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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科学谣言视角的公众科学思维结构与能力研究
——基于对城镇居民的调研

2022-08-22吴琦来魏哲远孙睿智

中国科技论坛 2022年8期
关键词:科学态度城镇居民谣言

吴琦来,魏哲远,孙睿智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6)

0 引言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相关科学谣言也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层出叠见,有的编造出 “喝高度白酒、熏白醋”等 “防治良方”[1],有的将科学内容断章取义,干扰了科学防疫信息的有效传播。其实,科学谣言一直存在,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乘数效应下更有泛滥迹象,辟谣、删帖也难以抵挡谣言传播,这些现象说明仅靠辟谣手段应对谣言力不从心。关注公众自身的谣言识别能力是应对谣言传播的一个值得尝试的路径。Chrous[2]提出的经典谣言传播公式揭示,受众对谣言的批判能力负相关于谣言通量,他将这里的批判能力描述为 “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也有学者[3]明确指出 “科学思维的基本原则是帮助学生区分好信息和坏信息”,这些都说明在应对科学谣言时,公众自身的科学思维能力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科学思维是科学工作者在科学研究过程中采用的思维方式,也是从科学研究过程中迁移出的、被普通人用以处理日常事务的一种思维方式。这一套思维方式严谨高效,且与现代工业生活高度相适,使得培养学生习得科学思维成为全球主流科学教育界的共识。 《人民日报》也指出, “让更多人获得科学思维,让相关部门的监管与评估采用科学方式,是攻灭谣言的重要方式”[4]。科学思维研究在国际上已有较多积累,国内相关研究尚未与国际完全接轨,主要关注科学思维在科学教育中的培养方法,但仅将 “培养科学思维”笼统地设置为目标,缺乏对其深层结构、生成路径、检测方法的讨论,也缺乏针对我国公众科学思维的全面考察与评估,更没有关注过公众科学思维与谣言判断之间的关系。本文首先梳理科学思维的构成,并从公众应对科学谣言的角度形成可操作性指标体系;选取二线中部城市合肥市城镇居民为考察对象,考察现实中城镇居民的科学思维及科学谣言应对现状,分析科学思维对科学谣言应对能力的影响,并试图通过城镇居民的相关数据窥探科学思维的形成路径,为培养和提高居民的科学谣言应对能力提供参考。

1 科学思维的基本结构与指标体系

1.1 科学思维的内涵梳理及其基本结构

国际上一般将科学思维称为Scientific Thinking或Scientific Reasoning。相关研究始于20世纪中叶,主要由科学哲学家、科学史家、实验心理学家开创,兼具思辨与实证的方法。到20世纪80年代,科学思维研究已取得较多进展,并被引入科学教育的研究体系,拓展了理论外延与实用价值,研究方法也全面进入实证范式。两千年后,部分研究者将兴趣转向科学思维的脑科学基础,以及相关的机器实现。

Kuhn[5]在解释科学思维时强调 “科学思维的核心在于能够将假设和理论与数据和证据区分开来,并协调假设和证据之间的关系”。Bullock等[6]、Morris等[7]提出科学思维的内涵包括生成、测试和评估假设、理论和数据的能力、反思整个过程的能力。在科学教育领域中,Perkin等[8]和Sloman等[9]认为因果关系的陈述是科学思维的核心;Koerber等[10]提出了科学思维教学模型,其内涵包括科学目标、理论和替代框架、实验设计、实验执行策略和解释数据。2012年Dunbar等[11]合作撰写了Scientific Thinking and Reasoning,系统综述了1940—2011年135篇具有代表性的论文,将科学思维的研究归纳为两大类,即对 “直接涉及科学内容的思维”和 “一般 (即非科学领域)认知过程”的研究,并概括了科学思维使用的两种场景,其一是一套渗透到科学领域的推理过程:归纳、演绎、实验设计、因果推理、概念形成、假设检验等,其二是人们思考科学内容。

