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方舱采访19天
2022-08-25杨有宗
□ 杨有宗
今年3月以来,上海遭遇了新一轮新冠疫情冲击,成为上海近年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在疫情防控最胶着、最吃劲的4月中旬,我作为新华社记者在有关方面支持下,进入上海临港方舱医院采访19天。
19天时间,我近距离记录了方舱医院里的感染者被收治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及医护人员的辛劳奉献、工勤人员的坚守和志愿者的默默付出。上海最高峰时有近100所方舱医院,临港方舱医院只是其中一所,但通过在这所方舱医院的蹲点式采访调研,我深刻感受到了“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理念的巨大力量和饱含的人民情怀,以及在应对疫情威胁时,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一、进入方舱医院“红区”
上海的这轮疫情是从3月初开始的。3月1日这天,上海报告新增一例本土确诊病例。此后几天,新增病例持续上升,上海的防控措施也在不断升级。3月12日,上海的中小学调整为线上教学。此后开展网格化、切块式核酸检测,到3月28日,上海决定以黄浦江为界分区分批实施核酸筛查。其中,浦西地区将从4月1日凌晨开始封控进行核酸筛查。
3月31日晚,我来到上海的地标外滩采访,江风料峭,灯光璀璨,拥有百年历史的外滩建筑群与30年间拔地而起的陆家嘴金融城交相辉映,只是灯火辉煌的背景下已不再有昔日人头攒动的场景。晚上10时,外滩海关钟楼,木槌准时撞击铜钟,浑厚洪亮的钟声,响彻浦江两岸,灯光逐渐熄灭……
奥密克戎病毒传播力强而且还具有极强的隐匿性,进入4月,上海的疫情防控局面更艰苦和复杂。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上海工作组指导下,上海实施全域静态管理,集中力量推进“四应四尽”。到4月13日,上海单日新增感染者人数达到2.7万例,这也是此轮疫情中,上海单日新增感染人数的峰值,此后,每日新增感染者人数出现下降趋势。
由于感染者人数激增,方舱医院建设时间紧、任务重,关于方舱医院里生活脏乱差、救治不及时的消息不断在网上出现,我们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在网上发帖的感染者,通过电话、视频等多种方式进行采访,但总觉得隔靴搔痒,离新闻现场太远。在领导的支持下,我决定进入方舱医院采访。一方面,我作为一名党的新闻工作者,需要把这场疫情防控战争中最前线的消息带给大家;另一方面,我接种了三针新冠疫苗,加上年轻,身体底子好,能够兼顾好采访工作和个人健康。
4月14日,和坚守在新华社上海分社的同事告别后,带着大家的嘱托和期待,我来到了位于上海东南方向的临港方舱医院。行驶在沪芦高速上,往日繁忙的高速公路,很少见到车辆,但我相信,只要大家众志成城,如常的上海一定会早日回来。
二、近距离观察“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生动实践
临港方舱医院位于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的洋山特殊综合保税区,方舱医院由综保区的六期仓库和七期仓库的六座仓库改建而成。每座仓库分为上下两层,每一层又分为若干个区域,一个区域可容纳200到300名感染者,整个临港方舱医院拥有1.36万张床位,是上海所有方舱医院中规模较大的一家。
临港方舱医院4月5日晚开舱收治第一批感染者,在我4月15日第一次进入方舱医院采访时,临港方舱医院正处于收治的高峰,每天入舱和出舱人数都在4000到5000人,大进大出,1.36万张床位几乎一直处于满负荷状态。
在经过严格穿脱防护服练习后,4月15日,我跟随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医疗队医护人员第一次进入方舱医院“红区”。到现在,第一次进入方舱医院的情景我依然印象深刻:身前的门一道道打开,身后的门一扇扇关闭,眼前的门上用醒目的红色写着“禁止回头”……经过五道门、四个独立的区域后,我进入方舱医院的“红区”,见到了方舱内正在休息的感染者以及紧张忙碌的医护人员。出于对病毒的恐惧,第一次进方舱医院“红区”时颇为紧张,我努力吸气,空气吝啬地穿过密封性极好的N95口罩,稍稍缓解了我的紧张情绪和不断加速的心跳……
