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垂直集体主义”到“水平集体主义”：当代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向度转型

陈 剑

(长春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长春 130117)

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的讲话中强调：“青年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在这次抗疫斗争中，青年一代的突出表现令人欣慰、令人感动。”参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的青年展现出了良好的集体主义精神，在自身与国家和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毅然决然选择了国家和集体利益。然而，如果将当代青年与前几代人的集体主义价值观特点进行纵向比较的话，不难看出，尽管在集体利益面前几代人的判断与选择结果大致相同，但其背后判断与选择的推理逻辑却存在根本性的差异。具体而言，前几代人在面对为集体主义利益而牺牲个人利益时多考虑集体的等级与权威等外部力量，而当代青年人更倾向于将集体与个人理解为一种平等关系，在这种平等关系中个人所作出的牺牲是个人能动选择的结果，而非外部力量自上而下要求的结果。国外学者Triandis对这两种集体主义者进行了更具体的区分，将前者称之为“垂直集体主义”者，即注重集体中的等级、规范，将后者称之为“水平集体主义”者，即更强调集体中的主体性原则。值得思考的是，当代青年这种集体主义价值观向度的转型意味着什么？其背后的判断逻辑为何？能为青年价值观教育带来何种参考意义？因此，为了进一步了解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的特点及其对青年行为的导向功能，本文拟展开下面一系列问题的讨论。

一、青年从“垂直集体主义”到“水平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表征

为何说当代青年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已经从“垂直集体主义”转向“水平集体主义”？如果价值观是内在于主体内部的一种心理结构的话，又该如何才能观察并分析出其特点和水平的变化？为了回答这些疑问并进一步说明当代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的转型，需要对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一些具体表征加以系统阐述。价值观存在于主体的认识层面，但也对主体的价值行为具有一定的导向作用。当主体的价值观特征发生潜在的变化时，这种变化也会体现在主体的认知、态度、行为等多个层面上。因此，对当代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观察与分析可以从其认知、态度、行为三个方面展开。

(一)从“权威”到“平等”：对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在认识上的转型

“价值观是人们对周围世界的意义和价值的反映和判断，是对世界、社会、他人以及与自己的关系的一种具有系统性、综合性和稳定性的观点。”整体上看，价值观在本质上是一种较为稳定的观点。因此，青年对个人与集体关系的认识和理解层面上所发生的变化反映了其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发展。一方面，与个人主义轻视或忽视集体的重要意义而强调自我的独立与个性化相对立，“垂直集体主义”者的突出特点就是强调集体的至上性。“垂直集体主义”者认为集体为个人行为确立一定的行为规范，个人应当服从群体的规范，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应当在集体的要求下牺牲自我。不难看出，“垂直集体主义”者将集体中个人的行为理解为一种“应当”的状态，这种“应当”是集体对个人的要求，是一种外在于个人的力量。换言之，“垂直集体主义”者将集体与个人的关系理解为自上而下的等级关系，集体在天然上具有比个人更优先的等级排序，这种观点在本质上是将集体定位为一种“权威”，个人应对集体无条件服从。然而，当代青年似乎并不是对这种集体主义价值观照单全收。当代青年能够较好地处理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并且在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选择集体利益，但在这种价值选择中不能忽视的是青年人不再将集体理解为高于个人的权威存在，而是更趋向于将集体与个人关系理解为一种平等关系，这是“垂直集体主义”者与“水平集体主义”者在认识上的根本分野。“水平集体主义”者更关心个人与家庭、单位、国家等集体的融合，集体的幸福之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但他们也会拒绝不符合利益逻辑的“应当性”要求。因此，在集体与个人平等的关系中，个人对集体的奉献与牺牲不再是外部要求，而是一种出于主观意愿的理性选择，也正是在这样的选择之下，集体主义有了更具象、更生动的行为体现。

