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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江村北海《日本诗选》的选诗标准

2022-09-08王姝媛

西部学刊 2022年15期
关键词:朱子学古体诗京师

曹 磊 王姝媛

江村北海所编著《日本诗选》是日本江户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汉诗选集,收录了江户元和年间至安永年间的520位诗人的1414首诗歌。此诗选代表着江户时代汉诗创作的发展,亦反映着江户时代整体的诗坛环境。历来诗选中选诗标准不仅代表着编纂者的诗论思想,亦反映着同时代的诗学风气。《日本诗选》在选诗时对于诗歌的体例、创作风格、诗歌语言等有着多维度的衡量,对于诗人的选取也有着不同于其他诗歌选集的标准,体现着编者江村北海的诗论思想,亦是江户中期诗坛风气的体现。目前学界较为关注江村北海《日本诗选》的诗学价值及体例等方面的问题,若对其选诗标准展开讨论,能够对江村北海及此时汉诗诗坛有更全面地认识。

一、广收近体诗,慎选古体诗

《日本诗选》共选录日本诗人汉诗诗作1414首,其中古体诗共103首,占全部收录诗作的7%;近体诗共有1311首,占到了全部诗作的93%。可见江村北海在编选《日本诗选》时,更加注重选取近体诗,且对古体诗的收录要求较为严格。江村北海对近体诗的收录倾向性表现在数量上,而对古体诗的高要求则体现在《日本诗选》有编者品评的诗作数量上。

《日本诗选》所选录的103首古体诗中,有编者评论的诗作共有26首,占总体古体诗的26%;在1311首近体诗中,有编者评论的诗作共有58首,仅占所有收录近体诗的4%。江村北海对于古体诗的品评多于近体诗,足以见得《日本诗选》中收录的古体诗数量虽少,但在选录古体诗时十分看重所收录诗作的质量。

江村北海对古体诗选录质量的更高标准体现在对所选古体诗的品评内容。《日本诗选》选录部分乐府拟作,赞赏它们语言的质朴、情意的婉转、手法的浪漫以及押韵的灵活。《日本诗选卷一》中,他对秋仪玉山的《枯鱼过河泣》品评道:“结句突突奇朴,若为古诗之结句,有伤风雅。此为乐府古歌讴拟作,所以为妙。”认为诗作的尾句“莫教割我腹,我腹葬忠臣”虽然写的新奇突兀,但符合乐府古诗浪漫的基调与用韵的灵活,因此反而是本首乐府拟作的精妙之处。

对于其他古体诗,江村北海欣赏其语言的精炼、情感的深厚、手法的巧妙以及内容的新颖。《日本诗选卷一》选录了五言古诗,其中有两处诗评都提到了“言简情繁”“章短而意长”,强调古体诗语言运用上的凝结精炼以及表达情感的韵味悠远。江村北海还十分看重古体诗写作手法的精妙,他认为源玙白石的七言古诗《谢泉南唐生所赠棉布因忆南纪祇伯玉》“剪裁至巧,而不见痕迹”,是“天造之妙”。在古体诗的内容方面,江村北海反对一味蹈袭,强调写出新意。《日本诗选卷一》中评价高维馨的五言古诗《早春赠宫子云》“子式古诗,风韵有余,但模拟太过,所以为累”,认为高维馨诗作的优点是颇具风韵,而缺陷在于太过模拟。

江村北海在选录近体诗进行时更加关注篇幅短小的诗作。《日本诗选》共收录五言律诗346首、五言排律44首,对五言排律的收录远远少于五言律诗,且多次在品评中表露出五言排律由于篇幅过长不予收录的观点。《日本诗选卷二》中选录柚木太玄的七言古诗《妓王篇》时说“服子迁小督词,脍炙人口。以其殊长篇,故不选录焉”。服子迁的小督词虽然广为流传,但因它是长篇,故不予选录,表露出了江村北海对短篇诗作的择取偏好。《日本诗选卷五》选录了一首室直清的长篇五言排律《赋得殿阁生微凉》,江村北海在诗末品评道:“典庄雅健,才学并见。鸠巢集中多长律,或五十韵百韵者,今并不收选。”指出室直清的诗集中多为五十韵或百韵的长律,而这正是他在编撰《日本诗选》时不予选录的原因。《日本诗选卷五》收录了太宰纯的五言排律《送大潮禅师归省西肥作》,江村北海在评论中说太宰纯的诗集里有气象超逸的长律,但因为“疵病间出”不予采录。

