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剧《决战天策府》的传承与创新

向清卓 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新编现代粤剧《决战天策府》由知名网游剑侠奇缘改编而来，由广东粤剧院与金山软件西山居工作室合作投资出品。该剧在情节上取材于网络游戏《剑仙奇缘三》的大致剧情框架，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改编，其叙述了“安史之乱”期间，作为天策府的统领李承恩为了保卫家国、守护大唐江山而率军骁勇灭敌的故事。这是在“互联网+”时代下传统的戏曲演出与网游的首次跨界合作，广东粤剧院将知名网游的IP 与粤剧相结合，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同时拓宽了粤剧这一传统文化艺术在互联网上的知名度和讨论度。通过对传统粤剧的传承与创新，创作出了与时代相符的新编粤剧。自2015 年首演至今，《决战天策府》广受好评，本对传统艺术“不感冒” 的青年人群体也能通过这部新编剧而走进剧院体验粤剧，在充满快节奏信息的“互联网+”时代感受传统文化艺术所带来的不同体验。炫酷的游戏角色制作精良，3D 多媒体技术营造出如梦似幻的场景，演员在舞台上吊着威亚激烈搏击，这些充满青春时尚气息的舞台给戏曲艺术带来勃勃生机。《决战天策府》也因此收获了诸多的奖项，其无疑是一部成功的粤剧。

一、《决战天策府》带来的粤剧新方向

粤剧作为广州最大的剧种，有着“南国红豆”的美称，曾几何时，粤剧与京剧一起走过一段“南有薛马争雄，北有梅程争辉”的黄金时代。它先于其他的地方文化戏曲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代表着岭南文化艺术的瑰宝。据统计，现存的粤剧超过了一万部，而粤剧电影的播放场次也早已超过了一万场。由此可见粤剧是一笔庞大的文化艺术财产。然而粤剧的发展并不是一路高歌的，据统计，2015 年我国粤剧演出票房下滑了4.8%，已连续下滑了五年。这是在“互联网+”时代注定会出现的现象，现如今可供人们娱乐的方式层出不穷，人们对于娱乐消费和文化审美也有了新的认知。粤剧作为传统的曲艺戏种，其面临着受众群体老龄化和剧目太过于老派缺乏创新的问题，这也导致粤剧的市场不断萎缩。如何在娱乐多样化的社会突出重围，且找到自身的市场定位，让年轻群众回归到传统艺术中来？这是一个摆在粤剧工作者面前的难题。而《决战天策府》则给粤剧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方向。在其他剧目还在尝试小范围的改编时，广东粤剧院与金山软件西山居工作室合作，打造了第一部由网络游戏《剑侠奇缘三》的IP 与传统戏曲结合的新编粤剧。这个项目很快吸引了大量的青年观众和《剑侠奇缘三》的游戏玩家，剧场首演后票房更是一路高走，短时间内就进入了戏曲票房榜单的前十，更在不久后荣登榜首，成为了该年中国戏曲的“最佳黑马”。与此同时，《决战天策府》也为广东粤剧院带来了单场最高票房纪录，这不仅是粤剧在艺术上的尝试，更是在“互联网+”时代寻找属于粤剧发展方向的新尝试。而《决战天策府》的主要目的也是通过创新粤剧形式，使粤剧都市化、年轻化，吸引和培养新一代青年观看粤剧、推广粤剧。

二、《决战天策府》带来的粤剧新市场

与传统粤剧不同，由于是改编自热门的网络游戏，所以《决战天策府》创作之初就将观众主体定位为该网络游戏的玩家及年轻的观众，这种尝试与跨越的眼光、胆识，既具有一定的冒险色彩，同时又颇具开拓性。据统计，《决战天策府》的观众基本由85后、90 后组成，平均年龄不超过30 岁，这在粤剧史上是很罕见的。而大多来自“剑侠奇缘三”粉丝、有着熟练的互联网技术操作经验的观众甚至还会在网络上建立粉丝后援团支持参演的粤剧演员。在新浪微博上，《决战天策府》 的相关阅读量达到了近9000 万，这个阅读量是非常可观的。而这些游戏玩家往往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从经济方面来说，《剑侠奇缘三》的受众玩家往往是经济独立且消费水平较高的青年，他们的出现一定层面上来说抬高了票价，为这部粤剧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青年观众市场对传统文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如广州创作研究院戏剧部主任梁郁南所说：“粤剧要传承要发展必须从年轻人着手，一代演员有一代观众。《决战天策府》的意义在于培养粉丝，在于将年轻观众带进剧场，进而认识粤剧，爱上粤剧，传承粤剧。”《决战天策府》通过网游和粤剧的跨界合作，为粤剧打开了新的市场，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到粤剧，爱上粤剧，进而跨上粤剧复兴之路。

