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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土五铢钱看汉朝治下的云南民族经济与文化*

2022-08-23谢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中国钱币 2022年1期
关键词:滇池墓葬墓地

谢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元封二年(前109 年)汉武帝发兵征服滇国,滇王举国降,获授“滇王之印”,汉朝在滇国设置官吏和郡县。由此滇国并入汉朝,比同汉朝郡县制度下的诸侯王国。在目前发现的云南石寨山文化(又称滇文化)的诸多墓葬遗址中,都发现了不少来自于汉代中原输入的经济文化因素,体现了武帝以后两汉王朝对云南社会经济和文化的诸多影响。在这些输入性的经济文化因素中,汉朝的货币五铢钱(含王莽钱币)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

根据彭信威、石俊志等先生的研究可知,五铢钱的铸币大权始终是由中央政府把持的。云南出土的五铢钱代表的是武帝开发西南夷地区以后,即中央王朝设置郡县统治对当地的财政经济的影响,它不同于一般性的输入性文化因素,不同类型的五铢钱不仅时代明确,更是中央政府铸造的货币,五铢钱在当地通行也代表着地方民族政权对汉朝国家的认同,以及对中央财政权和财政制度的认同。因此,以云南古墓葬群出土的五铢钱为线索,来考察汉代郡县制推行之后的云南社会经济状况,对复原汉朝统治下的民族融合关系、文化交流以及南方丝绸之路的发展都有所裨益。

有关云南地区汉代的货币流通,文献记载极少,研究资料主要来自考古发现。云南石寨山文化货币相关研究,关注贮贝器和其中出土的海贝较多。相对而言,针对五铢钱,学界却关注不多,零星的研究则有王大道先生一文。该文研究指出,汉朝的铸币是随着汉人移民进入云南,五铢钱也随即在当地流通,到东汉时期已经成为主要货币,而且云南五铢钱分布流通的路线,基本上是位于滇东北的昭通至滇中昆明、昆明至滇西大理的两条交通主干线上,与汉人入滇以及再向西去大理的路线基本一致。然而事实上,迄今为止的考古发现表明,汉代墓葬虽然在云南全省范围内多有发现,且很多汉墓都出土有五铢钱,但这种钱币分布并不均衡,其中原因何在,反映何种社会经济现象?故对这些墓葬的情况,有必要以五铢钱为线索作进一步的研究。另外新莽时期的货币(云南出土的主要是“大泉五十”和“大布黄千”)由于铸造时间短,便于断代,本文也将其纳入讨论。

一 云南主要汉代墓葬区随葬五铢钱概况

汉代墓葬遍布云南各地,如昆明羊甫头、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个旧市黑蚂井墓地等。本文主要针对出土汉五铢及王莽钱币规模较大的墓葬群作考察。

(一)昆明羊甫头墓地。时代为汉代的包括属于石寨山文化第四期的161 座滇族墓、28 座汉式墓,共189 座,其中2 座出土五铢钱(M368、M410)。

(二)晋宁石寨山墓地。经过五次发掘,共87 个墓,可能属于武帝统治滇国故地以后的汉代墓葬共47 个。这五次发掘的墓葬中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有8 个(M5、M8、M23、M25、M32、M36、M38、M40)。

(三)呈贡石碑村大荒地古墓葬群。发掘了65 个墓,均断定为西汉中晚期到东汉初期,其中5 个墓(M32、M34、M42、M55、M61)出土了五铢钱。

(四)江川李家山古墓群。经过两次发掘,第一次发掘了27 个墓,分为三类,第二、三类的4 个墓被断定为西汉中期以后,其中1 个(M26)出土了五铢钱。第二次发掘及其以后零星清理的墓葬有60 个,分为4 个时期,第1、2、3、4 期墓的时代为汉武帝以后至东汉前期,第1 期有6 个墓,其中1 个(M86)出土五铢钱。西汉中期到东汉的墓共64 个,有2 个出土五铢钱。

(五)澄江金莲山墓地。经两次发掘,共清理墓葬406 个,分早中晚三期,时代相当于公元前109 年至西汉末期的墓葬有35 个,其中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有9 个(06M11、06M22、06M58、06M80、06M90、08M44、M95、M118、M176)。

