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花鸟画的观念性研究
2022-09-13田艺杰苏州科技大学
田艺杰 苏州科技大学
一、概念的界定
“当代”一般是指从科技革命时期开始至今,在不同领域对于“当代” 一词的时间划定范围稍有不同。在艺术领域中,从时间范围上来看,“当代艺术”一般是指在当代创作的艺术作品,也叫“今天的艺术”,这些作品中体现了许多时代精神。而我们从现在来谈当代性,就绾合了古代的认知以及对未来发展的思考。当代花鸟画与之前的艺术形式最明显的差别就在于多元化的思维方式以及“观念性”的创作动机。
所谓“观念性”,在这里笔者要强调,本论文中的“观念性”并不是完全等同于“观念艺术”。“观念艺术” 在艺术史上有两种含义,一种指的是兴起于20世纪60—70 年代欧洲的概念艺术流派,另一种含义是指此后至今盛行于西方的“观念艺术”,与“写实艺术”“抽象艺术”相并列。而在本论文中所指的观念性是以表达观念为目的,强调作品的批判性、思想性,并且在当代文化中表现出对现实的认识与表述的艺术方式。英国艺评家托尼·戈德弗雷说:“观念艺术不是一种风格,也不可能被局限在一个狭隘的历史时期。它是一种基于批判精神的传统,尽管使用传统,这个词有些自相矛盾,因为大量的观念艺术所反对的正是传统的观念。”
既已梳理清楚“当代”和“观念性”的含义,那在当代花鸟画作品中又是如何体现“观念性”的呢?笔者将从几位具有代表性的花鸟画家着手,结合他们的作品,探析“观念性”因素在他们作品中的表述。
二、观念性在当代花鸟画作品中的体现
西方观念艺术的冲击以及中国自身的经济变革与时代更迭,迅速改变了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这使许多人文精神也发生了一系列转变。在当代中国新的人文背景下以及艺术发展的环节中,花鸟画具备了现代观念,以表现当代丰富多彩、复杂多变的社会形态,艺术中的“观念性”概念在花鸟画中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和新颖的存在。在此背景下,出现了一批兼具责任感与现代感的当代花鸟画家,如徐累、高茜、何曦、金鸿钧、林若熹等。他们的作品不再只是抒情、借花鸟喻人,而是将“观念性”作为花鸟画的主要创作动机,表达一定的思想性和批判性,体现出了时代精神、人文内涵和社会问题,并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促进了当代花鸟画的创新发展。
徐累在工笔画由传统向当代成功转型方面做出了一定贡献,但他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当代中国艺术在承继传统美学方面的智慧呈现。徐累的作品与当代艺术中一些过于夸张物象、扭曲变形的作品相比,显得格外的安静、静谧,似乎深藏着一个个有答案的故事。也许他的作品不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关注,但一旦注意到它,它便会会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享受着他精心设计的细节之美妙,体味着其蕴含着诸多深刻的隐喻。他仿佛在矛盾中不断寻找着出路,他的作品会避免堆砌出刻意的协调感,而体现出画面整体视觉上的统一。“空”的味道在徐累的作品中全然升华,他作品的冷灰色调使之充满着梦幻的气氛,这既是作品的基本色调,也与作者的人生经历和当下时代的影响息息相关。它带你感悟画面之外的秘密,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在这安静的画面背后,又蕴含着丰富的现实人生的象征意味,所象征的也正是徐累作品中想要表述的观念。陈丹青有一段解读徐累作品的话:“青花马,徐累图像系列中一再出现的‘警句’。它兼蓄单纯的唐马造型和文艺复兴绘画绵密俊秀的笔致,但丝毫不涉仿古之嫌,因与所有绘画中的‘马’性质殊异,既非马的肖像,更与马在人类生活中的角色无关:这是一匹丧失属性的‘马’,灵魂出窍,仅存皮相,兀自站立,柔顺、乖谬而优美。”那来历不明的青花既经缠绕马背,从此难解难分,俨然前世姻缘,要来说那青花与马的会合是为装饰或象征,二者又作成何种隐喻云云,都嫌不相宜,亦难觅确当的形容词。总之,已不容别样的连释附会,它只是它自己,单独成篇,忽然停止了图像叙述,譬如古早哲学的传说‘白马非马’在漫漫岁月里卸脱了‘命题’的羁绊。归结为一句话——那匹白马站在深蓝色的宣纸上,无可置疑,有如标本,那根本不是马,而是一则过目不忘的图像的寓意。”