三、《决战天策府》带来的粤剧新形式

作为传统艺术界和网游的首次跨界合作，《决战天策府》一改传统粤剧的形式，在舞美、音乐和演出空间等方面都有非常成功的创新。

（一）对服化道的改革

“对于服化道及舞美的改革，《决战天策府》的主创人员大多数是年轻的艺术工作者，他们熟悉网络和当下年轻人的审美倾向和需求。在服饰、脸谱、道具方面完全还原了《剑侠奇缘三》。”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与传统粤剧的戏服不同，《决战天策府》戏服的重点是尽可能地还原游戏中的人物形象。戏曲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的服饰妆容都是以网游《剑侠奇缘三》的人物原本形象造型作为参考而改编的，这种服饰妆容的改编也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游戏玩家的审美需求，这种市场策略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在舞台表现中，《决战天策府》的人物服装设计款式新颖，引人注目，连游戏中人物服饰的小细节也会尽量还原。实际表演中通过舞台灯光和现代化舞美的加成，服装表现效果极好，为粤剧添加了几分色彩。也正是因为有服化道的加成，宣传方面就显得更加得心应手，甚至不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宣传，单凭着与游戏有着较高还原度的海报和舞台剧照就能吸引一大批年轻观众走进剧院观看这部粤剧。

对于中国传统戏曲来说，最大的特点就是象征性与虚拟场景化，在演出过程中，场景的转换往往就是更改不同的桌围椅披，或是通过演员的表演表达出来，这也是我国大部分戏曲习惯的舞台表现手法，但是现在很多的新编戏曲都使用了更加现代化的舞台设置，戏台上增加了大量的物品道具和场面布局，尽管事物道具和场面布局上都十分考究，但是这也使得戏曲的舞台设置和话剧、戏曲都没有任何差异。而这些现代化的舞台设置不但模糊了戏剧与其他舞台表演艺术形式之间的界线，同时也影响了戏台美观性。甚至，戏剧表演中需要身段表现时会对表演者形成阻碍。而《决战天策府》的道具也不是像现代其他的新剧本那样设置了大量的人事物道具和场景装饰，而是沿用了传统粤剧的“一桌二椅”，赋予了表演者自由施展身段的空间。

但这并不代表《决战天策府》就放弃了现代化舞台的表现手段，也不代表《决战天策府》的舞台会相对简陋，相反，剧组采用了《剑网三》1:1 还原的3D 渲染背景，利用现代化舞台的升降技术提升舞台的空间感。通过舞台本身的前后、局域升降，最大限度地保留舞台的写意性，同时也通过这样的现代化舞台手段呈现出场景中地形地势的趋势，以及人物内心的变化特点。这种现代化高新技术的舞台配合上一群扮相精良、有专业功底的粤剧演员丰富了舞台表现，也更体现出现代舞台技术对传统戏曲舞台的补充与加持，这对于年轻观众，尤其是《剑网三》的游戏玩家来说有着不可低估的吸引力。

（二）对舞台灯光设计和舞台表演空间的改革

传统的戏曲作品中追求的象征性和虚拟化的表达方式有小部分的原因也是受限于技术和一定的表达形式，《决战天策府》 并没有抛弃传统的象征性和虚拟化的表现方式，但是在运用这种表达方式的同时也通过现代化技术增加了舞台灯光设计与舞台空间效果，这也是为《决战天策府》构建出了一种新颖且与众不同的舞台表现方式。

不同于传统粤剧不变的灯光，《决战天策府》在舞台灯光设计上增加了追光、幻光、造型光等多种现代化舞台灯光形式。这种灯光能够更好地帮助演员塑造人物角色，同时也有利于在不同情景环境下舞台场景的环境烘托。对于观众来说，变幻的灯光效果能够帮助他们理解剧情内容与人物的情绪，减少了观众的臆想负担。这样现代化科技表现的舞美使戏曲的整体氛围感大幅度加深，保证了舞台的相对独立性，推进了剧情的不断发展。同时通过这种氛围感不断引领着观众，使观众可以更好地走进剧情，体验到身临其境的效果。