(六)宜良纱帽山滇文化墓地发掘了57 个墓,时代为武帝以后墓葬有17 座,其中出土五铢钱的墓葬9 个(M20、M21、M22、M29、M37、M41、M44、M45、M50)。

(七)曲靖八塔台墓地。共有青铜时代墓葬348 个,时代为武帝以后到西汉末期墓葬49 个,其中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有21 个(墓号1、3、7、9、10、12、13、14、18、20、23、33、43、44、45、50、52、53、63、69、90)。

(八)曲靖市麒麟区潇湘平坡墓地。共发掘了105 个墓,属于武帝以后的墓葬21 个,其中出土五铢钱的墓葬8 个(M22、M26、M29、M34、M40、M41、M48、M55)。

(九)会泽水城古墓群。共发掘清理了23 个汉墓,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有22 个。

(十)陆良薛官堡墓地。经两次发掘共清理周家坟、唐家坟两个地点215 个墓,47个为武帝以后到东汉的墓葬。其中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有6 个(M20、M35、M38、M61、M108、M124)。

(十一)个旧黑蚂井墓地。经过四次发掘。1989-1995 年发掘清理了13 个墓,均被断定为武帝以后至新莽时期,其中出土五铢钱的有9 个(95GHM2、95GHM3、95GHM5、95GHM7、95GHM8、89GHM1、89GHM2、89GHM3、89GHM4)。第4次发掘清理了30 个墓,分为三期,断代为西汉晚期至三国,由于第三期为东汉后期至三国,本文且将第三期墓葬也纳入统计。第4 次发掘的墓葬中有24 个墓出土五铢钱(M17、M31、M33、M34、M38、M41 未出土)。黑蚂井墓地前后共清理43 个墓,33 个出土了五铢钱。

可见,云南出土五铢钱较多的古墓群基本都在东部。武帝时期及其以后的两汉墓葬中,五铢钱出土墓葬的比例参差不齐,显现出云南东部本区域内的五铢钱分布也有较大差异。滇池周边地区是石寨山文化遗址分布集中的区域,但是出土文物十分丰富的昆明羊甫头、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典型的石寨山文化墓葬群,出土五铢钱的墓葬却不多。晋宁石寨山遗址6 号墓(M6)出土了“滇王之印”,证明了石寨山一带是滇国中心区域,汉武帝授印置官后也继续以石寨山地区作为地方统治中心。《汉书·地理志》亦载:“益州郡……县二十四:滇池,大泽在西,滇池泽在西北。”将益州郡的首县定为滇池县,位置就在滇池东南岸的石寨山遗址一带,当地滇人与汉朝官民直接交流应该不少,但中央发行的铸币出土概率偏低。反过来,远离滇池一带的曲靖会泽水城、个旧黑蚂井等遗址的五铢钱出土的概率却很高。五铢钱出土中等概率的遗址,如曲靖八塔台、曲靖市麒麟区潇湘平坡、澄江金莲山、宜良纱帽山等在地理上距离石寨山比个旧、会泽等地更近,虽然都在昭通至昆明再至河口的交通地带上,但是位置明显偏离石寨山、呈贡等滇池沿岸,较偏东边。所以,从各古墓群出土五铢钱的比例来看,云南汉代行政中心与交通贸易路线很可能存在一定的偏移。这也应当是益州郡郡治后来由滇池县(今晋宁)迁往曲靖(汉代味县)的原因之一。

滇池沿岸的石寨山一带原为汉代的行政中心,也是古滇国固有的政治、文化中心,但是汉朝同时领有交趾和巴蜀,从成都至滇东北后再到交趾的交通干线是截弯取直,因这一线平坝较多,故偏向滇池东部,导致澄江金莲山、宜良纱帽山的土著滇人与汉朝官方或汉人移民、商人的交流更多。可以佐证的就是离晋宁石寨山更远的个旧和会泽两地的遗址五铢钱出土概率更高,也是因为这些地区离巴蜀和交趾更近,使用汉朝铸币的贸易交流更多。