《日本诗选》对近体诗的着重选取首先是由于编者江村北海所处时代的创作环境。《日本诗选》旧刻时间为安永三年(公元1774年),书中收录了元和至安永年间的诗人诗作。《日本诗史凡例》这样描述元和以后的汉诗创作情况,“是编所论载诗,大率近体,绝不及古诗者,中古朝绅咏言,近体间有可录,至古诗,殊失其旨。元和以后,作者辈出,近体诗,实欲追步中土作者。但五言古诗,未得其面目。”能够看出在当时的诗坛上,近体诗的创作占主要地位,且优秀之作远多于已经走向僵化的古体诗。因此,江村北海在《日本诗选》中更多选取近体诗是符合当时诗坛发展趋势的。

除去时代原因,江村北海对近体诗的选录偏重,一是由于《日本诗选》在选录诗作时的“精选”原则,即对诗人诗作的精挑细选,过于占据篇幅的诗作不予收录,且对古体诗的鉴赏标准相较近体更为严格;二是由于江村北海认为长篇诗作相较短篇更容易出现“疵病”。

二、重视诗歌对仗、声律工整缜密

江村北海在选录《日本诗选》的诗作时,注重选录对仗工整、声律严谨的诗作,对于“亵慢失体”的诗作明确指出不予选录。《日本诗选》中共有江村北海的诗评84条,其中与“规度”“诗律”等相关的有21条,约占总诗评数量的25%,反复对诗歌的对仗与声律进行强调,足以显示出《日本诗选》对这方面的重视。

江村北海在《日本诗选》的评点部分明确说明了对于过度求巧,对仗不够工整,声律不够严谨的诗作不予选录。《日本诗选卷三》中评堀正脩《海云席上次某叟韵》:“……其诗清新奇发,警妙不少。但意主独造,规律多乖,以故难入选录,可惜耳。”点明了对于不合规律的诗作不予收录。在这之后,《日本诗选》中仍有诗评再次强调了这一诗歌选录规则。《日本诗选卷四》中对赤松鸿的五言律诗《马山客舍悼馆主人失偶》进行了品评,“悼人丧妻妾诗,如此点缀,亦自感怆,过此求巧,徃徃亵慢失体,余所不取。”再次强调对于亵慢失体,过分求巧的诗作不予选录。

诗歌的对仗工整与声律严谨不仅是《日本诗选》的选录标准,更是江村北海对诗人诗作的重要评判标准。在《日本诗选卷五》中,他将冈元凤与葛张的诗作进行了对比,并评论“公翼诗名伯仲子琴,子琴才妙,间伤过巧,而公翼能守法度,余数称之”。尽管二人诗名相当,但葛张子琴的诗作有时过于求巧,冈元凤公翼在创作上能够遵守法度,这正是江村北海屡次称赞冈元凤公翼的原因。在《日本诗选》中,对同一作者的众多诗作做评价筛选时,同样贯彻着江村北海对诗歌声律对仗等的严谨要求。江村北海评价僧百拙由于“不循诗家规度”而造成诗作“全章整齐可收者无几”,他对此深表惋惜。

江村北海对诗歌的品评体现着对诗歌协律的重视。《日本诗选卷五》中说太宰纯的诗作“诗律病之”,是十足惋惜的缺憾。他认为脱离声律对于一首诗作来说是不可忽视的瑕疵,《日本诗选卷六》中评祇园瑜《咏白鹭》“脱略声律,金石多乖,白璧微瑕可惜”。认为诗作声律不严十分可惜,对于诗作本身来说是“白璧微瑕”。

