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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游记》看叙事文学中的“梦”*

2022-08-22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托梦太宗梦游

丰 竞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 江苏南京 211200)

从科学的角度看,梦是“睡眠时局部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1]895,这里的“梦”既可以是名词,指梦的内容,也可以是动词,指梦的行为。自古以来,由于梦的真实性与虚幻性,人类对于梦有着天然的神秘感与好奇心。梦的真实性表现在梦的内容上,梦中的人物和情节主要来自现实生活;梦的虚幻性则表现为梦中的人物形象模糊,语焉不详,梦主常具备超人的能力,情节在多时空交错的背景中展开。不论人物关系还是事件发展都缺乏逻辑性,甚至荒诞夸张,即所谓“怪诞的现实”[2]4,这些都是对人们现实生活的非正常化映射,以及对潜意识的反映。这些现实生活中的梦不能与梦醒后的现实相对应,不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较大的影响。

野史、传记、传奇、小说等叙事类文学,从来不把“梦”看作是大脑的一种生理活动或精神活动,而是由神灵参与甚至主导的真实事件,只是这些事件发生在人的梦境中或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平行世界中。文学作品中的梦,人物形象清晰可述,人物对话有声有色,甚至人物的心理活动和空间景物都描写得细腻逼真,具有很强的真实性,与现实生活中梦的怪诞与无逻辑性有着明显的区别。

文学作品中的“梦”有长有短,长者繁,短者简。据此,我们可以把“梦”分为“托梦”和“梦游”两种形式。“托梦”通常篇幅短小,由神灵或已故亲友借助语言在梦中给梦主传递信息,如:

(1)后魏宋颖妻邓氏,亡十五年。忽梦亡妻向颖拜曰:“今被处分为高崇妻,故来辞。”流涕而去。数日崇卒。[3]1822

(2)北齐侍御史李广,博览群书,修史。夜梦一人曰:“我心神也。君役我太苦,辞去。”俄而广疾卒。[3]1823

(3)宣城太守济阳江淹少时,尝梦人授以五色笔,故文彩俊发。后梦一丈夫,自称郭景纯,谓淹曰:“前借卿笔,可以见还。”探怀得五色笔,与之。自尔淹文章踬矣,故时人有才尽之论。[3]1824

在(1)(2)两则故事中,亡妻与心神将消息告知梦主,这些消息在梦主醒后均被证实。不仅如此,这两个梦还暗含了事件的因果:崇卒因娶邓氏,广卒因心甚劳。例(3)中,郭景纯不仅于梦中给江淹传递消息,还提供书写工具,先授予后讨回,言之凿凿,对“江郎才尽”的原因作了合理的解释。

有些托梦,神灵并不亲自出现在梦中,而是以异象,即反常的自然现象或生活现象暗示梦主未来的运势:

(4)后魏闾英为肥城令,梦日堕所居黄山水中,村人以车牛挽致不出,英抱戴而归。后至散骑常侍。[3]1822

“托梦”是对人们“睡眠时局部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的神秘化解构。“托梦”也有较长篇幅的描写,如《西游记》第三十七回中乌鸡国国王给唐僧的托梦,当然这样长篇幅的托梦有着它特殊的作用。

梦的另一种形式“梦游”,指“在睡眠中无意识地起来走动或做事,”或“在睡梦中游历(某地或某种境界)”[1]896。文学作品中的梦游指后一种。“人之梦也,占者谓之魂行”,[4]918梦游是梦主灵魂的游历,许多作者正是秉承这种对于梦的认知来进行文学创作的,如唐代的沈既济在其《枕中记》中,用800多字,讲述了卢生的灵魂在一个非现实空间里所经历的事情:

(5)是时主人蒸黄粱为馔,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此,当令子荣适如志。”其枕瓷而窍其两端,生俯首就之。寐中,见其窍大而明朗可处,举身而入,遂至其家。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而产甚殷。由是衣裘服御,日已华侈。……卢生欠伸而寤。”[3]462

不论是“托梦”的形式,还是“梦游”的形式,都有着独特的叙事功能。整部《西游记》有20多处“梦”的描写,与《三国演义》或《红楼梦》相比,“梦”的数量相差无几,但《西游记》在展示“梦”的叙事功能上,显得更加突出。可以说,《西游记》比较全面地综合了“梦”在文学作品中的叙事功能。