上述考古发现表明,滇国的中心地区,在滇王治下,财富的象征和作为社会经贸流通的货币,仍然是以贝为主。其中的主要原因有二:首先,如《汉书·食货志下》所载:元鼎五年(前112 年)“汉连出兵三岁,诛羌,灭两粤,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无赋税。”元封二年(前109 年)西汉朝初置益州郡下的滇国当也不例外,仍然是以其故俗治理属民。其二,汉朝郡县制度在云南滇池以西地区的推行也应当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加上滇西道路崎岖险阻,因此,云南与外界的交通贸易主要还是局限在滇东的主要交通干线上(图1)。

图1 云南东部五铢钱分布及出土比例图[21]

二 云南出土汉代五铢钱的分期及地理分布

《洛阳烧沟汉墓》通过对洛阳两汉墓的各种共存关系综合研究,将不同时期的汉五铢钱分为五种类型(期)。然而,不少云南的考古发掘报告,不是将五铢钱区分得更细,就是区分得更简略。为了便于统一分析,笔者采用《洛阳烧沟汉墓》的分型分期(图2),将云南出土五铢钱按照报告的记载并入上述五型(期)。如《曲靖八塔台与横大路》将五铢钱分为A 至H 共8 型,A、B 型为武帝前期五铢,C、D 型为武帝后期至昭宣时期五铢,E、F、G 型为标准宣平五铢。报告者对H 型未具体断代,但是将出土H 型五铢的墓葬(M52)断其年代下限为西汉末,笔者将H 型视为西汉宣平时期五铢,因此也将A、B 型合并为《洛阳烧沟汉墓》I 型(期),C 至H 型算作II 型(期)。再如《曲靖市麒麟区潇湘平坡墓地发掘报告》将五铢钱分为9 型,笔者按照上述方法将断代为武帝前期的A、B 型归并为I 型(期),其余7 型算作II 型(期)。《会泽水城古墓群发掘报告》将五铢钱分为8 型,笔者也将其断代为武帝前期的A、B 型算作I 型(期),其余6 型算作II 型(期)。另外一些发掘报告对五铢钱分类描述较简洁,如《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第四次发掘简报》称“西汉五铢”,笔者考虑到金属铸币流通时间可能较长,所以且将其时代算作武帝到西汉末,即I 和Ⅱ期。《陆良薛官堡墓地》称出土的五铢钱以西汉中晚期居多,少数可能是东汉早期,笔者将其归为Ⅱ期和Ⅲ期。

图2 《洛阳烧沟汉墓》的五铢钱字体分期[28]

根据上述分期方式,试将部分发掘报告或简报的五铢钱分期梳理如下。

由表格可见,多数出土了新莽钱和东汉五铢钱的遗址或地域也都有西汉五铢钱。出土新莽钱的地域,断代基本都可以视为到东汉初。这说明当地汉代人类活动的连续性更好,土著持续与汉朝官方、商人或初代移民的交流更稳定。这其中曲靖八塔台、江川李家山、会泽水城、陆良薛官堡、个旧黑蚂井、澄江金莲山、昭通象鼻岭等地出土了新莽钱或东汉五铢,表明这些地方有着相对持续的两汉时期使用汉钱或新莽铸币的情况。而这些墓葬群的分布,与前面五铢钱出土比例较高的墓葬群的分布基本一致。说明从滇东北昭通南下曲靖,经过澄江等地向东偏离滇池的交通线在时间上,使用五铢钱的居民点的贸易交流也更稳定。

云南两汉典型墓葬群出土各型五铢及王莽钱币统计示意表

考古工作者研究认为有些墓地的使用时间下限不到东汉,如曲靖市潇湘平坡墓地下限为“西汉晚期”。这样的墓地肯定不见东汉五铢钱出土。但是晋宁石寨山墓葬群使用下限大致到“东汉初叶”,呈贡天子庙古墓群则部分墓葬形制“属于东汉”,宜良纱帽山下限为“可能到东汉初年”,由此可见一部分没有出土东汉五铢或新莽钱的墓地使用时间还是达到东汉的,但没有东汉五铢钱或新莽钱出土。这类墓地只能证明当地使用五铢钱还是不多。从时间上说,和空间分布上一样,由昭通到会泽和曲靖,再到澄江,最后南下个旧,这条偏离滇池由滇东北至滇东南的路线,都是五铢钱使用得比较多的地区,尤其比滇池沿岸滇国故都以及汉朝益州郡中心的石寨山一带的滇池县要多。

