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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中自在独行的歌唱
——论李娟散文的“孤独感”

2022-09-17梁娟源婷

今古文创 2022年34期
关键词:孤独感阿勒泰李娟

◎梁娟源婷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6)

一、孤独与热闹,阿勒泰的自然人文书写

李娟用文字为部分人打开了重新认识新疆的大门。“阿勒泰”系列散文展示了另一番风情的新疆,她的文字让读者认识到一个遥远的、从未仔细听说的、位于新疆最北端的城市——阿勒泰的风土人情。坐落于深山的阿勒泰保持着世界最纯真自然的色彩,天空湛蓝澄澈,河流清澈透明,空气混杂着青草、泥土的芳香,牛马散落各处细细啃食着细嫩的鲜草,牧人放下手里的挥鞭静静注视着他的世界。在阿勒泰,不仅能看到游牧民族最真实的游牧生活,还能体会牧民和大自然生死相依的和谐精神。

阿勒泰位于新疆最北部,与蒙古国接壤,这里的哈萨克牧民常赶着牧群穿梭于两国之间。在李娟笔下,阿勒泰未沾染现代化开发的气息,保持着最原初的色彩。空旷辽阔的地域使自由得到最大限度发挥,在阿勒泰一切都是自由的,并呈现出野性的美感。牛羊、马匹和骆驼,在草地上自由奔跑、随处饮食;河流肆意流淌,花儿任凭开放,没有花开的植物则任意抽出枝条;阿勒泰的儿女们更是自由奔腾,在乡村丰收舞会上,大家围在一起弹冬不拉、拉手风琴,歌舞、吃食昼夜不间断。舞会大约会持续三天,人们不停地狂欢着,跳累了就换一批人上,缓和过来后接着跳。

阿勒泰不只有喧嚣、热闹,更多时候呈现出一种宁静、孤独的状态。在李娟的散文中,孤独感多体现在自然景象和人物形象中。身在阿勒泰,人的视觉空间会受到一定冲击,“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油然而生,一个个生命体在这般广阔的空间下显得如此渺小、孤单。荒野寂寥,人烟稀少,深山牧场区几公里处才难得有一户人家。“牧场”系列散文将牧民的生活情况娓娓道来,牧人们逐水草而居,靠畜牧而生,在高远浩渺的天地之下,牧民们似乎习惯了孤独,他们日复一日面对着相同的情景、做着相同的事情,“一个人牵着驼队,孤独、微弱地走在沙漠中,整面大地空空荡荡,天似穹庐,唯一的云停在天空正中央……那感觉既非凄凉也非激越,说不出的怅然,又沉静,千百年来,有多少牧人们以同样的心情,孤独地经过这同一片大地啊”。

初入阿勒泰的李娟,惶恐不安,焦虑孤独。因民族不同、语言不通、文化各异,李娟小时候甚至无法融入新疆的生活,对于新疆这片陌生的土地,她自己就是一个孤独者。在她的散文叙述中,妈妈和外婆身上同样具有浓厚的孤独感。妈妈年轻时是新疆某建设兵团的农业技术员,兵团解体后,她成了社会闲散人员,为赚钱养家,她丢下年幼的女儿到新疆讨生活。若有更好的出路,怎会有母亲愿意舍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后李娟的妈妈带着母亲和女儿,在地广人稀的阿尔泰深山,开一间小小的流动杂货铺兼裁缝铺。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没有人能够知道当初她一个人在新疆讨生活的心酸,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母亲和女儿的黑夜有多么长和黑。

外婆在八十八岁高龄时,远离四川老家,跟着女儿来到阿勒泰牧区生活。年过古稀,却依然奔波,同女儿、孙女一起流浪,无着无落,居无定所。牧区生活条件艰苦,一家人住在随时摇摆晃动的塑料棚,又时常搬家,这对一个年迈老人来说是何等的艰难。“在北方那个偏远闭塞的小城,你的草帽在街头巷尾固执地强调着你是一个异乡人。”外婆始终是一个异乡人,每天都念叨着四川的生活,怀想家乡的一切,她不断地回望过去,哪怕在新疆,依然保持着汉族的饮食习惯和日常起居习惯。除去环境压迫所带来的孤独感,内心的无望更让一个耄耋老人深感孤独。无人知晓一个常常想念故乡的老人内心的挣扎,当她决定跟随女儿离开故乡来到新疆时,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了。落叶不能归根的落寞是老人最深的疼痛。

文学创作的完整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完整的心理活动的过程,而情感作为心理活动的一项重要组成部分,其作用贯穿于文学创作的整个心理活动。在文学创作中,作家的情感状态对其创作风格、作品内容有着极大的影响。李娟的创作亦是如此。在她自身性格敏感、情感孤独的照应下,其笔下散文作品所描写的自然风景、人物形象不约而同地带上一种漂浮着的孤独寂寞感。