国内的科学思维研究起步晚,从科技哲学、科学史、心理学等不同学科角度都有所切入,但研究较为分散,相互承接较少,因此脉络并不清晰,对科学思维也未形成一致的理解。2013年林振义[12-13]发表文章,分别讨论科学思维的内涵、结构、生成和本体论预设,认为科学思维是科学认识及其成果在人脑中的积淀,它概括了科学研究活动的基本认识特征,在结构上包括观念、知识、思想工具和评价准则4个部分,并从科学思维方式生成的角度将其具体表现形式区分为科学中的思维方式和思维中的科学方式,两种思维方式的使用者分别是科学共同体和普罗大众。这一观点与Dunbar等的认识有异曲同工之处。

另一方面,国内科学教育文献普遍认同科学教育是培养科学思维的主要方式,对科学思维的阐释主要有3个方面:①科学思维遵循提出问题、搜寻事实、捕获信息、理论解释的程序[14],科学思维的过程与论证的关键要素紧密相连[15]。②科学思维不仅囊括传统科学素养结构中的科学知识与技能,更侧重在此基础上运用科学思维方式解决问题的能力[16],帮助学生创造性地思考、逻辑性地沟通,并对个人、社会和全球性科学议题做出明智判断,对不同观点提出质疑、批判,并产生创造性见解[17]。③科学思维隐藏在实践中,科学知识是其基础,通过深入反思进行升华[18]。

综上,本研究认为科学思维在结构上包括提出问题、事实收集、分析推断、评价科学工作4个要素。在应对谣言的场景中,提出问题就意味着对谣言文本、谣言传达的观念、受众自身的认知、传谣者的背景等进行批判性思考。因此,批判性思维在应对谣言的场景中应占据较为独立、突出的地位,故本研究将使用 “批判性思维”这个更直接易懂的表述代替 “提出问题”。公众评价科学工作往往是站在公众自身的角度表达态度,不太可能对科研的程序、方法等进行学术性评价。但其中包含着对科学的基本认知,这也是判断科学谣言的基础之一,故本研究引入科学态度作为评价科学工作要素的补充。总之,以上4个要素相辅相成,任何一项缺失都可能带来不正确的思维判断,因此对其做平权预设。

1.2 针对我国科学谣言特点建构公众科学思维能力指标体系

谣言的经典定义之一是Allport等[19]提出的 “谣言是一个与当前时事相关联的命题,意在使人们相信,但却缺乏可靠的证据标准”,卡普费雷[20]在扬弃Allport等的观点后提出 “谣言是在社会中出现并流传的未经官方公开证实或已被官方辟谣的信息”,并将谣言称为 “最古老的大众媒介”。中文语境中的 “谣言”往往指错误的、广为流传的信息,国内文献对科学谣言的定义认同这一基本判断,并更多从Allport等的定义出发认为科学谣言是 “未经证实或证伪的科学信息”[21],且具有专家与权威加持、最易滋生于食品安全与人体健康领域、负面情绪为主、容易反复传播4个特点[22]。由此可见,科学谣言具有较强的负面社会效应,也说明对科学谣言的甄别很考验人们的批判性思维,如能否多问几个 “为什么” “证据在哪里”等问题。本研究以应对科学谣言的视角构建科学思维能力框架,故需要梳理出科学谣言通常利用公众哪些思维薄弱环节。

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是由中央网信办主办的权威辟谣平台,目前已有门户网站、App、微信公众号和小程序上线,该平台所辟谣的谣言具有影响力大、取自日常生活等特点,适合作为本研究的科学谣言取样数据库。通过对其中科学谣言进行爬梳,建立了样本量上千的科学谣言数据库 (2017年7月至2020年7月),以简单随机抽样方法抽取200份有效样本。从科学谣言针对的公众科学思维薄弱环节的视角,对其内容进行开放式编码,并按照前文构建的科学思维基本结构进行归类,统计结果见表1。

由表1可知,利用权威、惯性思维和新概念的谣言皆占三至五成,属于利用公众缺乏批判性思维的薄弱环节。近两成样本存在曲解概率的特征,少数谣言则否定其他信息渠道,这些谣言针对公众事实收集能力不足的薄弱环节。针对公众分析推断能力薄弱的谣言很多,相关类目建设较为复杂,其中五成左右样本存在偷换概念和片面分析特征,两成以上存在强搭因果、不充分归纳和误用类比等特征。