一、“梦”的预示功能

梦的预示功能就是提前对现实中的未然事件,进行吉凶的告知:

(1)上帝祖师,乃净乐国王与善胜皇后梦吞日光,觉而有孕,怀胎一十四个月,于开皇元年甲辰之岁三月初一日午时降诞于王宫。[5]596

梦中出现异象而异人降生、显贵出世,是中国古典叙事作品中经常表现的一个内容,如《三国演义》中第三十四回写到的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甘夫人梦呑北斗而怀刘禅,以及第四回写到的庄主夜梦红日坠地而见天子等。

(2)那殷小姐正在衙内思想,夜来得了一梦,梦见月缺再圆,小姐自思:“我丈夫被这贼谋杀,我的儿子抛在江中,若有人收养,屈指算来,今已有十八年矣,或今日天教相会,亦未可知。”[5]905

(3)那婆婆当夜得了一梦,梦见枯木开花,屋后喜鹊频频喧噪,婆婆想道:“莫不是我孙儿来也?”说犹未了,只见店门外,光蕊父子齐到[5]908。

(4)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5]494

古人认为灵物和语言一样具有魔力,可以传递信息,预示未来。日月星辰、神鸟花木、金玉宝物这些意象,都可进入人们的梦中传递信息,通常预示美好事情的发生,且这些预示都会被后来发生的事情所证实。《西游记》中的梦多为因情感而生的吉梦。

与之相反,《三国演义》中也写了20多个梦,但吉梦寥寥,近一半是为战事所设的凶梦,如甘夫人梦皇叔身陷土坑,后刘备几被斩(第二十五回)、马超梦被群虎咬,其叔父被杀(第五十八回)、刘备梦右臂被击,后失庞统(第六十三回)、关公梦猪咬其足,后失荆州(第七十三回)、 魏延梦头生二角,后被马岱所杀(第一百四回)、后主梦锦屏山崩倒,诸葛死(第一百五回)、钟会梦遭蛇咬,后被乱箭射死(第一百十九回)王甫梦主公浑身血污,关公果亡(第七十七回)等等。因为《三国演义》多描写诸侯纷争的历史事件,所以还有一些预示诸侯运势的梦,如曹操梦三马同槽而食,预司马父子三人将篡魏权(第七十八回)、孙休梦乘龙上天,顾不见龙尾,预示吴将不继而亡等(第一百十三回),也是凶梦。

给“梦”定以吉凶的性质,并有意识地证实其真实的做法,源于人类原始初民对于宗教、神灵和祖先的信仰。“在希伯来圣经里,梦(熟睡时发生的事)和幻觉(清醒时发生的事)被看作是神圣的启示,因为它们预言了上帝可能采取的行动。”[2]21“在什叶派的伊斯兰教中,梦往往有先知的内容,被看作是接受真主安拉的信息的最佳途径。”[2]21在汉民族的叙事作品中,神灵、亡者与上帝、真主一样,都是借助自然异象或语言,向梦者传递或吉或凶的信息。

事实上,有些梦并不会影响事件的走向以及结果的吉凶,例如,即使殷小姐没有梦到月缺再圆,婆婆没有梦到枯木开花,唐僧的父亲也会起死回生,他们一家人也会幸福团聚;即使曹操没有梦到三马同槽,司马父子也会篡夺魏权。又如《红楼梦》第十三回中秦可卿临死前给王熙凤的托梦,她在梦中告诫王熙凤要居安思危、早做打算,否则必将落得“树倒猢狲散”的悲惨结局。只可惜王熙凤没有重视秦可卿的告诫,从而使得这个梦成了家族命运的真实预言。

那么,这些梦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当神灵或亡者借助语言或自然界和生活中的反常现象,在梦中给生者传递信息的时候,梦就具有了神秘性,同时也就具有了权威性,从而证明事件的结果不论吉凶,都是必然的,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梦的预示功能主要通过“托梦”形式中的种种“异象”表现出来,也可以通过“梦游”的形式来实现,如《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被秦可卿引领进入太虚幻境游历,看到了预示金钗们命运的图画与判词,这个具有“预示”功能的梦,就是以“梦游”的形式来实现的。