在当代画家高茜的绘画作品中我们可以经常看到镜子、梳子、高跟鞋、香水瓶、灯饰、桌布、花卉、蝴蝶等元素的出现,她习惯于用这些物品来表达自己的观念。比如在她的作品《李迪的餐桌》中,她直接套用宋朝画家李迪的《雏鸡待饲图》中的一只雏鸡,在一张铺有蕾丝的桌子上将雏鸡放在盘子里,她用这种奇妙的绘画语言来表述她对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的见解,并赋予了其某种文化涵义。在作品《合欢之一》中,她运用桌布、香水瓶、蝴蝶等元素来表达自己对香水的喜爱之情,带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引起了欣赏者对女人生命独特性的思考。她的作品《两面性》的画面中有梳子、镜子和桌布等元素,而其作品《独角戏之一》则用蝴蝶和高跟鞋来表达自己的观念——一只飞舞的蝴蝶在单只高跟鞋的上方,除了蝴蝶和高跟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这可能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也可能是在表达某种寓意,这些作品都将自我的情感体验融入到绘画创作活动中,既表达了自己的心境,又隐喻了一种生命状态,是暗示女性生活和对女性命运的反思的映射。
画家何曦注重作品的观念与内涵,喜欢通过作品来反映他对社会的思考。何曦毕业于中国美院国画系,接受的是传统国画技法的教育,但生活在高速发展的时代,从小在都市长大的何曦没办法画出人们所熟悉的山花烂漫的诗意画境和鸟语花香的浪漫情调,传统的花鸟形态演变到今天,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天然与沉静。不过重复前人的创作路线并不是他的想法,他想要的是表现被束缚的现代人的悲哀。他用当代人的新意识、新观念赋予花鸟形象以新的生命力,以描画花鸟在当今时代所处的境遇来诠释出对于当代的强烈关注。何曦新发掘的花鸟画立意,被洪惠镇评为“最具革命性的花鸟画家”。洪氏认为何曦的花鸟画“把对花鸟虫鱼的自然美欣赏和人格道德的象征变成对生态问题的关心与批判这才是最具时代性和现代感的立意。”他创作了一系列被束缚和捆绑的花卉作品,其中《流行植物》《二手植物》系列作品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他无疑把我们领进了一个新的花鸟世界,而这个新世界便是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密切关联的新花鸟世界。何曦画的鸟,已不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它们通常是不见翅膀、身体浑圆,或在笼中,又或在地下,缩头藏尾,脚上又系着锁链的形象,如:《灯下养鸟》《闭室珍禽》系列作品。他画鱼,但鱼并不在水中嬉戏畅游,或是深埋地下,或是身子干挺直上云霄,虽有时游于大海,但此时的大海好似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它们都网罗其中。何曦可以将现在被称为发财树的流行植物与时装纹饰相结合,也可以把一张张狐狸皮罗列成一组作品,而这些作品揭示了人性的虚伪和贪婪,表达了丰富的内涵。他的作品有种魔力,能使观者屏息凝神去解读作品背后的意味。
王晋元是创作热带雨林花鸟画的代表性画家,他创作的巨幅花鸟画将传统绘画与西方绘画技法相结合,一改以往传统的文人画性灵、闲情逸致的境界,而将西双版纳那种繁茂的美感融入创作当中,使作品极富视觉冲击力,充满着生命的律动。他展现了中国传统花鸟画的一种发展趋势,并用毕生的精力去挖掘蕴藏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命自然之美。他一生都在用作品来表现云南,云南所拥有的生态环境和多样的物种群落对王晋元来说是一个珍贵的创造契机,这里的大野山花、雪山草甸等自然风景都为他带来了了充足的心灵感悟。他的作品不仅是单纯的写生,更是对自然和生命的敬仰,在不断发掘热带雨林中所存在的人文和自然特征的探索实践中,王晋终于找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他的云南风情也是前人未曾涉及的新方面,他完成了从自然感受到笔墨方面的创造,通过对花鸟景物的描绘,勾勒了心灵家园,构建了生命原乡,这才是他创作的真正本质和使命所在。