表1 科学谣言内容特征及频数

在把握了中国公众日常接触的科学谣言的总体特征后,围绕批判性思维、事实收集、分析推断3项科学思维基本要素,建立科学思维结构与能力指标体系,二级指标是参照了谣言内容特征后的再次分层,见表2。

表2 科学思维结构与能力指标体系

批判性思维的4项二级指标分别针对不同的质疑、反思对象建构。其中,自我批判和信息批判对应利用惯性思维的谣言特征。此类谣言利用公众在两种不同的批判能力上的弱点,一是公众对自己既有的、惯常的认知和态度的批判能力,二是公众对日常接受信息的警惕性和批判能力。

事实收集指标可分解为理解概率、查询资料两项二级指标。查询资料体现在对信息、资料渠道的选择和判断上,也体现出对查询方法的掌握,最终反映公众日常获取科学信息渠道的专业性、可靠性,是具有显著个体差异的信息接受指标。

分析推断所分解的诸项二级指标都是常用的科学思维,与 《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23]中明确列出的 “分析、综合、比较、分类、抽象、概括、推理、类比等思维方法”有一定重合。谣言中广泛存在的片面分析特征具体表现为片面夸大、避重就轻、二元对立等现象,主要考验公众以整体、系统的视角进行分析的能力,以及合理比较的分析能力,因此以系统分析和比较分析分别与之对应。

1.3 科学思维能力的辅助指标——科学态度

阿里·加兰·费因[24]认为 “谣言建构了集体记忆,借助于这些集体记忆,一个拥有共同价值观和共同关切的群体——即一个判断的共同体——得以形成”,因此 “谣言表明对公共机构及其所提供的信息信任不足,与此同时,它也显现出公民之间的相互信任。”这个观点揭示着一种推断:科学态度,即对科学的价值判断本身也影响公众应对科学谣言的能力。如前文所述,评价科学工作也是科学思维的一部分,而公众的科学态度往往在做出评论前已先验地给出答案。因此,本文把科学态度纳入应对科学谣言的科学思维体系加以观察。

科学态度这一概念因美国先进科学协会[25]在1985年提出的 《2061计划》而广为人知,它被解释为 “好奇心、尊重实证、批判地思考、灵活性、对变化世界的敏感”,其中较为抽象的 “灵活性”是指 “积极主动地接受经证实的结论和重新考虑自己的认识”。PISA 2006首次引入科学态度测量指标,主要测量对科学的兴趣、对科学探究的支持、对资源和环境的责任感3个方面[26]。中国 《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 (2017年版)》对科学态度的解读可以概括为保持兴趣、实事求是、积极合作、坚信科学、正确认识科学技术的作用5个方面[27],添加了积极合作和科学信念的内涵。

国际上还普遍将科学态度分为科学的态度和对科学的态度,分别定义为 “一个人问题解决、评估、决策的方式”和 “个体在与科学相关的人、事、物的接触或交互作用过程中,所形成的感觉、意见、信念等。”[28]本研究沿袭上述观点,科学的态度中的前6个指标参照 《2061计划》和中国课标;加入主动咨询是考虑到咨询专业人士是普通公众应对科学谣言的重要手段,本属于科学思维的事实收集能力,但该能力的强弱本身受个体拥有社会资源的高度制约,故更适合以科学态度的形式加以考察,见表3。

表3 科学态度指标体系

2 城镇居民的科学思维能力与科学谣言应对

2.1 问卷设计与调研概况

依照前文构建的指标体系设计了科学思维题12道,科学态度题8道,谣言测试题5道,多为情境题。态度题中科学兴趣题借鉴PISA 2006以单向反应的形式提问[29],其他均为双向反应形式。