《日本诗选》重视诗歌对仗的工整与韵律的协调优美,不选录“脱略声律”的诗作。正如江村北海在《日本诗史凡例》中所说:“人人各逐其体评论,冀无寸木岑楼之差。”他十分重视诗歌的体制,了解不同诗体的不同字法句法,希望能以相对客观的标准去评论不同诗体的诗歌。

三、选录古文辞学派、京师朱子学派诗人及自身亲友诗作

《日本诗选》所选的诗人社会身份多样,主要有学者、僧侣、专业诗人以及少数女性诗人。由于江村北海在选取诗人时多考虑到后世影响及诗人诗作的流传问题,多选取在当时学苑中影响力较大的诗人。此外,由于北海本人属于京师朱子学派,多在京师活动,对京师文学最为熟悉,因此相较其他地方诗人,对京师诗人择取最多,在京师诗人中又格外重视选录古文辞派诗人与京师朱子学派诗人的诗作。江村北海在《日本诗史凡例》中解释了对京师文学的偏好:“……京师详于东都,东都详于诸州,此非有所私薄厚。余住京师数十年,于京师文学,颇得要领……况余一人心力,管蠡海内,其谬误奚啻千万。”《日本诗选》作为与《日本诗史》同时编纂的诗歌选集,同样体现出了江村北海对京师文学的偏好,即更多关注京师诗人诗作。

《日本诗选》在选取诗人时首先注重选取古文辞派与京师朱子学派诗人的诗作,这集中体现在所选录诗人的诗作数量上。《日本诗选》共选录诗人520位,其中499位诗人入选的诗作都不超过10首,因此与之相比,入选诗作数量超过10首的诗人更加受到江村北海的关注,在《日本诗选》收录的诗人群体中具有代表性。所选诗数超过10首的21位诗人中,明确有学派划分的诗人情况如下:

诗人学派所收录诗歌总数服元乔古文辞学派36源玙白石京师朱子学派31伊藤缙京师朱子学派27梁田邦美京师朱子学派27清绚京师朱子学派24高维馨古文辞学派22祇园瑜京师朱子学派19龙公美折衷学派19秋仪古文辞学派18鸟山宗成古义理学派18室直清京师朱子学派14宇鼎士新早年古文辞学派、后折衷学派14柳美启京师朱子学派13松崎维时古文辞学派12物茂卿古文辞学派10太宰纯古文辞学派10

通过上表可以看出,在这部分诗人中,古文辞学派与京师朱子学派的诗人占比更大。入选诗歌数量最多的四位诗人是服元乔、源玙白石、伊藤缙与梁田邦美。服元乔师出荻生徂徕,攻古文辞学,在徂徕门中以诗文见长,论诗主张格调与神韵。江村北海在《日本诗史卷四》中评价其作诗“天授不及白石,工警不及蜕岩,富丽不及南海”,但他却能补三家之不足,在天资、雄浑与绮丽中守得恰到好处的位置,诗歌创作风格相对中庸,不在一句诗中争奇斗巧,更为注重整篇整卷的质量与和谐。

源玙白石是《日本诗选》中选取诗歌数量排名第二的诗人,师承木下顺庵,提倡唐诗,崇尚杜诗,在诗论观点上摄取了古文辞说,主张格调说。松下忠在《江户时代的诗风诗论——兼论明清三大诗论及其影响》一书中认为他的明诗鼓吹是萱社的先鞭。江村北海在《日本诗史卷四》中评其作诗“锦心绣肠,咳唾成珠”,能够在短时之内作出押韵工整的优秀诗作。

《日本诗选》中收录了伊藤缙与梁田邦美的诗作各27首。伊藤缙长于经艺,与江村北海、清田儋叟被时人称为“伊藤氏三珠树”。梁田邦美早年治学以朱子学为本,辞职后以作诗闻名,跟随源玙白石学诗。在诗论主张上提倡唐明诗而排斥宋诗,五十岁左右提倡古文辞,到晚年时又对古文辞的一味模拟有所批判。