(二)从“服从”到“主动”：对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在态度上的转型

价值观研究领域极具影响力的学者Rokeach和Allport都认为，价值观是一种信念，人们依其偏好而行动。这意味着，价值观不仅仅停留在个人的认知层面，还内涵着除认知外的情感和态度层面。因此，青年对集体与个人关系态度上的转型，也是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重要表征之一。态度是主体对客体所具有的一定的心理倾向，这种倾向多以情感的方式表达出来。“垂直集体主义”者在对待集体与个人关系时，多采取一种“服从”的态度，即个人在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关系时更倾向于集体利益。在他们看来“集体的权利和个人的义务是权利问题的全部范畴”。这说明，在集体与个人的关系中，个人的权利似乎消失不见了，而仅剩下了个人履行义务以保证集体权利不受破坏。从历史逻辑中可以看到，“垂直集体主义”者价值观的形成符合一定的历史条件。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物质生活条件还相当匮乏，人们几乎没有私有财产，也正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如果个人过于重视自身利益，将会受到“自私自利”的贬义性评价。因此，长此以往人们已经形成了对重视个人利益者的刻板印象，而无论这种个人利益是否与集体利益相矛盾，这也决定了“垂直集体主义”者自觉对集体利益服从的心理倾向和态度。但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日新月异，当代青年在对待个人利益的态度上展现出全新特点，他们不再隐藏对个人合理利益的追求，也更加重视和强调个人权利与集体权利的统一。正如邓小平所言：“如果只讲牺牲精神，不讲物质利益，那就是唯心论。”当代青年以一种更切实际的方式来对待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在集体利益至上的原则下，更具灵活性、主动性地调和着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矛盾。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水平集体主义”者对集体利益的选择或对个人利益的放弃已经是一种主动评价、选择的结果，这展现了其对待集体与个人关系时的主动态度。

(三)从“要求”到“创造”：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在行为上的转型

尽管价值观与行为关系的一致性一直以来受到较多的质疑，但质疑的声音始终聚焦在一定的价值观是否能够稳定地转化为某种行为，而某种行为背后一定体现着某种价值观，这种观点还是受到普遍认可的。因此，青年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行为理应成为分析其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合适观测点。由于“垂直集体主义”者在认识上将集体理解为权威，在态度上对集体服从，因此当其需要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关系时更倾向于遵循集体的要求或规范。前几代人在描述集体主义行为时常使用“应当”“必须”等词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他们在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时对规则的敬畏与坚守。与此不同，当代青年更加追求在集体奉献中实现自身价值，这种价值取向很好地展现了“水平集体主义”者在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时的创造性。在“水平集体主义”者看来，集体利益有可能与个人利益相矛盾，但这种矛盾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论”，更不是在等级观念下抛弃个人需要对集体要求的机械服从，而是一种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不断统一，并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矛盾不断调和的创造性实践。这种创造性使得青年人在服务集体、奉献集体的行为选择中更注重效能的最大化，并以充分发挥自身价值的方式来践行集体利益至上的原则。

二、“水平集体主义”向度下青年价值选择的心理机制

在“垂直集体主义”与“水平集体主义”两种价值向度内，个体价值选择的心理机制是完全不同的。因此，为了更好地了解青年人在“水平集体主义”向度内的价值判断和行为选择，需要对其内在的心理机制有更深入的了解。

(一)对集体身份的识别与认可

“自人类社会形成以来，每一个成员便被赋予了某种社会身份和角色，发挥着某种社会功能。”由于青年人所处社会关系的复杂性，青年人所归属的集体也呈现出越来越多元的特点，其个人的社会身份和角色及其所承担的社会功能也随之变得复杂多元。从微观角度上来看，青年人可能归属于某一社团、某种组织、某个工作单位，而在宏观层面上，青年人又归属于国家，同时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成员。尽管这种事实上的集体归属关系是相对客观的，但青年人是否识别到自身的某种集体身份，以及他们是否认可自身的集体身份则是主观选择的结果。在“水平集体主义”价值向度内，青年人更强调个人的主观性，对集体身份的识别与认同也就呈现出全新的心理结构特点。一方面，青年人对集体身份的识别主要依靠对集体内成员共同性的感知。青年人所处的社会关系为其提供了客观基础，在此之上他们开始有所选择地归属于某个集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青年人可能在事实上是某个集体的成员，但当他们在集体中感受不到联结的一致性时，他们就很难敏感地识别出自身的集体身份。另一方面，青年人对集体身份的认同源自于对集体及其成员的肯定和赞赏，并自愿成为集体中的一员。进入新时代以来，我国在脱贫攻坚、抗击新冠肺火疫情中的不懈努力让青年人感到振奋，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以一种更生动的方式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在脱贫攻坚、抗击新冠肺火疫情中辛苦付出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的英雄事迹赢得了青年人的肯定和赞赏，也正是在这种集体身份的认可下，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在国家和时代的需要中不断奉献自我。