调研内容决定了问卷存在难度较大、题目较长等特征,若采用线上问卷,答卷者可能会集中于科学思维能力较好的人群。故采用线下发放的形式进行调研,并为被调查者提供读题和解答非知识性疑问等辅助服务。本次调研培训了60名志愿者帮助发放和收集问卷,调研地点在合肥市新站区的两个随机抽取的普通社区 (房价为当地均价及稍偏下的社区)及邻近路面、街区。合肥市是位于中部地区的安徽省省会,属于二线城市,经济、文化水平在全国均属中等。新站区于1995年建设新火车站时设置,兼有老城区瑶海区的部分街道和长丰县的部分乡村。在产业结构上,既有新科技工业园区,也有劳动密集型企业、专业商贸市场。因此该区无论从城市建设还是人口结构上都有新、老、城、乡兼备的特点。第一次调研于2020年10月4日开展,并在对比第6次人口普查数据后,为弥补产业工人比例偏低的问题开展了第二次调研。共回收问卷640份,其中有效问卷567份。本研究采用SPSS26和AMOS22处理调研数据,总体克隆巴赫系数为0.774,高于0.7,数据信度良好。

2.2 城镇居民谣言判断能力、科学思维能力及科学态度的描述性分析

(1)城镇居民谣言判断能力偏低,能力分布与学历有关。问卷中的5道谣言判断题重点体现科学谣言通常针对的批判性思维和分析推断之薄弱环节,每题答对计1分,5题所得总分表示城镇居民的谣言判断能力 (满分5分)。数据显示,城镇居民的谣言判断能力平均分为3.02分。若参照公民科学素质测算和判定标准,得分70分以上为合格[30],对应本研究即均值需在3.5分以上。为进一步观察不同人口特征城镇居民群体间的谣言判断能力差异,以各人口统计特征为自变量,进行卡方检验和斯皮尔曼分析,发现仅学历与之呈正相关,见表4。

表4 人口统计特征与谣言判断能力的相关性检验

不同学历的谣言判断能力分布见表5。可以看出,能力均值总体上随着学历提高而上升;而以高等教育为界限,前后的谣言判断能力差距很大。

表5 不同学历城镇居民的谣言判断能力分布

(2)城镇居民科学思维能力与学历、年龄关系较大。在科学思维题中,质疑权威和新概念批判2道题存在负向得分,最高分1分,最低分为-1分,其他题目均只有0分和1分两种分值。这是因为,批判能力的高低可以从批判意愿的强弱和批判是否理性两个角度进行衡量,但在质疑权威和新概念批判发生作用的场景中,往往存在极度非理性的批判,甚至会产生主动散布谣言、制造谣言的负面结果。因此分别为这两个指标对应的问题添加了非理性批判的选项,并赋值-1分。

对于查询资料能力,本研究将其设计为多选题,以信息渠道的专业性和权威性设计权重,并进行归一化处理和标准差修正,将其总分限制在区间[0,1],方便比较和后续计算。具体地,专业科学媒体、政府官方媒体赋3分,知识问答社区、科普类自媒体、知识百科赋2分,商业化媒体权赋1分,其余0分。各科学思维题得分见表6。

表6 各项科学思维能力均值表

被调查者在信息批判、自我批判、认识分类范畴、归纳推理和理解概率5项能力上均分达0.7分以上。而在质疑权威、新概念批判、查询资料、系统分析、类比分析几个能力上均分低于0.5分,其中质疑权威能力均分最低。若参照公民科学素质测算和判定标准,相当于70分以下的有7项。总之,居民科学思维能力整体不高,结构上不均衡现象突出,如图1所示。

图1 城镇居民科学思维能力的结构

为了进一步考察居民科学思维各变量间的内在关系,也为下一步对实际状况进行探索性分析做准备,本文以提取主成分方法对上述12组数据进行了因子分析。在这个过程中,查询资料数据表现出较差的共线性,整体也出现因子载荷偏低、因子分析结果难以解释等现象。而在去除该数据后,得到较好结果,见表7。因此,在后期探索性分析中,将对查询资料能力进行独立考察。其他11组科学思维能力变量的KMO系数为0.697,巴特利特近似卡方为301.755,显著性0.000,表明它们适合做因子分析。