二、创伤与流浪,孤苦和苦难同行

李娟用自己的生活经验书写出独一无二的文字,记录了新疆的点滴,唱颂着自由的赞歌。她的文字是遥远天边的一棵树,只静立于地,便引得人们由衷赞美;又像是被冰封住的一颗星,干净纯洁,轻闪光芒。不论是一棵树,还是一颗星,人们总能从其中品出些孤独的意味。孤零零的一棵树在天边衬托之下格外孤单,一颗星在漫天的繁星中又显得落寞。这些孤独感从何而来?寂寞的土地上,孤独的花儿在悄悄绽放。

原生家庭的缺失是李娟心性孤独的根源。李娟是汉族人,出生于四川,家庭结构不完整,人生轨迹里缺少父亲的角色。父亲的“不在场”造成没有户口等诸难题,这给李娟的精神与心理造成伤害,使她产生自卑心理,同时对她的文学创作产生影响,因而在其作品中鲜有看到父亲的存在空间。《户口与暂住证》记录了因“我”没有户口而造成的一系列糟糕事,如多次被中学拒收,八十几岁的外婆为了“我”到处求人,历经几番波折,多交了借读费才读得上书;在学校面对老师的户口调查,李娟总是自卑、无措,又难堪,没有户口的事像是作者小时候的一根刺,久久扎在她的心里,时时刺痛。

除去父亲带来的伤害外,母亲的“在场”也对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母亲迫于生计,远走他乡打工,留下年幼的李娟和年迈的外婆在四川过着拾拾捡捡、形同于流浪的生活。母亲性格泼辣,脾气火爆,对于女儿的心思并不给予理解。《户口与暂住证》写到当“我”因户口缺失被老师多次公开点名盘问而深感难堪、异样,回家向母亲哭诉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时,母亲非但没有安慰女儿,反而很恼火,甚至揍了“我”一顿。《挨打记》里因为妈妈叫了李娟一声,而她没有答应,母亲便用酒瓶子砸她。

个人经历的坎坷曲折,李娟自幼便饱尝孤独与苦痛的滋味。她是亲情关系上的孤独者,幼时与外婆相依为命,没有父母的陪伴,哪怕外婆给予她更多的疼爱,依旧无法弥补父母亲情缺失给她带来的苦痛。她是友情关系上的孤独者,不论在四川,还是在新疆,她都没有多少玩伴,刚来新疆上学时,因环境陌生、胆小怕事,又邋遢懦弱,经常遭到同学的孤立和欺负,踹胸口、抽耳光、烧头发,每天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都倍感绝望。她还是师生关系中的孤独者,在一次课堂上,因听到后排同学叫自己而回头看了一眼,便被老师揪起来,罚自己抽自己耳光,抽了整整一节课。李娟写道:“被人欺负这种事,最大的恐惧并非源于伤害本身,而源于从伤口中渐渐滋生出的宿命感。”明明是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可在李娟的身上,看到的更多是煎熬、苦难和心酸。

苦难纷扰,李娟的人生路上有多少困顿和疲惫,孤独、自卑的精神困境就像一个漩涡,一旦陷入其中,便难以逃脱。李娟和外婆随着母亲一起流浪,辗转新疆各地,漂泊的日子让她缺乏安全感,更加孤独寂寞,如同无根的浮萍随风浪飘零。她一人穿过无人的街道便会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奔跑回家的路上不由自由地幻想着“这条街可能被抛弃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全都走掉了……说不定全世界就剩了我一人”。生活环境的特殊性更使得李娟心生不安,变得敏感、脆弱,害怕失去,畏惧孤独。

精神困境易聚不易散。李娟青年时,独自一人外出打工闯荡,在一家小作坊里干着重复枯燥的工作。外出打工的那段时间,正是李娟长身体的时候,但小作坊老板克扣工人,精打细算,饭菜定量,每天都是吃白菜土豆,没半点肉星子,伙食极差。李娟的工作时间远超出人体的正常劳作时间,每天都往机器前坐上十几二十个小时。李娟曾与老板娘发生过几次不快,有一回老板娘家丢了煤气罐子也一口咬定是李娟偷的。茕茕孑立,工作不顺,被人冤枉,人格受到玷污,精神遭受到重重打击。她能对她所遭受到的不公做出反抗吗?她不能,连对老板娘发泄怨言、解释清白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鱼死网破、转身收拾东西离开的选择权都没有。迫于生活,她只能忍受。