《决战天策府》的舞台表演空间有着别出心裁的设计。相对于大多数的戏曲表演只能在舞台上来说，《决战天策府》 并没有将整场演出框定在舞台中央，演出中没有严格划定的舞台范围。对于演员来说，整个剧场都是他们的舞台。剧组根据剑网三中的大热“茶馆任务”还原了游戏中的茶馆场景，在演出正式开始之前和中场休息的时间段出现在舞台附近，为观众带来一种全新的观赏体验。而演员们根据剧情的推进和发展穿梭于剧院中，传统粤剧中演员与观众为两个独立个体，并没有交际互动，但是在《决战天策府》中，演员会从观众席出现，与观众进行零距离的互动，将剧场演变成为《剑网三》中李承恩与敌军决斗的现场，使观众很自然地就将自己带入到剧情发展中，体会到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三）对戏剧人物塑造和音乐形式的改革

冲突和发展为戏剧艺术的最本质特征，《决战天策府》的主创人员清楚地认识到戏曲的情节发展与网络游戏不同，网络游戏中需要通过人物等级上升而缓慢推出剧情、引出矛盾，戏曲的发展与冲突往往是更加激烈的，同时也需要在两到三小时内呈现出起承转合且剧情完整的故事情节。《决战天策府》一改传统戏剧中按照时间来叙事的传统手法，充分发挥了现代舞台理念和游戏改编戏曲的优势，通过插叙的方式，插入情节冲突最高潮的片段。这一倒叙的手法不仅仅使戏曲的张力急剧扩大，同时也增强了观众的观影体验，做到了“开场即高潮”。快节奏的故事情节使主要人物在第一、二幕就全部完成亮相，并且迅速塑造人物形象，进入故事情节。在人物的塑造方面，《决战天策府》 则大胆采用了女文武生这一种行当，将本应该由花旦扮演的角色谷之岚以女武生的形式呈现给观众，将男角的果敢武断和女角的柔媚灵活合为一体，同时双文武生的设定增加了戏剧性效果。在群像塑造中李承恩、小七、唐傲骨等主要角色的人物性格刻画生动详细，主创人员强调在细节中凸显人物性格，使戏曲的情感刻画更加深刻饱满，给观众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粤剧一直以来都是以视听为主的艺术表演形式，在完整的舞台表演中，除了需要演员自身过硬的演技外，乐师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在需要推进剧情的发展，起承转合的关键之处，音乐可以说是起到了主导剧情发展的作用，通过音乐的节奏鼓点来转换剧情的发展和剧中人物的情绪，从而带领观众进入戏剧气氛，达到与剧中人物共情的效果。在传统的粤剧配乐中，自明末清初开始，粤剧就开始使用唢呐、三弦和二胡等民族管弦乐器配乐。随着粤剧的不断发展，配乐逐渐增加，其中有耳熟能详的扬琴、琵琶；打击乐器锣、鼓；也有粤籍乐师创造的高胡等乐器，这些结合了粤曲艺术家智慧的艺术结晶为传统的粤剧带来了不一样的视听效果。而《决战天策府》则是在传统粤剧配乐的基础上大胆地创新，制作团队添加了大量《剑侠奇缘三》中的经典游戏背景配乐，并将其与传统的锣鼓点相结合，同时插入一些乐曲片段。这一创新十分重要，通过加入游戏背景音乐和粤曲片段增添了配乐的通俗性和流行性，它成功地拉进了《决战天策府》和观众的距离，让慕名而来的观众都能够更好地欣赏粤剧，同时《决战天策府》也没有完全取消传统的配乐形式，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配乐的主导地位和指挥作用，使得配乐能够更好地服从整个剧情发展的需要。

（四）对演出形式的改革

《决战天策府》还将演出划分为线上和线下两种不同的演出形式，在距离线下的演出正式开始的一年之前，《决战天策府》 的制作团队就开始对其进行预热和宣传推广。而这种传统艺术新的尝试和推广方式也在当下的市场收获了良好的反应，“2014 年前后制作组带领团队在剑网3 五周年嘉年华暨古风音乐会”“2014 第七届中国国际漫画节开幕式暨第11届中国动漫金龙奖颁奖典礼”等线下最受年轻人欢迎的活动现场进行了《决战天策府》的6 分钟片段展演，这一举动非常成功，随即引发了十分热烈的社会反响。同时因为《决战天策府》是第一部由网络游戏《剑侠奇缘三》的IP 与传统戏曲结合的新编粤剧，这也使得粤剧这一传统的艺术表现形式在互联网上获得了广泛的关注与讨论，为之后《决战天策府》的正式演出进行预热。2015 年1 月24 日《决战天策府》在广东省粤剧艺术中心首演后至当年的8 月为止，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人之多，而此时的《决战天策府》还没有开启全国巡演。接着《决战天策府》走进北上广深的剧院里，现场为观众带来与众不同的视听盛宴。在此之后的每一场演出都有着极高的上座率，甚至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的现象，它吸引着不同年龄阶段的观众走进剧院，感受新编粤剧的魅力。