表7 科学思维能力变量的因子载荷矩阵

对因子分析结果的解读本质上是对同一成分中各变量共线性来源的解读,一般从两个角度进行分析。一是分析该成分中各变量的内生关系,将该成分看作这些变量更高层次的抽象和概括;二是分析该成分下各变量的外部环境,是否受同一环境的调控。表7中的11个变量可由4个成分进行解释。其中,比较分析、类比推理、相关分析、理解概率和归纳推理是科学教育中反复教学的思维能力,也是中高考的常客,故以常规性科学思维命名。

因子分析结果将表2中设置的4个批判性思维二级指标分列于两种成分,即质疑权威能力被单独分离出去了。这可能体现了城镇居民对批判性思维的一般理解和日常使用特点,即质疑权威不易做到 (均值为0.33)。故将此单一成分依旧命名为质疑权威因子。将其他三者组成的成分称为一般性批判思维因子,意指前三者批判的都是一般的、非权威的目标,居民得分也较高。

系统分析和认识分类范畴是两种内涵复杂的思维能力。系统分析能力背后的系统论科学潮流很少在我国中小学教材中被明文提及,但此背景下的研究结果、文化观念却广泛出现在科学教材和日常生活中。认识分类范畴所体现的是博物学方法,虽然博物学本身已非主流,但对各种物象命以学名、建立分类仍然是所有科学教育最基础的一步。可以说,系统论科学潮流和博物学方法已潜移默化地融入我们的科学教育、科学研究和日常生活,而在科学教育中没有对这二者给予明确定义和解读,公众难免会熟视无睹。综上,系统分析和认识分类范畴两种能力在科学教育和日常生活中都有相似的 “境遇”,受到相似的环境调控,对其因子分析结果可以从外部影响的角度进行解释,故将其命名为系统论和博物学因子。

对不同人群的思维能力特征也从人口学角度进行分析和检验,检验结果见表8。不同学历和年龄的居民之间科学思维能力呈现较大显著差异,且差异分布较为广泛,尤其集中于常规性科学思维因子及所含变量中,不同职业者也主要在该因子的各变量中有差异,而性别差异很少。

表8 人口特征与科学思维能力的相关性检验

(3)城镇居民科学态度与学历有关。科学谣言的主题一般是社会性科学议题或与之有关话题,其主题特征兼具科学性和社会性;相较于其他科学议题,其科学性往往伴随着不确定性和争议性。这些特点也要求公众具备较为积极的科学态度以进行理性判断。因此,科学态度题依据表3列出的科学态度指标体系,以转基因议题为主题设计。各项科学态度均值见表9,其中正值代表被调查者的相关态度较为积极、主动。

表9 各项科学态度均值表

相较于科学思维能力结构,科学态度的各项指标较为均衡,但主动质疑批判态度很消极,平均得分-0.13,主动交流平均得分相对较低,如图2所示。 《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 (2017年版)》强调了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与交流,勇于表达,乐于倾听,尊重他人不同意见的态度,说明该态度已受到学者和教育部门的关注。

图2 城镇居民科学态度的结构

为了考察科学态度变量之间的关系,同样采用因子分析方法提取主成分。科学态度变量的KMO系数为0.876,巴特利特近似卡方为786.971、显著性0.000,适合进行因子分析。结果显示,除主动质疑批判外的所有科学态度变量可以被一个成分所解释,故将其命名为一般性科学态度,见表10。而主动质疑批判表现迥异,其在表9中也呈现出最低的均值和较大的标准差。结合对中国科学教育的一般性认识,可以推测,在以应试教育为目标、中高考为指挥棒的教学策略中,质疑批判态度的培养在科学教育中可能是缺位的。

表10 科学态度变量的因子载荷矩阵

对不同人群的科学态度特征从人口学角度进行检验,见表11。可以看出,城镇居民在大多数科学态度变量上的显著差异与学历相关;而年龄越大质疑批判态度和好奇心越弱;不同性别、职业的居民没有显著差异。

表11 人口学特征与科学态度的相关性检验

前面的分析中有一个共同结果,就是不同学历的各项显著性差异很突出,体现在大多数科学思维能力、科学态度以及谣言判断能力上,而其他个人属性则没有这种表现。学历在本研究中代表居民曾经接受过的科学教育程度和随之形成的科学素养水平。因此,在探究科学思维能力和应对科学谣言的复杂关系上,个人属性中的学历是一个必须关注的观察项,将被纳入探索性分析中。