就像暴风眼中心总是风平浪静一样,和我的紧张相比,方舱内绝大部分感染者生活显得颇为平静。有的感染者侧躺在床上刷短视频,有的坐在床边默默看书,有的将工作电脑带入方舱在做PPT,有的带了整套茶具细细品茶,还有的学生感染者戴着耳机在用手机上网课……方舱内的世界犹如一个微缩版的社会,生活、工作、学习、运动,酸甜苦辣的元素在这里都能找到。
方舱医院是上海本轮疫情中,最受关注的场所之一。由于建设仓促,准备不足,疫情前期社交媒体上对方舱医院的吐槽声音不少。在我进入临港方舱医院时,经过10多天的磨合,各种流程和工作已经基本磨合到位。为了照顾好感染者,临港方舱医院提出“三热一干净”的目标:热饭、热水、热被窝和厕所干净。
早饭有牛奶、鸡蛋、包子,午饭和晚饭一般是两荤两素的盒饭及水果、酸奶,我采访的绝大部分感染者对于方舱内的饮食都比较满意;淋浴间按照100比1的比例设置,也就是100张床位配置一个淋浴间;工勤人员不间断打扫洗手间;每一名新进入方舱的感染者会看到,床位上放置有已经完成消杀的枕头、被子、床褥,还有全新的枕套、床单和被罩。
在方舱医院采访的19天时间里,我送走了很多治愈出院的感染者。“我出院后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家人”“隔离完后好好工作,多赚点钱”“想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出舱后的患者,他们的愿望真诚朴实,也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
核对病人信息、了解基础疾病、查询过往用药、检测血氧饱和度……在方舱医院内的医护人员颇为忙碌,加上N95口罩及防护服,在方舱内走动、工作都是在缺氧状态下完成的,医护人员一个班下来极为疲惫。
三、真实记录“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感人场景
在我来到临港方舱医院时,方舱医院内有来自上海、江苏、浙江的3800多名医护人员,后期随着疫情防控形势的变化,又抽调来了河南、山西、贵州等地的医疗队,方舱医院的总的医护人员数量超过4700人。很多队员都是主动选择来到这里,医疗队真正体现了我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制度优势。
□ 2022 年4 月23 日,上海临港方舱医院,医护人员在与感染者交流。(新华社记者 杨有宗/摄)
□ 2022 年4 月23 日,世界读书日当天,上海临港方舱医院一名老年感染者在病床边阅读。(新华社记者 杨有宗/摄)
“95后”“00后”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的青春誓言。1999年出生的护士王梦婷说:“我们这一代是被祖国精心呵护长大的一代,当祖国需要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犹豫的。”2001年出生的江苏医疗队护士梁丹对我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海,希望疫情结束后可以再来上海好好了解下这座城市的魅力。”“方舱医院内的管理、救治,每一天都在改进。”南京医科大学附属逸夫医院党委书记、江苏省援沪医疗队方舱队队长鲁翔说,“最好的临港方舱医院,一定是它关门大吉的那天。”
方舱医院是隔离收治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和轻症患者的重要场所,随着上海疫情防控形势变化,部分方舱医院在升级改造后被赋予了新的使命,用于接收普通型以上患者及高龄感染者。包括临港方舱医院、新国际博览中心方舱医院在内的4家方舱医院,首批将改造升级约6700张床位。其中,有着1.36万张床位的临港方舱医院改造约2000张床位。
为了接收老年感染者,临港方舱医院内从硬件和软件两方面做了升级改造。临港方舱医院副院长、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医师陈澍说:“我们增添了很多检验设备,可以做生化、血常规、凝血等项目检测,也可以做CT检查,基本可以达到一家普通医院的水平。”
在软件改造方面,临港方舱医院对3800多人的医疗队伍进行了重新组织安排和优化。“我们把医疗队里面呼吸、重症等方面的医护人员集中起来,在完成方舱医院隔离任务的同时,又具有一定的医疗力量来照护老年感染者。”陈澍说。
老年感染者所在床位,基本都在离护士台最近的区域。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护士喻馨说,这种设置将方便护士们随时观察患者情况。“之前的年轻感染者,有不舒服的地方会主动和我们说,但老年人更需要我们主动询问,主动发现问题。”
