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电影一样能动的孔府服饰展——视听语言主导下的展示脚本和展示实务

宋东 陈阳

（山东博物馆，山东 济南 250014）

必须坚定摒弃博物馆原来的陈旧定位，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转化为论坛，其目的不在于普及既得智慧，而在于鼓励多元文化间的对话。

基于发现和回应社会热点，优化展览社会化功能，山东博物馆于2012—2020年，8年3次以孔府服饰为主题策展，全方位引入社会力量办展，观众参与策展互动，成为展览的真正主人。“衣冠大成——明代服饰文化展”获第十八届（2020年度）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本文以孔府服饰展为例总结策展实践，以期发扬展览社会化功能，以理论指导实践，以实践促进理论研究。

1 像分镜头脚本一样绘制展示大纲

1.1 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知道什么是“博物馆”，但这个定义的界限在不断发展。修改博物馆定义，使其更适应21世纪的发展趋势，不是纯粹的技术行为，是一个对博物馆社会嵌入性的理解过程。把当前定义置于背景中思考，将其历史化和自然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发展反映当前挑战和责任的新的伦理立场、认知立场、政治立场的过程。文化复兴之路使我们与国际共同思考博物馆如何当代化服务社会的问题，传统博物馆策展的封闭、固化思路越来越禁锢展览为观众而生的社会化职能。以社会为导向的博物馆应重塑自我，以社会发展及人们的生活和面临的问题为出发点。

1.2 语言禁锢的展示大纲

在展示策划上首要修改的问题是修改展示大纲的书写。书写文本大纲成为语词语言对展览禁锢和束缚的主要表现，文本阅读性乏味且欠新意，更非召唤性的展示愉悦和学习乐趣。一本介绍侏罗纪的读物，一个传统侏罗纪的化石展览，一部《侏罗纪公园》电影，观众更喜欢看什么？显而易见，改进博物馆的展示逻辑和展示实务是当务之急。传统书写展览大纲的方式必须改进，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是溯源。博物馆与电影产生于同一时代，彼时和今天所面对的观众的需求没有本质不同。“脚本”一词本就来源于电影和戏剧，展示脚本就是对展览操作指导文本和作业计划书，它的目的是达成展示实务，而非书写。大字报式的展览从来就没有观众市场，它仅仅是封闭书写展览工作范式的错误延续，亟待解决。

1.3 改变藏品的疏离本质

回顾2012年“斯文在兹——孔府旧藏服饰特展”，以服饰展为样本和契机，尝试以视听元素和视听语言结构展示，做一个像电影一样能动的服饰展，今天依然具有现实意义。服饰的穿着性与服饰藏品禁触的扭曲关系，阻碍了观众对服饰细节、服饰信息、服饰制度、服饰文化等内容和知识的了解。观众对数据和形制的需求、困惑，使藏品开放性展示成为必需，藏品封闭性限制了服饰文物的文化价值和服饰文化基因的显现，限制了博物馆人对服饰文化的解读、认知和展现。视听化解构服饰藏品成为必然，修正孔府服饰展的专业走向，确立展览传承服饰文化导向是必须面对的突破。新博物馆学运动强调博物馆的社会责任以及博物馆学的跨学科特质，强调新的表达与交流方式，构建新的理念，让文化遗产运用于地方发展。这就是服饰展目的和目标，传承服饰文化，就要注重服饰的穿着特性，改变藏品的疏离本质，做一个可以被亲近的、迷人的服饰展。用孔府服饰展来重新定义展示实务，像拍一部电影一样来重构展示脚本，像处理分镜头脚本一样来绘制展示大纲，用视听语言来主导一个展览的策划和展示实务。

1.4 展示传达是一种视听语言

让·爱泼斯坦说：“电影是一种世界性语言。”

让·谷克多说：“电影是运用画面书写的方法。”

亚历山大·阿尔诺说：“电影是一种画面语言，它有自己的单词、名型、修辞、语型变化、省略、规律和语法。”

