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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的明长城山险与多元文化遗产

2022-08-23东,

北京建筑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烽火台贺兰山长城

肖 东, 程 霏

(1.北京建筑大学 北京长城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044; 2.中国艺术研究院 建筑与公共艺术研究所, 北京 100012)

长城在中国古代军事对抗和地域边境安全隔离的防范中,是被作为一个整体性防御系统而修建的。以其与军事防御相关性的强弱,长城军事系统可以被划分为边界防御、信号与物资传递、驻守与训练、屯垦补给生活、互市交流多个主要功能组成和实体类型[1](图 1)。

图1 长城军事系统分析

中国历代长城防御体系构成的现存总长度为21 196.18 km,均并存着自然属性与人工属性;但不同类型和区段的对象或部分,2种属性所占比例不尽相同。以人工所占比例为标准,长城防御体系可分为人工修筑部分、人工加工部分、天然形成部分3种类型(图 2)。而根据构成对象或物体形态的不同,这3种类型又对应于人工墙体与壕堑、山险墙与劈山墙、天然险[2-3]。

图2 长城防御体系构成中的自然属性与人工属性关系

依此划分,人工墙体又包括融为其中的敌台、敌楼等建筑设施,所强调的是由人工修筑而成,而非具体的设施形态或功能类型;壕堑是在防御区域内,人工将相对开阔平坦的地段挖掘成沟、向守卫一侧堆土成垣,如此加减土方则形成了壕沟、战壕。山险墙与劈山墙都是依靠天然山体,具有的一定防御功能,再按需求分别进行适当减法式劈削或者加法式垒砌而形成的,是介于纯人工设施和纯天然屏障之间的形态。天然险包括能够起到阻隔作用的天然山水,其中的峻峭之山为山险、湍急之水为水险,均为难以逾越之地。

已有关于长城防御体系构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工修筑部分的设施,尤以人工墙体研究最多,历史、考古、建筑、景观、测量、旅游等学科的学者在形态构成、史论探究、信息采集、价值体系、保护利用等方面的研究都非常丰富。对壕堑的研究以“金界壕”最为集中,中外学者对其研究的历史较长、成果较多。相比而言,山险墙与劈山墙少被关注,在仅有的研究成果中只是简要论述劈削与垒砌的方式等[2]。而对古人巧借天然所形成的山险与水险研究却微乎其微,即使偶被提及,也没有详细介绍阐述,缺少将其作为长城防御体系构成类型之一的专项研究。这或许是因为山险通常直接利用独特的自然环境,既不像其他长城防御设施直观,也不易被公众认知;也是因为天然险不同于长城其他防御设施,似乎没有直接的保护需求。而其作为一些保护区和景区,主要强调了其自然景观或者其他人文景观的内容,而作为长城防御体系构成的功能和意义常被忽略。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于2019 年印发的《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需要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研究长城各部分的构成及特性。防御山险作为多样性长城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应该受到重视,其具有独特的长城文化内涵和景观特征,同时,又由于其巨大的体量和承载性,就逐渐形成了军事设施、宗教设施、丧葬陵墓多种留存至今的文化遗产,因而必然需要从不同学科和角度去研究,以作为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理论支撑和实践依托。

基于此,本文以中国历代长城中具有突出价值的贺兰山明长城防御体系构成为例,在初步分析阐释其山险特性的基础上,对其浑然伴生的多元文化遗产类型略做内涵信息展现,以期为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提供基础。

1 中国明长城防御体系构成中的山险要素

明长城防御体系构成的总长度为8 851.8 km,约占中国长城防御体系构成总长度的2/5,而天然险总长度又约占明代长城总长度的1/4(表 1),这足以表明天然险类型的重要和普遍,是进行长城研究不可忽视的问题。

表1 明长城中各种防御体系构成的类型与比例

纵观明长城防御体系构成中的天然险,山险往往是利用高耸峻峭的绵延石山,防守方居高临下且视线开阔,作为防御工事的一部分大大节省了修建长城的时间和人财物等成本;水险常常是利用宽深湍急的河流,在缺少军事所需应高效渡河工具的古代,自然同样难以通达,即使在近代也是难题。山险和水险都是自然属性,占据主要地位,着重利用自然地形地势地物,只有极少属于辅助性的人为加工或整理。

