营一场爱情，所以很多男人都喜欢和适合生活的薛宝钗过日子。”这种纯利益考量的婚恋选择虽然并不新鲜，但如此隆重地出现在通俗小说之中，则足以说明即便在心想事成的幻想人生中，性情高洁而拒绝流俗的美女，也已不是主人公的良配佳偶。烽火从这种情爱价值观中，衍化出了不少小说情节变化。从这个角度看，主人公的奋斗历险史，何尝不是与不同类型的美女相遇相知、聚散离合的恋爱史？而小说中的“大妇之争”，最后无一例外以既贤惠能干又背景深厚、能容忍其他红颜知己的“薛宝钗”胜利告终，如《极品公子》中的吴暖月、《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的曹蒹葭、《老子是癞蛤蟆》中的李枝锦等。

三、网络小说：在赛博空间与社会现实之间

网络空间具有公众较为珍视的开放性、隐匿性、平等性、互动性与兼容性。中国网络小说受众群体庞大，公众读者群体存在普遍的欲望、情感、愿望、理性等。这种原生态的文学表达，虽然易于出现精芜杂陈、情绪化宣泄、欲望化表达等很多问题，但公权机构若能审慎处理、张弛有度，网络小说蓬勃发展所得之利会远大于弊。

(一)网络小说与纯文学息息相通，高雅与通俗交流互动，才有助于文学自身发展

归根结底，所有文学都要服务读者大众，时下影视网络等各种大众文艺争奇斗艳，文学已经不复往日辉煌。纯文学如果始终画地为牢，拒绝学习网络小说对公众阅读兴趣的把握，只能日益褪变为小圈子内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而网络小说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如不能及时向纯文学取经，努力解决技法粗糙、境界低俗、叙事套路化等问题，读者新鲜感过后，门庭冷落也是必然的。其实文学何分雅俗？网络小说与纯文学本就血脉相通。烽火、猫腻等口碑较好的网络作家，文学修养普遍较高。网络作家高楼大厦坦言：网络作家都是读纯文学长大的。因此，双方放下成见、互通有无，才是当下文学发展的方向。

(二)网络小说是较成功、受众较广的文化产品之一，也是解读当下社会的文化标本

如前所述，单以烽火的网络都市小说为例，就可以解读公众心理的“三观”问题：⑴世界观：家国同构被作为最重要的叙事背景。小说中事关全局的中心事件，被设定为家族争雄而非国家民主，以致家族内部尔虞我诈，像国家敌对；国家层面蝇营狗苟，像家族私斗。这种对国家社会的认知，虽然明显不符合时下中国现实，却能为公众读者普遍接受，这说明中国几千年来“家天下”式的集权专制思想的遗毒仍存在，至今仍需加倍警惕。⑵人生观：逆天与顺势、屠龙或登龙，被作为最高人生目标。小说中底层民众与上层社会的关系，被描述为壁垒分明、不相往来的阶层对立。这是贫富差距悬殊的社会现实反映，也是时下亟需解决的社会问题。⑶价值观：无论上层人士、底层民众，在个人奋斗与男女情爱方面的选择，都有理智与情感的矛盾无奈。虽然内心倾向于真性情人物，但最终事业、婚恋等重大人生抉择，仍以利益权衡为准。人穷志短，是中国社会的现实状况，而贪欲无边，仅仅温饱难以使人固守本分，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的精神病症。

(三)网络小说的多元化、极致化表达，便于建构公共领域

网络小说以逐利为目的，对受众群体的生存状态、心理状况等都有细致全面的剖析，忠实而充分地表达了广大公众的心声愿景。其题材内容应有尽有，几乎遍及现实社会所有领域、各个职业。价值取向兼容并包，囊括了人们纯粹的欲望满足、有意识的针砭时弊、形而上的乌托邦幻想等。汉娜·阿伦特以为：“当人们只从一个角度去看世界，当人们只允许世界从一个角度展现自己时，公共世界也就走到了尽头。”[9]45时下网络小说呈现出来的，可说是一幅无所不包、无微不至的“市井百态图”：幻想与写实、悲剧与快感、理智与感性、重情与薄义、崇文与反智、封建与后现代……虽然免不了有些哗众取宠的情绪化言论，然而“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12]，公众的不满情绪可以随时释放，政府才能及时发现并疏导。只有这样，才真正有利于社会的长治久安。烽火的网络都市小说难能可贵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其中尽管有不少富二代或官二代与草根发生冲突的桥段，但并非盲目仇富，而是一视同仁。也写过不少富贵门第的苦衷隐情，但始终葆有对世态人心的客观审视与理性思索。没有碰撞就没有交流，激烈辩论就意味着希望尚存。倘若社会各阶层泾渭分明，完全丧失接触的兴趣，才是社会濒临崩毁的表现。

综上所述，时下互联网高度发达，人类的生存空间与网络空间休戚相关。在国外“人们对技术的想象已经转变为一种对新型社会空间的想象，并将其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多方面相结合进行思考和利用。这种新型社会空间被人们称为赛博空间(Cyberspace)”[13]。相形之下，国内网络空间起步稍晚，不过目前发展迅猛，未来非常令人期待。中国网络小说有传统民间文艺“观民风，知得失”(《汉书·艺文志》)之效，便于社会各阶层有效沟通，业已初具文学公共领域之气象。然而整体言之，目前中国网络小说的准确定位多少有些尴尬：从纯粹的技术层面来说，远未达到“赛博空间”的水平；从对社会现实的影响程度来看，受众群体主要来自底层弱势的年轻人，距离真正被主流社会和文化精英接受，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如能顺势而为将其发扬光大，有益于文学进步，于国于民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