视听语言作为电影艺术的基本构成逻辑，与依托文字符号按照一定语法规则组成的文字表意系统完全不同。把“电影”置换成“展示陈列”，它们令人惊奇地吻合、贴切并具互通特质。展示传达设计与电影在观众传播和展示构成层面具有同一性，展示传达、展示构成是一种世界性语言方式。展示是一种用视听手段书写的文体。展示传达是一种视听语言，有自己形象化语言体系，包括段首、展线标志物、说明牌、展示积木、题词板、展标、主副展带推进、构成语法和逻辑、展示规律等，甚至是时代缺环、标志物和史料缺失都像电影时空穿梭和跳切，具有观众观瞻补充的魅力。今天5G、短视频、移动应用的普及令视听语言极大发展，2020年衣冠大成数字展厅引入展览，是视听语言引入展示实践的有益探索。在展陈理念当代化的基础上视听语言越来越具全域指导价值。博物馆展示传达与视听语言具有重合性、互通性、同质性。视听语言超越语言隔阂，超越民族文化界限，具有国际性交互功能。

1.5 绘制展示大纲

视听语言的概念阐述就是展示实操应该具有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它是开放而具活力的。一切按照同类项带入的方法思考操作，展示脚本的书写、展示实务的推演完全从闭环中解放；引入电影操作实务的先进经验来推进策展的工作流程，无异于高速公路上的头脑风暴。展示脚本的基本构成逻辑与导演工作非常接近，如果把电影剧本、分镜头剧本、后期剪接三段式工作架构植入展示实务，这样的工作方法对展示达成极具指导意义。孔府服饰展的策展推进就是借鉴电影脚本和工作方法来推进和实践的。命题、互动、体验、触摸、游戏、衍生品、文化体验营销、微博营销、纠错有奖、微展览、延伸阅读、动线原则、动态展示、展示构成、动态触摸说明牌、材质应用、传达评估、复制仪门、古典家具积木、“绘制”陈列大纲（图1～图3）等，要可实施并直观指导操作，突破语词文本束缚。

图1 绘制展示大纲

图2 绘制展示大纲

图3 绘制展示大纲

2 孔府服饰展是一部关于服饰的纪录片

2.1 为邻里服务的博物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国际博物馆协会主席雨果·戴瓦兰的“新博物馆学”思潮在国际博物馆界传播。它是一股清流，也是一个响亮的口号，至今极具现实意义。一批秉此观念的人将其付诸实践，1971年阿纳卡斯蒂亚邻里博物馆馆长约翰·肯纳德在国际博物馆协会全体会议上宣讲了“邻里博物馆计划”。这是一个早产的宣告，传统博物馆已“穷途末路”是现在进行时，博物馆新的运营模式和传播方式正在兴起，邻里、社区、生态博物馆的实践促生了新的理念。历史标志物和遗产并不属于博物馆，而属于全社会和整个民族。博物馆及其传播的展览应成为更加广泛的文化整体。

2.2 8年持续放映的孔府服饰

展览的“无墙”与“延伸”不仅是对社交距离、行动控制、虚拟展示的拓展，还有延长展览寿命、提高藏品知名度以及探索观众长期参与展示的途径。山东博物馆8年线上线下长效运营孔府服饰展就是展示无墙化实践。

博物馆的展览就是服务于观众的视听召唤，展览应新鲜如正在放映的电影，孔府服饰展的展示传达是观众导演的一部礼仪文化和明代服饰文化的纪录电影，全时空、虚拟化、数字互动、网络互动的孔府服饰纪录片。2012－2020年，8年间的三个展览的实践，做了一切可行的、新鲜的尝试，是对邻里博物馆计划的致敬。展览用视听语言、网络现实的综合手段，把电影的视听能动性以及感官能动性带出展厅，在生活中展示，孔府服饰的穿着传承是对传统博物馆展示自由度和方法的解放。同时展厅现场在线性动线引入电影性手法，让展示具有纵深调度的视觉冲击力。向前突破展柜区隔，与观众有效互动。向纵深突破背板和墙壁，让展示在时空轴上具电影般时空自由度和蒙太奇魅力（图4、图5）。

图4 纵深调度的中轴线展示构成：仪门抽象表意、朝服礼仪化中轴展示、前厅后院纵深推进

图5 纵深调度的展示道具与绘画组合展示、画中器物现于画前

2.3 现场：孔府服饰的时空快闪

马里阿尔法·奥马尔·科纳雷博士说：“博物馆的维度不仅仅是一个建筑物或固定的结构，更是一个运动、一种态度、一种行为。博物馆的维度将强化传统的文化结构和传统的文化运动，并且最大限度地保证社群的所有权、娱乐和创造能力。”博物馆的展览可以是超越体制和观众区隔的视听召唤。研究表明技术新颖性和开放性在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方面特别有效，缺少资金和专业技术支持，我们可以把展示的开放性释放充分。在展厅里观众既是创作者，也是观看者；观众既是向藏品学习服饰穿着常识的学习者，也是身着产业化成果、明代服饰的实践者。在服饰展的互动中，在观众身上实现了明代服饰文化的当代化穿着传承。在展厅中观众实现了服饰的沉浸式、超时空“快闪”，在现代化灯光和现代化声光背景音乐伴奏下的视听盛宴（图6）。