虽然山险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军事工事,更非建筑学内涵中的古代建筑,但经过人为干预、资源整合以及合理利用的历史过程中,已经在自然物质中注入了人文因素,与人工修筑和人工加工的长城部分浑然一体、密不可分,甚至防御作用更突出。与经常出现河道变迁、水情不稳的水险所不同的,是山险自身固有的体量巨大、资源丰富、延续久远、不可移动等特点,成为军事屏障的不二之选。

2 宁夏西长城的贺兰山山险特性

在中国明长城防御体系中,拱卫京城和皇陵的北京段固然有首当其冲的重要性,作为隔离北方游牧民族的前沿屏障和关口,宁夏明长城肩负了极重使命。

2.1 宁夏的明长城类型

位于现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长城,始建于战国时期,在秦、汉、宋、夏、明各代,都有持续完善的修筑整合。在明代,幅员并不大的宁夏就设置了宁夏镇和固原镇两大防区,占到全国共有九边重镇中的2处,这足见宁夏所处军事地位的重要性;而且,三边总制也常驻固原,宁夏地区因此成为当时西北军事和分界防御体系的中枢,以及明代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后方之一,仅从明代宣德八年(1433年)和万历十年(1582年)相隔约150年、尽管界线变化而建制未改的2张明时期全图即可清楚看出(图 3)。

图3 贺兰山、宁夏镇、固原镇在明代宣德八年和万历十年的区位图

明代在宁夏先后修筑了包括西长城、北长城、旧北长城、东长城、沿河边墙等土、石长城防御设施(包括466座敌台),以及山险墙和山险,总长度达792.9 km,而山险占31%(表2[4]);还有烽火台、关堡、铺舍、品字窖、居住址、石雕、题刻等大量长城文物遗迹。它们共同构筑了明代在这一地区绵延不断、立体纵深的长城军事系统;再加之经修缮利用的战国以至秦长城,宁夏几乎被长城防御网络所囊括包裹,现存举例如图4~图10所示。

表2 宁夏明长城防御体系的类型与比例

图4 银川市与石嘴山市西侧的贺兰山山险

图5 石嘴山市惠农区的旧北长城墙体

图6 石嘴山市惠农区兴民村2号敌台

图7 贺兰山岩画风景区内的贺兰山口1号烽火台

图8 石嘴山市惠农区镇远关关口

图9 宁东开发区清水营影视城内的清水营城堡

图10 灵武市临河镇水洞沟旅游区内的水洞沟藏兵洞

2.2 宁夏西长城中的贺兰山山险

《乾隆宁夏府志》在其“边界”条中开篇即是:“宁夏三面距边。西边以贺兰山为障,隘口四十余处,皆通人骑往来。其中赤木口尤冲,口阔八丈,通车舆,容千骑。明巡抚杨守礼扼险筑关,有石砌边墙一道、斩山一道”[5]。随后又记载了:“西长城,自靖远芦沟界迤北,接贺兰山。山四百一十一里,迤北接北长城。自西而东三十里,接黄河。河一百三十里,自北面南,逾岸接东长城,三百六十里接延绥界。凡周一千一百七十里”[5]。在《九边图论》中也有记载:“宁夏亦朔方地也镇城所据贺兰山环其西北。黄河在东南。险固可守”[6]。

宁夏西长城全长391.9 km[4](表3),作为其防御体系重要构成、且占总长度多达59%的部分,正是本文研究的贺兰山。此外,沿线有土、石墙体、43座敌台、147座烽火台、8座关堡、1段挡马墙、4处题刻,也充分说明了长城山险与相关活动的多元伴生共存。

表3 宁夏明代西长城中各种防御体系构成的类型与比例

3 贺兰山的长城山险构成

当我们越来越聚焦于贺兰山时,已经明确其在中国长城中的突出地位。但是,能够作为长城山险,除了先天之山静卧于纷争之地外,还要有人类出于安全需求的因地制宜活动,通过古迹遗物便可窥见一斑。