这种高热度的人气同时也延续到了线上，制作团队将戏曲片段上传至当下最受年轻人欢迎，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同样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视频点击率高达50 万。同时制作团队还制作了官方微博、专题讲座，甚至还拍摄了微纪录片，用来为《决战天策府》做推广。线上的推广为其带来了一定的热度，喜爱这部粤剧的观众自发在网络上进行宣传和推荐。在新浪微博上，《决战天策府》的相关阅读量达到了近9000 万，这些宣传和推广吸引了众多的青年观众。这种线上线下共同发展的新形式是粤剧前所未有的一次试水。在“互联网+”时代，《决战天策府》 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开创了传统艺术网络营销的先河，这对粤剧甚至其他剧种来说起到了一个示范作用。

四、《决战天策府》带来的粤剧新思路

中国戏剧传统艺术如何在当前这个充满新兴艺术形式的“互联网+”社会突出重围，让自身注入新鲜血液后打入年轻人的市场，这一直都是一个摆在传统艺术工作者面前艰巨的问题，网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同时也改变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生存环境。在这个社会里，似乎传统艺术已经开始逐渐地被人们遗忘，愿意了解和传承这些艺术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想要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传统艺术能做的只有不断创新，不仅只是对艺术形式的创新，更重要的是在创新中延续传统文化的根。《决战天策府》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互联网+”热门IP 与传统艺术文化的合作。而正是通过这样的大胆创新式合作，《决战天策府》为传统艺术文化的创新发展带来了一条全新的发展道路。传统也要创新发展才能适应时代变迁，吸引住不同年龄层的观众才会代代相传。《决战天策府》通过自身的精心改编和大胆创新取得了成功。艺术工作者同时也要注意在改革创新的同时不能忽视传统，要更加重视传统。每一次的舍取都是对传统粤剧、传统文化改革的探索，是对“旧”的突破，对“新”的吸纳。新形式的改革不改思想价值观内核，该剧的主创兼主演彭庆华提到“我们刻意把这个戏置于与传统模式不同的境地，想找到一种真正良性循环、自给自足的运作模式。我们想通过观众，通过票房供养演员。我们选择这一题材，不仅是艺术上的尝试，也是运作方式的新尝试”。由此可见，《决战天策府》是一部具有当代品格和当代精神的成功之作，是粤剧，包括中国戏曲现代化进程中具有重要开拓意义的一环。粤剧与“互联网+”网络游戏这种跨次元、跨文化的合作，带来的是当代戏曲创作思维的突破，是新的互联网时代戏曲艺术生产、创作、营销的新模式，这种模式也值得其他传统文化尊重与学习。

五、结语

粤剧早在诞生之时就以大众审美为导向，不断创新为特点，活跃于百姓的生活当中，在20 世纪20—30 年代就出现了数千计的新剧目，“省港大班时期的粤剧借用大量当时最新的技术，包括声 光电、舞台布景、剧本上对话剧甚至美国电影的改编、伴奏乐器的西洋化（萨克斯、小提琴、爵士鼓、电吉他），让粤剧脱离了最初形制，并深刻影响了其发展。”回看粤剧近百年来历史的发展，无论是曲目风格上的演进，还是舞台呈现和演唱方式的创新，都呈现出了独具一格的风格特点和精神文化内涵。这个孕育于中国南粤民间，又先后在港澳等繁华都市流行起来的艺术形式，不仅仅在艺术上保留了传统艺术和民间戏曲的精髓，同时还在社会不断变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决战天策府》正是最好的体现，作为一部游戏改编戏剧，它在传统曲调上的继承与发展、在舞台舞美上的运用，以及在整体效果编排和对传统元素上的现代化处理方面都是粤剧改革的一个缩影。粤剧作为岭南大众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和文化象征，必须要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地传承创新，而《决战天策府》的出现为粤剧带来了新的发展思路和新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