2.3 城镇居民应对科学谣言影响要素的探索性分析

为了实现本研究的研究目的,还需探索变量间内生结构的逻辑关系,具体包括:实际的居民科学思维能力体系中到底有哪些因子、变量对科学谣言判断能力产生影响?影响的强弱程度如何?这些影响以何种路径存在?从居民的个体属性和相关能力上又能否窥探出形成其科学思维能力的主要源头?

结构方程模型 (SEM)适合处理复杂的多变量数据,可以对各种多元线性模型进行识别、评估与验证。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本研究用结构方程模型对各因子、变量间的深层次关系进行探索性分析,纳入的变量有谣言判断能力、科学思维能力因子、科学态度因子、科学思维能力变量、科学态度变量以及学历,通过固定载荷法 (Unit Loading Identification Constraint)寻找较为理想的拟合模型 (P=0.079>0.05,CMIN/DF=1.181<5,RMR=0.032<0.06,GFI=0.991>0.9,AGFI=0.962>0.9,CFI=0.976>0.9,RMSEA=0.046<0.08),如图3所示。图中加粗的路径线和数字是为了区分从查询资料和学历出发的不同路径。

图3 结构方程最终拟合模型

直接影响城镇居民的科学谣言应对能力的科学思维及相关因素中,按影响力强弱排列,先后是常规性科学思维、一般性批判思维、质疑批判态度和一般性科学态度4项因子;科学思维体系中的系统论和博物学、质疑权威则在模型中消失了,说明二者在本模型中没有显著影响;探索性分析还揭示这些直接影响的背后,是查询资料能力和学历的影响,且前者的影响强很多。这里还有一点值得留意,居民科学态度受到科学思维能力的直接影响,而不是相反。

在本研究中,学历主要指向居民受到的系统性科学教育的水平;查询资料指向居民在日常生活中主动探索、学习科学知识的能力,也就是参与到科学传播中进行学习和互动的能力。因此,从上述结果可以进一步得出这样的推论:从城镇居民应对科学谣言的角度看,当下的科学传播比城镇居民曾经接受的科学教育更有助于提升其应对科学谣言所需要的科学思维能力,更有助于改善科学态度。对比图3中学历和查询资料对各项科学思维能力、科学态度影响的大小,还可以推断,相比 (成人曾经所接受的)科学教育,当下的科学传播优势明显,突出体现在一般性批判能力和一般性科学态度的形成上,而在常规性科学思维能力的形成上的优势相对小一些,这应是被科学教育的作用抵消了一部分的缘故。

3 研究结论与展望

本研究梳理国内外科学思维研究的重要论述和观点,归纳科学思维的基本结构和要素,即批判性思维、事实收集、分析推断和评价科学;结合200份科学谣言样本的内容分析结果,建立应对科学谣言视角下的科学思维能力体系并辅以科学态度指标体系;根据线下问卷调研数据勾勒城镇居民科学思维能力和科学谣言应对能力的现状,探索科学思维能力对其应对谣言能力的影响。

研究发现,城镇居民的谣言判断能力偏低,若参照公民科学素质判定方式或可评估为不合格;而影响城镇居民应对科学谣言能力的科学思维体系,在结构上呈不均衡状态。首先,它们只限于常规性科学思维和一般性批判思维两个因子。其次,其包含的比较分析、类比推理、相关分析、理解概率、归纳推理、新概念批判、信息批判和自我批判8个变量中,批判新概念、相关分析、比较分析、类比推理这些思维能力不合格。科学思维体系中的系统论和博物学、质疑权威未呈现显著影响,前者也是包含于科学教育系统内的思维能力,但出现标准差大、与学历不相关等现象,后者也与学历不相关,且得分均值最低。因此,可以推测中国科学教育中很缺乏这两项科学思维的培养,以至于它们在大多数居民的谣言应对上都不起作用。科学思维能力的结构性不均衡是目前居民科学思维的突出问题,因此要在今后的科学教育和科学传播中予以充分关注。尤其是,公众对自己的科学知识和见解虽然有反思能力,甚至或许是不自信的 (自我批判得分最高),但在科学权威面前则表现出丧失思考能力或保持沉默的状态。这种思维结构很容易被伪科学钻空子,落入科学谣言的圈套。