图6 观众互动的展示“快闪”

3 以观众为中心

3.1 藏品与观众互为主体

博物馆现在的挑战是通过将观众研究整合到广泛的博物馆职能中来扩大其战略作用。观众参与策划的展览和观众发起的社会化服饰研究，共同成就了文化遗产价值的社会转化。展览观众守护国宝，国宝服务于展览观众，这才是一对根本性的博物馆展示传达的主客体关系，当文物服务观众，观众守护文物，文物与观众互为主体。

3.2 给观众准备的拍摄现场

新视点、新知识、新方法下的博物馆展示实践想要顺利推进，就必须有开放性工作思维和工作方法，必须学会与社区专业人士合作。这是自外向内的改变，这对策展人是重要且极具专业性的统筹，它不亚于一个电影导演的综合工作量。视听语言的综合策展模式是对电影、戏剧工作的学习和复制，让观众作编剧（观众书写展览服饰内容、说明牌等）、表演、导演（复原场景设计）、道具（服饰复原、家具提供）、演员（展览服装表演）等一切展览工作的完成都需要策展人平衡取舍，回报是丰厚的（图7）。学会倾听并尊重不同的知识来源，尊重不同的观点，应用不同的手法，不管最后展览应用与否，对于展示实务都是方法沉淀和总结。如何调整展示实践，采用以观众和社区为中心的政策，展示博物馆对社会的价值。与观众建立真正的伙伴关系，基于共同目标、共享成果、共同决策而作为推广范例，这是8年孔府服饰三展联动的有益探索。持续长效运作一个展览，让博物馆自内向外传播文化走向内外互动策展，让博物馆展览现场成为观众的舞台，博物馆成为文化民主实践的舞台，观众成为展览的主创。

图7 展览开幕式服装表演的服饰就是观众眼中的藏品设计

3.3 观众是展览能动性

传统博物馆里工作者试图自内而外改变博物馆展览和功能的社会性责任已经有了很多经验。从内部改变机构的闭环操作和知识结构老化等问题，对藏品的专业阐释和研究管理也必然传递到观众和社会喜闻乐见。20世纪80年代阿德莱德移民博物馆的展示和社区互动努力就是如此自内而外的，但也离不开视听交互层面的共享咨询、共享决策模式的协调统一。同样，博物馆的展示不是把从业人员的优秀之处展现出来，而是把公众关注的及逆向关注的公共文化信息的优秀之处展现出来、保存下来。要达成这种传达，就需要从业人员开放、宽容、发现、专注的素质，封闭、专业、考据、论证等专业逻辑往往是小众的，我们应该思考其中的对立与统一。自外向内的变化更具实践意义，且更加能动，展览的“剧本、导演、表演”都是由观众完成的，观众是展览能动性，这也正是其魅力。

4 传统服饰的视听传唱

4.1 博物馆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圆满的博物馆定义：“已建好的博物馆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这些目的已用很多方式阐述过。其中包括通过提供信息和经验，以及在不断扩大的范围内促进对自我的理解，拓宽个人对其所生活的社会、美学和自然界之间相互依赖的认识视野。丰富与传播知识，提高生活质量，为子孙后代保存藏品都可包含在通常的理由之中。”迪思·斯皮尔鲍尔这样阐释。

4.2 展示蒙太奇

作为对语言文字组合排列方式的超越，电影视听语言经由剪辑技巧和后期方法，让蒙太奇更具层次和多重手法：视听语言主要研究视听等感官的思维方法和创作方法以及其构成的基本语言逻辑：镜头和画面内部运动、单一镜头分切、单位镜头组合、声画同步和对列等关系。视听语言的方法和技巧来自人们生活的视觉、听觉实践和感官、知觉实践，这些实践经验来自人的生理特性、意识本性和感觉经验积累。随着信息时代和虚拟技术时代的到来，给视听语言的定义、视听艺术的发展带来激变。孔府服饰展的服饰表演、场景复原、展线推进、音乐介入、活动影像、说明文字、讲解服饰、讲解带入等都是开放的工作方法推进的，孔府服饰的展厅和展线内容仿佛一折昆曲、仿佛一首民谣，召唤观众一同徜徉，“与子同袍”共享服饰礼乐。