二、梦的“隐喻”功能

梦的隐喻不是修辞学意义上的特定辞格,梦的整体内容构成隐喻,文本的深意隐藏在由梦中各种意象和情节所构成的时空中。梦的隐喻功能建立在联想的基础上,具有较强的隐蔽性。文学作品中许多关于“梦”的描写,其主旨不在描写本身,而在梦给予人的诸多启示。“太宗入冥”的故事早在敦煌的变文里就已出现,在民间流传甚广,其丰富的内容给人以许多联想和启示。在《西游记》中,“太宗入冥”的故事被描写得更加曲折细腻:

(1)那东厢闪过徐茂功、魏征等;一齐上前,在白玉阶前,俯伏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书,朕觉神魂出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正行时,人马无踪,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先兄弟争嚷。 ……时有崔判官传上簿子,阎王看了道,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才过得一十三年,还该我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崔判官,送朕回来。朕与十王作别,允了送他瓜果谢恩。自出了森罗殿,见那阴司里,不忠不孝,非礼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有千千万万,看之不足。又过着枉死城中,有无数的冤魂,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草寇,七十二处叛贼的魂灵,挡住了朕之来路。……崔判官教朕回阳世,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孤魂,将此言叮咛分别。”[5]91

这是唐太宗返阳后,又向大臣们详细讲述自己入冥的经过。值得注意的是,大臣们把“太宗入冥”称为“前朝一梦”,虽有避讳之嫌,但确实符合“梦游”书写的特点:灵魂出窍进入非现实空间游历;且太宗以“神魂出殿”答之,正符合“人之梦也,占者谓之魂行”的认知。所以,入冥的并非太宗肉身而是其灵魂。“太宗入冥”这场梦游内容丰富,隐喻也丰富。

第一,“太宗入冥”让人们联想到历史上著名的“玄武之变”,这是一次有碍礼法、有悖人伦的夺权斗争,虽然后有“贞观之治”,但唐太宗仍要在冥府中经受冤魂的纠缠与道德的拷问,让其恐惧之后而内疚。在古代,不论中国还是西方,政治权力与道德伦理的纠葛非常普遍,如何看待和处理二者的关系,是人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第二,太宗在阴间可以更改阳寿,得益于其帝王之位所拥有的关系网。各阶层的人际关系如蛛网密布,甚至阴间与阳世亦可建立起微妙的利益关系,让人不得不感慨中国社会注重人际关系的观念根深蒂固,以及人际关系的强大力量。

第三,太宗在阴司看到的各种罪恶,虽然是对阳世的映射,但比在阳世的所见更加触目惊心,因为阴司把人类的罪恶进行了集中的展示,对罪人的刑罚也更加残酷,这些都让太宗恐惧,所以有了返阳后要做一场“水陆大会”的决定,同时也让世人心有所惮,提醒自己行善而不能为恶。

“太宗入冥”把历史事件与非现实想象融为一体,以虚写实,给人以启示,很好地体现了“梦”的隐喻功能。当然,不同的文学作品,梦的隐喻功能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前文提到的《枕中记》中,卢生的灵魂在梦中渡过了由少年至老翁的起落人生,醒后发现“蒸黍未熟”,但“夫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3]463。在这类传奇故事中,事件在梦中进展的速度远远快于在现实中进展的速度,让人们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即可总览人生全貌,从而隐喻人生如梦,感慨生命飘忽不定,短暂虚无。

同为唐朝的李公佐在《南柯太守传》中,更加详细地讲述了一个发生在非现实时空里的梦:

(2)东平淳于棼,吴楚游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累巨产,养豪客。……生解巾就枕,昏然忽忽,仿佛若梦。见二紫衣使者,跪拜生曰:“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生不觉下榻整衣,随二使至门[3]3226。

淳于棼在梦中入槐安国为驸马,经历荣华富贵、生死离别,最终返回人间。作者在篇末的结语,实为该梦的隐喻:“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诸生,冀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3]3231