上述两汉五铢钱和王莽钱币分布的特点,与史籍记载的历史事件也是较为吻合的。《汉书·西南夷列传》记载:“孝昭始元元年(前86 年),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牂柯、谈指、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发蜀郡、犍为奔命万余人击牂柯,大破之。后三岁,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郡兵击之……王莽篡位,改汉制,贬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恨,牂柯大尹周钦诈杀邯。邯弟承攻杀钦,州郡击之,不能服。三边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隆。莽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益州。出入三年,疾疫死者什七,巴、蜀骚动。莽征茂还,诛之。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而粤巂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会莽败汉兴,诛贵,复旧号云。”史载表明,自汉武帝在云南设置益州郡县以来到新莽及东汉初期,西南夷民族时常反叛且屡被镇压,也显现出中央对云南地区的统治并不十分稳固,所以中央就把益州郡治由滇池县(今晋宁)迁至偏离滇池的味县(今云南曲靖)。由于史载缺乏,滇国存续的时间无考,滇国都邑何时由滇池县迁至味县也无从得知,但《续汉书郡国志》引王先谦曰:味县,“前汉县,三国蜀因,建宁郡治此。《温水注》:温水又西迳昆泽县南,又迳味县,县故滇国都也。诸葛亮讨平南中,刘禅建兴三年,分益州郡置建宁郡于此水侧。皆是高山、山水之间,悉是木耳夷居。”联系到西汉后期西南夷屡屡反叛,以及王莽朝将西南夷的王国贬低为侯国,可以推断,滇国迁都味县当在西汉后期到新莽朝之前。汉之味县即处在今昭鲁盆地至曲靖盆地一线,这里一直都是秦汉以来沟通川、黔、滇至汉朝交趾郡(桂西南与越南北部)的重要节点。

三 云南五铢钱持有者的社会阶层与文化面貌

在云南两汉墓葬群中,出土五铢钱的墓葬的规模、等级不尽相同。元封二年以后随着汉朝的统治和移民进入,石寨山文化的各个遗址出土的器物风格、墓葬型制,都显示出汉文化的影响不断加深。与此同时,云南土著文化因素在汉代墓葬中仍然占重要地位,滇文化受汉文化影响却不是被汉文化取代。以下将讨论墓葬群中出土五铢钱墓主的社会阶层地位及其文化面貌。

(一)出土五铢钱较少的主要墓葬群

晋宁石寨山、昆明羊甫头遗址的墓葬贫富分化明显(羊甫头个别豪酋墓还有殉葬人)。出土“滇王之印”的M6 是一个随葬品极其丰富的墓葬,类似的随葬品很丰富的墓还有相当一部分(如甲M1、M3、M7、M12、M13 等)。石寨山文化中出土最具代表性的本土文化器物如铜贮贝器、铜鼓、铜剑、铜戈等,体现了滇国王都的王族墓葬的规模和本土文化的主流地位。但耐人寻味的是,如前所述,石寨山墓地出土五铢钱和王莽钱的墓葬占比例很低,而且不属于高等级墓,出土五铢钱的M5、M8、M23、M25、M32、M36、M38、M40 的陪葬品都很少。可见石寨山遗址的五铢钱使用者是身份较低的人。汉代云南使用铁器很少,多为输入品,当时铁器稀有且比铜器锋利耐用,秦汉巴蜀经营铁器冶铸并向云南销售的商人都因此暴富。李家瑞先生指出,石寨山西汉墓中出土铁器约只有铜器数量的5%,而且铁器中多数为铜铁合制,全铁器不多。然而出土五铢钱的墓葬中,虽然也出土了一些滇文化铜器,但多数同时出有铁器,其中还有不少全铁制品。如M5 有铜柄铁剑、铁剑,M8 有铁锛、铁小刀,M25 有铜柄铁剑、铁凿、环首铁刀、铁斧、残铁矛,M36 有碎铁渣,M38 有残铁剑碎屑,M40 有残铁器碎屑、残铁矛碎片等等。可见五铢钱使用者虽然身份地位低下,但却是当地为数不多的铁器拥有者。因此可以推断石寨山墓地中为数不多的五铢钱持有者可能是与境外汉人有贸易关系的商人或身份较低的汉人移民。