4.3 向观众发出视听召唤

博物馆的展示互动的现场不仅仅是展厅，它在每一个观众的内心，展示脚本和展示实务的视听语言构成逻辑：视听语言主导下的展示实务，是博物馆向观众发出的视听召唤，展示能动的主体是参与策展的观众和藏品，观众才是孔府服饰展的能动性。当藏品服务观众，观众守护藏品，藏品与观众互为主体。

5 追问

博物馆展示实践应突破封闭化理论，摆脱语词语言束缚，用视听语言讲好新时代的文化故事。以观众为中心，以观众为导向，对新时代下的博物馆展陈何去何从提出追问：可持续发展的博物馆展示传达的目标与现实任务是什么？社会化职能和背景下博物馆展示的首要任务是什么？在观众为主导的展示传达逻辑下展览的操作实务是否应该超越语词文本的束缚？展示传达是否是博物馆收藏、保存、研究、展示及教育基本职能的集中体现？视听语言主导下的展示传达是否应坚持其世界性的、时效性的语言方式？视听逻辑展示的中国传统文化和世界观如何与当代文化复兴结合？当下和传统文化传承的差异性如何对待？是否应秉持展览是观众交流的互动平台？展览是否应以衍生品的开发盈利为根本任务？

博物馆并非无所不能，每天开启的大门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永远有无限生机，应尊重并善待到来的每一个观众，他们是博物馆的未来。

①W.理查德·威斯特.21世纪的文化阐释：博物馆的转型[J].国际博物馆：中文版，2021，69（Z1）：49-59.

②Brown K，Mairesse F.通过其社会角色定义博物馆[J].Curator：The Museum Journal，2018，61（4）：525-539.

③杰特·桑达尔，秦文.未来生活：改变世界观，改变认知论[J].国际博物馆：全球中文版，2021（1-2）：15.

④视听语言一词来自年轻的电影艺术，经历5G技术、8K技术、虚拟现实、信息技术、影像技术、视听硬件、应用软件等多重发展，让视听语言新上更新，如虎添翼。视听语言，英文Audio-visual Language，其逻辑就是视觉与声音的语言方式，本质上是一种形象化的思维方式，不依托语言文字而具独特表达能力；同时也用旁白、对白等文学手段介入叙事。虽然在完整性上有缺环，但恰恰是其片段性令受众介入叙事解读，独具“蒙太奇”传达魅力和思维方式。视听语言的基本叙事方式和结构手段依托镜头、分镜头、场面调度推演，主要包含分镜头、镜头拍摄、镜头组接、声画关系等。

⑤⑬André Desvallées，François Mairesse.Key Concepts of Museology[M].Paris：Armand Colin，2010：59.

⑥宋东.《斯文在兹——孔府旧藏服饰特展》策展手记[J].中国博物馆，2012（3）：106.

⑦⑭邻里博物馆（neighborhood museums）通过社区民众或第三方机构来满足博物馆和社区需要，支撑其发展。1967年第一家邻里博物馆阿纳卡斯蒂亚邻里博物馆，在美国华盛顿一个非裔社区建立，隶属于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

⑧弗朗索瓦·迈赫斯.博物馆定义的目标和问题[J].博物院，2017（6）：6-11.

⑨Sandifer C.技术新颖性和开放性：互动展品的两个特征有助于在科学博物馆中吸引游客的注意力[J].Journal of research in science teaching，2003，40（2）：121-137.

⑩宋东，朱长久，陈阳，等.以穿着传承为本：“孔府服饰”产业化推广研究[J].文物鉴定与鉴赏，2022（8）：154-163.

⑪Ballantyne R，Uzzell D.回顾与展望：以观众为中心的博物馆的兴起[J].Curator：The Museum Journal，2011，54（1）：85-92.

⑫玛格丽特·安德森，蒋鸣明.走向文化民主：博物馆和它们的社区[J].国际博物馆：全球中文版，2021（1-2）：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