现实生活中的“梦游”仍发生在现实的场景中,文学作品中的梦游与现实生活中的梦游不同,梦主需被引领或通过特定的通道才可进入非现实空间,《西游记》中的“太宗入冥”与《枕中记》《南柯太守传》一样,都是灵魂进入非现实空间中的经历,属“梦游”类。《西游记》中太宗是由“御林军马”引领,卢生是由瓷枕之孔进入,淳于棼是由“紫衣使者”引入。但是,《西游记》与后两者仍略有不同,其“梦游”不仅具有隐喻功能,还影响了主人公现实中的行为以及事件的走向,即具有对全篇的建构功能;而后两者的“梦游”并未交代主人公梦醒后的行为走向,只重梦给予人的启示,梦的作用单一,隐喻功能更加明显。

三、“梦”的建构功能

古典文学中,“梦”不仅可以预示未来,启示人们,在全篇各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建构上,还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托梦”的建构功能

(1)夫人道:“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莫不是女婿有书信回来也。”丞相便教请小和尚来到厅上。小和尚见了丞相与夫人,哭拜在地,就怀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丞相。[5]907

因为夫人的“梦”,小和尚才被丞相请至厅上,顺利递交了书信。

(2)却说那伯钦的父亲之灵,超荐得脱沉沦,鬼魂儿早来到东家宅内,托一梦与合宅长幼道:“我在阴司里苦难难脱,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圣僧,念了经卷,消了我的罪业,阎王差人送我上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去了。你们好生谢送长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5]114

唐僧为伯钦亡父诵经超度,亡灵托梦给全家告诉已脱离苦难,伯钦与伯钦的妻子、母亲做了相同的梦,三人一梦证明亡灵所言是真,因此全家对唐僧感激不尽,招待更加殷勤。

(3)行者道:“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升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5]404

(4)众僧道:“我们梦中尝见一个老者,自言太白金星,常教诲我等,说那孙行者的模样,莫教错认了。”[5]405

(5)行者道:“你认得我是那个爷爷,就是这等呼拜?”那和尚道:“我认得你是齐天大圣孙爷爷,我们夜夜梦中见你。太白金星常常来托梦,说道只等你来,我们才得性命。今日果见尊颜与梦中无异。爷爷呀,喜得早来!再迟一两日,我等已俱做鬼矣!”[5]406

(6)行者笑道:“这和尚有甚未卜先知之法?我们正是。你怎么认得?”众僧道:“爷爷,我等有甚未卜先知之法,只是痛负了屈苦,无处分明,日逐家只是叫天叫地。 想是惊动天神,昨日夜间,各人都得一梦:说有个东土大唐来的圣僧,救得我等性命,庶此冤苦可伸。今日果见老爷这般异像。故认得也。”[5]562

(3)至(6)例中,神仙不仅进入众僧梦中开导他们,还告知了有人相救的机密,以及如何辨识救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面众僧与唐僧师徒顺利接头,孙悟空铲除妖魔、拯救众僧的情节。

《西游记》中最有名的“托梦”,是第三十七回中乌鸡国国王的托梦:

(7)那长老昏梦中听着风声一时过处,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叫一声“师父!”忽抬头梦中观看,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里不住叫:“师父!师父!”……那人道:“我也不敢等。我这去,还央求夜游神,再使一阵神风,把我送进皇宫内院,托一梦与我那正宫皇后,教他母子们合意,你师徒们同心。”三藏点头应承道:“你去罢。”那冤魂叩头拜别,举步相送,不知怎么蹋了脚,跌了一个筋斗,把三藏惊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5]332-335。

作者用了近3000字的篇幅详细描写了这个梦境。梦中,乌鸡国国王的魂灵不仅向唐僧讲述了自己被妖魔哄骗的经过,以及自己遇害身亡的经过,还与唐僧在梦中商议除妖之法。在这个过程中,唐僧对国王的冤情提出了许多疑问,国王的魂灵都一一做了解释。其中,人物对话你来我往,环环相扣,思路清晰;环境和心理描写相互映衬,使梦境如现实一般真实可信。正因为有如此详细的描写,唐僧和孙悟空才会相信国王灵魂的托梦,也正因为有国王灵魂托梦的情节,才能有后文两回半的师徒降妖。