(二)对集体主义层次性的理解

在“水平集体主义”价值向度内，青年人开始体会其中的层次性。对于大部分青年人来讲，集体主义不再是“无私奉献”的单一化、抽象化概念，他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集体主义的丰富内涵，也逐渐理解集体主义中先公后私、顾全大局的应有之义。首先，顾全大局是集体主义对个人较为基础的要求，也是对广大社会公民提出的基本要求。在青年人看来这个层级的集体主义目标相对容易达成，是具体化且具有可操作性的。顾全大局要求青年人在分析问题、处理问题时能够有更宏观的视野，能够站在集体的高度上对问题加以判断和审视，而不是仅盯着个人利益。同时，顾全大局还要求青年人能够遵守集体社会生活中的普遍规范，在作出个人行为选择时优先考虑可能给集体带来的后果。其次，先公后私越来越成为青年人价值判断的排序倾向。先公后私是长期以来我国对广大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在处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关系时提出的集体主义价值观，而青年人作为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力量也不断用这样的价值标准要求自身。先公后私并不是要求青年人完全放弃个人利益，而是将集体利益放在更为优先的价值序列，在集体利益得到充分彰显后再不断满足个人利益，也正是在这样的价值取向下，青年人开始普遍认可“延迟享受”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最后，无私奉献是青年人不断追求的集体主义价值的最高层次。无私奉献是一切共产党员、先进分子所追求的最高价值目标，也成为青年人努力奋斗的价值理想。尽管这一目标十分高远，但却不是空谈，一些先进的青年人在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无私地奉献于集体，这也是青年人对集体主义价值观践行的最好诠释。由此可见，当代青年对集体主义价值观内涵的理解呈现出递进的鲜明层次性，而当用集体主义价值标准来对标个人的价值追求时也呈现出更切实际的特点。这使得集体主义作为一种价值观不仅仅停留在认识层面，而是不断与青年人的实际相结合并逐渐外化为其行为，真正做到将集体主义价值观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三)对个人利益牺牲效能的评估

具有集体主义价值观的青年人在面对必须牺牲个人利益以维护集体利益的挑战时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当代青年在面对必须牺牲个人利益的挑战时表现出两种有趣的价值选择结果，而影响价值选择结果的因素主要是青年人对价值性的判断。其中，第一种价值性判断的关键在于个人所处的集体是否值得奉献。倘若某个集体中的青年人意识到在这一集体中个人的牺牲是无价值的，甚至会产生负面意义，他们则不会将集体利益置于优先选择序列。此外，青年人重视对个人牺牲价值性的评估，他们希望自身个人利益的牺牲能够成为最有价值的，或最有效能的。而在对这种价值和效能的评估上，不同的青年人有不同的认识。一部分青年人认为最优先的牺牲更有价值，他们不仅为集体贡献了自身的力量，而且用自身伟大的奉献精神鼓舞着集体中的每一个成员。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青年人认为，个人利益盲目的牺牲所能为集体贡献的力量过于弱小，而成为坚守集体利益的最后一道防线显然意义更为重大。但值得注意的是，青年人对个人利益牺牲效能的评估会从结果的角度进行相对性的评价。换言之，尽管单个人利益的牺牲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力量是强大的，这也是其价值和效能的体现。整体上看，青年人对自身奉献的集体价值和意义的正向评估，会极大程度上增强他们集体主义价值选择的意志和决心，强化青年人坚守集体利益的价值理想。

三、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向度转型的教育启示

教育的有效性建立在对教育规律充分认识的基础上。当前，当代青年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向度不断转型，其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形成与表现都发生了多元变化。但从根本上来讲对青年人“水平集体主义”价值观还需要进一步的引导，帮助其实现在认识和行为上向共产主义向度下集体主义价值观的飞跃。因此，当前集体主义价值观教育也必须按照教育对象的特点，进一步探讨在集体主义价值观向度转型的情境下如何进一步加强对其调整与创新。