3.1 峻峭山脉

3.1.1 地理特征

贺兰山的地质演变历史约为20亿年,是从一片水域中高高耸起,是现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北侧与内蒙古自治区的界山和最高山峰,主峰敖包疙瘩海拔为3 556 m。贺兰山呈北偏东约20°的东北- 西南走向,最北端为巴彦敖包,向南至毛土坑敖包和青铜峡,南北长约220 km、东西宽为20~40 km,纵贯了宁夏西北部边缘。稍缓西侧平面略凸似抵挡其所面对的乌兰布和沙漠与腾格里沙漠东移,较陡东侧平面微凹可怀抱滨黄河之水的银川平原以滋养银川与石嘴山的民众,仅以严峻亘古的贺兰山足可将大自然造化成戈壁沙漠与塞上江南的迥异之地,何愁再匹配当时先进军备而不得固若金汤之守势。

贺兰山是中国重要的一条自然地理分界线,既是中国河流外流区与内流区的分水岭、中国草原与荒漠的分界线、中国200 mm等降水量线,又是季风气候和非季风气候的分界线、中国半湿润区与半干旱区的分界线,还是中国北方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域、世界高寒种质资源库等特殊资源的积聚地。

在中国农业活动中,种植业与畜牧业的交汇融合基本接近400 mm等降水量线。但由于地形坡度与黄河走向等原因,贺兰山区域没有开创和延续农业活动,却成为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线。当两种文明产生对抗时,更成为争夺之地。

3.1.2 地形坡度

依据国际地理学联合会地貌调查与地貌制图委员会关于地貌详图应用的坡地分类来划分坡度等级,经生成的贺兰山地形坡度显示,多数面积在大于35°的范围内,最陡之处约67°已属于垂直壁,如此绵长的峭坡和垂直壁无疑是难以逾越的。

3.1.3 动植物资源

贺兰山为石质山地,土地很瘠薄,岩石多裸露,植被的类型简单、覆盖度低,能够为野生动物提供的食物非常有限,因此不能满足野生动物种群数量的迅速增长。但是从记录可以看出,恰恰是这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形成了贺兰山民众狩猎的生活方式,从而促进了山险的防御功能。原沙俄军官普热瓦尔斯基在1883年夏天来到贺兰山捕猎了大批动植物并将其制成标本带回俄国,也说明了贺兰山生态环境的特殊性和科学价值。

3.2 防御构成

贺兰山西侧游牧民族所处恶劣环境与东侧农耕民族所处优越环境之对比却异常强烈。在山脊以西的绵长空间,既没有高大树木和丘岗沟壑可作为掩体,连动植物都难以生存和繁衍并有一览无余的广阔沙漠包围之境地,不能满足屯兵驻守和围困攻城的物资需要,即使发生战争也都无法持久,在客观上就成了攻守双方的军事禁地和天然险境,因而被作为具有防御性能的长城山险就成为自然和必然,这也能够说明贺兰山的军事意义。

即使近代由西方人首先对中国长城开展探险和研究,也对此地涉足较晚。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盖洛(William Edgar Geil,1865—1925年),是20世纪初第一位全程走完明代长城的人。他曾出现在贺兰山东侧,完成了第一次对贺兰山长城的探究。

虽然借助贺兰山的天然险阻,可以直接成为非常直接显著的山险,但也会或多或少地附加人工干预,即在山峪峡谷内外可通步骑之处,适度斩山削壁,形成修墙建关的山险墙。除此之外,还有关隘、瞭望台、烽火台等协同防御作业,并留存丰富的长城资源。

3.2.1 山险

贺兰山山险具体所指是在其可能被攀登骑越之处,利用山体作为屏障;或高居险要位置,以便瞭望扼守。其中绝大多数部位完全利用了天然悬崖峭壁,个别之处则需要稍微修整。单在自然条件相比西侧尚好的贺兰山东侧,有大量露出地表的山岩断层,与其再向东侧的银川平原垂直落差可达2 km(图 11)。