昆明羊甫头墓地的五铢钱出土于汉式墓。《昆明羊甫头墓地》的报告者认为,羊甫头墓地的滇式墓要早于汉式墓,是后期的汉式墓取代了滇式墓。汉式墓的随葬品基本不见滇文化痕迹,墓主人应当是入迁滇池地区的汉移民。

江川李家山古墓群,发掘报告认为,从墓葬形制和随葬品种类来看,它与石寨山墓地很接近,同属滇池地区滇文化墓群。出土五铢钱的墓M26 汉文化器物成分较多,另一个出土五铢钱的M86 也是汉文化器物较多的墓葬。但M26、M86 都属于出土随葬品数量比较少的墓葬,类似于石寨山遗址,五铢钱所有者当属于身份地位较低,但汉文化因素器物持有较多的人群。

呈贡龙街石碑村古墓葬群,发掘报告作者也认为其随葬品种类与江川李家山墓地相似,属于滇文化遗存。整个墓群有两个特点,一是滇池地区常见的墓葬规格大体一致,分布密集,排列成行,墓主人都是身份较低的平民阶层;二是随葬品以生活生产工具为主,出土五铢钱的墓葬的随葬品也是少而简单,在墓群中并无特别之处。

陆良薛官堡墓地,排列密集且方向一致,整体规模大都较小,随葬品不丰富,贫富差距不悬殊。其中出土五铢钱或新莽钱的墓葬也无特殊之处。出土器物有“一些汉式器物,但总体而言,墓地在文化面貌上仍表现出较强烈的地方特色。”

(二)五铢钱出土稍多的墓葬群

曲靖八塔台墓地出土了“辅汉王印”(M69),是云南继石寨山出土“滇王之印”后出土的第二枚王印,但是曲靖八塔台整体墓葬规模都不大,随葬品出土最丰富的就是M69,属于比较特殊的一个墓,可以确定墓主人是当地民族统治者,其他墓葬在形制规格上没有显示出很强的身份区别。除了M69,有的墓主人略显小富,如M3 出土了五铢钱、大泉五十、大布黄千、长带钩、铁斧、铁凿、铁小环首刀、玛瑙扣、烧料珠串;M7 出土了五铢钱、大泉五十、陶罐、立耳斧、鍪、长带钩、铁大小环首刀;但也有的墓比较“寒酸”,如M12 只出土了五铢钱、长带钩,更有甚者如M14、M63 除了五铢钱和新莽钱以外没有任何陪葬品。考古工作者认为出土的各种铁器、带钩、鍪等属于中原常见品,而且铜器多为当地制造,说明当地人与中原的文化、经济交流比较发达。

曲靖市麒麟区潇湘平坡墓地,“随葬器物的差异表明,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已经产生一定的分化”。笔者认为至少从随葬品来看贫富差别不如石寨山、李家山等墓地悬殊。出土五铢钱的8 个墓葬中,M29、M40、M55 随葬品略多,而M22、M34、M48 除了五铢钱只有1 到3 件随葬品,M26、M41 则除了五铢钱外没有别的随葬品,所以也可认为在这一墓地的五铢钱持有者贫富皆有。

关于澄江金莲山墓地,蒋志龙先生认为墓葬总体的等级不会太高。而相当于汉朝统治时期的晚期墓葬,各墓等级、随葬品贫富差别大一些。有几个出土五铢钱的墓陪葬品较多,如06M11、06M22、06M58、06M90,随葬有铜鍪、铜斧、铜柄铁剑、铁剑、铜骹铁矛、铜锄、铜镜和由绿松石、玛瑙扣和孔雀石组成的饰品。另外几个出土铜钱的墓葬陪葬品较少,几件至十几件不等,汉式和本土器物都有,多是生活生产工具和饰品,其中M176 和M118 除了五铢或新莽钱外没有别的随葬品,08M44、M95、06M80 的铜钱外随葬品也只有1 至3 件。笔者认为参照其总体随葬品的情况,与石寨山、李家山遗址比较,其文化上仍然属于本土的石寨山文化,但受汉文化的影响也很大。