(一)强化青年对“虚假的集体”的批判和对“真正的集体”的认识

在“水平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向度下，青年人越来越彰显个人对于集体的主体性重要意义。这意味着青年人不再一味盲目地服从集体的要求，而是更强调在对集体的认可下奉献集体。这种价值观特点的转型提醒教育者应该在理论上明确“集体”的真正内涵，这也将成为青年人判断集体正义性以及个人利益牺牲价值性的重要依据。因此，教育者需要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彻底性来启发青年对集体的批判式思考，帮助青年真正理解为什么我们所生活的国家是一个真正的集体，为什么这样的集体是值得我们努力为之奉献的。从马克思的立场观点来看，“‘真实的集体’和‘虚幻的集体’之间的差别，绝不仅仅是逻辑差别，其本质乃为奠基于历史过程之产物的原则分野”。资产阶级所建立并鼓吹的集体是虚假的，因为这个集体只体现了部分成员的利益与要求，是一种建立在契约基础上的集合体。而真正的集体是全部人的联合，是能够代表全部集体成员整体利益的集合体，或将其称之为“自由人的联合体”。由此可见，当前集体主义价值观教育需要在认知上进一步引导青年人领悟“真正的集体”的内涵，并对现存“虚假的集体”的各种形式能够有清晰的审视与批判；帮助青年人在认识上澄清前提，并划清界限，强化青年人对于集体身份的认同，进一步提升其民族自豪感。

(二)系统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中集体主义价值观的科学内涵

近年来，“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全新的词汇在青年人群体中较为流行。从这一词汇的字面上不难看出，这是对个人主义的鼓吹。然而，伴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诸多现实问题冲击着青年人对集体主义理想的坚守，青年人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惑。其中，青年人最为关心的问题在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是否有必要坚持集体主义？为了回应青年人的关切和疑惑，理论工作者和教育者有必要系统地阐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集体主义价值观的科学内涵。当前，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社会的集体还不是完全意义上“自由人的联合体”，但也不是“虚假的集体”。从我国社会主义社会的总体现实情况来看，我国社会中大多数集体都能够体现其成员的整体利益。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无产阶级想要建立真正的集体，需要为了这一目标不断努力奋斗，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是中国共产党探索的一条符合中国实际的正确道路。市场经济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在市场经济制度下放弃集体主义是背离初心的错误选择。集体中的所有成员都应当不断地、逐步地为改善这个集体并使这个集体朝着更加美好的方向而努力。只有通过所有集体成员的不断努力和坚持不懈的奋斗, 并通过“改善”“提高”“再改善”和“再提高”, 才能使我们的集体逐渐趋于完善。

(三)选树青年群体中无私奉献集体的“平凡英雄”典型

榜样和典型的选树一直是价值观教育的手段，但其科学性和实效性还有待提升。在青年人集体主义价值观转型的背景下，选树什么样的典型才能够真正唤起青年人的情感和精神共鸣？长久以来，奉献集体的典型人物似乎多是一种悲情式牺牲的形象，这种形象是伟大且鼓舞人的，但是这种形象对青年人集体主义价值观发展的影响能否持久且深远，这是值得思考的。换言之，这种伟大的典型人物的事迹与青年人的实际生活是有一定距离的，而这可能会造成青年人在对榜样进行效仿时产生较强的挫败感。因此，在选树榜样加强宣传伟大英雄的同时，教育者应该有针对性地增加“平凡英雄”的比例。这些“平凡英雄”可以是青年人身边的同学、同事，他们在工作与生活中面临着大量相同或类似的情境，他们的故事对青年人服务集体、奉献集体产生积极的影响，青年人更能深刻感受平凡中的伟大力量。与此同时，“平凡英雄”的典型形象也符合青年人重视个人牺牲效能的心理机制特点，让青年人更真实地感受到个人利益的牺牲所内含的巨大精神力量，为青年人坚守集体主义价值观提供精神动力。