图11 贺兰山自东向西远晀

3.2.2 关堡

山险本已难过,在长期严密的防御设置中,仅留有一些山口可供通行,且在山口处往往修建一道或几道关门或关墙。贺兰山脉可供人马行走的山口约有34个,也都具备建关的地势条件。《嘉靖宁夏新志》称这在“关隘”卷中记录了这个关口,它们是官军布防的重点,即建置关隘的所在,著名关口有镇远关、贺兰口、拜寺口、滚钟口、赤木口、三关口等[7](图12、图13)。

图12 贺兰口入口

图13 三关口

3.2.3 烽火台

在贺兰山各个山口附近的山顶,通常被设置烽火台。其中青石沟、小插旗沟、插旗口、白头沟、西伏沟等烽火台的共同特点,是用来报警的“火池”“烟灶”,人们习惯称其为“一烽十燧”或“一烽多燧”[8]。贺兰口现有2座烽火台,即贺兰口1号、2号烽火台(图 14)。

图14 贺兰山口1号烽火台近景

4 贺兰山文化遗产的多元性

基于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基础性研究的视角而言,不仅需要长城本体及其周边环境作为直接景观资源,还应至少把长城保护范围内甚至所规划文化公园线路的文化遗产尽可能多地纳入。贺兰山东麓的中石器遗址、拜寺口双塔、滚钟口避暑宫苑遗址、清真寺、贺兰砚制作技艺等多种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大大丰富了贺兰山的历史文化内涵,也充分展现了贺兰山长城文化、史前文化、西夏文化、农耕文化、游牧文化、狩猎文化等多元交流与融合的特点。下面以贺兰山岩画和西夏王陵为例简要阐述。

4.1 贺兰山岩画

贺兰山岩画是我国游牧民族的艺术画廊,现存岩画既有用矿石颜料绘制的,也有用尖利工具凿刻的。在20多处岩画遗存中,以贺兰口的最为著名,内容包括日月星辰等自然图案、家畜野兽等动物形象、人类自身形象及其活动场面、日用工具和武器、具象与抽象符号等(图15)。

图15 贺兰山岩画:太阳神

4.2 西夏王陵

西夏王陵位于贺兰山中南部东麓,前有黄河、后靠贺兰山脉的布局,显示出中国古代面水背山的墓葬选址观念。西夏王陵中的帝陵共有9座,其中6座位于平原之上、3座依山而建,整体被贺兰山环抱。每一座帝陵均坐北朝南,并根据所处地形有一定的转角,呈南北纵向长方形(图16)。贺兰山麓能够被勘择为西夏王的陵寝之地,也无疑说明了贺兰山的重要和优越。

图16 西夏王陵三号王陵远眺

5 结论

总览我国各座高大山脉,贺兰山自古以来几乎一直处于承领战争的状态之中,包括秦朝与匈奴,汉朝与匈奴,唐朝先后与突厥、吐蕃、回纥,西夏和辽国、蒙古,明代与瓦剌、鞑靼等,显然贺兰山险阻及其长城山险是极其重要和持续的防御体系构成。

在理论层面,本文抛砖引玉性地拓展了山险的专项研究。通过发掘贺兰山具有人文景观典型特征的代表性长城段落的价值,分析其遗产构成的特点,在段落的典型性、形态的特殊性、文化的差异性等方面找出体验的关键点;将其所在地区的地形地貌等自然相关因素、相关的历史等深层文化内涵进行深入调查和研究。

于方法层面,本文对于长城国家文化公园的价值、内涵的阐释和展示设计提出一定的建议。一是因为山险尺度巨大,需要在适当位置做出提示说明,标识整体山险的全景及参观者所在处的定位景观,使参观者认识并了解作为长城组成部分的山险。二是要将相关烽火台等设施在其最佳观赏点直接标识。例如,贺兰山岩画景区的贺兰口1号烽火台,就可将位于远处的标识移至其所在位置的下部,参观者可以得到直接提醒并仰望。三是可以探讨在一定位置设置攀登路径,以体验山险和当时士兵瞭望等场景。

归结到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中,更希望避免“千园一面”和同质性问题,以期创建多样性的、适宜性的、经典性的长城国家文化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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