宜良纱帽山墓地,属于武帝以后的IV 期墓葬,有大量汉文化器物,但从墓葬形制和随葬品特征、组合来看也“属典型的滇文化墓地”,墓葬中存留骨骸的墓葬较多,潘其风先生鉴定认为有拔牙的习俗,应该是属于古代南方少数民族常见的凿齿习俗。该墓群整体大量出土有陶制生活用品(陶容器、炊器、食器),这点与石寨山、李家山等滇文化墓群有明显区别,“说明这批墓葬的墓主人身份不高,以中小奴隶主或平民为主。”出土五铢钱的9 个IV 期墓葬出土器物组合与其他墓相比没有特别之处,其中M20、M21、M29、M41 同时出土五铢钱和海贝,说明这些使用五铢钱的人也仍然惯用当地民族的货币海贝。

(三)五铢钱出土较多的墓葬群

五铢钱出土比例最高的会泽水城遗址,墓葬分为大中小三型,呈现明显的贫富差别,但基本都出土五铢钱,随葬器物被分为A 组(土著文化)、B 组(汉式)、C 组(文化融合),其中A 组随时间推移呈减少趋势,B 组呈增加趋势,反映了汉文化影响强化的趋势,但从整体的器物风格比较来看仍被断定为不是汉人墓葬,本土风格器物也更接近于贵州赫章可乐遗址的文化遗存,从出土遗骸还可看出猎头、殉人等当地民族遗风。

个旧黑蚂井墓地,汉代的墓葬分大中小三型,从随葬品来看也是贫富差距明显,但三型墓葬皆有五铢钱或新莽钱出土。随葬品文化风格多样,氐羌、南越、中原、越南东山文化因素都有,个旧本身又是一个地理条件恶劣的以锡业矿产开发为主的地域,文化因素呈现了很强的四方商人汇集于此的景象。

综上,云南地区出土两汉铸币的墓葬遗址,总体上看仍属于本土民族文化为主,输入的汉文化因素不断增多,但还没有达到取代或者高度融合的程度。在滇池沿岸地区的昆明羊甫头、石寨山,以及临近的江川李家山,存在着不少等级较高的、陪葬品很多的墓葬,尤其石寨山墓地是王族墓葬群,级别最高,但是五铢钱的主要分布却不在高等级墓葬中。羊甫头的五铢钱出于汉人移民墓葬,石寨山出土五铢钱的墓葬属于少数低阶层人群(部分或为汉人)的墓葬,李家山的五铢钱所有者也属于身份地位较低、陪葬品较少的人群,但这群人又具有特殊性,这些墓葬的五铢钱所有者,在各自墓群中都属于随葬汉文化器物较多的人。与石寨山同属滇池沿岸的呈贡石碑村古墓葬群的五铢钱所有者身份也是低下的。距离滇池沿岸地区稍远的澄江金莲山、宜良纱帽山墓地墓主整体阶层都属于中低级,但出土五铢钱较多。在曲靖八塔台、曲靖市麒麟区、会泽水城、个旧黑蚂井等地,五铢钱不仅出土多,而且是超阶层的,文化面貌上接受汉文化因素也更多。

所以,内地汉文化对云南各地石寨山文化施加的经贸和文化影响的情况,可以分成三种类型。一种是与汉朝内地有经贸往来的曲靖中北部和个旧地区,当地虽然仍保持本土民族文化的基础,但各阶层整体接受汉文化的程度更高、使用汉朝铸币更普遍。第二种类型就是滇池沿岸,主要是石寨山、呈贡、羊甫头一线,是石寨山文化核心区,虽然同时也是汉朝的地方行政中心,但是受“故俗治”和交通道路的影响,各阶层文化仍保持较为浓厚的本土风格,只有极少数低层人群或汉人移民与汉朝的经济文化交流较多。第三种类型是位于南北交通要道上的偏滇池以东地区,主要是宜良、澄江、江川一线,当地文化面貌更接近滇池沿岸,上层统治者使用五铢钱较少,但得益于交通便利,低阶层居民反而使用五铢钱略多。可以作为反例的就是陆良薛官堡遗址,可能就是因为从另一个方向也偏离了南北交通干线,所以五铢钱出土也不多。