5月3日,在经过19天采访后,我完成了采访任务,撤离方舱医院,开始接受医学隔离观察。这19天,是我记者职业生涯中一次漫长的采访。在我离开时,临港方舱医院的压力在逐步减轻,每天出院的感染者数量已远远大于入院人数。
5月21日,临港方舱医院最后一批13名感染者治愈出舱,47天时间里,这座方舱医院累计收治感染者超4.7万人。临港方舱医院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正式休舱。
5月21日这天,我也去了休舱现场,见到了自己昔日的战友。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医生茅善华是在这里坚守时间最长的医护人员,在方舱医院战斗超过50天,他和我开玩笑说:“穿着棉袄来,穿着短袖走。”浙江省援沪医疗队护士张虹说:“这次经历是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也是珍贵的回忆。”
四、“在现场”是新闻工作者永远的信仰
□ 2022 年4 月25 日,上海临港方舱医院医护人员在进行交接班。(新华社记者 杨有宗/摄)
□ 2022 年4 月23 日,上海临港方舱医院,一名老年患者在医护人员帮助下用餐。(新华社记者 杨有宗/摄)
□ 2022 年5 月21 日,医护人员在舱区大门贴上休舱封条,上海临港方舱医院正式休舱。(新华社记者 杨有宗/摄)
上海的这次疫情报道,是一次在全民直播下的疫情报道。在上海的每个社区、每个方舱医院,每人一部手机,随时随地拍摄、发布,不少医生也都有自己的个人视频号,也会制作、发布相关消息,这对专业媒体的报道提出了更多的挑战和竞争。
我是自己一个人进入方舱医院,所以在承担传统文字报道的同时,还要承担视频、图片等融合报道任务。按照院感护士提出的防护要求,设备一旦带进“红区”,不能每次带出,只能等最后一次出舱时,经过彻底消杀才可以带出。我按照医护人员防护标准,每次进入“红区”的时间不超过4小时。这就要求我在4个小时时间里,完成采访、拍摄以及数据传输。
在反复推演后,我携带进入方舱医院“红区”的工具包括一台相机、两台收音设备、一支三脚架、一台电脑、一部手机。手机的作用一方面是和外界联系,另一方面作为热点网络使用,因为方舱医院里虽然有Wi-Fi网络,但由于感染者数量多,所以网络速度极慢。9次进出“红区”,我每次的工作节奏基本是前3小时采访拍摄,最后一个小时到护士台,把电脑连上手机的热点网络,将视频、图片素材传输至网盘,出舱后,再在云端将相关素材下载下来后进行文字写作、图片编辑和视频剪辑。
9次进入方舱“红区”期间,我采写、拍摄了大量独家消息和珍贵画面,在上海抗疫前方报道指挥部和后方记者编辑的指导、帮助下,播发各类报道200多条,打造10集方舱日记中英文产品,《上海,凌晨,方舱夜归人》《当老人住进方舱后》等融合报道得到广泛传播,多张照片被美联社等境外主流媒体采用。
方舱医院内的报道,将客观事实平实地展现出来,就具有极大的冲击力。进入“红区”后,我将关注焦点对准感染者、医生、护士、志愿者,真实、客观反映方舱内的生活与救治,引发受众共鸣。在《是患者也是志愿者:帮“大白”不辛苦》报道中,我采访了一名阳性志愿者,讲述了她因感染住进方舱后主动报名成为志愿者的故事,展现了在疫情面前市民乐观、积极的态度。《上海,凌晨,方舱夜归人》通过讲述一名准“00后”护士结束一天的工作,凌晨下班回医疗队驻地的故事,展现了医护人员用行动践行“以生命守护生命”的铮铮誓言。
我在方舱医院的报道直面矛盾问题,回应社会关切。《当老人住进方舱后》真实反映当前老年人新冠疫苗接种率不高、老年人社区感染较多等问题和矛盾,直面当前疫情防控中存在的短板。在《“三热一净”,方舱医院的生活什么样?》中,直击社会普遍关注的方舱医院内吃饭、住宿、卫生间整洁等话题,深入采访,呈现了真实的方舱生活。
全民媒体时代,我认为专业媒体更应该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尽管很多热点事件都会被“全民直播”,但“在现场”依然应该是新闻工作者的信仰。只有真正到现场,抵达一线,才能了解人民群众所思所盼,也才能真正发现问题,做出好的报道。
随着上海全面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街面上的人员、车辆在逐渐增多,繁华的上海在逐步回归。或许,很多记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但2022年4到5月的这次采访,将永远留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