“托梦”大多数时候被作者设计在有冤情的事件中,如:

(8)玄德疑怪,自起视之,乃是关公,于灯影下往来躲避。玄德曰:“贤弟别无恙!深夜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情同骨肉,因何回避?”关公泣告曰:“愿兄起兵,以雪弟恨!”言讫,冷风骤起,关公不见。玄德忽然惊觉,乃是一梦。时正三鼓[6]546。

(9)那阵冷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7]287

例(8)中关羽托梦于刘备,因关羽之死与刘备有关,关羽梦中之言提醒了刘备,是后文刘备对东吴发动夷陵大战的主要原因。例(9)中,武大托梦武松,加深了武松对于其嫂的怀疑,从而促使他对案件进行调查,最终替兄复仇。

可见,“托梦”是作为事件的起因或导火索而设计的,对谋篇布局有着重要的建构作用。

2.“梦游”的建构功能

《西游记》中有三处关于“梦游”的重要书写:魏征梦斩龙王、太宗入冥、孙悟空改寿。

(1)叔宝、茂功道:“千步廊南,十字街头,云端里落下这颗龙头,微臣不敢不奏。”唐王惊问魏征:“此是何说?”魏征转身叩头道:“是臣才一梦斩的。”[5]81

因先有太宗梦中承诺救龙王,所以魏征梦斩龙王,直接导致龙王告状、太宗入冥。

(2)工完回奏,太宗甚喜。却又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榜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的高僧,上长安做会[5]95。

太宗梦游冥府返阳后,由于受到死亡的震慑与道德的谴责,决定寻求高僧,召开“水陆大会”。所以,“太宗入冥”不仅包含了丰富的隐喻,也是导致唐僧取经的重要原因。

作者用近千字详细描写了孙悟空在冥府中的言行,他亲手为自己改寿,从此不受冥界控制,触犯了天条,这是他诸多“罪行”中重要的一项,最终导致被如来佛祖压于五行山下,从而有了唐僧解救、西天取经的一系列故事。

正如著名的“蝴蝶效应”一样,如果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是巨大风暴的开始,那么,魏征梦斩龙王、太宗入冥、孙悟空改寿这三个“梦游”的主人就是产生“蝴蝶效应”中的“黄雀”或“苍鹰”。

太宗入冥起于魏征斩龙,魏征斩龙起于龙王私自修改时辰,克扣点数,而龙王的触犯天条又起于渔樵二人的泄露天机。所以,渔樵就是“蝴蝶效应”中轻轻扇动翅膀的“蝴蝶”,蝴蝶翅膀的扇动引起周围气流的变化,惊动了“黄雀”龙王,龙王被斩又殃及了“苍鹰”唐王,而唐王代表了世俗的最高权力。

孙悟空是魔界中的“苍鹰”,他的“胡作非为”包括冥府改寿,振动了天界的菩萨、佛祖和诸多神仙,这些天界的最高统治者,如“蝴蝶效应”中的一群白鹭,与世俗的统治者联合起来,扇动他们有力的翅膀,动用一切资源和力量,最终成就了“西天取经”这场巨大的风暴。可见,《西游记》不仅内容丰富,寓意深刻,而且在情节的组织和安排上都极为缜密和巧妙。读者在阅读时,每一个不经意的情节、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是某个事件发生的原因,从而引起事件的连锁反应。这种叙事结构的设计,非常巧妙,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惊梦”可与之相媲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8]作者题词。

现实中的柳梦梅与杜丽娘素昧平生,作者让他们在梦中相识相爱,不仅有深刻的寓意,还是后文的“寻梦”之源,同时省略了作者对男女主人公相识缘由的交代,节省叙事空间,快速切入故事主题。

文学作品中的“梦”或用来预示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或增加所述事件的可信度和神秘感,或警示世人使之获得感悟,更重要的是,通过“托梦”和“梦游”的形式,把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连接起来,交代事件的起因,在故事的谋篇布局上起到重要的建构作用。《西游记》“梦”的叙事功能和设计技巧,说明文学作品中的“梦”从来就不是以不实之事惑人耳目,是值得我们重视和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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