除上述贸易功能之外,五铢钱本身可能也具有一些当地人的社会文化功能。如石寨山遗址M23 出土的一枚五铢钱,被装在比五铢钱贵重得多的银盒内;M32 的墓主口里含着五铢钱,两手也各执两枚五铢钱;M40 除了墓中出土五铢钱,其填土中还有17 枚五铢钱,“其附近有漆器的痕迹,当是有意埋入”。说明当地人对钱币的观念不仅视之为贸易的货币。尤其是口含五铢钱下葬的情况,是典型的“口含”葬俗,现有的相关研究认为中原在先秦时期已经比较多见,而且多使用贝和玉器。石寨山出现口含五铢钱下葬,说明中原的口含葬俗已经传到了云南滇池沿岸,是货币承载的民族文化交流。

汉昭帝元始元年,滇、黔地区的“益州、廉头、姑缯、牂牁、谈指、同并二十四邑皆反。”这次战乱中,“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乗胜与(吕)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眀年复遣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大破益州……钩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钩町侯亡波等当地民族领袖配合汉军,但是滇王却不见踪影,而且发生叛乱的区域基本上也是滇国统治故地益州郡。如前所述的《续汉书郡国志》注引《水经·温水注》所云,滇国都邑也当是在西汉后期因战乱而由滇池县(晋宁)迁至味县(曲靖),因此,从五铢钱的分布可看出,原滇国核心区的环滇池地区和滇西,是汉文化接受程度较低、本土文化和反抗意识较强的地区,西汉后期至东汉初期,中央王朝的郡县制统治也不太稳固。

王大道先生关于汉代五铢钱“交通路线”式分布的论断是正确的,但是,云南内部五铢钱分布的地理差异及其反映出来的社会经贸交流与文化差异还是较大的,可以进一步具体探讨。同在滇池(昆明)附近地区,滇池沿岸的羊甫头、呈贡、石寨山一带虽然是滇国政治中心,但五铢钱出土比例却很少,而宜良、澄江、江川一线偏离滇池沿岸却出土比例较高,说明这一线才是汉朝的云南与川黔内地及交趾地区贸易交通的主干线。这条干线南北向分别延伸到个旧和曲靖八塔台-会泽一线,在曲靖中部和北部、滇东南的个旧因为更靠近内地或交趾,五铢钱出土比例更高。滇池沿岸及其周边的石寨山文化上层集团吸收汉文化有限,反而是低层人群与汉人的贸易和交流稍多,显示出文化和贸易交流的阶层分化。距离内地和交趾较近的曲靖中部北部和个旧一线,则显示出经贸交流更多,五铢钱的使用不分阶层,全社会都普遍流通。云南两汉五铢钱和王莽钱的发现表明,汉武帝开发西南夷地区,汉朝郡县制度的推行在滇东地区的南北一线较为顺利,滇东北经曲靖盆地至宜良再南至滇东南个旧的交通经贸路线,是汉朝郡县制度最早得以稳固的地区,也是云南汉代民族融合与国家认同程度最高的地区。同时也可以推断,这条经贸交通干道,也是南方丝绸之路早期的重要干道。

[1]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 年,第2997 页。

[2] 彭信威:《中国货币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 年。

[3] 石俊志:《五铢钱制度研究》,中国金融出版社,2011 年。

[4] 王大道:《云南出土货币概述》,《四川文物》,1988 年第5 期。

[5]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昆明羊甫头墓地》,科学出版社,2005 年,第16、715、834 页。

[6]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晋宁石寨山第五次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9 年;云南省博物馆考古发掘工作组:《云南晋宁石寨山古遗址及墓葬》,《考古学报》,1956 年第1 期;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59 年;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第三次发掘简报》,《考古》,1959 年第9 期;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第四次发掘简报》,《考古》,1963 年第9 期。

[7][47]昆明市文物管理委员会:《昆明呈贡石碑村古墓群第二次清理简报》,《考古》,1984 年第3 期。

[8][45]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江川李家山古墓群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75 年第2 期。