三、升华与超越,孤独生发出力量感

童年时期的李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孤独无依;少女时期的李娟性格敏感,倔强感伤,孑然一身在外闯荡;青年时期的李娟沉稳成熟,在沉郁的孤独中发现质朴的自然和由衷的热忱。孤独感未泯灭她对于生活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期望,她用平淡、轻松、稍有感伤的笔调书写过往经历和风土人情。她像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把新疆的流沙飞石、游牧生活描绘得异趣横生。她的孤独绝非顾影自怜,而是用真实的体验灵动地写出生活本色,以孤独创造出超越孤独的力量感。

不可否认,现实里的李娟有孤独空虚的一面,但孤独感没有支配她向下走,而是引导她往上爬,她的文字若描写黑夜,却也能带给读者光明。她因孤独而创作,又在创作中抒发体悟。不幸和苦难激发了无限的创作源泉;她不畏苦难,在黑夜里放声歌唱,在自然的美景中追寻远方,孤独的文字生出无限的温暖与热爱。她超越了所定义的孤独,生发出巨大的力量感,赤脚踩在大地上热爱世界,形成李娟式的自在独行。

孤独感不是李娟的全部,亦不是李娟的标签。她以坦然的姿态审视孤独,直视过往,这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孤独,亦将个人的思想情感提上了一个新的高度。真正的孤独并非源于外界环境的映衬,其根源在于个体生命对于理想的失落和对内心的空虚,但李娟从未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和对生活的热情。因此人们在李娟的散文中感受到生命的意志和自由的赞歌,感受到纯真质朴的生活情感和拼搏向上的精神追求,尤其在描写新疆自然环境的恶劣情况时,她用激昂、颇有力量的文字,讲述土地的厚重沉稳,述说牧民们的乐观和向上,使读者阅读后内心汹涌澎湃,启发人们以一种平和的心境和淡然的姿态接纳生活,用对世界、自然、生命的大爱,拥抱生活。

生死是很多人不敢直面的问题,人们害怕死亡,害怕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娟有直面生死的勇气,她认为不论是生与死,痛苦与寒冷都会离人远去。“这是世上最古老的一处牧场,在这里,活着与死亡的事情都会被打磨去尖锐突兀的棱角。在这里,无论一个生命最终获救还是终于死亡,痛苦与寒冷最后一定会远远离去。”这是一种极其豁达的生死观念,在现实观照中,读者依然能感受到李娟的力量和洒脱。

通过“羊道”系列,人们看到一片从未了解过的土地,认识到一个陌生的民族,从荒漠、牧场草地感受到牧民百姓的温暖。广阔孤独的牧场上荒无人烟,常常需要翻越一座山头才能找到自己最近的邻居,荒野上的人家都显得格外寂寞、孤独。遥远的距离没有让孤独寂寞的人们滋生冷漠,相反,牧场上的人们热情亲切,对每一个来者都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互不相识的哈萨克牧民可以直接到别人家的毡房里闲坐、聊天和吃饭。主人家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来客,哪怕条件简陋、生活贫苦,他们依然会以最大的热情招待陌生的客人。

在条件设施简陋的牧场上所展现出的牧民的坚韧品质。牧民们赶着牛羊群从夏牧场到冬牧场,又辗转春牧场,以此往复。他们冒着风霜雨雪前行,一步一步走向驻地,没有食物饱腹,亦没有能遮风挡雨的家,转场时拖家带口、收拾全部家当,任何人,哪怕是刚出生的小孩,在转场上都得妥协。坚韧的品质早扎根于哈萨克民族,《冬牧场》里六岁的胡安都已经能背着七八公斤的冰回家。

牧场极其孤寂,往往一连几个星期看不到一个路人,手机、电视接收不到信号,仅能听听广播打发无聊时光。李娟记录的牧民日常生活,没有风起云涌,亦没有惊心动魄,无聊、孤寂皆是牧场的真实写照,但她却在平淡的生活中写出光明的诗意。她在《冬牧场》里写道:“一切总会过去。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具有“超越”“向上”的精神,读者阅读后所感到的不是在荒漠高远广袤对比下个人的渺小与孤独,而是星野茫茫、热情满满的生活哲理。

李娟在《过年记》的结尾写道:“孤独是强大的独立,令我从不曾畏惧过人生的变故……我的幸福只有一种源头,它只滋生于内心。它和外部的现实秩序没有一点关系。”认可孤独,却不曾惧怕孤独,保持内心的纯真和热忱,守住自己向上精神的一方天地,这便是李娟对孤独的超越。李娟散文的魅力,大抵来自语言文字光明与作者内心孤独之间的张力,有自在活泼,也有忧伤敏感,有随性幽默,也有沉重孤独,而在这些情感之中更升华了向上向善的精神内涵和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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