以上四位诗人的诗作都在《日本诗选》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在诗论主张上与江村北海有相通之处,如同样推崇唐明诗,在诗歌的创作风格上呼应了《日本诗选》的选诗标准,不过分跳脱,相对中庸圆融。

《日本诗选》在选录诗人时的另一关注重点是选取众多编者为江村北海的亲友,这些亲友同江村北海的关系可以总结为族人、友人、父兄、子嗣、弟子几大类,具体情况统计如下表。

族人江村宗流、江村悰实、江村如圭、伊藤圣训、清勋、清绥友人梁田邦美、那波守之、伊藤长胤、武钦繇、南宫岳、僧惠实、葛子琴、贺象、小田村直道、僧金龙父兄江村宗珉、江村简、伊藤缙、清绚子嗣源敬义、江村秉弟子柚木太玄、吹田定孝、佐伯朴、山田敬之、僧实闻、永田忠原、香山彰、山英、荒木田兴正、高浚、松山猷、桑原安祥、萨埵元雌、鎌田鹏、片冈承行

如上表所示,伊藤缙与清绚是江村北海的兄弟,在《日本诗选》中选诗数量都十分可观。伊藤缙是江村北海的兄长,《日本诗选作者姓名》中对伊藤缙的介绍是“伊藤缙,字君夏,号锦里,伊藤龙洲长子,袭职为越藩文学,住京师,安永戊辰三月卒,六十三”,说明了他与北海的兄弟关系。清绚是江村北海的弟弟,《日本诗选作者姓名》中对清绚的介绍是“字君锦,号儋叟,又称孔雀楼主人,龙洲第三子,同伯氏君夏越藩文学,住京师”,同样说明了他同江村北海的兄弟关系。

在《日本诗选》中,梁田邦美的选诗数量同样可观。梁田邦美与北海兄弟有忘年之交,“……时人目以为锦心绣肠,赤石文学梁蜕岩,尝一见爱其才,劝以从事于学,则谓曰,以子才气,能若为吟哦,有盛唐诸家骚雅在,岂苦思方俗十七言俚歌哉。北海感激其言,始志于学云。”江村北海正式有志于学正是受了梁田邦美的鼓励。《日本诗史》中对两人早年的相识契机也有所描述,“余弱龄在赤石,始谒其人……而熏然和煦,毫不修边幅,且天性爱才,循循诱奖。”

《日本诗选》在选录诗人时首先注重选录诗论观点上同江村北海相近的诗人,其次注重选录江村北海本人亲友的诗作,如伊藤缙、清绚、梁田邦美等。江村北海的这一选录偏好首先是因为这部分诗人是他较为熟悉的诗人,正如《日本诗选凡例》中所说:“采录篇章,未必以人为多少,大抵阅多录多。”其次是由于江村北海编撰《日本诗选》的重要动因之一是为后世保留部分诗人诗作。《日本诗选凡例》中说:“海内之广,作者之繁,管窥蠡测,何所得而任之不疑?所谓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其将并作者污蔑焉。”从这一动因出发,多保存自身亲友的诗作主要是想让这些诗人诗作能够更好地保存与流传。

《日本诗选》对于抒情诗的偏好渗透着江村北海本人的诗论思想,他对于诗歌的表情达意十分重视,相较一味说理的诗歌,他更加注重诗歌情感的深厚。在《日本诗选》的评语中,江村北海多次强调了“真情”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性,如“言简情繁”“章短而意长,风流可嘉”“真情真境,以故太朴而不失深厚之气,所以为佳”等。

综合看来,《日本诗选》作为一部出现在和平繁荣时代的诗歌选集,更重视选录抒写真情真意的诗作,重视诗歌表情达意的功能,在意象使用与诗歌情感表达方面体现着时代特征,传达着和平时代诗人的生活状态与理想追求。江村北海《日本诗选》在选录标准上呈现出多方面影响下的多角度特征,主要展现角度有诗体、诗人及诗歌风格。可以说该诗集是时代历史环境与编者诗学观念共同造就的成果,从中能够看出编者江村北海眼中元和至安永年间汉诗的创作风貌与发展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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