[9]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江川李家山第二次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7 年,第232 页。

[10]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江川李家山第二次发掘报告》,第157 页。

[11][51]蒋志龙:《金莲山墓地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 年。

[12][36][52]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云南宜良纱帽山滇文化墓地发掘报告》,《南方民族考古》,第8 辑。

[13]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曲靖八塔台与横大路》,科学出版社,2003 年,第185、190-194 页。

[14][24][33][50]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曲靖市麒麟区潇湘平坡墓地发掘报告》,《云南考古报告集(之二)》,云南科技出版社,2006 年。

[15]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会泽水城古墓群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14 年,第121 页。

[16]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陆良薛官堡墓地》,文物出版社,2017 年,第276、288-298 页。

[17]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个旧黑蚂井古墓群发掘报告》,收录于《个旧市黑蚂井墓地第四次发掘报告》附录二,科学出版社,2013 年,第204、193 页。

[18]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个旧市黑蚂井古墓地第四次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13 年,第161、164-168 页。

[19] 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 年,1601 页。

[20] 班固:《汉书》,1174 页。

[21] 该示意图省界以自然资源部监制云南省电子地图为底图绘制,底图审图号:GS(2019)3333 号。

[22] 1952-1953 年发掘的洛阳烧沟汉墓群出土了西汉中期到东汉末期的大量五铢钱,考古工作者结合出土情况和罗振玉的研究对五铢钱进行了分型和断代,分为I 型(武帝时期)、II 型(宣帝至平帝)、III 型(光武帝至质帝)、IV 型(桓帝以后)、V 型(灵帝中平三年以后),共五型。参见洛阳区考古发掘队:《洛阳烧沟汉墓》,科学出版社,1959 年,第216-227 页。

[23]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曲靖八塔台与横大路》,第105-107、185、193 页。

[25]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会泽水城古墓群发掘报告》,第116 页。

[26][34][55]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第四次发掘简报》,《考古》,1963 年第9 期。

[27]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陆良薛官堡墓地》,第52 页。

[28] 该图引自洛阳区考古发掘队:《洛阳烧沟汉墓》,第224 页。

[29] 李保伦:《云南宣威市发现青铜器等文物》,《考古》,1996 年第5 期。简报作者记述苏家坡出土五铢钱“数十枚”,大部分损坏被丢弃,文管所存有三枚,有内外廓,肉厚,与洛阳烧沟汉墓II 型相似,属于西汉宣帝至平帝时期五铢钱。

[30] 笔者按烧沟汉墓分型,识别为III 型。

[31] 笔者按烧沟汉墓分型,识别有I、II 型。

[32] 原报告叙述为西汉五铢、莽钱、东汉五铢。

[35] 云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云南呈贡天子庙古墓群的清理》,《考古》,1984 年第3 期。

[37] 班固:《汉书》,第3843-3846 页。

[38] 钱林书编著:《〈续汉书郡国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年,第321 页。

[39] 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第14 页。

[40]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晋宁石寨山第五次发掘报告》,第167-173 页。

[41] 《史记·货殖列传》(卷一百二十九):“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於人君。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汉书·西南夷列传》(卷九十五):庄蹻王滇,“秦时尝破,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关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莋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42] 李家瑞:《两汉时代云南的铁器》,《考古》,1963 年第6 期。

[43]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晋宁石寨山第五次发掘报告》,第167-173 页。

[44]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昆明羊甫头墓地》,第862 页。

[46]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等:《江川李家山第二次发掘报告》,第245 页。

[48]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陆良薛官堡墓地》,第282、278 页。

[49]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曲靖八塔台与横大路》,第190-195、185 页。

[53]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会泽水城古墓群发掘报告》,第123-126 页。

[54] 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个旧市黑蚂井古墓地第四次发掘报告》,第8-105、163 页。

[56] 参见张琦:《商周时期口含的初步研究》,中央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年;王维坤:《隋唐墓葬出土的死者口中含币习俗溯源》,《考古与文物》,2001年第5期;刘思源:《我国墓葬死者口中含币习俗溯源》,《新西部》,2014 年11 期。

[57][58]班固:《汉书》,第384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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