金鸿钧也是创作热带雨林花鸟画的代表性作家,他通过花鸟画来抒发自己对时代和人民的关注之情,他曾有过这样的表达“这个时期我的审美观,从早期再现花鸟美丽的形态色彩和以花鸟喻人、缘物寄情的想法,逐渐演变为讨生命力的歌颂。我感悟到应该通过自然花鸟景物表现大自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以此我们可以看出,金鸿钧他不像一般的花鸟画家一样,只将雨林当作衬景,他用雨林里的根藤来当他画面中描绘的主体,流露出了新老更替、生生不息的气息,表现出一种不可抗拒的生命精神。如系列作品《榕根》其一就是以原始密林中的“s”形的骨架作为核心,去除了杂乱的枝干,几棵老干苍老粗壮,嫩干新枝干挺飞腾,上面长满了茂盛生长的叶子,而下边铺满了干枯的落叶。他的作品《生生不已》中也有新老根干的鲜明对比和新叶与枯叶的反衬,许多粗细不一的根藤在生发飞腾,既有“s”形的形式,又能让人感受到生生不已的生命联想,使人在精神层面产生了升华。
当代著名画家秦艾的作品中也蕴含着独有的观念。她的作品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是对传统文化花鸟画作品的现代诠释,体现了对当代文化内涵的关注,也带来了中国文化与外来文化碰撞所产生的反思,表现出了其对当代中国社会人文环境的担忧,也对优秀的传统文化致以敬意及怀念。如《百宝盒之王羲之》《百宝箱之潘多拉》等作品就表现了中国传统经典的图式,并运用了中西图式的重组与结合,表现出时间、空间的矛盾冲突,带给了观众丰富的层次感受。使人通过对作品的观看,便可以洞察其背后蕴含的本质。她对画面中的每一个元素和物像的运动、布局都进行了主观上的处理,带给观众丰富而又具有独特观念价值的体验。
苏百钧的花鸟画作品具有独立的画法风格。关于他的画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几个特点:其一,不浓艳重彩,以淡雅赋色,不取镂金错彩的风格,用淡色进行渲染并加以细腻的描绘,二者相结合,追求的是一种淡秀精致的风格。其二,在空间结构上,苏氏喜取近距离景色,喜欢把鸟放置于宽阔的植物空间中,使大花枝、大树与小鸟群、小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与此前突出禽鸟的传统刻画的方式不同,与写实花鸟强调的对空间纵深的突出也不同,具有自己的创新之处。这种场景具有构成性和平面化趋势,是精心设计的,节律和谐。其三,苏百钧用圆润遒劲且内含骨力的用笔和线条来构成造型,描绘十分精致,可以归为“笔线型”一类。陈少丰先生曾以“没骨”二字概括苏百钧父亲苏卧农的花鸟画,而苏百钧虽然传承了家学,但是并没有驻足于对前人的模仿,而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开拓创新,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从这些我们可以看出,苏百钧是一个技艺精良、重视写生、风格鲜明、富于理性和追求的画家。苏百钧作品所有的画面都来自于生活,大多数以岭南的乡土风景作为题材,但不是自然主义的描写,他的创作没有固有的程式,对所绘的每一幅作品的繁简处理都恰到好处,给人以强烈的视觉震撼,既大气又充满情境。最令人为之感叹的是,他的画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传统花鸟的内在发展逻辑以及反复锤炼的符号,与当下时代环境的审美趋向契合得当。苏百钧先生对待人生的准则是真、善、美,对待事物敏感自然,对待生活平和静谧。他把时间精力都倾情投入到创作中去,把对故土的思念、对回归自然的强烈渴望,都表现在他的花鸟画中。