研究揭示,目前支撑城镇居民科学思维能力的是查询资料能力和学历;科学谣言应对能力在不同学历人群中存在显著差异;常规性科学思维和学历之间具有较高的显著相关性;探索性研究揭示学历对多项科学思维和科学态度有一定影响。这些结果说明中国科学教育在城镇居民的常规性科学思维等能力的提升上、在积极科学态度的形成上发挥了一定作用。

在因子分析过程中,查询资料能力与其他指标分离,成为一项独立的指标,这一结果的启示是要关注与科学思维培养和形成可能密切相关的科学传播。如前所述,查询资料不仅是一种科学思维能力,也体现城镇居民获取的科学信息及信息渠道的专业性和可靠性。它既指向相关科学传播的实践活动的开展,也指向居民对科学传播的参与。在本研究建构的模型中,相较于学历,查询资料能力对科学思维能力的影响要强得多,可以说城镇居民的查询资料能力越强,常规性科学思维、一般性批判思维以及一般性科学态度就越好。而城镇居民在这一项上的得分均值不高,说明引导居民提高查询资料能力有可能快速提升其科学谣言的应对能力。

至此,在对前文的数据结果和图3拟合结果进行解读的基础上,尝试对本文在开篇提出的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科学思维的形成路径是怎样的”给出一种解答。本研究认为,科学教育和科学传播都能够提高科学思维能力、帮助形成积极的科学态度,以抵御科学谣言的传播。就现阶段我国城镇居民而言,这一过程中科学传播的作用更大、更直接。这一推论表达如图4所示,图中箭头的粗细代表该路径影响力的强弱。

图4 现阶段形成城镇居民应对科学谣言能力的路径

一般认为,科学教育是形成科学素养的根本途径,科学思维就蕴含于科学方法和科学知识中。不过,上述 “科学传播作用更大”的推论说明科学传播对当下中国公众具有更强的科学思维和科学态度的塑造力。本研究认为,这并不能理解为科学教育对科学思维及科学素养的形成没有那么重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科学教育实施的时间还不够长、教学质量和效果不尽如人意,才使得前一阶段的科学教育效果在公众应对科学谣言中没有明显的显示。事实上,我国开设小学科学课始于2001年,直至2017年才发布以培养学生科学素养为宗旨的 《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2011年发布了新版初中课标,初高中各学科也都将科学素养[31]或与其内涵相近的阐释设置为培养目标[32-37],现在的成人大都没有接受过新课标出台后的科学教育。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还需要让科学传播持续担当培养和提高尤其是成年人的科学思维、科学态度以应对科学谣言的重任。

本研究还启发我们更多的思考。虽然查询资料能力对科学思维能力和科学态度,以至应对科学谣言能力都有很强的影响。但在当今的读图时代、信息碎片化时代,人们主要依据怎样的资料进行学习?公众接触系统性或碎片化的科学信息对其科学谣言判断是否有不同影响?文字资料或图像资料对谣言判断是否也有不同影响?需要进一步的实验研究才能回答。按照通常的观点,阅读系统的资料有助于人们对事物进行系统而深入的理解,形成基础认知、培养思维能力,从而提高谣言判断能力。约翰·C·伯纳姆在 《科学是怎样败给迷信的》一书中也论证了碎片化信息是迷信、伪科学、反科学滋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信息碎片化时代人们又更喜爱 “吃快餐”,希望跳过思维能力的培养而直接获取攻破谣言的信息。当下科学传播,包括辟谣工作已经在迎合这样的趋势。而这是否就是科学传播的 “王道”?总之,研究关于科学的文字和图像资料、碎片化和系统性科学信息在现实语境中对谣言判断的不同影响等将是下一步的课题。另外,对于乡村居民的调查也有待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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