江宏伟的花鸟画是极具个人风采的。他更侧重于领悟发掘传统花鸟画的精髓,作品既富有深沉静穆的审美情趣,又表现出了现代式的古典情怀。江宏伟先生经常在他的书信、文章、言谈之中表述出他对于宋画的喜爱。确实,他的很多作品里都映射出了宋代人那种典雅精致的高尚情趣。但是笔者认为,不能把江宏伟的花鸟画简单的看作是对于宋画的仿古复兴,他的画也不仅仅是在宋人工笔与文人意趣之中往来的产物,我们不如将他的作品看作是截取宋画的局部而创造性的产生的一种新的现代图式。江宏伟对于宋画的理解认识有一个逻辑起点:宋代花鸟画的真正创造者是宋人加上时间。这是现代画家对宋画在现在面目下的审美判断。时间的流逝原本只会让物质破损、陈旧、销蚀甚至死亡,但是经历时间长河洗刷流传下来的物质往往却都还具有一种特殊的审美价值。因此我们不应该忽略画家在这一层含义上的理解与感悟,否则,我们很难理解他作品当中的象征意义,从而影响到对他作品的释读与探析。艺术史告诉我们,在古代希腊,雕刻作品基本上都会涂上颜色,但现在我们看到的希腊遗存下来的优秀的作品,却都褪去了色彩,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洁白简朴的色泽美,而这种死亡和残缺的气息,反而使其显得更为悲壮和高洁,虽然这种支配和影响着我们的视觉感官的情绪和审美判断并不是古希腊艺术家本来的意图。所以,对于江宏伟的花鸟画作品的研究,我们不能只单单局限于他对宋画的喜爱,还要关注到他所处的现代文化语境和现实的背景。当下多元、开放、交流的当代社会对他的影响是深刻的,当代工笔画花鸟画家大部分都临习过宋人的花鸟,这几乎可以说是必修课程,但江宏伟的创造是别人不可复制的,他的作品中还蕴含着丰富的文学性。他有着超高的文学天赋,随手就可以写出优美的文字,所以他画中呈现的诗词意境是诸多画家所不能比拟的。这种诗词般古典婉约的人文精神,使得江宏伟在当今花鸟画坛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这种年复一年对作画的专注和从未放松的精神,使得他的艺术在不断的接近单纯以及永恒。
通过探寻这几位当代花鸟画家的作品,笔者认为,中国画不仅要师古,着眼于优秀传统,还应该更多地与社会联系,关注现实与人生,表现出时代精神,反映现实生活,这样的作品才会让人引发思想上的探寻,从而使作品富有生命力。
三、结语与思考
综上所述,不同花鸟画家的不同思想,产生了艺术作品的百花齐放,这些艺术作品是画家在现实生活中对世界、对社会、对生活的看法和认识的艺术性表达。随着“观念性”这一思潮的介入,当代花鸟画坛呈现出了新的面貌,许多作品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给了我们新的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但是在当下,对于“观念性”因素的运用也需要有一定的度量限制。时下有不少艺术家为了“创新”,“标新立异”,创作出来的作品越来越功利和市场化。笔者认为创新应立足在传统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不应该把传统完全抛弃。当下很多绘画呈现出的艺术观念都脱离了自身所处的本土文化,打着“现代化”的旗号却投向了“西方文化中心”。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特质,对于古典艺术在生命与自然之间的融合有着重要的作用。传统花鸟画在视觉上、心理上营造出的令人着迷的自然景致,能使观者获得愉悦的审美体验。各个时代由于多方面的因素,所呈现出的主流审美是不同的,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特殊的精神诉求,而这些精神诉求都会表现在作品中。艺术当中的自然无非是一种艺术态度、观念以及道德方面的取向,每个时代具有不同的时代特色,如宋代花鸟画呈现出的主流特色是“格物致知”的思想,是从自然场景之中提炼出的艺术;元代花鸟画则是在模仿自然场景,用水墨加以表现,这与那个时代高举复古主义旗帜的赵孟頫有一定的联系。而在当下,社会快速发展,外来文化层出不穷,这些都在不断的影响着我们原有的审美观念。传统花鸟画表现出的自然以及浪漫和抒情在当代也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与在新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画家密切相关。从作家个人来说,他们的思想以及生活经历都存在着差异,所以他们的绘画当然也有了不同的创作方向。不同时代的经典作品也都是在不断继承创新中延续下来的。时代性的观念本身不新颖,最重要的还是源于创作者自身对所处社会的切身经历感知与艺术思维的碰撞所产生的时代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